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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议赈疏角口出业府 失榜首回心守故乡
书名: 禁书·绿野仙踪 作者: (清)李百川 本章字数: 4087 更新时间: 2025-08-11 15:59:39

话说冷于冰在严府中经理书禀批发等事,早过了一月有余。一日,严嵩即差人向于冰道:“我家太师爷,在西院请师爷有话说。”于冰整顿衣帽,同来人走到西院。吃酒

说笑间,一个家人禀道:“酒席齐备了。”严嵩起身相让。见堂内东西设一席,摆列的甚是齐整,于冰心内思忖道:“我自到他家一月有余,从未见他亲自陪我吃个饭,张口就是秀才长短。今日如此盛设,又叫先生不绝,这必定有个缘故。”宾主就坐毕,少顷金壶斟美酒,玉碗贮嘉肴,山珍海错,摆满春台。严嵩指着帘外,向于冰道:“你看草茵铺翠,红雨飞香,转瞬间即暮春候令矣。”谚云:‘花可重开,鬓不再绿。’老夫年逾六十,老斯将至,每忆髫年,恍如一梦。先生乃龙蟠凤逸之士,非玉堂金马,不足以荣冠;异日登峰造极,安知不胜老夫十倍!抑且正在妙龄,韶光无限。我与先生相较,令我感慨殊深。”于冰道:“老太师德崇寿永,朝野预卜期颐。晚生如轻尘弱草,异日不吹吴市之篪,丐木兰之饭足矣,尚敢奢望?倘邀老太师略短取长,提携格外,则枥下驽骀,或可承鞭策于孙阳也。”严嵩道:“功名皆先生分内所自有。若少有蹉跎,宣徽扬义,老夫实堪力任。你我芝兰气味,宁有虚辞?”于冰听罢,出席相谢。严嵩亦笑脸相扶,说道:“书启一项,老夫与小儿深佩佳章,惟奏疏尚未领大教。如蒙江淹巨笔,代为分劳,老夫受益,宁有涯际!”于冰道:“奏疏上呈御览,一字之间,关系荣辱。晚生汲深绠短,实难肩荷。然既受庇于南山之乔,复见知于北山之梓,执布鼓于雷门,亦无辞一击之诮也。”严嵩大喜。

另有文房四宝绫罗绸缎想赠。荏苒已是六月初头。一日点灯时候,见严嵩不出来,回来时怒容满面,坐在一把椅子上,半晌不言语。于冰见他气色不平和,心上大有猜疑,又不好问他。待了一会,严嵩从袖中取出本奏疏来,递与于冰道:“先生看此奏何如?”于冰展开一看,原来是山西巡按御史张,为急请赈恤以救灾黎事。

内言“

平阳等处连年荒旱,百姓易子而食,除流寓江南、河南、山东、直隶、陕西等省外饿死沟壑者几千人。抚臣方辂,玩视民瘼;阁臣严嵩,壅闭圣聪”等语云云。旨意着山西巡抚,回说明白;又严饬阁臣,速议如何赈济。于冰道:“老太师于此事作何裁和?”严嵩道:“老夫意见,宜先上本,言臣某身受国恩,身膺重寄,每于各省官员进见时,无不详翻采访,问地方利弊,百姓疾苦。闻山西省前岁大有,去岁又禾稼丰收。今该御史张奏言,平阳等府万

姓流落,饿死沟壑者无算。清平圣治之世,何出此诳诞不吉之言?请敕下山西巡抚方辂查奏。如果臣言不谬,自应罪有攸归。此大略也。若夫润泽,更望先生。再烦先生作一札,星夜寄送方巡抚,着他参奏张‘捏奏灾荒,私收民誉’八字。老夫复讽科道等官交章论劾,则

张造言生事之迹实,而欺君罔上之罪定矣。总不悬首市曹。亦须远窜恶郡。先生以为何如?”

于冰听罢,呆了半晌。严嵩见于冰许久不言,又道:“我也知此计,不甚刻毒。先生想必另有奇策,可使张全家受戮,祈明以教我。”于冰道:“山西荒旱,定系实情;百姓流移,

决非假事。依晚生愚见,先寄札于山西巡抚,着他先开仓赈饥,且救急眉。一边回奏,言‘前岁地方丰歉不等,业已劝绅士富户捐助安辑。今岁旱魃为虐,现在春麦无望,以故百姓惶惑。臣已严饬各州县,按户查明极贫次贫人口册籍,估计用银米数目,方敢上闻。不意御史张先行奏闻’等语。老太师再替他斡旋,请旨发赈。此于官于民,似属两便。未知老太师

以为何如?”严嵩道:“此迂儒之见也!督抚大吏,所司何事?地方灾眚,理合一边奏闻,一边赈济为是。今御史参奏在前,巡抚辩白在后,玩视民瘼之罪,百啄莫辞!”于冰道:“信如老师所言,其如山西百姓何?”严嵩道:“百姓于我何仇何恨者,张波及老夫耳。”于

冰道:“因一人之私怨,害万姓之全家,恐仁人群子必不如此存心。”严嵩大怒道:“张与你有交情否?”于冰道:“面且不识,何交亲之有?”严嵩道:“既如此,无交亲明矣,而必胶柱鼓瑟,致触人怒为何?夫妾妇之道,以顺为正,况幕客乎?”于冰大怒道:“太师以幕客为妾妇耶?太师幕客名为妾妇,太师为何如人也?”严嵩为人极其阴险,从不明明白白的害人,与汉之上官桀、唐之李林甫是一样行事的人。他也自觉“妾妇”二字失言,又见于冰少年性情执滞,若再有放肆的话说出来,就着人打死他,也是极平常事,只怕名声上不好听,亦且府中还有许多幕客办事,随改颜大笑道:“先生醉矣,老夫话亦过激。酒后安可商议政务?到明后日再做定夺。”说罢,拿上奏疏回里边去了。

于冰自觉难以存身,烦人将行李搬出府中,不敢担承。回到住处又与龙文一番口角,眼见得住不下,又寻了王经承家住下。

时光迅速,又早到八月初头,各处的举子云屯雾集。至十六日,三场完后,于冰得意之至。

到九月初十日五鼓写榜,经承将取中书三房义字第八号第一名籍贯拆看后,高声念道:“第一名冷不华,直隶广平府成安县人。”只见两个大主考一齐吩咐道:“把第二名做头一名书写,以下都像这样隔着念!”他得本房荐卷老师、翰林院编修吴时来,听了此话大惊,上前打一躬道:“此人已中为榜首,通场耳目攸关,今将第二名作头名,欲置此人于何地?莫非疑晚生与这姓冷的有关节么?到要请指名情弊题参,或他系叛逆后人,再不然出身微贱。求二位大人说个明白,以释大众之疑。”正主考户部尚书陶大临笑道:“吴先生不必过意。”

随将十八房房官,并内外监场御史提调等官,俱约入里面,取出个纸条儿来。大家围绕着观看,只见上写着:“直隶广平府成安县冷不华,品行卑鄙,予所深知。断不可令此人点污国家名器。”下写“介溪嵩嘱”,上面花押图书俱有。众官观罢,互相观望,无一敢言者。吴时来又打一躬道:“此事还求二位大人作主。冷不华既品行卑污,严太师何不除于未入场之前,而必发觉于既取中之后?且衡文取士,是朝廷家至公大典,岂可因严老太师片纸,轻将一解元换去的道理?”副主考副都御史杨起朋笑说道:“吴年兄不必争辩。只要你一人担承起来,这冷不华就是个解元。你若不敢担承,我们那个肯做此舍己从人的呆事?”

众官听了,俱都等候吴时来说话。时来面红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各房官并御史等,见时来不敢担承,遂纷纷议论,也有着中在他后面的,也有执定说不可中的,也有怜惜功名的人,着他中后大家同到严相府请罪去的。只见春秋房官礼部主事司家俊大声说道:“吴老先生不必狐疑了。严太师说他品行卑污,这人必定不堪至极。他一个宰相的品评,还有不公不明处么?中了他,有许多不便处。我们何若因姓冷的荣辱,误了自己的升迁?依我看来,额数还缺下一个,可即刻从荐卷内抽取一本,补在榜尾便是,仍算吴老先生房里中的,何如?”众官齐声说道:“司老先生所见甚是,我们休要误了填榜。”说罢,一齐来把一个冷于冰的榜道,就轻轻丢过了。

再说冷于冰等候捷音,从四鼓起来,直等到午刻,还不见动静,只当这日不开榜,差人打听《题名录》,已卖的罢头了。王范买了二张送于与冰看,把一个冷于冰气的比冰还冷,连茶饭也不吃,只催柳国宾领落卷;一连领了五六天,再查不出来;托王经承,也是如此。到第八天,一个人拿着拜帖,到于冰寓处,说道:“此处可有个广平府成安县冷讳不华的么?我们是翰林院吴老爷讳时来来拜。”王范接帖回禀,于冰看了帖儿道:“我与他素不个识焉,何来拜我?想是拜错了。”王范道:“小人问的千真万真,是拜相公的。”于冰道:“你可回禀我不在家,明早谒诚奉望罢。”

次日,于冰整齐衣冠,雇了一顶小轿回拜,门上人通禀过,吴时来接出,让到厅上,行礼坐下。于冰道:“久仰泰山北斗,未遂瞻依。昨承惠顾,有失迎迓,甚觉惶悚不宁。不知老先生有何教谕?”时来道:“年兄青春几何?”于冰道:“十九岁了。”时来道:“真凤雏兰芽也。可惜,可惜!”又问道:“与严太师相识否?”于冰道:“今岁春夏间,曾在他府中代办奏疏等事,今辞出已两月矣。”时来道:“宾主还相得否?”于冰迟疑不言。遂将前后缘由,详细诉说。时来顿足叹恨道:“花以香销,麝因脐死,正此之谓也。”于冰叩问其故,时来道:“某系今科书三房房官,于八月十七日早始得尊卷。见头场七篇,敲金戛玉,句句皆盛世元音;后看二三场,出经入史,无一不精雅绝伦。某即预定为鹿鸣首领矣。是日荐送,即蒙批中,至议元时,群推年兄之卷为第一。岂期到填榜时,事有反覆,竟置年兄于孙山之外。”随将严嵩预嘱,主考议论,自己争辩,详述了一番。于冰直气的面黄唇白,一言莫措,定神了半晌,方上前叩谢道:“门生承老师知遇深恩,提拔为万选之首。中固公门桃李,不中亦结世芝兰。”说罢,呜咽有声,泪数行下。时来抚起安慰道:“贤契青年硕彦,异日搏风九万,定为皇家栋梁。目前区区科目,何足预定行失?慎勿懈厥操觚,当为来科涵养元气。若肯更姓易名,另入籍贯,则权奸无可查察,而萧生定驰名于中外矣。”于冰道:“门生于放榜之后,即欲回里。因领落卷不得,故羁迟累日。”时来道:“已被陶大人付诸丙丁,你从何处领起?”两人又叙谈了几句,于冰告辞,回到寓处,如痴如醉者数天。

过了二十余天,方教收拾行李,到家与众男妇诉说不中的原由,无不叹恨。陆芳道:“相公眼前不中,到像是个缺失;依老奴看来,这不中真是大福。假若相公中会了,自然要做官,不但与严中堂变过面孔,他断断放不过;就是与他和美,也是致祸之由。从古至今,大奸大恶,那人能富贵到底,那个不波及于人?这都是老主人在天之灵,才教相公有此蹉跎。况我家田产生意,要算成安县第一富户,丰衣美食,便是活神仙。相公从今可将功名念头打退,只求多生几个小相公,就是百年无穷的受用,气恨他怎的?”于冰道:“我一路也想及于此,假如彼时不与严嵩角口,依伏他权势,中个状元,做个大官;他既能贵我,他便能贱我。

设或弄出事来,求如今日安乐,就断断不能了。你所言深合我意。我如今将诗书封起来,誓不再读,酿好酒,种名花,与你们消磨日月罢。”卜氏道:“像这样才是。求那功名怎样?

自此后,于冰果然一句书不读,天天与卜氏谈笑,顽耍他的儿子,家务也不管,总交与陆芳经理,着他岳翁卜复木式

帮办。又复用冷于冰名字应世。因回避院考,又捐了监,甚是清闲自在。在乡试年头,有人劝他下场,但他付之一笑而已。正是:一马体言得与失,此中祸福塞翁知。于今永绝功名志,剩有余闲酒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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