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色书屋

圣詹姆斯宫卫戍司令官邸的会客厅，如同一个精心打造的镀金坟墓。空气里漂浮着昂贵的雪松木蜡和上等红茶的气息，沉甸甸的皇家蓝丝绒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声响。每一件家具都厚重得仿佛生了根，墙上历代哈丁顿家族军装祖先的肖像目光威严，无声地强调着秩序与服从。壁炉火焰熊熊，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与压抑。

伊莎贝拉穿着索尔兹伯里夫人紧急送来的、符合最高规格访客身份的银灰色丝绸长裙，珍珠项链温润的光泽巧妙中和了她眉宇间过于锐利的神情。她端坐在绣着繁复金银线的路易十五式扶手椅中，姿态无可挑剔，如同陈列在博物馆里的完美淑女标本。对面，艾米莉亚·哈丁顿夫人——一位保养得宜、仪态雍容却难掩眼神深处疲惫的贵妇——正用精致的小银匙搅动着骨瓷杯中的红茶，话题小心翼翼地围绕着天气、园艺和无关痛痒的宫廷传闻打转。她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厚重的会客厅侧门。

沉闷的气氛几乎凝滞。壁炉架上那座镀金时钟的滴答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如同倒计时的丧钟。

“索尔兹伯里小姐，”艾米莉亚夫人终于放下茶杯，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快，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客套，“听闻您最近深入北方工业区进行……慈善考察？那里的景象想必令人心酸。”她的话语带着上流社会特有的、包裹着疏离的怜悯。

“是的，哈丁顿夫人，”伊莎贝拉的声音温和平静，如同最清澈的溪流，却蕴含着不容忽视的力量，“心酸，更令人深思。尤其当看到那些像您一样聪慧、本应拥有更多可能的女孩，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如同……”她微微停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侧门方向，“……如同被精心修剪去翅膀的鸟儿，困在镀金的笼中，只为满足世俗对‘完美淑女’的想象。”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边缘，指尖轻轻拂过随身带来的、摊开在膝头的那份《英格兰妇女期刊》，恰好停留在那幅女童夜读的版画上。

艾米莉亚夫人的手指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银匙碰到杯沿，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声响。她飞快地瞥了一眼侧门，嘴唇翕动，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时代……总有它的规矩，我亲爱的。”

就在这时——

“规矩是用来打破的，母亲！尤其是那些腐朽的、将一半人视为附庸的规矩！”

清脆、带着强烈不满和压抑已久的爆发力的女声，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猛地砸破了会客厅虚伪的宁静！

侧门被用力推开。格蕾丝·哈丁顿站在门口。她显然刚经历过一场争执，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栗色的卷发有些凌乱，穿着一身简洁却剪裁精良的深蓝色学院式裙装，与这奢华的牢笼格格不入。她无视了母亲瞬间僵硬的脸色和试图制止的眼神，那双继承了父亲锐利轮廓、此刻却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灰色眼睛，像两把锥子，直直钉在伊莎贝拉脸上。

“索尔兹伯里小姐，”格蕾丝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她大步走进来，脚步带着某种不顾一切的决绝，“请原谅我的冒昧。但我在门外听到了您的谈话。”她停在伊莎贝拉面前，目光灼热，带着一种近乎信徒般的狂热，“威斯敏斯特宫门前的那把火！它烧掉了什么？不仅仅是那本该死的《已婚法》！它烧掉的是我们所有人心上那层名为‘服从’的枷锁！”她猛地指向墙上那些威严的祖先肖像，声音拔高，“看看他们！用勋章和绶带装饰的囚徒！男人用剑和律法划定疆域，女人则被要求用微笑和顺从装点他们的胜利！这就是哈丁顿家的‘荣光’？一座建立在牺牲女性自由上的坟墓！”

“格蕾丝！”艾米莉亚夫人失声尖叫，脸色煞白，手中的茶杯几乎脱手，“住口！你父亲……”

“父亲？”格蕾丝发出一声尖锐的嗤笑，那笑声里充满了痛苦和嘲讽，“他正忙着用他忠诚的剑，去换取爱德华王子许诺的、填平他赌债和满足他虚荣心的金币！用帝国的稳定，去交易他儿子新得的狩猎庄园！忠诚？”她猛地转向母亲，眼中泪光闪动，声音却异常清晰，“母亲，您告诉我，当忠诚变成了贪婪的遮羞布，当责任沦落为私欲的交易品，这座镀金的牢笼还有什么值得守护？！”

死寂。

会客厅里只剩下壁炉火焰徒劳的噼啪声和格蕾丝压抑的、带着哽咽的喘息。艾米莉亚夫人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华丽的座椅里，精心维持的雍容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悲哀和恐惧。

伊莎贝拉缓缓站起身。她没有看失魂落魄的艾米莉亚夫人，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沉静的深海，迎向格蕾丝那双燃烧着痛苦与渴望的灰色眼睛。她伸出手，不是贵族式的矜持，而是带着战友般的真诚与力量，轻轻按在格蕾丝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不是守护牢笼，格蕾丝，”伊莎贝拉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穿越风暴的号角，清晰地穿透了房间里的绝望，“是砸碎它。用真相，用勇气，用我们手中能握住的一切力量。”她的目光扫过墙上那些威严的肖像，最终落回格蕾丝脸上，“你父亲的选择，正在将哈丁顿家族，乃至整个帝国，拖向无法回头的深渊。那把火，不仅需要点燃在宫门前，更需要点燃在每一个被阴影笼罩的角落，照亮那些肮脏的交易和摇摆的灵魂。”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们需要你，格蕾丝。不是作为哈丁顿家的女儿，而是作为一个渴望看见星光的‘囚徒’，为我们打开一扇门，一扇通往真相、阻止灾难的门。你敢吗？”

格蕾丝的手在伊莎贝拉掌心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死死反握住。那力度大得惊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泪水滑过她年轻的脸庞，却冲不散眼中那份燃烧的火焰。

“敢。”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告诉我，怎么做？那把钥匙……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