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韩斌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韩斌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十四章
书名: 我叫潘金莲 作者: 韩斌 本章字数: 7705 更新时间: 2024-11-26 09:59:02

原想着这是天知地知的意见快活事,不想还有一人看见了去,那就是小铁棍儿。

浑身软绵绵的我被春梅扶着,精着脚用脚跟踏着花园的石板小径回房。刚出了花园门,爬在茶藤架上荫蔽着的小铁棍儿便跳了下来。他向花园门再觑了一眼,看看花园门已经掩上了。

小铁棍儿便大摇大摆走到葡萄架下,望见那竹编的红色凉席,铺在绿色的裘褥上,四围露着绿绒绒的毛边,再加上一对大红色的鸳鸯枕,越发把裘褥点缀得像幅画似的。小铁棍何曾见过这等床褥,所以他一走来,便一头倒在裘褥上,打了一个滚儿,又栽了一个跟斗,然后才四仰八叉的躺卧在席褥上。

小铁棍儿想到他刚才见到的那一幕,遂又想到曾见到过的鸡鸭与猪狗的那等事。他虽才十一岁,却早就明白了。由于他家住处只有一间房,他父母的那般光景他早也见识过了。他喜欢大房中的小玉,小玉不时给他东西吃,于是,他刚才见到的的那种双足拴系在葡萄架上的情状,便顿然把我幻化成小玉,想着两个人在一起亲嘴咂舌,好不快活。

过了一会,当他正想一骨碌爬起,突然秋菊走来了。

“贼小囚儿,”秋菊骂着说,“你要死来,胆敢睡上来了。”

当秋菊要用脚去踢他,他却已一骨碌爬起,弯着身子钻到葡萄架下去了。葡萄架下的葡萄根干,生得是盘根错节,秋菊自然无能去追捉他的。何况那小铁棍儿灵活得很,转眼之间,便爬到葡萄树上,隐蔽在枝叶之间,看不见了。

“作死的小猴儿!”秋菊狠狠地骂,“看我不告说才怪!”

说着便收拾裘褥,她把裘褥枕头一骨脑儿卷起,卷成一个卷卷,向肩头一扛,就这样粗枝大叶的扛出了花园门。

春梅在房中安排桌案酒菜,西门庆兴还未尽,要继续吃酒玩乐。

这时的我身上只披了一件薄纱短襦,躺在床上,像一只睡眠中的蚕,慵懒得不想动弹。

西门庆把我一手搂了起来。

我娇眼乜斜,犹如沉醉的杨妃一般。

春梅一见此情,便悄悄斟满了两杯酒,反身离房,轻轻把房门拽上,顾自去做自己的事务去了。

此时的西门庆如鱼得水,好是折腾了我几次。

第二天,西门庆一早起来,就到外边去了。

我直睡到快吃午饭的时候才起来。当我要换睡鞋的时际,发现昨日穿在脚上的那一双红鞋,左来右去少一只。问春梅,春梅说:“昨日我和爹扶着娘进来,着秋菊去抱检娘的铺盖来。”于是我叫秋菊来问。

“我昨日就没见娘你穿着鞋进来。”秋菊说。

“胡说!”我把眼一瞪,说:“我没穿鞋进来,莫不我精着脚进来了?”

秋菊记得最清楚,昨日我确是精着脚用脚后跟点着进房来的。遂又理直气壮地顶了一句说:“娘,你穿着鞋进来,怎的屋里会没有!”

“贼奴才!”我火了。咬着牙刃子骂道,“还装憨儿。无故只在这屋里,那么你替我老实去寻得来。”

挨了我的骂,这秋菊只得在屋里找寻。她在这三间屋内,连床上床下,到处寻了一遍,那里讨那只鞋来?

我说:“端的我这屋里有了鬼了,被鬼摄了我这只鞋去了。连我脚上穿的鞋都会不见了,要你这奴才在屋里做什么?”

“倒只怕是娘你脱了忘记穿上,落在花园里了;没曾穿进房来。”秋菊这样推想说。

“放屁!”我更火了,但却想着秋菊推想的没有错,只是不肯承认而已。遂说,“狗奴才,我的鞋穿没穿在脚上,我自己还不知道,要你来派不是给我。”于是喊春梅,“春梅!你跟着这奴才到花园里去寻,寻出来便罢,寻不出来我这只鞋,叫她在院子里顶着石头跪着。”

这春梅进得房来,听到我这样吩咐,便真格把秋菊向门外一推,在后边押着她,到花园中去了。

到了花园,先到葡萄架下寻了一遍,哪里会有?再到他处去寻了一遍,哪里也没有鞋的影子?

“死奴才!”春梅骂秋菊,“你媒人婆迷了路儿,没的说了,王妈妈卖了磨,没的推了?”

秋菊停下脚步想了想,说:“我真的没曾见到娘穿着鞋进屋里来,敢是你昨日开花园门,忘了关好,放了那个进来,拾了娘的鞋去了!”

“呸!”秋菊的话尚未落音,便被春梅一口唾沫液吐到了脸上,骂道,“贼见鬼的奴才,又搅缠起我来了。”于是又为自己解释说,“六娘叫门,我能不替她开吗?那一会见的就会放进人来了?你收拾娘的铺盖,就不经心瞧瞧,一样一样弄清楚,还敢说嘴!走!”随手又狠狠一推,把秋菊推了一个跟跑,“回屋里向娘说去。”

送押贼犯似的把秋菊押到房内。

我一听鞋没找到,就说:“掀到院子里要她顶个石头跪着去。”

春梅正要扭秋菊出去,哭丧着脸的秋菊,便眼泪直流的哀求着说:“等我再往花园去寻一遍,要是再寻不着,娘再打我也不迟。”

“娘!你休信她。”这时春梅的手已经抓紧了秋菊的手臂子,正要掀到院子里去,经秋菊这样一哀求,怕是又要她押了去,大太阳下走来走去,怪不好受,遂顿然建议主子休信她。说:“花园里的地都扫了,已扫得干干净净的了,就是落了针也寻得出来,那里讨鞋来?”

“娘!等我这次去,若是寻不出来,娘你打就是了。”秋菊继续哀恳着,不理春梅,还用手扭了春梅抓住她膀臂的手,气不愤地向春梅说:“要你在一旁戳舌儿怎的?”

“好罢!”我向春梅说,“你就再跟着她走一遭,看她能在哪里寻来?”

春梅只得遵照主子之命,押着秋菊再去花园。她们又到了花园的山子底下,寻遍了几处雪洞,又到花池边朽墙下寻了一遍,还是没有寻得。这时的秋菊,方始心慌起来。

“你还想赖到何时?”春梅说着便狠狠一个巴掌打了过去,打得秋菊双手捂脸。再回手一把抓住,说,“走!领赏去吧!”

“春梅姐!”秋菊哀怜地说,“还有一个雪洞没寻哩!”

“还有哪里?”春梅气呼呼地问。

“还有爹的藏春坞没去寻呢。”

春梅一听,火冒三丈,又回手去撕秋菊的嘴,把秋菊的嘴扯起,扯得象一扇猪耳朵似的。

秋菊的双手抓住春梅的手,护卫着。春梅用不上力,便又松下手来,回手又是一大耳刮子打在秋菊脸上。

“藏春坞是爹的暖房,这大暑天,娘们与爹有好长时间都没去过了,娘的那只鞋变成了蚰蜒了,会跑到藏春坞去。”说着又想伸手去扭秋菊的嘴,被秋菊躲过了。又说,“你休想要赖挨工夫。”

“你怎的知道一定没有?”秋菊哀求说,“我还是去寻寻吧。”

“好!”春梅把牙一咬,说,“去寻,要是寻不出来,我先打你半死再去见娘!”

于是春梅又押着秋菊到了藏春坞雪洞内。

正面是张坐床,旁边是香几,还有一张书筪。

春梅眼看着秋菊东寻西寻,全没有,又向书筪内在翻,春梅就说了话了。“你休乱翻腾,”春梅阻止着,“这书筐内全是爹的拜帖纸,娘的鞋,怎的会到这里?你没的在这里遮溜子挨工夫儿,看你翻的恁乱腾腾的,惹爹看见,又是一场儿。你这歪刺骨,走!”一手抓住秋菊的后领,“这一回你可死成了!”

正在这节骨眼儿,秋菊果然翻出一只大红睡鞋出来,那鞋包在一个纸包内。

春梅一看马上松了手。

“喏!这不是娘的鞋。”秋菊把鞋寻到了,拿在手上给春梅瞧。纸包内还裹着些棒儿香以及排草等物。

春梅一看,果然是一只大红平底睡鞋,遂一时说不出话来,愣愣地望着那只鞋,心想:“怪哉!怎的会到这里?”

“这不是有了娘的鞋,”秋菊得意地说,“刚才还一再调唆娘打我哩!”

“好蹊跷哟!”春梅自言自语地说,“娘的鞋……”话没有说完,又把秋菊一推,说,“快些拿给娘去,娘等着穿哩!”

两人便一前一后回到房内,见了我,春梅就说鞋找到了。

秋菊撅起小嘴,把鞋送到我手上,一言未语。

我把鞋接过,问:“端的在哪里寻到的?”

春梅忙答说:“在藏春坞爹的暖房内一张书筪里寻出的,跟一些拜帖子纸,还有排草安息香等物包在一处。”

我一听顿时觉得不对,马上便取过她的那一只鞋来一对,虽然两只都是大红四季花嵌八宝缎子白缕平底绣花鞋,绿提根儿,蓝口金儿,但是纱上的锁线儿不一样,一只是纱绿锁线,一只是翠蓝锁线,不仔细还真认不出来。

我把这一只鞋,套在脚上试了试,再试试另一只,原来刚才寻来的这一只,比我另一只旧鞋略紧些儿。至此,我方始想到这只鞋是来旺媳妇的。不知几时给了贼强人,不敢拿进屋里,悄悄藏到那个僻角落子里,不想又被秋菊这奴才翻腾了出来。

我再把两只鞋从脚上脱下,仔细比对一次,遂确定了我想的没有错,便气愤愤地把鞋向地上一扔,说:“这个奴才,这哪是我的鞋!”

这时秋菊已走出房去,春梅在整理梳妆台,“春梅你给我把那奴才掀到院子里跪着去,等我梳好了头着。”

于是春梅在房内就大声吆喝:“秋菊!”

秋菊进得房来,愣愣怔怔望了一眼,不知又为了何事,心想:鞋寻到了,还有不是?

春梅拾起地上的鞋,向秋菊脸上一摔,说:“你认清楚了,这是娘的鞋?”

秋菊委屈地哭了起来,说:“不是娘的鞋,还会是谁的鞋!”说到这里动了火,向春梅说,“就是你,成天调唆娘来打我,我把鞋寻出来了,还要派不是打我!打死了我,你也没有家当承继。”

“贼奴才!”我没有等春梅开腔便骂了起来,“你还胆敢说嘴!”便转向春梅,“快给我掀到院子里去,寻一块大石头给她顶着。”

春梅气得伸手扭起秋菊的耳朵,秋菊忙伸双手抓住春梅的手,斜侧着身子,前行后拉地被扭到院子里,在大太阳下,把秋菊按在地上跪下了。

“你个歪刺骨,还骂我哩!”春梅说着便去寻石头,寻了一块大的,搬了几步太重,扔下了,只得搬来另一块小些的,放在秋菊头上,说,“太阳公公若是怜见你,会着云彩婆婆打伞来罩你。等运气罢你!”说着又用指甲在秋菊腮帮子上掐了一下,“贼歪刺骨!”

“春梅!”我又在屋里叫了。

这时,我已另换了一双睡鞋;嫌房里热,想要春梅把妆台放在玩花楼上,到那里梳头去。

我到了玩花楼,一面梳头,一面回头可以望见跪在院子里的秋菊。

那秋菊等春梅一走,便把头上的石头取下放在地上,而且把屁股坐在脚后跟上,我想:“等我梳了头着,不打她个烂猪就不姓潘了。”

凑巧陈经济早晨从铺子里进来寻衣服,走到花园角门口,遇见小铁棍儿在那里玩儿。

小铁棍看见陈经济手中拿着一副纲巾圈儿,就问:“姑夫,你手里拿的什么?”

陈经济答说:“是当铺里的纲巾圈儿,寻出来还给购当的。”

那小铁棍儿便笑嘻嘻说:“姑夫,你如给我耍子,我换与你一件好东西。”

其实,小铁棍儿只是想要陈经济看看他拾来的那双红绣花鞋。

“这物件是人家当的,怎能给你耍子?”陈经济说,“你要这个,我会另寻一副给你。你有什么好物件?拿给我瞧。”

那小猴子便向腰里掏出一只红绣花鞋来,陈经济一看就知道是我的,就问他:“哪里来的?”

于是小铁棍儿便笑嘻嘻地昂起头来,轻轻悄悄向陈经济说了他昨天午后,在葡苟架下见到的情景,等秋菊卷走了席褥,掉落了这只花鞋,他就捡了起来,还说:“我在这里等春梅姑娘来,向她换果子吃!”

陈经济接过这只红绣花鞋,把在掌中,恰恰三寸。他用手握了握,恰如握着我的小脚似的,心头泛起一缕酸麻。

“你给我,我明儿格寻一副给你就是了。”陈经济说,“这一副人家赎回去了。”

“姑夫,我还要几包香茶,”小铁棍说,“不过,姑夫你可不能哄我。”

“我怎会哄你!”说着陈经济便掏出一包香茶给了小铁棍儿,“这一包你先拿去,赶明儿格我再给你。”

小铁棍儿接过香茶,便高兴地扬长玩要去了。

陈经济一时心花怒放地把鞋藏在袖中,自寻思着:“我几次戏她,眼儿里俱是话,及到中间,又走滚了。不想天假其便,这只鞋儿落到我手里了。今儿格我可要着实撩逗她一番,不怕她不上账儿。”

正是“时人不用穿针线,哪得工夫送巧来。”

经济袖着那只红绣花鞋,径往我的房里来,转过影壁,只见秋菊跪在院内,便走向前去,戏道:“为了甚么来?投了新军,又掇起石头来了?”

我在楼上听见了,便问春梅:“是谁说谁掇起石头来了?敢情这奴才没顶着石头?”

春梅向楼下一看,见是陈经济来了,秋菊正把石头向头上搁。遂回说:“是陈姐夫来了。”

我便着春梅喊他上楼来。

陈经济则得不的这一声,便扒步撩衣走上楼来。只见我在楼前面开了两扇窗儿,挂着湘帘,在窗前临镜梳头。陈经济走来,便坐在旁边一个小兀儿上,看看我那一头乌油油的头发,手挽着梳子,长发还拖到地儿,红丝绳儿扎着一窝丝,戴着银丝发髻,还垫出一丝香雪,发髻内安着许多玫瑰花瓣,打扮得就是个活观音。

我梳完头,搬过妆台去,向面盆内洗了手,穿上衣裳,唤春梅来拿茶与姐夫吃。

那经济只是笑,不作声。

我便问他:“姐夫笑的什么?”

陈经济答说:“我笑你敢情掉了什么物事?”

“贼短命!”我娇嗔地骂了一句,“我不见了物事,关你什么?你又怎的晓得我掉了物事!”

陈经济说:“你瞧,我这好心倒成了驴肝肺啦,你倒讪起我来,您说我去吧。”抽身往楼下就走。

我斜欠起身子,一把手拉住了,说:“怪短命的,倒会张致啊你!你说我不见了什么?”

陈经济便向袖中取出了那只红绣花鞋,用大二两个指拎着鞋拽摇着,笑道:“你看这个好物事儿,是谁的?”

“好,短命的!”我说,“原来是你偷拿了我的鞋子去了,教我打着丫头绕地里寻。”

“你老人家不害羞,”经济道,“你的鞋怎的会到我手里?”说着就又把鞋袖了。

“我这屋里再有谁来?”我笑着说,“敢是你贼头鼠脑,偷了去的。”

“你老人家可真是瞎说,”经济道,“我这几日忙着,何曾到你屋里来过?就是来了,又怎的能偷去你脚上的鞋?要是被别人听见,好不脸红吗?”

“你个贼短命的,”我娇嗔地伸手向陈经济打了一下,“你偷了我的鞋,还占我的便宜,等着我告你爹。”

“你只有拿爹来唬我罢了!”

“你好小的胆子,”我说,“明知道他和来旺媳妇七个八个,你还调戏过她呢!想那淫妇教你戏弄,既不是你偷了我的鞋,这鞋怎会落在你手里?趁早着实供出来,把鞋交还我,你还便宜。要不然,但迸出半个不字,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你老人家倒是个女番子,恁曾放刁”陈经济说,“还你这只鞋倒简单,你必须拿出一件物事来换,不然,天雷也打不出。”

“我的鞋早该还我,你个短命的还有什么条件的?”我虽如此说,却也乐意拿件物事给他,便问,“要换什么?”

陈经济笑嘻嘻说:“我要五娘你手中的汗巾!”

“这一方不成,”我说,“这汗巾是你爹成天眼里见过的,不好与你的。”

“我只要这一方,”陈经济说,“别的,给一百方我也不换。我一心只要你老人家正使用的这方汗巾儿。”

“好个老成久惯的短命!”我娇填地骂着说,“我可没气力跟你缠。”说着便把袖中的一方细撮惠白绫挑线鸳鸯烧夜香汗巾给了陈经济。

这经济把汗巾接在手里,鞠躬深深唱喏,便把袖中的红鞋掏出给了我。

“你要好生收藏,”我轻轻说,“休教大姐看见,她可不是好嘴头子。”

经济答说:“知道。”

我接过鞋去,便问经济:“怎的得来?”

陈经济遂趋前亲亲热热地在我耳边一五一十说了。还把小铁棍说的葡萄架下情景,也透露了几句。

我一听,当时脸红到脖子。银牙暗咬,说,“你看贼小奴才,若不告他爹打他几下,将来还会爬到我的屋梁上看呢。”

陈经济一听慌了,马上哀求说:“打小铁棍儿,岂不又得赖到儿子我头上啦!五娘,你老人家万万别如此!”

说着,陈经济想来亲一下我,被我一手推开了,我狠狠地说:“我如饶了这个小猴子,除非饶了蝎子!”

当陈经济还想再说句什么的时际,来安在楼下唤寻陈姐夫了。于是陈经济便连忙下楼,到前面书房去写请帖去了。

此时我满心恼羞无处发泄,遂怒愤喊春梅拿板子来,我要下楼去打秋菊。

我气呼呼的拿着板子下楼,一看秋菊早已跪到东墙根的阴影下了。

她一看到我拿着板子冲她走来,就赶忙爬起来躲,一边躲跑着一边说:“我已把娘的鞋寻来,怎的还要打我?”

“你看你看,”我另一只手拿着陈经济交来的那只鞋,“这鞋是你寻来的?”秋菊就这么一犹豫,便被我踱步上前,伸手抓住了说:“你把来旺媳妇子那一只当我的鞋,你想咒我死不是?”

秋菊眼望着我手上的鞋也莫名其妙。心里想:“怎会跑出三只鞋来?”

“好大胆的奴才!”顺手一板子就把秋菊打得坐在地上,“当我是三只脚的蜂。瞧这只鞋,在花园里被人拾了去了,不是你贼奴才不小心掉落的吗!”

“这你可赖不成了吧!”春梅在旁加上这一句。

我把板子向春梅手上一交,说:“你给我着实的打。”说着便走了。

不由分说,春梅一脚把坐在地上的秋菊踢倒,马上骑在她的腰上,扬起板子一起一落打了十板,打得秋菊杀猪也似的嚎。

春梅站起身来,还说:“看还赖不赖?”

秋菊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屁股,哭拉拉地向春梅责怪着说:“都是你开了花园门忘了关,放进人来了!收去娘的这鞋,你还打我!”说过,便蹲在地上委屈地哭泣起来。

“放屁!”春梅骂道,“是你收拾娘的铺盖,不见了娘的鞋,娘叫我打了你这几下,还敢抱怨人哪你!早是一只旧鞋,要是头上钗环什么的不见了,你也推赖那还了得!娘还是惜情儿,要我打。若是外边叫来个小斯儿,辣辣打上你二三十板子,你才不赖哩?”几句话骂得秋菊只得忍气吞声,不敢再言语了。

“走!”春梅伸手拉秋菊起来,“别在这里现眼!”二人便离开花园回房去了。

春梅刚走到房门口,便听见西门庆煞神似的怒红着脸从房中走出来,望见春梅和秋菊,一声也没言语;大踏步向前边走去。

春梅也不敢问,进了房才听见我说:“贼万杀的小奴才还能惯得吗!”

春梅知道西门庆是为了这件事生气,便没有多问,遂走出房来也向前边走。当她走到仪门外,看见小铁棍已死挺挺地躺在台阶上,嘴、鼻都是血。

来昭与一丈青两口子正从大门外奔来,于是春梅也过去帮助他夫妇俩把小铁棍儿扶起,一丈青把儿子抱在怀中,一个劲儿地问:“为了什么呀?为了什么呀?”

春梅怎好把事实透露出来,只劝慰一丈青说:“抱回房去,熬碗姜汤喝了就好!”

这时,小铁棍已经醒转哭了出来。于是来昭夫妇二人便把铁棍儿抱回房内,经过小铁棍儿述说,才知道是为了在花园中拾了那只鞋,以及我们在葡萄架下的那些龌龊事。

一丈青了解之后,便冲进后边厨下,指东说西地海骂起来:“贼不逢好死淫妇王八羔子,我的孩子与你有什冤什仇,他才十一、二岁,晓得淫妇的浪毛长在哪块儿?平白调唆打他恁一顿,若是打死了,淫妇也别想活着出门。也称不了你什么愿!”在厨房骂完了,又到前边去骂。

好在我在屋里陪着汉子吃酒,没有听见,但凡是听到的人,都知道骂的淫妇是谁,王八羔子是谁。

晚夕睡觉的时候,我换穿了一双纱绸子睡鞋,大红提跟儿。

西门庆说不好看,因而又提到红绣花的睡鞋上来。

我就取来那来旺媳妇的睡鞋给西门庆看:“你认识这只鞋吧?”

西门庆一看就认出来了,遂假装不知地说:“谁的鞋?”

“你看,还打张鸡儿哩!”我说:“瞒着我,黄猫黑尾,你干的好事儿。是你那来旺媳妇儿的,一只臭蹄子,还宝珠一般的收藏在山子底下那藏春坞雪洞儿里。那么小心地放在拜帖匣儿里,搅着些字纸和香在一处,放着什么稀罕物件,也不怕当家花花的。怪不得那淫妇死了坠阿鼻地狱。那秋菊还把它当作我的鞋呢,被我打了一顿。”说着便把鞋往地上一扔,凑巧秋菊拿酒进来,遂说:“秋菊,这只鞋赏与你了!”

那秋菊把鞋拾在手里,说:“娘的这鞋只好盛我一个脚指头罢了。”

“贼奴才!”我又光起火来,“什么屁娘,她是你家主子前世的娘!不然,怎的把她的鞋这等收藏的娇贵,到明日好传代。”遂又向西门庆额头上点了一指,说:“没廉耻的货!”

当秋菊拿着那只鞋要向外走,我又喊她回来,说:“你去拿刀来!”

秋菊不知所以地愣着,不知要她拿刀来作什么用。

“我要把淫妇剁成几截子,掠到毛厕里去,叫那贼淫妇在阴山背后,永世不得超生。”又向西门庆说道,“你越是心疼,我越发的偏要剁个样儿你瞧瞧。”

“怪奴才!”西门庆笑道,“丢开手算了罢,我哪里有这个心。”

“你没这个心?”我的脸抵了上来,“你敢赌个誓?贼淫妇不知死到哪里去了,你还留着她鞋作什么?留着好早晚拿着它去想她!正经的俺和你如此一场,你还没恁个心儿,还教人和你一心一计呢!”

“怪小淫妇!”西门庆嬉皮笑脸着说,“罢了,偏有这些唇儿舌儿的。她就活着时,也没曾在你跟前少礼啊!”说着便把我搂在怀中。一时间我们二人便缠成一堆。

春梅与秋菊便躲出房去了。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