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彭伯里的惊雷与伯爵府的暗流 内容简介

曼彻斯特的风暴,裹挟着伊莎贝拉·阿什顿的名字和“凤凰纺织厂”的血泪内幕,如同一道撕裂宁静夜空的惊雷,重重砸在德比郡彭伯里庄园的上空。

晨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在彭伯里书房光洁的桃花心木书桌上。费茨威廉·达西正处理着来自伦敦的信件——大多是繁琐的地产事务和市场投资报告。管家雷诺兹脚步比平日快了几分,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将一份折叠整齐的《泰晤士报》放在达西手边,并特意将头版某一处折痕压得更深些。

“先生,今早的报纸。曼彻斯特那边……似乎有了重大进展。”雷诺兹的声音低沉克制。

达西的目光扫过那醒目的标题——《贵族少女勇揭黑幕!凤凰纺织厂血泪内幕曝光,托林顿勋爵盟友本森深陷丑闻》。副标题更是触目惊心:《索尔兹伯里小姐深入虎穴获关键罪证,工厂法案反对联盟濒临瓦解》。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达西捏着报纸边缘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他逐字逐句地阅读着报道,那双惯常锐利如鹰隼隼的灰眸,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强行撬开认知外壳的强烈冲击。

报道详细描述了伊莎贝拉如何以慈善访问为名深入凤凰纺织厂,目睹并记录了骇人的安全疏忽和劳工剥削(包括那场被他刻意回避的断臂事故),如何凭借“非凡的勇气和洞察力”获取了本森与托林顿勋爵之间远超政治献金、涉及非法走私和巨额资金秘密转移的铁证。文中虽未明言证据来源的具体过程,但字里行间暗示了这位伯爵小姐所承担的巨大风险。结果已然明了:托林顿勋爵仓皇回伦敦救火,焦头烂额;“灰熊”本森被彻底孤立,工厂门口工人抗议;原本铁板一块的反对联盟内部因猜忌和自保而分崩离析。

“首战告捷……”达西的唇间无声地吐出这四个字,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沉重感。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伊莎贝拉在彭伯里的身影——那个在画廊里与他探讨荒原画作光影的沉静少女;那个在母亲面前温顺弹琴的伯爵小姐;那个在书房被他用“港湾”和“风暴”试探时,倔强地回应“理解根源”的谜样女子……这些碎片般的印象,此刻被报纸上这雷霆万钧的“战绩”猛烈冲击、重塑。

震撼,是达西此刻最直接的感受。他并非不谙世事,深知托林顿及其联盟的贪婪与凶狠。他预想过伊莎贝拉会因莽撞而碰得头破血流,预想过她会被流言击垮,甚至预想过她最终会屈服于压力,回到彭伯里的庇护所,成为他“利益联姻”计划中一个虽有些特别但终究会妥协的棋子。

但他从未预想过,她会赢!以一种如此犀利、如此高效、甚至带着点……冷酷算计的方式(报道中暗示的“巧妙证据传递”和“精准时机把握”),给了对手致命一击。这绝不是沙龙里的纸上谈兵,也不是贵族小姐一时兴起的慈善义举。这是一场真正的战斗,一场她主动发起并最终取胜的战斗。她的勇气,不再是空泛的理想主义,而是经过了工厂血腥洗礼和政客阴谋淬炼的、实打实的武器。她的聪慧,也并非局限于艺术鉴赏或社交辞令,而是延伸到了洞察人心、捕捉时机、利用规则甚至破坏规则的层面——这种聪慧,在达西眼中,既令人惊叹,又隐隐带着一种危险的、不受控的光芒。

一丝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情绪悄然滋生。那是一种超越了利益考量的、纯粹的对“能力”的认可,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骄傲?为这个在他认知中本应被保护的女性,竟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但这骄傲立刻被更深的思绪淹没。

她拒绝了彭伯里的港湾。她选择了风暴,并且驾驭了风暴——至少是这场风暴。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之前基于“保护者”身份的联姻提议,在她眼中可能显得多么可笑和傲慢。意味着她所追求的,远非一个“完美伯爵夫人”的金丝笼。彭伯里的庇护对她而言,已不再必要,甚至可能是一种束缚。

达西放下报纸,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窗外那片他曾与伊莎贝拉讨论过的、象征着力量与代价的荒原。夕阳下,荒原依旧苍茫辽阔,但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映照着曼彻斯特的烟尘和伦敦政坛的暗影。伊莎贝拉·阿什顿,这位索尔兹伯里伯爵小姐,已经不再是荒原的欣赏者。她,已然成为了荒原的一部分——野性、危险、充满未知的力量。而他,费茨威廉·达西,彭伯里的主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可能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风暴的源头……”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苦涩又带着探究意味的弧度,“不仅不愿停留……她已经在重塑风暴本身了。”

索尔兹伯里伯爵府,伦敦

与彭伯里的震撼相比,索尔兹伯里伯爵府的气氛则如同酝酿着无声风暴的深海。

伯爵夫人几乎是尖叫着将那份报道她“不孝女”英勇事迹的报纸摔在丈夫书房的镶金边书桌上。“看看!菲利普!看看你的好女儿都干了些什么!”她的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尖利刺耳,“她不仅把自己置于托林顿那种人的枪口之下,现在更是登上了《泰晤士报》的头版!全伦敦都在议论她!‘深入虎穴’?‘非凡勇气’?那些下贱工厂里的肮脏事也是她一个伯爵小姐该碰的吗?!我们的脸面,索尔兹伯里家族几百年的声誉,都要被她丢尽了!达西家会怎么想?其他家族会怎么看我们?她……她这是自绝于上流社会啊!”泪水混合着愤怒的控诉,伯爵夫人精心维持的优雅荡然无存。

索尔兹伯里伯爵,菲利普·阿什顿,沉默地拿起报纸。他比妻子年长许多,面容威严,鬓角已染霜白。他没有立刻看报道,而是先看向妻子,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深知妻子对女儿前程的期望和对家族体面的执着。

当他终于开始阅读时,书房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伯爵夫人压抑的抽泣。菲利普伯爵读得很慢,很仔细。他看到了“断臂事故”的描述,眉头狠狠一皱。他看到了“非法走私”、“秘密资金转移”的字眼,眼神骤然锐利如刀。他看到了女儿的名字被冠以“勇气”、“聪慧”、“关键作用”……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报纸的边缘。

震惊,同样席卷了这位老派贵族的心脏。他知道女儿聪颖,知道她有自己的想法,甚至知道她私下读些“不合时宜”的书。但他以为那只是年轻女孩不谙世事的理想主义,就像她母亲年轻时也曾对慈善有过热情,最终也会在现实的打磨下归于体面的贵妇生活。他万万没想到,她竟敢!她竟能!如此决绝地踏入那片他深谙其险恶的泥沼,并且……赢了这一局?

震撼之余,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腾。那是一种混合着后怕(想到她可能遭遇的危险)、愠怒(因她的自作主张和带来的麻烦)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隐隐的自豪。

他的女儿,伊莎贝拉,没有依靠家族的力量,没有借助联姻的庇护,单枪匹马(至少表面上是)地,用一种堪称惊艳的手腕和无可辩驳的证据,撼动了盘踞在北方的“大烟囱”联盟,重创了托林顿勋爵的声望。这份胆识,这份谋略,这份执行力……远超他对一个闺阁女子的想象,甚至超过了许多他认识的年轻贵族子弟。

“菲利普!你说话啊!”伯爵夫人见丈夫久久沉默,更加焦躁,“我们必须立刻和她划清界限!登报声明!把她从家族信托里除名!让她知道……”

“让她知道什么?”菲利普伯爵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瞬间压下了妻子的歇斯底里。他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向妻子,“让她知道她的父亲在她为正义挺身而出并取得胜利后,第一时间抛弃了她?让她成为全伦敦的笑柄,彻底失去所有退路?”

“可……可是……”

“没有可是,伊丽莎白。”伯爵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不会登报。我们不会除名。索尔兹伯里家族,永远不会在压力面前抛弃自己的血脉。”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伊莎贝拉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路,一条……我不完全认可的路。她的方式太过激进,太不计后果。贵族有贵族的责任和手段,不必将自己置于市井争斗之中。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报纸上女儿的名字处,“她证明了自己的勇气和智慧,证明了她心中有不输于任何阿什顿家族先祖的正义感和行动力。仅凭这一点,她就值得家族的支持,哪怕是以一种她暂时无法理解的方式。”

“支持?怎么支持?任由她继续在伦敦那个泥潭里打滚吗?谁知道托林顿的残党会不会报复!”伯爵夫人依然惊恐。

菲利普伯爵没有直接回答妻子,他走到窗边,望着梅菲尔区熟悉的街景。沉默片刻后,他唤来跟随他几十年的、绝对忠诚的老管家安德鲁。

“安德鲁,”伯爵的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管家能听到,“小姐现在……应该在伦敦。动用我们在伦敦的人脉,特别是……麦考夫·福尔摩斯先生那条线以外的人。不需要接触她,不必让她知道。只需要确保她的安全,在她可能……遇到真正的麻烦时,提供必要的‘便利’。”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以匿名慈善捐赠的名义,向圣安妮教区那个‘仁慈天使’济贫院捐一笔款。款项要……足够支持一些‘基础教育’项目。”

安德鲁心领神会,深深鞠躬:“明白,老爷。我会安排得……不着痕迹。”

“菲利普!你这是……”伯爵夫人听出了丈夫的意图,却更加不安。

菲利普伯爵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向妻子:“伊丽莎白,我们无法替她选择道路,也无法将她强行拉回我们认可的轨道。但我们可以在暗处,在她或许会跌倒的地方,放下一块垫脚石。这是作为父母……唯一能为这只决心远飞的雏鹰做的事了。至于她的方式……”他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无奈和隐约的骄傲,“也许……这个时代,需要一点她这样的‘不优雅’来打破僵局。”

他重新拿起那份报纸,手指拂过“索尔兹伯里小姐”几个字。报纸上冰冷的铅字,却仿佛带着曼彻斯特烟尘的灼热和女儿眼中燃烧的火焰。他知道女儿去了伦敦,走向更深的漩涡。他无法认可,充满忧虑,但内心深处,那份属于父亲和古老血脉的骄傲,已悄然为这只离巢的鹰隼隼,点亮了一盏无人知晓的守护灯。风暴远未停歇,而索尔兹伯里家族沉默的脊梁,已在不被察觉处,为那个叛逆的女儿,撑开了一小片无形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