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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书名: 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 作者: (美)马克·吐温(Mark Twain) 本章字数: 4297 更新时间: 2024-06-05 13:16:52
我们断定,再过三个晚上,我们就能到伊利诺伊州南边的凯罗。俄亥俄河在那儿汇入密西西比河,那儿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到那儿后,我们可以把木筏子卖掉,搭上一艘轮船,沿着俄亥俄河一路向上,到那些没有买卖黑奴的自由民主的州去,那时我们就真正解脱了。
没想到,第二天晚上,河上起了大雾,我们朝一处滩头划去,想把木筏子系好,因为在雾里根本没法前行。可是,当我手里拿着缆绳,想找个地方系时,发现除了一些小树枝,根本没有地方能拴缆绳。我选定一棵长于陡峭悬崖边的小树,把缆绳在上面绕了一圈,可突然一个大浪打来,木筏子猛地冲出去,把小树连根拔起,筏子顺水漂走了。眼见着雾越来越大,我心里又急又怕,一时间手足无措。一抬头,可坏了,木筏子没影儿了。二十米开外什么都看不到。我立刻跳上独木舟,跑到船尾,抄起桨来,向后一划,可它却纹丝不动。我真是慌得晕了头,连缆绳都忘了解开了。我站起身来,解开缆绳,可我急得两手发抖,连桨都快拿不住了。
小舟一划出去,我就顺着滩头急三火四地拼命追赶木筏子。一开始还算顺利,不过滩头还不到六十米长,我刚划到滩头的尾部,就一头扎进了白茫茫的一片浓雾里。顿时,我像个瞎子般束手无策了。
我琢磨着,这么瞎划一通可不行。我没准会撞上河岸、沙滩之类的东西。我最好坐着不动,让小舟自己漂。可是,在这么一个紧要关头,非得放下两只手一动不动,可真叫人受不了。我喊了几声,又仔细听了听。从下游某个地方,远远传来了微弱的喊声,我精神为之一振,飞快地赶了过去,同时又竖起耳朵仔细听。当又有喊声传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没正对着木筏子追,而是偏到右边去了。再次听到喊声的时候,我又偏到左边去了——不管是偏左,还是偏右,一直离木筏子有一大截距离,因为我的小舟忽左忽右地乱转,可木筏子却一路笔直向前。
我真希望吉姆那个傻瓜会想到敲那口平底锅,让我顺着声音追过去,可他一下都没敲。最让我抓狂的是两次叫喊声之间的寂静。不管怎么样,我拼尽全力划着,眨眼间,那喊声又被我甩到身后去了。这下子,我可彻底晕了。难道那是别人的喊声?要不,是我的小船掉头了?
我把桨一扔,任由小舟自己漂。喊声再次传来,这次是在我身后,不过换了个位置。喊声不断传来,不断变换位置,我不停地回应。没多久,喊声又跑到我前面去了。这下我明白了,水流把独木舟调了个个,船头指向了下游方向。要是刚才的喊声是吉姆的,那就万事大吉了。在这样的大雾里头,谁的声音我都分辨不出来,因为大雾里什么都走样,声音也不例外。
喊声一直不断,不到一分钟的工夫,我猛地撞到了陡峭的河岸上,岸上树影丛丛、鬼魅妖娆。河水一下把我冲到了左边,绕过礁石,箭一般飞驰而过,在断枝残桠中一边咆哮着,一边夹着它们朝前猛冲。
没多一会儿,我周围的河水恢复成白茫茫的一片,四周悄无声息。我静静地坐着,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我觉得,我心跳了一百下,却没吸一口气。
那时候,我彻底死了心了,我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我撞到的不是陡峭的河岸,其实是个小岛,而吉姆已经到了小岛另一边了。要是个普通的滩头,十分钟、八分钟的还能漂过去,可这个小岛大概有五六英里长、半英里多宽,短时间内追上去,比登天还难。
估计有一刻钟左右的样子,我一声没吭,竖起耳朵听。当然,我一直在水面上漂着,大概每小时能漂个四五英里,可是你一直没什么感觉。真的,你感觉自己像死了一样漂在水面上。要不是瞥见水里的树桩从身边划过,你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漂得有多快。你只是屏住了呼吸,心里想:天哪,树桩竟然漂得这么快!要是你想体验一下在黑漆漆的夜里,一个人坐在小舟上,在大雾里漂荡,会感到多么孤独、无助,那你不妨一试——就知道我的感受了。
随后的半个钟头里,我时不时地喊上几声,后来我听到回应声从很远处传来。我顺着声音使劲追赶,可就是赶不上。我突然想到,我可能是陷进滩头里头了,因为我的身子两侧,都有隐隐约约的滩头景色。有时水面很窄,有时候两侧什么都看不到,不过我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因为我听到了水流过河岸上枯树残枝的声音。我在滩头里没漂多一会儿,就再也听不到喊声了。我试着追了一会儿就放弃了,因为这难度可比追鬼火大多了。你从来没料到声音会东躲西藏,溜得那么快,传得那么远。
有那么四五回,小舟差点儿撞到岸边,我手忙脚乱地忙活,才没让悲剧发生。我由此断定,吉姆坐的木筏子也一定时不时地撞到河岸上,不然的话,它早就跑出去老远,我休想听到一星半点动静了——毕竟木筏子可比独木舟漂得快多了。
过了一阵儿,我好像又进入了宽阔的河面,可一丝喊声也听不见了。我猜想,没准吉姆撞到了树桩上,一命呜呼了。此时,我已是筋疲力尽,一下子瘫倒在小舟上,跟自己说,别再为了别人的事劳神了。我也没刻意想睡觉,就是想闭一下眼睛,休息一会儿。
可我还是很没出息地睡着了,因为我醒来时,已是满天星斗,雾全散了。小舟正尾巴朝前,飞快地沿着一个大的河湾往下漂去。刚开始,我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还以为自己做梦呢。过了一阵儿,才慢慢想起是怎么回事,不过那一切都仿佛发生在上个星期,在我的脑海里,印象没那么深刻了。
这里的河浩瀚广阔,两岸都是郁郁葱葱的大树,在星光下,仿佛一堵厚厚实实的城墙。我向下游望去,只见水面上有一个黑点,心头一喜,赶忙朝它追了过去,走近了才发现,不过是捆在一起的几根木头而已。我又看到一个黑点,又追了上去,追错了。再看到,再追,感谢上帝,这次我终于追对了,正是吉姆坐的木筏子。
走到近处,我看到吉姆坐在筏子上,头埋在两腿中间,右手搭在船桨上,睡得正香。看来另一只桨早撞碎了,木筏子上到处都是树叶、树枝和污泥。看样子,它也历经了重重风险和考验。
我把小舟系好,跳上木筏,贴着吉姆躺下,打了个哈欠,伸出拳头捅了捅吉姆,说:“喂,吉姆,我睡着了吗?你怎么不把我叫醒啊?”
“我的天哪,是你吗,哈克?你没死啊——没淹死啊——你竟然回来了。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啊,乖乖,真是太好了,我不是在做梦吧?让我好好看看你,孩子,让我摸摸你。哦,你真没死,活蹦乱跳的,还是那个老样子——还是那个我熟悉的哈克,真是谢天谢地啊。”
“你怎么了,吉姆?你喝多了吗?”
“喝多了?我一直喝酒来着?我有那工夫喝酒吗?”
“那你说,你为什么胡说八道呢?”
“我怎么胡说八道了?”
“还问我怎么胡说八道了?你是不是一直在说我回来之类的话?弄得好像我真的离开过你似的。”
“哈克——哈克·费恩,你看着我的眼睛,看我的眼睛。你敢说你没离开过我?”
“离开?开什么玩笑?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我哪儿也没去。你说说看,我能去哪儿啊?”
“嘿,我说,少爷,恐怕是哪里出了岔子了吧?肯定是。我还是我吗?我是谁呢?我在这儿吗?要不我在哪儿呢?我先得把这些问题弄明白了。”
“嗯,我不就在这儿,在你眼前吗?这也太显而易见了,可是你是一个满脑袋糨糊的傻瓜,吉姆。”
“我满脑袋糨糊?我是傻瓜?那好,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划着小舟,拿着缆绳,想把筏子绑到滩头上?”
“没有,没那回事。什么滩头?我压根没看到滩头。”
“你没看到滩头?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缆绳松了,木筏子被水给冲走了?你自己在那只小舟上,被甩在了后边的大雾里,有没有这么回事?”
“什么大雾?”
“就是大雾啊——一夜都没散的大雾。你是不是大声喊来着?我也喊了。后来那些小岛把我们弄迷糊了,我们先后迷了路,谁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我还撞了好几次小岛,吃足了苦头,还差点被淹死。难道我说的都不是真的,少爷——不是真的吗?你快告诉我。”
“你说这么大一堆,太让我难以消化了,吉姆。我没见过大雾,没见过什么小岛,也没遇到什么麻烦,你说的那一大堆,什么都没有。我整个晚上一直坐在这儿,和你聊天来着。大概十分钟前,你睡着了,看样子,我也睡着了。这么短的工夫,照理你不会喝醉的。这么说,你肯定是在做梦了。”
“真他妈邪门,就十分钟,我怎么能梦到那么一大堆事啊?”
“傻瓜,你肯定是做梦来着,因为你说的那些事,压根一件都没发生过。”
“不过,哈克,那些事我怎么都觉得亲身经历过,一幕幕——”
“再怎么像真的也没用,反正你说的都是一堆没用的话。我说的才是真的呢,我从头到尾都在这儿啊。”
吉姆憋了五分钟左右,就坐在那儿使劲琢磨。最后,他终于开口了:“好吧,就算我刚才说的都是梦里的事儿,哈克。这可是我做的最最真实的梦了。从来没哪个梦能像这个一样,把我累得半死。”
“这也正常,有时候做梦和别的事儿没啥区别,都特别累人。不过这个梦可真的非同寻常。快给我讲讲整个梦到底怎么回事吧,吉姆。”
于是吉姆就讲开了,把整个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他还添油加醋地编了不少情节。讲完后,他还说要好好把这个梦琢磨一番,因为这一定是上天带来的某种警示。他说,第一个滩头代表一个想对我们行善的人,而河水代表的是另一个人,因为它,我们无法靠近那个好人。喊声代表着不断给我们的警示,要是我们不把这些警示的含义弄明白,我们就会交上厄运,别再指望吉星高照。那么多的滩头代表我们会与别人有口舌之争,或者我们会遇到各式各样的小人。不过要是我们不管闲事,不惹是非,不跟别人顶嘴,把事情弄僵,我们也能逢凶化吉,平安无事,最后穿越层层迷雾,回到那条宽阔的大河,也就是废除奴隶制的自由之州,从此过上自由自在的日子。
我上木筏的时候,天空乌云密布的,可现在乌云散开了。
“嗯,你这梦解得真不赖,吉姆,”我说,“不过这些东西代表什么呢?”
我指的是满筏子的树叶和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碎掉的船桨。这时候,这些东西清清楚楚地呈现在我们眼前。
吉姆看了看那堆破烂儿,瞅了瞅我,又打量了一下那堆东西。他的脑子深陷在那个梦境之中,难以自拔,一时之间没法转过弯来。不过,当他把事情都理顺之后,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一点儿笑模样都没有,徐徐说道:“它们代表什么?我告诉你,你听好了。我在河上使劲划,大声喊,想找到你,累得差点儿没了老命,然后迷迷糊糊睡着了。把你弄丢了,我的心都碎了,再没心思想自己和筏子了。当我一觉睡醒,谢天谢地,看到你平平安安回来了,我欣喜若狂,泪流满面。我恨不得跪下来,亲吻你的脚。可你脑袋瓜子里装的是什么呢?用一大堆谎话戏弄老吉姆。那堆破烂儿是狗屎,是扣到朋友脑袋瓜子上的狗屎,就为了给朋友难堪的臭狗屎。”
说完,他慢慢站起身来,朝窝棚走去,不发一声。这么一来,我可受不了了。他的话让我觉得自己特别卑鄙无耻,内心也在暗暗鄙视自己。为了和他重归于好,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就算俯下身子亲他的脚都行。
过了十五分钟,我才鼓起勇气,收起自己的自尊和颜面,对一个黑奴低头认错——我总算做到了,此后我也没为此后悔过,再也没捉弄过他。我要是早知道这个玩笑会让他那么伤心,我是绝不会逞一时之快的,我肠子都悔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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