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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狼狈
书名： 野蛮生长与泥泞之诗（全二册） 作者： 拂衣 本章字数： 19114 更新时间： 2024-03-06 13:58:32

郁晴当下正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在鲜城汇即将迎来的全国店庆的任务上，虽然多少觉察到了吴健生私下里那些鸡零狗碎的动作，但都无暇分神。

这次的店庆推广预算高达千万，虽说看上去很是充裕，但高额的预算也意味着高要求的投入产出比。如何让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前期各种策略的制定和繁杂琐碎的准备工作，都足以让人掉一层皮。

只是她虽然不欲生事，一让再让，吴健生却是全无半点要消停的意思。

这一天，郁晴正埋头处理着堆积如山的邮件，助理忽然敲开了办公室的门：“郁总，这是采购部门送过来的关于全国推广计划的供应商招标方案，您要不要现在看看？”

郁晴接在手里，匆匆看了几眼，眉头很快就皱了起来：“项目的邀标对象需要在公司的供应商库里，这个规矩采购部门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份招标方案上会有好几家根本没听过的供应商？”

“这个问题我问过了，采购部的同事说，这几个供应商是吴总那边直接推荐，让加进去的……”

没想到吴健生还能在这种事情上添乱，郁晴一时间火气也是没忍住，直接把文件往回一摔：“让采购部按流程办事，谁给推荐的都不行！”

难得见她这么声色俱厉的模样，助理也不敢多说什么，点头应声之后，抱着文件匆匆而去。

午饭时间过了没多久，助理小心翼翼地重新找上门来：“郁总，您一会儿有空吗？吴总说有事想和您聊聊。”

“有事想和我聊？聊什么？”

“我猜是和早上被您打回去的那份招标方案有关。”

虽然对于吴健生这种不依不饶的无赖风格很是反感，但这毕竟也是共事以来对方第一次主动相邀，自己要是不出面，难保对方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郁晴当即点了点头：“行吧，10分钟以后请吴总来我办公室，有什么事咱们就在这聊。”

出乎意料的是，吴健生此番并非孤身而来，而是带了一位她的老熟人。

“郁总你说巧不巧吧，我和你的这位小师弟之前合作过很多次，但也是最近随口聊起，才知道你们之间有这层关系来着。刚好约了他来公司，就想着干脆和郁总你一起见个面，针对咱们招标的事，大家一起坐下来聊聊。”

和吴健生一起出现的人竟是景轩，郁晴有点意外。

听吴健生这口气，是准备在谈业务之前先打一把人情牌。

他那边装模作样，郁晴也不动声色：“没想到两位之前居然也认识，所以说景轩你这次是代表飓风广告来和吴总谈业务的？”

“那倒不是。”大概是想起了之前尚在G城时，发生过种种不愉快，景轩的笑容里透着几分不自在，“我这次过来，是想和鲜城汇这边谈谈业务，但不是代表飓风广告，而是代表我自己的公司。”

“哦？几日不见，已经自己当老板了，那还真是可喜可贺。”郁晴十分客气地递了杯茶过去，“怎么样？新公司开了多久？一切都还顺利吗？”

这个问题看似不经意，却刚好戳中了最尴尬的部分，迟疑之下景轩还没想好如何应对，吴健生已经把话接了过去：“景轩的新公司成立时间是不长，但所有的业务有他亲自操办，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毕竟是互联网公司嘛，实力不在于成立年限，也不在于规模大小。郁总你之前也和景轩合作过，对于他的业务能力，应该也是知道的。”

“那是当然！景轩有多能干，我一直都是知道的。”郁晴笑得一派了然，“对于有实力的合作伙伴，鲜城汇一直很欢迎。吴总您的意思我也清楚了。要不您看这样，既然您对景轩这么信任，就请他把新公司的资质整理一下，给到采购部那边，如果审核通过，就先录入咱们的供应商库，然后根据项目需求，再进一步沟通？”

鲜城汇对于供应商的管控向来严格，无论是对于成立年限、注册资金、服务过的客户，还是成功案例，都有着十分具体的要求，为的就是防止资质不佳的乙方公司因为各种关系混进来，发生利益勾结。

像景轩手里这种成立不到半年的新公司，很显然在资料审核的第一轮就会被拒之门外。

偏偏郁晴一副态度客气、公事公办的样子，让人也没法再多说什么。

10多分钟后，景轩跟在吴健生身后，心情低落地走出了郁晴的办公室。

经过大办公区时，他无意间抬头看了看。

靠近CEO办公室的地方，某个熟悉的身影正一边翻着手里的文件，一边打着电话。

看那游刃有余的姿态，和这座写字楼里衣冠楚楚的精英们没有任何差别。

一股热血直接涌上了景轩的头顶，那种冲击带来的眩晕感，似乎比不久前在郁晴的办公室里被委婉拒绝还要强烈。

刚回到吴健生的办公室，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顾珩怎么会在这里工作？郁总给弄进来的？”

“你认识他？”

“我们是高中同学。”

“哦？”吴健生的眼睛亮了亮，“他在程峥面前还挺说得上话，如果你们之间还有这层关系，要不可以试试……”

“别想了。”景轩一声冷哼，“我们之间有过节。”

“因为什么事？”

“我抢过他女朋友。”

“你们这都什么事啊……”吴健生满是失望地叹了口气，“他是程峥给弄进来的，进来以后仗着脸长得不错，把小姑娘们哄得都挺好。不过和姓郁的关系看着倒是普通。”

“关系普通？”景轩简直哭笑不得，“都睡一起了还关系普通？”

“什么？”这个八卦不可谓不震惊，吴健生一听赶紧追问，“这事靠谱吗？你是怎么知道的？郁晴之前不是做小三都被人找上门来了吗？

怎么又和顾珩搞在一起了？而且他们年纪看着差了挺多，是玩玩而已还是来真的？”

“您的问题还真多啊……”景轩深深叹了口气，“这其中的具体细节我也不是太清楚，不过郁晴应该是之前闹完小三那事之后离职回G 城，和他搞在一起的，两个人还在那边一起开了个店。至于他们为什么回来，又为什么会一起都进了鲜城汇，我就不清楚了。”

“这么说来，那可能真的有点不好办了。”吴健生仔细消化了一阵，“原本我是想着你和姓郁的是老乡，又有同校师姐弟这层关系，把她面子给足，说不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在咱们眼前挡路了。没想到这人软硬不吃，你和顾珩又是这种关系，就算想点办法绕过了资质审核的这个门槛，只要姓顾的小子在她耳边吹点枕头风，咱们也怕是会前功尽弃……”

景轩没接话，只是闭着眼睛静静沉思着。

几分钟后，他递了根烟过去：“吴总，你刚来鲜城汇不久，这事我知道挺让你为难的。但咱们之间合作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的为人你也清楚。之前在飓风广告时我能力有限，能略微表达一下心意的最多也就五个点。但现在不一样了，J&Y毕竟是我自己开的，您若是能促成这次的合作，也就算是公司的股东之一。鲜城汇这次线上推广的预算不小于千万，到时候股东之间利润怎么分成，咱们之间都好说。”

吴健生的眼睛亮了起来，嘴里却依旧犹犹豫豫：“景总，你的诚意我明白，我也很想帮你。但公司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市场的大权被郁晴握在手里，她在这待上一天，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就很有限……”

这个老狐狸，大概是被利团科技开除之后涨了教训，如今是好处要赚，冒风险的事却学会了打太极。

景轩心里恨骂，表面却依旧一派和气：“郁总在这，您自然不好办事，但如果她暂时不在了呢？”

吴健生反应极快：“听你的意思是，有办法把她弄走？”

“郁总位高权重，又深得程总信任，我哪有本事把她弄走？只是她最近这么辛苦，大概是得休息休息才好。”

“你打算怎么办？”

“这就不劳吴总费心了。”景轩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只是如果我这边顺利，还得麻烦吴总也帮忙使把劲才行。”

听到敲门声时，郁晴随口说了句“请进”，眼睛却依旧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显示屏。

几秒钟后，有人伸手在电脑屏幕前晃了晃。紧接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递到了她眼前。

郁晴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紧接着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顾珩一脸严肃：“程总说，你最近工作太废寝忘食，让我来给你送点福利。”

“什么福利，就这个？”郁晴拿起咖啡抿了一口，“味道马马虎虎吧，你们程总是不是太小气了点？”

“当然不止。”

“那还有什么？”

“我人都送上门来了，你说呢？”顾珩绕过办公桌，一步步走到她身前，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声音也跟着暧昧了起来，“郁总需要什么特殊服务吗？我都可以效劳。”

“顾珩你长本事了！”郁晴又气又好笑，顺手抄起一个文件夹朝他摔过去，“你这一天天地跟在程峥身边，究竟都学了些什么？”

顾珩避身让了让，轻轻叹了口气：“郁总你也太暴躁了。我就过来帮你按按肩颈，你有必要这么气急败坏吗？”

骨节分明的手在她肩膀和脖子的地方时重时轻地揉捏着，很快让肌肉的酸胀感减轻了不少。

郁晴闭着眼睛享受了好一阵，才扭身冲他笑了笑：“多谢啦。福利送完了，现在可以说说了，你来找我干什么？”

顾珩这才递了几张纸过来：“今天下午在香格里拉有个行业论坛，程总本来是被邀请过去发言的。但他临时有点事，不一定能赶过去，就把发言的任务交给你了。我知道这事来得仓促，所以把相关材料都准备好了，你有空先看看？ ”

郁晴把资料接在手里，先扫了一眼邀请函。

拟邀嘉宾的名单上大多都是昔日打过交道的旧识，这种规格的论坛上，出席的媒体也不会少，如果她一旦露面，那些与之有关的昔日八卦，难免又会被翻上台面。

只是鲜城汇尚在发展期，需要争取更多上下游合作伙伴的支持，除了日常的沟通拜会，类似这样场合下的公关行为也必不可少。

程峥无法出席的情况下，综合考虑职级、经验和对公司业务的了解程度等因素，除她之外，也的确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见她半天未曾表态，顾珩有些诧异。

“没有……”郁晴迅速凝神，冲他笑了笑，“谢谢你帮我准备的资料，我现在开始准备，争取在午饭前全部看完。”

下午3 点，在顾珩和几位高管的陪同下，郁晴作为鲜城汇的企业代表，来到了论坛现场，并在活动开始后不久，受邀第一个上台发言。

初初站上舞台时，灼目的灯光让她有了几秒钟的短暂眩晕，台下不时传来的议论声更是让她的内心不自觉地紧了紧。然而仅仅几分钟后，她暗中做了一个深呼吸，很快镇定了下来，对着现场数百双眼睛和咔咔作响的闪光灯，条理清晰地开始了当日的演讲。

“现场的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我是代表程总和鲜城汇站在这里，和大家分享一下我们的产品和未来的发展思路。相信在场的很多朋友都知道，外卖市场的竞争格局正变得越来越激烈，随着新零售的崛起，之前聚焦在餐饮外卖领域的味享科技也受到了很大的挑战。在此之前，我们内部讨论得最多的，其实也是业务的边界问题，除了将战略聚焦在‘FOOD + PLATFORM’（美食+平台），具体的业务上，其实我们并没有给自己太多限制，一直以来也在做着各种尝试。而鲜城汇的出现，是我们业务整合了线上和线下资源之后的再一次升级，未来的发展也将从单一的餐饮拓展到本地生活服务这个更大的战场，因此，我们将会用开放的姿态拥抱更多的资源和合作伙伴……”

随着演讲的展开，原本夹杂着些许嬉笑和八卦声的活动现场逐渐安静了下来，在娓娓道来的发言里，虽然偶尔还是会冒出轻微的议论，但氛围已然变得专注而严肃。

顾珩站在台下，远远地看着她。

舞台上的郁晴身着简单的黑裙套装，浑身上下除了一块腕表之外，没有佩戴任何的首饰，但看上去却是那么光彩照人。

虽然身在同一家公司，平日里不是没有见过她在工作场合里干练又专业的模样，但此时此刻，在灯光和掌声的簇拥下，她浑身所散发的自信、优雅和从容，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震撼和骄傲。

十几分钟之后，随着发言的结束，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好几位参会者起身朝着舞台方向走去，显然是被她的这番演讲勾起了兴趣，想要做进一步的深入沟通。

郁晴平复着略微急促的心跳，转身下了舞台。正想走回自己的座位，好几个记者忽然长枪短炮地围了上来，把她堵在了半路。

“郁总你好，我想了解一下关于鲜城汇这个项目，你们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筹备的？之前你之所以会离开味享科技，是为了这个项目在做准备吗？”

“请问鲜城汇前期的筹备工作如此低调，管理团队的信息鲜少对外披露，是因为时机未到，还是和您个人的原因有关？”

“我们想了解一下，新公司的成立是顺势而为，还是味享科技受到了新零售的冲击，不得已才有所转型？”

“请问郁总……”

一时间，诸多公私混杂的问题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很显然，无论是对于鲜城汇这间公司抑或鲜少面对公众的郁晴本人，媒体都兴味盎然。

面对有些失控的场面，主持人表现得手足无措，勉强招呼着维持了一阵秩序，却挡不住媒体的步步紧逼。

郁晴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堵得一退再退，连个抽身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混乱之间，她忽然感到手臂被人狠狠一扯，紧接着，某种液体劈头盖脸地朝她的方向泼了过来。

人群中发出了一阵尖叫，几秒钟后，随着几声撕心裂肺的呼唤保安的声音，有人开始手忙脚乱地试图抓住肇事者。

郁晴愣愣地站在那里，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恶劣攻击一时间没能回过神。

直到几分钟后，温热的液体顺着头发和脸颊一缕缕地流入脖颈，巨大的恐惧才一瞬间布满全身。

闻讯而来的保安很快挤了过来，面对她浑身狼狈的模样却也不敢妄动，只是讷讷地追问着“你感觉怎么样了”“需不需要帮你叫救护车”。

郁晴只觉得头晕目眩，脸上的灼烧感一阵强过一阵，惊惧之下，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软软地靠着墙，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势，不让自己看上去更糟糕。

即使情况已经恶劣至此，还是有人不准备放过她。

短暂的惊惶之后，有人偷偷举起了相机，想要把眼前的一幕赶紧拍下来，抢一个当天的头版头条。

就在他的手即将摁下快门的那一瞬，忽然感觉脖子一紧，整个人已经被抓着领口重重向后摔去。紧接着，有人大力拨开人群，急步走到了郁晴身前，用外套将她紧紧裹住后，打横抱在了怀里。

一旁的保安还没回过神，见他要走，下意识地伸手拦了拦：“先生，你要去哪里……”

对方的脚步暂时停住，眼神微微一扫。满目的冷意和戾气让保安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休息室在哪儿？”

“就……出了会议厅以后右转，那边有两间VIP休息室。”

“马上联系120，然后准备一些清水、纱布和药膏。另外，肇事者给我留着，别让她出了这个门！”

“啊？哦……好的！我们马上去办！”

重要嘉宾忽然出了意外，活动的组织方在震惊之余都有些不知所措。惊惶之中听闻有人做了安排，当即匆匆行动了起来。

活动负责人为表关心，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想要进到休息室里看看情况，然而脚步尚未踏进房间，就被人哐的一声摔上门，毫不留情地关在了外头。

郁晴紧缩在对方的怀里，身体一直轻微地颤抖着，一直到关门声响，从混乱不堪的环境里安静了下来，才轻轻地喘了口气，低低地哼了个声音出来：“顾珩……”

顾珩将她放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将她头发和脸颊上的水迹擦拭了一阵，然后蹲下身体，柔声安慰着：“你别紧张，就是普通的茶水，没什么事的。”

虽然可以确认身体并没有受到伤害，但心情却也并没有因此而轻松多少。

半晌之后，郁晴慢慢坐直了身体：“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糟糕？”

“不是，你很好。”顾珩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像是要给她鼓励一样，“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受害者，所以不用为了别人的错误觉得难过。”

“谢谢……”

郁晴闭了闭眼，刻意让自己忽略掉某种不祥的揣测。

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顾珩认真回道：“刚才攻击你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

“从来都没见过？”

“没有。”

“那她为什么要攻击你？”

“我不知道……”

郁晴下意识地说着话，脑海中却浮现出了一张女人的脸。

然后很快地，某些让她封存在脑海里，不想再触碰的记忆，和不久前的画面交汇重叠。

眼见顾珩似乎还要开口，她有些狼狈地把头别向了一边：“顾珩，你现在什么都别问了，我很难受，想要休息一下。”

“好……”

顾珩愣了愣，没再追问下去。

只是在她略带急促的呼吸声中，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几分钟后，休息室的门被敲响，活动方的负责人满脸赔笑地站在那，身后跟着的是几个医生模样的人。

“郁总您没事吧？很抱歉活动现场会出现这种意外，都怪我们的安保工作没做好，才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刚才我们已经报警了，肇事者也已经被控制。现在就是想看看您这边怎么样？要不要请医生帮您先做个检查？”

虽然泼过来的只是普通的茶水，但毕竟温度不低，被烫到的地方还是需要一些处理。郁晴也不想主办方太过难堪，眼看医护人员已经到场，当即点了点头。

眼见几个医生动作娴熟，看上去很是专业，顾珩走到负责人身边，低声发问：“警察到了吗？”

“还没有。”负责人小心翼翼地说，“不过应该很快了。”

“那肇事者呢？她现在什么情况？”

“刚问了下，这女的叫万丽，并不在受邀名单上，也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现在找了间会议室，暂时扔里面了。”

“行……你现在带我去一下，别惊动其他人。”

对于他的要求，对方表现犹豫，但碍于眼前的形势，又没有什么立场拒绝。考虑再三之后，他点了点头：“好，你跟我来。”

听见拉门声，原本正安静坐在那等着医护人员往脸上涂药膏的郁晴迅速抬眼：“顾珩，你去哪儿？”

“出去抽支烟。”顾珩冲她笑了笑，“你先让医生帮你处理完，我抽完烟就回来。”

郁晴看着他，欲言又止了好一阵，最后还是忍不住叮嘱：“反正我也没出什么事，其他事你交给警方就好，别去找什么麻烦。”

“嗯……我知道。”

顾珩随口应了一声，很快把门关上了。

会议室被推开的瞬间，一直坐在椅子上玩手机的女人扭了扭头，目光在来人身上扫了扫，随即又漫不经心地收了回去。

随行而来的负责人叹了口气，凑近顾珩身边轻声解释：“刚才我们已经和她谈过了，但是这个女人像个泼妇无赖一样，说话挺难听的，我们也不好再多问，只能把她先扔在这里，等警察来了再带回去处理……”

顾珩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她都说了些什么？”

“这个……”没想到他会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负责人后悔自己多嘴也来不及了，只能字斟句酌地回答，“她就说……自己向来都看不惯当小三破坏别人家庭的人，所以今天看到郁总在这里，就忍不住想给她点颜色瞧瞧……”

眼见顾珩冷着脸不说话，他尴尬地笑了笑，卖力打了个圆场：“不过就我观察，就这女人的打扮和谈吐，不像有什么正经职业，和郁总的社交生活圈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所以说不定是精神有问题，或者想出名想疯了，才会忽然跳出来搞了这么场误会……”

“误会？”顾珩哼声一笑，“那就当是误会吧。麻烦您先出去一下，顺便把门给关了。”

负责人一愣：“什么？”

顾珩连眼睛都没转，只是紧盯着眼前的女人：“我有几句话想要问问她，您在场的话，可能不太方便。”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背后的意思却并不难懂。

负责人犹豫了片刻，看他的样子知道是拦不住了，于是一边关门，一边委婉提醒：“那个……我们刚才报了警，警察应该也快要到了。这事摆明了是对方的问题，想来会给郁总一个合理的交代的。”

顾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不知道对这劝诫究竟听进去了多少。

随着关门声响，他眼角微挑，一步步地走到了肇事者的身旁。

从门被关上的那一瞬起，女人就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原本肆无忌惮的表情也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等到顾珩在她身边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时，她终于放下了手机，声音发颤：“你……你想要干什么？”

顾珩一声冷哼，双手摁向桌面，嘴唇凑在她耳边，犹如耳语一般：“万小姐是吧？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是不是觉得今天闹了这么一出，无非就是被送到局子里，也没人能拿你怎么样？反正人也没伤着，最多被警察训两句，大不了再罚点款就没事了？”

像是被他说中了心事，女人的表情越发僵硬，身体也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半点动弹不得。

顾珩眯着眼睛，继续一字一顿：“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这人没那么多讲究，真想动手的时候，可不分男人女人。而且你就算之前不知道，现在也应该清楚，能在这种场合里被奉为上宾的人，背后有多少能量。到时候就算我下手没点轻重真把你怎么样了，大不了也就是警察局里走一趟，出来的时间也不会比你晚多少……至于出来以后，你能再保多久的平安，大概就要看运气了……”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也没什么肢体动作，比起不久之前进来盘问时口吻激烈的工作人员，态度甚至可以说得上温和。

一直表现得肆无忌惮的女人却莫名地颤抖了起来，嘴唇哆嗦了好一阵，才小声小气地问道：“那……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顾珩站直了身体：“说说吧……今天这事是谁让你做的。”

万丽赫然一惊，本能地开始抵赖：“哪有什么人，就是我自己看她不顺眼，才决定找她麻烦的。”

“你自己？”顾珩的耐心也快用完了，闻言猛地一拍桌子，“那你的邀请函从哪来的？又是怎么进到现场的？你以为今天这场合是去菜市场买菜，你想进就能进的？”

万丽彻底被震住了，一边紧捏着衣角，一边小声地抽泣了起来：“邀请函……是别人给的，今天的这事……也是别人让我做的。对方给了我5万块，让我给那个女人点颜色瞧瞧，我想着吧……一杯茶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所以就答应了……”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被她这无知者无畏的态度激怒了，顾珩一把抓起了她的手腕，“为了5万块钱，你可以朝一个无辜的人泼水，要是给你50万，你是不是可以泼硫酸？”

“当然不是！”疼痛之下万丽连声惊呼，随即仓促辩解道，“我……我知道轻重的，才不会去做杀人放火那种事！而且这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人家说了，她之前当小三，特别不要脸地破坏过别人家庭，害得那个女人差点自杀了！只是她有钱有势，人家也不能拿她怎么样，之前因为舆论装模作样地躲了一阵，没想到这才一年时间又出来蹦跶，人家气不过，才会来报复的！”

害怕顾珩不相信一样，她低低地喘了口气，继续补充着：“人家还说，当年受害者去这个女人公司堵过她，朝她脸上泼过颜料，她就是因为理亏，什么话都不敢说。今天我也就是去提醒她一下，你看她也不是没敢吭声吗……”

顾珩只觉得耳膜一阵嗡嗡作响，下意识地捏紧对方的手腕：“这些话到底谁跟你说的？”

“我真的不知道啊！”万丽拼命想挣脱他的钳制，声音里的哭腔越来越浓，“这事经过几轮中间人，传到我这里的时候变没变味还不知道呢！不过你可以上网查啊……他们说也就一年前吧，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好多媒体都报道过的！”

在这连哭带嚷的声音里，顾珩渐渐松开了手。

与此同时，会议室的门被再次推开，一行身着制服的警察跟在主办方人员身后，匆匆走了进来。

眼见女人哭哭啼啼地坐在那里，其他的倒是没什么异常，负责人微微松了一口气，走到顾珩身边低声问：“这儿没什么事吗？”

“没有。”

“那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了……”顾珩随口应付着。

正准备往外走，负责人伸手拦了拦：“小顾，有个事可能还得提醒你一下。今天的活动，到场的媒体人数不少，刚才这个女人的胡言乱语，很多人都听到了。虽然我们这边会尽量沟通，让他们不要乱写，但很多媒体为了博关注，可能也不是太好控制。刚才我出去的时候，看到很多人已经离场了，所以你看你们公关部那边，是不是也赶紧沟通……”

顾珩脚步顿住，手心不自觉地紧了紧：“谢谢提醒，我知道了。”

郁晴在论坛活动上遭遇不明人士袭击的事就像一阵风，虽然同去的鲜城汇员工都知情识趣地闭着嘴，却还是在下班之前，经由各种八卦媒体传到了程峥耳朵里。

惊怒之下，程峥先是一通电话打到主办方那，详细了解了情况，随即又联系了顾珩：“你们现在在哪儿？郁晴怎么样了？”

总算顾珩的口气听上去还算平静：“我已经带她回家了，刚洗完澡睡下，谢谢程总关心。”

“行，没事就好。公关部这边我也已经安排了，他们已经在加班沟通，稿子会陆续撤下。”

程峥交代了一阵，终究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对了，既然郁晴已经休息了，你现在能出来一趟吗？”

顾珩怔了怔：“去哪里？公司吗？”

“不用。你们家楼下有个咖啡厅，你在那里等我，我10分钟以后就到。”

程峥赶到咖啡厅时，顾珩已经等在了那里。

见他出现，原本满腹心绪的顾珩很快收拾好表情站了起来：“程总你要点什么？我去点。”

“大杯的美式吧……谢谢。”

程峥冲他笑笑，眼见他离去，目光很快落在了被他随手扔在餐桌上，那个尚未来得及自动锁屏的手机上。

亮晃晃的手机首页上，显示着的是一条老旧的新闻，标题上“味享科技小三门”几个字显得尤其刺眼。

郁晴狼狈不堪地被人堵在办公室门口羞辱唾骂的模样，突兀地出现在画面的最中央。

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类似的新闻当年再是喧嚣尘上，如今也早已淹没在浩瀚的信息洪流中，若非刻意搜索，大抵很难有机会重见天日。

如今会在顾珩的手机上出现，很明显绝不会是偶然。

程峥叹了口气，眼见顾珩已经端着咖啡走了回来，不动声色地把目光转向了一边。

“程总这么晚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是。”程峥考虑了一阵，决定开门见山，“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想一定会有很多八卦传闻。与其你自己去查去猜，在此期间和郁晴产生各种不必要的误会，不如由我来和你说个明白，剩下的事情，你自己判断。”

“哦？”顾珩一声嗤笑，“既然是私事，程总怎么就那么肯定我和郁晴之间不会自己解决？还需要劳烦你专门跑着一趟。”

“因为郁晴的性格我清楚，至于你，一起工作了这段时间，多少是了解的。”没计较他忽然尖刻的态度，程峥依旧口气诚恳，“郁晴之前的事，我知道她没和你提过，一方面，是因为这件事对她伤害太大，一直很难释怀，另一方面，也是不想你因为此中的各种传闻而产生心结。

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像这样彼此隐瞒下去也不是办法，更重要的是，你们不仅是我重要的工作伙伴，也都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你们因为猜忌，心生嫌隙，进而影响到工作和生活的方方面面。”

“好……”许久之后，顾珩收起了尖锐的态度，将手机向前一推，“那你可以先告诉我，这则新闻里说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郁晴躺在床上，只觉得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虽然浑身乏力，却始终睡不着。

黑暗之中，她似乎听见顾珩开门离去，却连问一句的力气都没有。

然后很快地，在一片如水般的寂静里，她朦朦胧胧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回到了两年前。

那个时候的味享科技已经完成C轮融资，却迎来了最为艰难且忙碌的时刻。

起家于北京，原本与它们一南一北划江而治的竞争对手利团科技在资本进入之后开始了声势浩荡的大规模扩张，并在新闻发布会上高调宣布，会将S城作为进攻南方区域时的第一战场。

甚至有业界人士透露，利团科技的副总裁吴健生在南下之前曾经立下军令状，如果在半年之内不能拿下S城市场，将市场份额做到同行业第一，立马写辞职状卷铺盖走人。

这句军令状背后的潜台词已然很明显——竞争对手将不惜代价全力狙击当时同样已经在积极布局S城的味享科技。

对于来势汹汹的对手，向来大胆激进的程峥并没有向媒体所期待的那样选择正面回应，但私底下，随着高管会议一场连一场地密集召开，整个公司从上到下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全力以赴地准备迎接这场未知的战争。

届时郁晴刚过28岁生日没多久，但已经在公司COO（首席运营官）的位置上坐了好几年。

作为陪着味享科技一路成长的元老，她在摸爬滚打之间经历过太多惊心动魄的时刻，也正因为如此，面对如今的战局，比起那些浑身鸡血，渴望着和竞争对手正面一搏的小青年，她显得更为忧心忡忡。

虽然在大多数人眼里，味享科技已经在南方拥有了稳固的市场，即使在这场战役里暂时没能拿下S城市场，那无非也就是退回原地，把布局全国的脚步放缓几年。

但郁晴很清楚，瞬息万变的互联网时代，创业公司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经过初期的割地乱战后，最终能够存活下来的只能是凤毛麟角。

即使前期发展再好，一旦重要战略竞争上遭遇失败，不仅会动摇资方的信心，很多时候也会成为企业走向陨落的第一步。

此后等待着的大抵就是退出市场或是被行业大佬收购吞并两个结果。

利团科技方面显然也很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在味享科技向北迈进，布局S城之后，才会如此高调地主动宣战。

只是比起他们的谨慎小心，对手手中的筹码显然要丰厚得多——资方带来的大量资金，让他们以额度惊人的补贴政策为核心战略迅速扩张市场。无论是商家还是消费者，在一笔笔的大额红包补贴面前，都显得兴趣浓浓。

“零元尽享利团”很快成为S城市民中最流行的话语，“利团到家”的App装机量也以惊人的速度在向上增长着。

高压之下，郁晴一方面要和程峥做政府公关，在陌生的市场上争取更多更好的政策支持，另一方面也频频出现在各种竞标会上，亲力亲为地选择着优质的合作伙伴。

那段时间，她经常是刚从一个会议里出来休息了还没到5分钟，又被另一个职能部门的负责人急匆匆地拉进了会议室。

某个晚上，在听完了某家广告代理公司的整合推广提案之后，已经到了夜半9点，极度困乏之下，她走到了楼层的露台上想要抽支烟提提神。

刚把打火机拿出来，一杯浓浓的热咖啡却忽然递到了眼前。

郁晴刚好口渴，接到手里喝了一口后，才意识到身旁站着的是个风度翩翩的陌生青年。

注意到她的疑惑，对方微笑着主动做起了自我介绍：“郁总你好，我是Focus Media的颜捷。因为公司很重视这次和味享科技的合作，所以把我从北京暂调了过来，今天也是第一次参与到同事们的提案，就过来和郁总打个招呼。”

对于颜捷这个名字，郁晴算是颇有印象。

近几年飞速崛起的广告圈红人，因为实力不俗，又形象英俊，在业界颇受追捧。

Focus Media好几个广受好评的Case，背后似乎都是他在操刀。

“颜总你好。不好意思，刚才我来得比较仓促，错过了会议最开始的人员介绍环节。”

“没关系，初次见面没印象很正常，以后合作多了，自然也就熟悉了。”

“颜总还真是自信啊……这还是首轮比稿呢，您就已经默认咱们之间的合作关系了。”对于对方的介绍，郁晴只觉有趣，“据我所知，这次过来比稿的几家公司和Focus Media都是老对手，尤其是飓风广告，刚刚才撬下了你们两个重要的年度客户。这次他们华南区的副总亲自带队来做这个案子，你就那么有把握能赢下来吗？”

“能赢下来当然最好，如果不幸败北，能向郁总讨教一二，也算是不枉此行。”

面对她的淡然态度，颜捷表现得十分绅士，一直等到她手里的那杯咖啡喝完，才再次开口：“郁总，刚才我们团队主要是就贵公司在S城市场的传播推广策略做了介绍，不知道除此之外的一些想法，我能不能和您聊聊？”

这个提议有些突然，郁晴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表：“我应该还有几分钟的时间，颜总您想聊什么？”

颜捷看着她，态度不卑不亢：“在接手这个项目之前，我一直在北京服务一家做共享单车的公司。之前他们也遇到过和味享科技类似的状况，竞争对手北上之后采取了非常极端的补贴政策来获取市场份额。为了守住自己的阵地，这家公司也采取了同样的方式加以还击。可最后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激烈的价格战后，双方都元气大伤，即使勉强赢下了市场，可后续的隐患也接踵而来，甚至导致了现在整个共享单车行业都危机重重……”

“哦？”郁晴有些玩味地看着他，“所以说颜总会专门从北京到S 城，其实是之前服务的行业整体受创，没生意可做了，所以才会来开拓新业务？”

“郁总见笑了。”对于她这算不上友善的玩笑，颜捷只是笑了笑，“刚才方案提报之前，我和味享科技的同事聊了聊，知道郁总针对鲜食汇的补贴方案已经有了对策。只是我在想，比起简单粗暴的价格战，我们是否会考虑把有限的预算放在品牌建设和服务上，不争一时的长短，而为长期性的运营做考量？”

在他娓娓道来的建议里，郁晴终于挑了挑眼角，神情里混杂着些许欣赏，和一点点淡淡的嘲弄：“颜总，你知道为什么大家都知道打价格战会大伤元气，却都还在寸步不让地干这个事吗？因为如果一开始不先把用户抓在手里，我们连给他们宣传品牌和提供服务的机会都没有，就会直接被踢出局，更别说做什么长期性运营了。”

在颜捷有些尴尬的神色里，她放下杯子，飒然一笑：“有些动作乍眼看上去的确不理性，但为了争取一个上竞技场的资格，我们还是会冒险去做。不过能听到您的建议我还是非常高兴，因为这至少意味着您和您的团队的确是全局性地在考虑这个项目，而不是单纯地在推广层面计较着能拿多少佣金。对于这样的合作伙伴我很欢迎，至于您的建议……我们也会用心参考的。”

因为这场谈话，颜捷和他的团队在郁晴心里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印象分，在随后的几次方案提报会上，也就此多留了点心。

事实证明，颜捷的确没有让她失望，敏捷的思维和出色的大局观让它们的方案脱颖而出。经过几轮磨合后，Focus Media 最终赢得了一纸合同，开始参与味享科技在S城市场的保卫战。

接下来的半年多，战役一直打得很辛苦，为了配合郁晴的工作，颜捷主动将整个团队拉进了味享科技的办公室进行驻场。朝夕相对的日子里，无数次的讨论争执和方案的达成让他们日渐亲密，而工作之外，颜捷表现出来的细致、体贴和温柔，也让郁晴逐渐动心。

终于，在利团科技悄无声息地收敛攻势，将大部分的人力物力撤回北方后，颜捷将郁晴约至公司附近的蓝岸会所，在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和深情告白之后，将两人之间的关系亲密升级。

出于工作上的考量，他们十分默契地未将这段关系公开，但凡遇到项目竞标，郁晴为了避嫌，也会将权力下放，把供应商的选择交给市场和品牌的负责人直接操办。

“你交男朋友我不反对，但是怎么说我也算是你半个娘家人，多少得提醒着你点，随便玩玩可以，但是如果要考虑结婚的话，至少要以我为标准，那种只会夸夸其谈别有用心的小白脸可得谨慎考虑。”

“程总你行了啊，谁是小白脸了？”对于程峥半真半假的提醒，郁晴也是哭笑不得，“颜捷人挺好的，你别看他斯文就老在背后损他。”

“哟！这就护上了啊？难道真的是考虑要结婚了？”

“大概吧……我已经和我爸妈说了这事了，等忙完D轮融资的事以后，就会带他去G城见见我父母。”

“这么说来……我不是真没机会了？”

“等一下，你不是喜欢男的吗？”

“放屁！你别跟着那些垃圾媒体瞎起哄！”

程峥难得被噎了一阵，最后才悻悻地做了总结陈词：“总之你眼睛擦亮点，我总觉得那个小白脸看着不太靠谱的样子。如果你真有长期打算，务必多考察考察再说。”

和程峥交底的时候，郁晴原本也没把他所谓的“警告”放在心上，然后没想到仅仅一个月之后，对方一语成谶。

而且事情真正到来的时候，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得多。

那是味享科技新的全国战略即将打响，D轮融资也面临启动的时候，按照惯例，针对全新的项目计划，市场部也将开始新一轮的供应商选择。

虽然在之前合作中表现突出，但面临着诸多强有力的竞争对手，颜捷也不敢怠慢，收到需求后很快开始频繁往返于北京和S城两地，全力调动着Media Focus各板块的精英资源，试图整理出一个最优秀的竞标方案。

外加郁晴也再次投入了日夜加班连轴转的高强度工作中，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只能靠着一周一两次的仓促见面和见缝插针的电话维系着。

在郁晴看来，这样的恋爱方式虽然辛苦，却是对他们感情的磨砺和考验，是修成正果之前的修炼之路。然而就在她某天外出参加完一个政府会议，急匆匆地赶回公司准备处理后续工作时，却忽然被一个陌生的女人在前台的地方给堵住了。

“郁总你好，这位姓方的女士等在这里很久了，执意要见您。我告诉她要提前预约，她也不肯走……”

面对她的一脸诧异，前台小妹怯生生地解释着。

郁晴着急处理公事，也不想在这些细节上多加纠结，当即礼貌性地冲对方点了点头：“你好，请问你找我什么事？”

女人将她从上到下一阵打量，眼光跟锥子似的像是要在她身上扎出几个窟窿，许久之后，对方才恨声开口：“你就是郁晴？”

“是……”

话音还没落，随着前台的一声惊呼，一瓶味道刺鼻的颜料已经铺天盖地泼在了她的脸上身上，紧接着，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咆哮：“我找的就是你这个臭不要脸的狐狸精！”

前台脸色大变，一边迅速把人拉住，一边急匆匆地开始高喊：“保安！保安在哪里！有人在这里闹事！”

随着她的呼喊，一群人陆陆续续地涌了过来，几个平日里和郁晴关系还不错的女高管见她满是狼狈地站在那，一边将她挡在身后，一边愤然斥责：“哪里来的疯子！赶紧抓住送警察局去！”

“我是疯子？你们才是疯子！”女人被保安控制住无法再动手，却依旧满脸愤怒地高声叫嚷着，“姓郁的，你别以为你在这里不说话装可怜，就没人知道你那些丑事！你利用工作之便勾引我未婚夫，破坏人家的感情，搞到颜捷现在死活要和我分手！你说你究竟要不要脸？堂堂一个公司的副总，看着人模狗样的，每天都尽干这种挖人墙脚的破事吗？”

随着“颜捷”两个字响起，郁晴原本因惊愤而涨红的脸顿时变得苍白。

混乱之中，收到消息的程峥扔下还在进行的电话会议匆匆赶了过来，说了一句：“上班时间在这里闹像什么样子？先把这位女士送去休息室，有什么话下班了以后再说！”这才强行将闹剧做了终结。

事发之后，郁晴被程峥拉进了办公室，愣愣地坐了半个多小时，才总算是回过神来。

对方带来的消息太过劲爆，让她整个人都处于巨大的震惊中。

就在程峥建议她先打个电话找颜捷问问情况究竟如何时，秘书匆匆敲开了办公室的门，神色尴尬地递上了自己的手机。

几分钟之前，整个味享科技从上到下几百号员工的工作邮箱和好几个全国知名的八卦论坛上都收到了同样一份长文，文章以“知名互联网公司女高管无耻做小三”为标题，以一个受害者的口吻，声泪俱下地控诉着郁晴利用职务之便，强行介入他人感情生活，撬走他人未婚夫的无耻行为。

眼见程峥眉头越皱越紧，郁晴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将手机从他手里抢过，细细浏览了起来。

从文章图文并茂的表述中，郁晴才第一次知道，颜捷原生家庭贫困，大学时代一直依靠助学金生活，直到结交了这位叫方婷的女友后，才在对方的经济支援下顺利完成了学业。毕业之后，颜捷选择了北上打拼，为了照顾自己的男友，方婷亦是放弃了父母在家乡安排好的工作，追随他的脚步一路到了北京。

按照最初的计划，两人原本打算先订婚，在北京站稳脚跟后正式举办婚礼领取结婚证，然而随着颜捷职位和薪水的不断攀升，工作越来越忙，两人之间聚少离多，关系逐渐微妙了起来。

最初方婷并未太过在意，只当他是为了两个人的未来在全力打拼。

然而随着颜捷被调派至S城，介入到味享科技的项目，对待她的态度变得越发敷衍冷淡，甚至一周都不主动打一次电话，她才开始重新审视起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感觉到危机的方婷一度提出过辞去北京的工作前往S城发展，却遭遇了颜捷的断然拒绝。最后，因为一封匿名信，方婷终于绝望地意识到，他们之间已经介入了第三者。

“为了弄清事情的真相，我在收到匿名信之后偷偷调查了好一阵后，才发现那个时常在他身边、关系暧昧的女人竟然是味享科技的高管郁晴。我问颜捷这是怎么回事，他告诉我味享科技这个客户很难缠，负责人又强势精明，需要时刻响应才能服务好，他不得不多加应付。那段时间我也发现，那个姓郁的女人，无论是不是休息时间，都会经常给颜捷电话，以工作为借口，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为了纠缠颜捷，她甚至还经常出入他在S城的私人住所，姿态随便得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大家同为女人，她利用职务之便，破坏他人的感情，霸占别人男朋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个一直在家苦苦等待着的人的感受？”

激烈的控诉之中，穿插着的是许多作为佐证的图片。

镜头里的郁晴显得十分放松，卸下了工作时紧张严肃的状态，和恋人在一起耳鬓厮磨地亲昵着。

那些如今被昭示在公众目光下的私密照片，像是最残忍的处刑状，每一张都足够让郁晴羞愤欲死。

“那个姓方的女人呢！她到哪儿去了？赶紧把她给我找到！还有，让公关部去赶紧处理一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公司员工也立刻把邮件删除，谁也不许留！”从来都处乱不惊的程峥很难得地动了怒，“另外，通知Focus Media的宁总，无论他用什么方法，10分钟之内让颜捷给我回个电话！不管老宁要怎么保他，这件事不解释清楚，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郁晴隐隐约约地看着程峥的嘴唇不断开合着，却始终不知道他究竟都在说些什么。

她的脑子里只有几个极其不真实的问句在反复回荡——那个一直和她说着海誓山盟，对她照顾有加的男人已经有了女朋友？两个人甚至已经订婚了？？

那她在这场闹剧里，在他们的感情之间，究竟是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几分钟后，郁晴的手机响了起来。

屏幕上反复跳动着的，是“颜捷”的名字。

电话刚被接起来，急促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晴晴，你还好吗？你先听我解释……”

“你不用解释，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行。”郁晴声音颤抖，却尽力维持着平静，“第一，方婷真的是你女朋友？”

“是……”

“你们曾经定过婚？”

“是……”

“在我们开始交往的时候，你们并没有分手？”

“是……”

“行了，你不用多说了，我都知道了。”

没有等更多的解释，郁晴已经颓然坐下，抬手捂住了脸。

紧接着，两行热泪从她的指缝里渗了出来。

那是程峥第一次见到自己向来强悍的工作拍档，流露出这么脆弱的姿态。

他试图安慰，最终却只能轻叹着拍了拍她的肩。

接下去的故事发生得很快。

虽然程峥专门抽调了大量公关人手来遏制网络上的声音，但味享科技发展至今，已经是互联网圈里的明星企业，核心高管身上发生了被人上门泼颜料的丑闻，自然是众人茶余饭后大肆八卦的热点。就算公关部能压下公媒的报道，也压不住自媒体一波又一波的热炒。

而且即使是在味享科技内部，员工之间也免不了议论纷纷。

为了安慰郁晴，程峥前后和她谈过好几次，甚至在听闻颜捷赶回S 城，试图找到她当面解释后，还给她安排了一处暂时的住所，以避开对方的骚扰。

然而仅仅两周之后，郁晴还是向他提交了辞职报告。

原因也说得很明确——她不希望味享科技发展到最关键的时候，因为自己私生活的丑闻影响到投资方的观感，乃至未来的前途。

只是程峥明白，除了对公司的考量之外，感情上被欺骗的挫败也让郁晴心灰意冷。这个时候再强行将她留下，面对铭刻着那些甜蜜记忆的一切，只会是一种残忍的煎熬。

要从这样的沮丧和挫败中走出来，也许只能靠她自己。

或许是意志强大地放下一切，或许是开始另一段全新的感情。

虽然满心不舍，程峥终究还是在离职申请上签了字。只是在郁晴离开之前，他反复强调这只是一次长假，自己和味享科技永远都在等着她回来。

只是郁晴自己很清楚，至少在那个时候，她的的确确是做好了抛开一切回到家乡，过完后半生的准备。

却并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因为另外一个男人，回到这个留下过诸多伤痛和耻辱的城市，并且再次驻足。

顾珩和程峥之间的谈话结束时，时间已经接近凌晨。

咖啡店里已经没了其他客人，两人面前的咖啡也续了好几次。

眼见顾珩始终沉默，程峥不禁叹了口气：“关于这件事，差不多就这样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我是在想，那封匿名信究竟是怎么回事……”沉吟许久的顾珩终于开口了，“按照你的说法，那封信是促使方婷上门闹场的关键。信既然能顺利送到方婷手里，还能让她相信，想必是提供了不少证据。那也就是说，寄信的人不仅知道颜捷和郁晴之间的恋爱关系，还对他们的私人情况很了解。可关系这么密切的情况下，发现颜捷劈腿，为什么不私下提醒，而是采用了这么一种极端的方式，让所有人都脸面尽失，闹得下不来台？”

这么一件枝节丛生的感情纠葛里，顾珩没有着急评判对错，也没有第一时间急于护短，而是瞬间抓住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这其中的冷静和敏锐，让程峥看向他的目光，也不禁多出了几分赞赏。

“这个问题我也仔细想过，甚至还找机会查证了一下那封匿名信的来源。只是很遗憾，匿名信是通过邮件发送，所有操作都很谨慎，即使是方婷那边，也提供不了更多的线索。只是从邮件提供的信息和资料看，寄件人对颜捷和郁晴甚至味享科技内部的一些工作都不陌生。”

“那姓颜的后来怎么样？”

“事发之后，他找过我几次，想要问出郁晴的下落，我一直没理过他。另外，因为他和郁晴之间的这层关系曝光，出于各方面的考虑，公司也终止了和Focus Media之间的合作。在此之后，可能是因为觉得对不起老东家，颜捷主动辞了职，再后面据说是和方婷彻底分了手，自己创业开了个小公司，也没再离开过S城。”

顾珩想了一阵，继续问道：“程总，这中间还有一个问题。既然颜捷和方婷在此之前就已经分手，方婷人又在北京，那怎么着也不至于一直记恨到现在，专门盯着郁晴不放，随时准备出手报复。可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这么不依不饶，时隔了这么久还要拿这件事做文章？还有，这次的事件，和之前的那份匿名信之间会不会有关联？”

“现在这些都还不清楚。”程峥抬起眼睛，看向了眼前的沉沉黑夜，“不过我想，如果这几件事之间真的有关联，那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见分晓了……”

事发之后的第二天，顾珩刚到公司没多久，就被程峥叫进了办公室。

眼见他黑着一张脸，显然是心情欠佳，顾珩也不敢多问，只是安静地等在那。

过了好一阵，程峥的情绪才像是平复了些，轻声问道：“郁晴今天怎么样了？情况还好吗？”

“还行，我出门的时候她已经醒了，说是身体已经没事了，早上在家休息半天，下午就可以来公司了。”

“你让她先别来了，这段时间就在家里好好休息。”

“这段时间？”意识到了这句话背后的潜台词，顾珩有些惊诧，“程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别冲我急，这是资方那边的意思。”程峥叹了口气，显然也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今早我还没进公司呢，那边的电话就打来了，说是看了新闻，知道了昨天在活动现场发生的事，觉得对公司影响不太好。为了避免媒体方找上门来继续拿这事做文章，最近这段时间就先请郁晴在家休息。”

“可程总你是知道的，公司的店庆推广计划已经开始，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这个时候你让她怎么休息？”

“这还用得着你来提醒？”程峥的口气也跟着有点暴躁，“从接到电话我就好说歹说到刚才，但是资方态度很坚决，说是鲜城汇现阶段一定要杜绝任何负面。最麻烦的是，接下来的很大一笔钱刚好卡在了他们手里，大概也是看准了这个，才敢一个劲地在那和我叫嚣……”

看程峥这反应，想来也是在投资方那里受了不小的憋屈。

只是鲜城汇如今尚在发展期，利润有限的情况下，用以供血的资源大多掌握在别人手里，很大一部分话语权就不得不让渡出去。

顾珩理解他的难处，很快冷静下来：“如果郁晴暂时休假，那店庆推广的计划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程峥冷声一哼，满是嘲讽地模仿起了资方的口吻，“公司不是有吴总在吗？相信以他的能力和工作经验，是可以给到程总你很多帮助的。”

“吴健生？”顾珩赫然一惊，一时间，无数的念头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纷至沓来，“我原本还很奇怪，郁晴的事昨天下午才发生，公关部的封堵也很及时，就算有些八卦新闻还在，也是以当地的媒体居多。咱们的投资方远在北京，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现在看来，倒是有人比记者还着急。”

程峥闭目不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这事就先放着，郁晴那边你去和她说一声，至于吴健生这里，我倒是想看看，他这么迫不及待地去资方那边通风报信，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郁晴休假在家的第三天，吴健生带着一脸急迫，主动敲开了程峥办公室的大门。届时顾珩正好也在，见他出现后，自觉地退到了一边。

吴健生等了一阵，眼见自家老板并没有让顾珩回避的意思，当即清了清喉咙：“程总，原本我是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您的，但是各个大区的负责人这几天都来找过我，就等着咱们推广方案确定后下发，他们也好安排各门店的工作。但郁总那边一直在休假，方案迟迟定不下来，我就是想问问，咱们接下来的计划，是不是要相应地延迟？”

程峥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劳烦吴总费心了。只是郁总虽然休假，工作倒也没耽误，这几天一直在通过邮件和微信和我沟通。你也不用太焦虑。”

看他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吴健生有点急了：“郁总工作上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只是信息虽然可以在线沟通，供应商方面还是大家面对面地坐下来谈比较好。不然很多广告公司，方案虽然写得还行，但是操作起来往往不是那么回事，如果不坐下来好好聊聊，怕是会有问题。”

“那吴总有什么建议？”

吴健生佯装考虑了一阵：“我就想着吧，供应商比稿签约的事不能再拖了，如果郁总暂时不方便来公司，咱们帮着分担她的工作也责无旁贷。更何况，还有程总您在这坐镇呢。”

“老吴你就别给我找麻烦了，你们选个供应商，光材料审核就是一大堆事。每次比稿评审会没有三四个小时下不来，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程峥像是想了想，“不过按你说的，这事的确不好再拖，但我知道你自己部门的事不少，一时半会儿要你接下来，大概负担也重。这样吧，我就先把顾珩借给你，让他全程配合你的工作，你看如何？”

没想到他会忽然来这么一出，吴健生一时间也是瞠目结舌：“程总，这么操作会不会太麻烦了？顾珩是您的助理，我哪里好意思占用他的时间？”

“都是为了公司嘛，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何况对顾珩来说，也是个锻炼。要不顾珩你表个态，这事你觉得麻烦吗？”

“当然不会。”一直默声不语看着程峥唱戏的顾珩终于浅浅露了个笑，看向吴健生的目光里充满了真挚，“吴总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帮您把好关，协助您做好这次的供应商评估工作。”

“这样最好，顾珩都表态了，吴总你也放心了吧。”

程峥像是松了一口气。低头重新看向电脑显示屏之前，他一脸了然地冲着顾珩挤了挤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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