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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书名: 我叫潘金莲 作者: 韩斌 本章字数: 5077 更新时间: 2024-11-26 09:59:02
王婆子到了西门家门口,问门上人,“大官人在家吗?”
门上人都冷冷的答说:“不知道”。
王婆不死心,只在对面墙角下等机会,隔了些时候,傅伙计出来开铺子,王婆认得傅伙计,遂走上前去,道了个万福,笑容可掬的说:“动问一声,大官人在家吗?”
傅伙计也认得她是开茶坊的王婆,遂说:“你老人家早啊,寻他有啥子事体呢!”
“我自是有事找他。”王婆说。
“幸好你问到我,”傅伙计说,“问别人还不知道呢。”于是傅伙计便把西门庆的行踪,统承似的说了一遍。又说,“大官人昨日寿辰在家请酒宴客,吃了一日酒,到了晚半晌,被朋友们拉到院里去了。一通夜没来家,你往那里寻他去。”
王婆听了,自是高兴,道了谢,就往勾栏院那条巷子走去。
说来可也凑巧,当王婆走到巷口,就撞见西门庆骑着大马,远远从东“踏踏”而来。马前马后两个小厮跟随,西门庆已吃得醉眼惺忪,骑在马上都前合后仰的摇晃,牵马的小厮一心留神着他别掉下马来。
,王婆一见,高兴得朗声大喊:“大官人,寻得你好苦噢!”说着踏上前去,伸手一把拉住了马嚼环。
西门庆醉意朦胧地微张醉眼看到了王婆,说:“你是王干娘,有甚话说?”
那婆子踏起脚跟,耸起身子向西门庆耳根低声说了几句,西门庆道:“小厮来家,也曾对我说来,我知道六姐恼我。好吧,咱这就去。”
就这样,王婆牵马,他们两个人一起向我家走来。一路上,王婆诉说我如何的思念大官人,一直说了一路,还未说完。比及到了我家门口,王婆方才放手入内去了。
“大娘子,”王婆一进门就叫,“大官人来了。”
我在内听见,一时慌张起来,一边吩咐迎儿收拾房子,一面出房迎接,连想去拢下头发,扑些脂粉,都慌得来不及了。
“你瞧!”王婆见了我,指着身后走来的西门庆,说:“亏了我给你把大官人请来了。”
我兴奋得一时发愣,站在房门口,瞪望着摇着扇子摆荡着走来的西门庆,他见了我唱了个大大肥诺,我也还了他一个万福,之后便一起走进房来。
“大官人真是贵人,”我酸溜溜地说:“还肯到我们这小门小户来吗?真是稀客啊!你多少日子了,都不曾来傍个影儿。想必是家中又有了新娘子陪伴,如胶似漆,忘记我了。”
“你听别人胡说,”西门庆急忙解释说,“那讨什么新娘子来,只因小女出嫁,忙了些日子,不得闲来看你。”
“我知道你是哄我,”我娇嗔地说,“你如不是恋新弃旧,再不就是外边另有别人。你指着你旺跳身子发个誓,我方信你。”
说着,我抢过西门庆手中的扇子,扇着自己也扇着西门庆。
“好,我发誓,”西门庆装得非常郑重地说,“我若负你情意,生碗来大个疗疮,害上三五年黄病,变成扁担粗的蚰蜒口袋。”
“贼负心的,”我拢了扇子,轻轻在西门庆头上打了一下说,“扁担粗的蚰蜒口袋,管你甚事!”说着把西门庆戴在头上的瓦棚帽摘了下来,往地上一丢。
慌的王婆忙去捡拾起来,拿在手上。说:“都怪老身没有去请大官人,怪不得大官人,来来来,快给大官人戴上。担心受了风寒。”说着就把帽子递给了我。
“阴寒死了才好,”我娇嗔着说,“阴寒死了我也不心痛。”
说着我一眼看见西门庆头上有根簪子,伸手便拔来拿在手上,仔细一看,却是一根一点油式样的金簪儿,上面还锈着两行字,“金勒马斯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一看便知道那簪子是孟玉楼的,我虽知西门庆先娶了孟玉楼,但却未能想到这簪子是孟玉楼的,起初还猜想是哪个唱的给他的。
于是,我看了看,念了一遍,便收在袖子里藏了。说:“你还不变心哩,这簪子是哪里来的?奴家给你的那根簪子哪里去了?”
西门庆从我手上接过帽子来,戴在头上,一边回答说:“前日吃醉了,跌下马来,把帽子落了,头发散开,寻时就不见了。”
“呸!你哄三岁小孩也不会信你,”我说,“哥儿,你把眼醉瞎了,簪子落地就寻不着了。”
“娘子,你休怪大官人,”王婆插嘴取笑道,“我们大官人是离城四十里能见蜜蜂儿拉屎,出门时却被大象拌了一跤,原来是觑远不觑近。”
“光是一个人麻烦我已经够了,”西门庆无可奈何地说,“你又来作耍。”
这时,扇子又在西门庆手中扇着了。那是一把红木骨细洒金的金钉铰的川扇儿,我突然有所发现似的又伸手抢了过来,迎着亮处照了照,见到扇骨上有许多牙咬过的扇眼印子,就猜到这扇子必是一个什么妙人儿与他的,不由分说,心一热,脸一红,三把两把就把那扇子给撕了;撕得稀烂。随手扔到地上。西门庆打算挽救的时候,却已晚了。
“你看你,”西门庆微愠着说,“这扇子是我的朋友卜志道送的,才用了三天,就被你扯烂了。”
“我还没撕你的人呢!”说着我又用手在西门庆臂上扭了一把。
迎儿送茶来了,我要迎儿放下托盘向西门庆叩头,迎儿遵命作了。
“你两口儿叽呱了这半日,也够了。”王婆说,“别再叽呱了,休误了你们的勾当,老身到厨房收拾去。”说着向我挤了个眉眼,方始离开。
我吩咐迎儿在房中摆放桌儿,酒肉菜蔬,早就准备好了,为西门庆祝寿的寿酒寿面,也早准备了,是以不久便摆满了桌案,我又在箱中取出了一份寿礼,用盘托盛着,摆在面前与西门庆看:一双玄色缎子鞋,两双桃线密约深盟随君膝下香草边栏,松竹梅岁寒三友酱色缎子护膝,一条纱绿潞绸永祥云嵌八宝水光绢里儿紫线带儿,里面装着排草玫瑰花兜肚,一根并头莲瓣簪儿,簪儿上刻着五言四句诗一首:“奴有并头莲,赠与君关簪,凡事回头上,切勿轻相弃。”
西门庆一见,真是满心欢喜,把我一手搂过,亲了个嘴,说道:“怎知你如此的慧心,少有!少有!”
“贫嘴!”我娇嗔地把西门庆推开,拉着要他坐好,然后要迎儿斟上一杯酒,她端来双手敬上,西门庆接了酒,她就跪下插烛也似的磕了四个头。
西门庆连忙拖她起来,然后我们两个并肩而坐,交杯换盏饮起酒来。
王婆也陪着吃了几杯,吃得脸孔红红的才回家,迎儿送出王奶奶,关上大门,坐在厨下,听候差遗。我和西门庆两个吃了一些时候,看看天色已晚,西门庆吩咐小厮回马家去,这晚就在我这里宿下了。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我们还没起来。
就在这天早上,王婆接到武二打京城托士兵带回的一封家书,说是公事已经交卸,中秋就要回家来了。王婆忙把此信送来,西门庆一听,顿时凉了半截。说:“干娘!这可怎办?”
“大官人怕的什么!”王婆轻轻淡淡地说,“有道是,幼嫁由爹娘,后嫁由自己。古来叔嫂不通门户。如今武大的百日就到,大娘子请上几位僧众,念上一堂经,把灵牌烧了,趁武二尚未来家,大官人一顶轿子就把她抬过去了。等武二那厮回来,由我来塘塞,怕他怎的。我保证无些个鸟事。”
可是西门庆的心里总是有些忐忑不安。说:“干娘说的虽是,但人无刚骨,安身不牢啊!”
“瞧你!”我娇嗔的在西门庆腮上扭了一下,“骇得您那样,亏你还是个大男人呢!”
于是我们三人计议许久,约定在八月初六日武大的百日忌辰,请僧念佛烧灵,初八日晚来轿抬我过门。我们三人说定,吃了早饭,玳安已牵马来接了。
到了八月初六,西门庆拿了几两碎银子,二斗白米斋衬,到了我家。王婆已在报恩寺请妥了六名僧众,晚夕来做水陆法事超度武大亡灵。
晚上,和尚的法事照常举行,按礼,我应该斋戒沐浴,孝衣孝服,拈香签字,证明礼佛。可是我却一心想陪伴西门庆,那里还有心去作礼佛之事。当法事要我这位斋主到佛前参拜,灵前烧香,我才不得不孝衣素服前去,但我那生来的妖艳娇烧,却不是孝衣素服可以包藏得住的,因而我一出来,便把六个禅和尚的心性都给迷了。我出来礼佛焚香只不过一会工夫,就把个作法事的六大僧众给扰得神魂颠倒。
形式上走完了法事上的礼仪,我就躲入房内去陪伴西门庆玩耍去了。西门庆吩咐王婆:“你照应法事上的一切事务,不要再来聒噪六姐。”
王婆一听,哈哈笑道:“我的大官人,你放下一万个心好了,当着我老娘一个人,足够应付那六个秃驴了。你两口儿安心的乐和吧!”
就这样,西门庆与我便不再管外厢的法事,只顾在房内饮酒作乐。
因为天气炎热,我二人在房中索性连衣服都脱了。凑巧我的卧房,正在佛堂紧邻,只隔一道板壁。到了第二天午斋,僧人们往寺中歇晌回来,有一位僧人先到,走在我的窗下,在水盆中洗手时,忽然听见我在房里颤声柔气,呻呻吟吟,哼哼唧唧,恰似有狗在盆中饮水一般,于是就立住了脚,手也不洗了,便持耳静听起来。只听见我口中嗽声呼呼,连喊“达达”不停。接着又听到西门庆说:“慌什么!还早呢!我还想点上一柱香呢!”
起先,只是一个和尚偷听,落后六个和尚都到齐了,虽然没得听了,但一个传一个,却全知道了我的房里窝着汉子。于是法事吹打起来,越发的响彻也越发的风满了呢。
晚夕,送灵化财之后,我就除去了孝服,换穿了一身绿艳衣服,在玉帘之内,与西门庆并肩而立,看着和尚们在木鱼铙钹声中化烧武大的灵座,王婆子手中端着一舀子水,等着泼在烧不熄的灵牌与佛码子上。和尚们一边敲打,一边向帘内看,看到我一个艳装婆娘靠在一个汉子怀中,影影绰绰,想起白日午晌听到的那颤柔声气的卿卿达达,一个个都心猿而意马,鼓和钹都打不合辙,笛和箫也吹不成调了。一阵风来,把长老的僧伽帽刮到了地上,露出了青旋旋的光头,他也忘了去拾,只顾乱唱乱打乱敲,眼睛直向帘内偷觑,一切都烧完了,他们还是打个不停。
“师父,”王婆叫将起来说,“灵烧了,纸马也烧过了,你们怎么还吹打个不完呢!”
其中一个和尚接腔说;“还有一柱香没点烧完呢!”
于是所有的和尚都笑了。这生活他们才停止了吹打,收了法事钱,临行时还说:“谢谢斋主娘子!”
“免了吧!”我在帘内说。
可是和尚们却答说:“还是饶了吧!”说着一齐笑的去了。
当晚,西门庆备了一席酒,请王婆过来作辞,把迎儿交给王婆养活,还吩咐王婆说:“等武二回来,只说大娘子度日不过,她娘教她嫁到外京客人去了。”
我把箱笼收拾好了,也连夜由西门庆着小斯抬过去。剩下一些破桌坏凳和旧衣裳,都与了王婆。西门庆又给了王婆一两银子相谢。
到了次日初八,我便坐上一顶轿子,有四个灯笼打前,王婆送亲,玳安跟随,就这样把我抬到西门家来。整条街上的人,无人不知此事,但都惧怕西门庆是个刁徒泼皮,有钱有势,谁敢来多管闲事。只不过暗地里他们编了四句口语,唱着好听而已。这四句口语是:“堪笑西门不知羞,先奸后娶丑名留,轿内坐的浪淫妇,后面跟着老牵头。”
再说西门庆娶了我到他家之后,便收拾花园内楼下三间与我住,说起来呢也是一个独门小院,由角门进去,院内摆了些花草盆景,白日间人迹罕到,极是一个幽僻去处。一边是外房,一边是卧房。西门庆还特别用了十六两银子,买了一张黑漆欢门描金床,大红罗圈金帐慢,宝象花栋装台,桌椅锦几,摆设齐整。
大娘子吴月娘房里使的两个丫头,一名春梅,一名玉萧,西门庆把春梅叫到我的房内,令她服侍我,春梅也是伶俐,跟了我后赶着给我叫娘。西门庆又花了五两银子,另外买了一个小丫头,名唤小玉,叫她服侍月娘,再替我花了六两银子,买了一个上灶的丫头名唤秋菊。
这时,西门庆家中现有了五房妻子了,遂先后排了一个顺序,自卓丢儿死后,在院中取来的李娇儿,排行第二,孟玉楼排行第三,虽然孙雪娥收房很早,但她是先头第一个大娘子陈氏的陪房丫头,由于她只会上灶,把她排为第四,新娶来的我排为第五,因为在家中我是老六,习称六姐,所以到了西门家,也仍旧叫我六姐,或昵称六丫头。在此可也不必多说了。
我过门后的第二天,一早起来,梳洗打扮齐整,换了一套红色艳丽的衣服,春梅捧茶跟着,走来后边大娘子房里,拜见大小,递见面鞋脚。吴月娘坐在上位,仔仔细细端详了我一会,惊叹“这女子果然是如此的标致”,“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带着风情月意;纤腰婀娜,拘来的燕懒莺慵;檀口轻盈,勾引得蜂狂蝶乱;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真是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走;论风流,如水晶盘中走明珠,语态度,似红杏枝头笼晓日。
吴月娘看了一会,口中不言,心内暗道:“小厮们家来,只说武大有怎么样的一个老婆,却不曾看见,今日一见,果是生得标致,怪不得俺那强人爱她。”
当我与月娘磕了头,递了鞋脚,月娘受了我四礼,次后,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也来一一平叙了姊妹之礼。我只是站立旁边,生怯怯的不曾抬头。月娘叫丫头拿个座儿给我坐,吩咐丫头媳妇叫我五娘。这时,我才游曳着眼睛去打量吴月娘等人。虽只是一抹眼儿,多已把各人看在心里了。
过了三日之后,每日清晨起来,我总不忘先到月娘房里,不只是请安问好嘘寒呵暖,还勤快地帮助月娘做针指理鞋脚。凡事总是表现得很是殷勤,还帮月娘指使丫头,一日一声大娘长大娘短,把小意儿贴恋得月娘喜在心坎,欢在眉心,总称我做六姐。衣服首饰,总拣心爱的与我,茶茶饭饭,他总是喜欢与我同桌共进餐饮。惹得李娇儿等众人,暗中表示不满,认为吴大姐好没分晓,惯了我这新来的,冷落了她们几个旧有的了。她们哪里知道吴月娘之所以如此,全是为了讨好丈夫西门庆的喜欢呢!因为吴月娘看得出来,西门庆太喜欢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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