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风暴中的彭伯里与无声的琴弦 内容简介
曼彻斯特的报告,如同伊莎贝拉精心计算后掷出的一枚燃烧弹,在伦敦的上流社会炸开了花。麦考夫·福尔摩斯提供的“盾牌”——那份关于格伦维尔爵士远亲违规的小厂证据——被伊莎贝拉以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运用了。她没有直接公开,而是在一次看似偶然的慈善茶会上,巧妙地“遗落”了一份报告副本在一位以激进闻名的年轻议员夫人脚下。同时,一封匿名信,连同那份关于格伦维尔爵士亲戚的证据,被送到了格伦维尔爵士本人手中,暗示其远亲的污点足以成为政敌攻击他的弹药,而此刻,主持一场公正的听证会、严惩托林顿勋爵的盟友“灰熊”本森,将是转移视线、彰显公正的最佳选择。
麦考夫的政治交易被她玩成了一步险棋,却卓有成效。格伦维尔爵士的“正义感”被点燃了,同时也被精准地引导了方向。听证会召开,《泰晤士报》以耸动的标题报道了“凤凰纺织厂的血泪内幕”和“贵族少女的勇敢揭露”,将索尔兹伯里伯爵小姐的名字推向了舆论的风口浪尖。托林顿勋爵和他的“大烟囱”联盟暴跳如雷,社交界的流言蜚语如同淬毒的利箭,瞬间瞄准了索尔兹伯里家族。保守派报纸如《晨邮报》则刊登了匿名评论员文章,将伊莎贝拉描绘成一个“被激进思想蛊惑”、“不谙世事却妄图撼动国本”的危险分子,暗示她背后有颠覆势力的影子,甚至影射她与某些“不体面”的下层人士(如简·爱)过从甚密。
索尔兹伯里伯爵夫人几乎是惊恐万状地将女儿带离了风暴中心的伦敦,几乎是“逃”回了相对宁静的彭伯里庄园。达西先生作为世交,同时也是彭伯里的主人,提供了这个避风港,其用意不言而喻——既是庇护,也是观察。
彭伯里的夏日依旧宁静美丽,玫瑰园馥郁芬芳,湖水平静如镜。伊莎贝拉穿着得体的晨装,举止无可挑剔。她参与茶会,在达西老夫人面前弹奏舒缓的莫扎特小夜曲,与彬格莱小姐们谈论园艺和诗歌,笑容温婉,应答得体,完美地扮演着伯爵小姐的角色。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平静的表象下是怎样汹涌的暗流。
一种不易察觉的焦躁在她心中日夜灼烧。表面上,她遵从了“暂时沉默”的建议,停止了公开活动。但她的战斗从未停止,只是转入了更隐秘的轨道。她不再亲自去济贫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精巧、更危险的通讯方式。利用伯爵府与伦敦宅邸之间频繁往来的日常信件(多是管家或母亲关于衣物、配饰、社交安排的琐碎交流),她巧妙地夹带。这些信件会先寄往伦敦宅邸,再由她绝对信任的女仆玛丽,通过一个在圣安妮济贫院做帮厨的远亲,辗转送到简·爱手中。而简·爱的回信,则化身为“伦敦女帽店最新图样”或“慈善机构募捐清单”,混杂在寄往彭伯里的普通邮件里。
这些信件是伊莎贝拉的精神氧气,也是她的痛苦之源。简·爱锋利如手术刀的文字,持续不断地从曼彻斯特传来:
“……报告公开后,‘灰熊’本森被短暂拘押,但托林顿勋爵的势力运作下,交保释放。凤凰厂表面上‘整顿’了几天,童工暂时消失,通风扇装了几个做样子。但一周后,一切照旧,甚至变本加厉。女工们因‘告密者’身份被监视,工资被克扣。断臂的玛丽……没有熬过感染,死于上周三。她的父亲因试图讨要抚恤金,被监工打断了两根肋骨……”
“……格伦维尔爵士的听证会成了政治表演场。他猛烈抨击托林顿和本森,赢得了掌声和‘改革先锋’的美誉,但对法案本身的推进……石沉大海。您提供的‘盾牌’让他干净脱身,甚至获益。白厅的棋局里,玛丽的命,不过是一枚被吃掉的卒子……”
“……请务必警惕,阿什顿小姐。托林顿的爪牙在打听您的一切。您在彭伯里的宁静,是用曼彻斯特的血泪换来的喘息。风暴并未过去,只是暂时绕开了您头顶的晴空……”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伊莎贝拉的心上。她坐在彭伯里华丽的起居室里,窗外阳光明媚,室内弦乐悠扬,但她的灵魂却困在曼彻斯特那间阴暗潮湿、弥漫着绝望和血腥味的地下室里。母亲担忧的目光时常落在她身上,责备她“脸色不好”、“弹琴时心不在焉”。伊莎贝拉只能强迫自己微笑,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清醒,维持那个“完美淑女”的躯壳。
然而,这层完美的躯壳,没能逃过一个人的眼睛——费茨威廉·达西。
达西的观察是沉默而锐利的。他注意到伊莎贝拉在茶会上的偶尔失神,目光会飘向窗外荒原的方向,带着一丝与彭伯里宁静格格不入的沉重和焦灼。他看到她指尖在琴键上流淌出舒伯特旋律时,某个音符会突然变得生硬,仿佛压抑着某种激烈的情绪。更明显的是,她对伦敦来信的异样关注。每当管家呈上邮件,她那看似不经意的眼神扫过,手指会微微蜷缩,直到确认没有特定的“图样册”或“清单”,才会不易察觉地松一口气。
一天傍晚,夕阳将彭伯里的书房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达西邀请伊莎贝拉一同欣赏他新购得的一幅意大利风景画。画面上是宁静的托斯卡纳田园风光,与约克郡荒原的野性截然不同。
“阿什顿小姐似乎对曼彻斯特的‘风景’念念不忘?”达西的声音平静无波,手指轻轻拂过画框,目光却像精准的探针,落在伊莎贝拉脸上,“即使在彭伯里,思绪也时常飘向北方?”
伊莎贝拉的心猛地一跳,但脸上迅速浮起训练有素的、略带困惑的浅笑:“达西先生为何这样问?曼彻斯特的烟尘与彭伯里的宁静,实在相去甚远。我想,任何去过那里的人,都会更珍惜此处的风景。”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开,试图用赞美彭伯里来搪塞。
“确实相去甚远,”达西走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她的眼睛,“然而,距离并不能隔绝影响。伦敦的喧嚣,似乎也波及到了这里的平静。我注意到,自从您从北方归来,某些……细微之处,有所不同。”他的话语极其含蓄,却在“细微之处”上加了难以察觉的重音,暗示他已看穿她竭力隐藏的焦躁。
“或许是旅途劳顿尚未完全恢复,”伊莎贝拉微微侧身,避开他过于直接的审视,目光投向画中宁静的田野,“又或许是北方的工业气息太过浓烈,一时难以适应彭伯里的……田园牧歌。”她的话语依旧不着边际,但指尖却不自觉地捻紧了裙摆的蕾丝。
达西没有再追问。他沉默了片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他能感觉到她的抗拒和隐藏。这种抗拒,这种不同寻常的、带着秘密的疏离感,非但没有让他打消疑虑,反而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更深的涟漪。她不再是那个在彭伯里画廊里与他探讨画作光影的、带着一点聪慧但终究符合规范的伯爵小姐。她身上多了一层迷雾,一种危险的、却又莫名吸引人的光芒,如同风暴来临前海面上跃动的磷光。
“田园牧歌……”他低声重复,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有时,牧歌之下,也暗藏着需要精心维护的秩序。而风暴,”他话锋一转,目光深沉地看向她,“往往源于看似不起眼的微风。阿什顿小姐,彭伯里可以提供庇护,但前提是……风暴的源头愿意停留在港湾之内。”
这几乎是明确的警告和试探了。伊莎贝拉听懂了。他在暗示他知道她惹上了麻烦(托林顿的报复),在提醒她彭伯里的庇护是有限的,更是在试探——她是否就是那场风暴的源头?她是否愿意安分地留在“港湾”之中?
她迎上他的目光,灰蓝色的眼眸里努力维持着平静,深处却翻涌着简·爱信中的字句——玛丽的死,本森的逍遥,格伦维尔的政治表演,托林顿的爪牙……她不能停留!这宁静的港湾,这镀金的庇护所,对她而言,此刻更像一个温柔的囚笼。
“谢谢您的提醒,达西先生。”她微微屈膝,声音清晰而克制,带着贵族小姐应有的礼貌,却又像冰层一样坚固,“风暴自有其轨迹,港湾也自有其法则。我相信,真正的安宁,不在于逃避风暴,而在于……理解其根源。”她再次巧妙地避开了直接回答,用一句近乎哲学的话语结束了这场危险的试探。
达西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被拒绝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她比他想象的更复杂,也更固执。她不仅没有因为风暴而退缩,反而似乎……在风暴中找到了某种方向?这个认知让他心头掠过一丝异样。他看着她转身离开书房的优雅背影,阳光勾勒出她挺直的脊梁。那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麦考夫·福尔摩斯在彭伯里画廊的评价是何其精准——这位索尔兹伯里小姐,远比她那安静弹琴的表象要“危险”得多。
而她拒绝被港湾束缚的姿态,让达西心中那份原本基于“利益联姻”的盘算,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种前所未有的探究欲,如同荒原上悄然滋生的藤蔓,无声地缠绕上来。风暴中的彭伯里,孕育着新的变数,而伊莎贝拉·阿什顿,正站在风暴眼,无声地拨动着那根绷紧的、随时可能断裂的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