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连谏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连谏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十四章
书名: 谢谢你一直都在 作者: 连谏 本章字数: 14858 更新时间: 2023-12-01 15:08:34

1

有天下班回家,苏大云说出去扔垃圾时看见门上贴了一张单子,没带老花镜,看了半天也没看清上面写了些什么,就撕下来放玄关上了。林海特拿起来看了看,是物业催费单。因为小区高档,物业费比较高,一月一千多,之前,他都是一季度一交,可现在手头紧,都半年没交了。就和苏大云说物业催费单,等明天去交了,说着,随手塞进包里,心里却在想,他上哪儿去弄这六千多块钱?当然,他可以跟高程程要。六千多块,对她来说,不过是零花一样的小钱,可一想自己开口后,高程程的眼神,一定是又冷又鄙视的,就张不开口了。也想过跟父母借,可又怕他们知道了自己的拮据而难过,跟朋友或是同事,就更张不开口了。

林海特一直固执地认为,跟朋友借钱,是一件既杀自己自尊又杀朋友感情的事。因为没钱,那张催费单在包里塞了十几天,其实他银行卡里还有几千块,可他不敢花,因为一旦花出去,他的钱包就真比被土匪洗劫了还干净了,倒是有信用卡可以刷,可信用卡这个月刷了下个月就得还款,问题的关键是下个月他也没钱还,见习期还有五个月呢,就意味着至少再有五个月他才能独立揽案子,最残酷的是可以独立揽案子了也不一定有案源,拮据的日子,恐怕还得持续一年半载的。

也是因为手头拮据,林海特从不在律师事务所吃包餐,嫌贵,两素一荤一汤的套餐才十五块,按说已很便宜了,可对五块钱买两个包子也能吃饱的林海特来说,这十五块还是太贵,就说家离这边很近,中午回家吃过午饭还能小憩片刻,也挺好的。其实呢,他都是出去买两个包子或一个煎饼馃子,在路边匆匆吃完,就去书城看会儿书再返回所里上班。

很多次,他一边在马路边吃包子一边鄙视自己,穷又不是道德问题,遮遮掩掩多虚伪!

最让他尴尬的是,有一次他正在香港路上边吃包子边往书城去,就听嘎的一声,有辆车在脚边停住了,然后,车窗玻璃落下去,有人冲他“嗨”了一声。林海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俞大风。林海特嘴里还含了一口包子,自觉狼狈,半天没支吾出一句囫囵话。俞大风就笑,打趣他说怎么越来越有民工气质了。

林海特匆忙把满口的包子咽下去,尴尬地说是吗是吗?边说边上下打量自己,再看看自己手上的包子,就笑了,说:“别说,还真像。”说话间,俞大风就推开了副驾驶座这一侧的门,让林海特把包子塞旁边垃圾箱,要请他吃饭。林海特忙摇头,说吃包子是为了节省时间,他着急去图书馆查资料。

俞大风这才“哦”了一声,问他怎么没开车。林海特又怔了一下,说:“坏了,在修理厂。”俞大风说:“那你还傻愣着干什么,上来啊。”林海特也犟着一张脸说:“我不说了吗我要去图书馆。”俞大风没好气地切了一声,说:“你以为我让你上来干吗,拐卖你啊?我就是要送你去图书馆!”林海特这才不好意思地上来了,三口两口把包子吃完,抽了张纸,把装包子装得油腻腻的塑料袋包起来,放在了口袋里。俞大风看着他做完这一切,说:“海特,你怎么了?”

林海特张着手,上上下下地看着自己,说:“我很反常吗?”

俞大风点头,说:“有点神道。”然后问他最近怎么样,林海特说:“还行吧。”

俞大风说:“还行就好,说真的,看你在马路边上吃包子,我吓了一跳,以为你辞职把自己辞成民工了呢。”

林海特说:“别瞧不上民工,民工是靠力气和技术吃饭,比大部分的白领工资高。”

俞大风说:“也比你高。”

林海特就笑,说:“我现在就是一见习律师,工资比最低级的白领文员都低。”

俞大风就上上下下看着他,说:“真可以啊。”

林海特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真能豁得出去,铁饭碗说扔就扔,就笑。说真觉得做律师很适合自己。俞大风也笑,说:“背靠高向前这棵大树,做哪一行都能做好。”林海特看了他一眼,说:“大风你知道我公务员干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吗?”

俞大风看了他一眼:“你千万别告诉我你是想独立闯一番事业。”说着,摸了摸自己的牙齿,“我牙本来就不太结实,你别给我笑下来。”

看着他,林海特突然失去了说的欲望,就笑了笑,说好吧,我不说。

俞大风用鼻子哼哼地笑。

林海特说停车。俞大风说还没到图书馆呢。林海特说知道,其实他不想去图书馆,只是觉得被他发现站在马路边吃包子觉得挺没面子,顺口撒了个谎,因为他现在很穷,吃不起所里的包餐,吃包子每天可以省十块钱。他说得心平气和。俞大风听得瞠目结舌,半天才醒过神一样,从包里摸出一张信用卡塞给林海特,说:“海特,你他妈随便刷,没密码,我还款。”

泪光在林海特眼里闪了一下,他知道俞大风是真诚的,绝不是做戏,但还是把他拿着信用卡的手推了回去,说:“别,大风,眼下虽然我经济上紧张了点,但我很享受这种状态,有回到大学时代的感觉。”

俞大风也急了,说:“我这是借给你的,不是送给你,你别瞎清高。”

林海特笑了,说:“我还真就这么清高,你忘了?”说着,推开车门,跳下去,冲他摆摆手,“一切都会好的,我有信心。”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上回家,苏大云问他是不是还没去交物业费。林海特猛然想起来似的,拍了脑门一下,说:“给忙忘了,明天早就去交。”苏大云嘟囔说怪不得呢,下午又来贴催费单了,说着,从玄关上拿来塞给他。林海特看也没看,就塞进了包里,第二天一早,去物业刷了信用卡,没舍得用现金。上班路上,在心里默数了一下,离见习满还有四个月,而他已经弹尽粮绝,怎么熬?

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他的车,一整天,满脑子都是车,晚上回家,吃过了饭,给高桥洗澡哄他睡了,就拿着车钥匙下到了地下车库,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想这车才开了四年多,去年才还完贷款,也开出感情来了,就轻轻抚摸了一遍,坐到半夜,才上了楼。高程程还没睡,正看电视,听见门响,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看电视了,表情很漠然。

他怔怔地看着高程程的背影,突然很悲凉,想这是自己的妻子,在他最难的时候,他居然就没想过跟她开口。

很多时候,他不明白高程程怎么会那么看重他的公务员身份。后来,在她陪高桥玩的时候,他找到了答案。高程程经常问高桥,长大了想干什么呀?高桥会说想当卡车司机、当警察,高程程便认真纠正他:“不好不好,我高桥长大了,才不当卡车司机,也不当警察,要当姥爷那样的人,不,比姥爷还牛,好不好?”高桥嘟着嘴不愿意,在他眼里,姥爷不过是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头而已,既不威风,又不酷,有什么好当的?高程程就耐心跟他讲,只有像姥爷那样,别人才不敢欺负你。高桥问为什么别人不敢欺负姥爷?高程程说因为姥爷管着他们呀,所以,姥爷说什么他们就得听什么。高桥依然不明白,但迷迷糊糊地点头,说如果我像姥爷似的,是不是小米粒就不抢我的玩具了?小米粒是在早教亲子园里认识的一个小姑娘,年龄和高桥差不多,但很凶悍,经常为了抢玩具把小朋友打哭。高程程点头,说对,只要你像姥爷似的,什么小米粒啊大米粒啊,都不敢欺负你。林海特在一边听得难受,说:“孩子还小,你给他灌输这些不好吧?”高程程就不屑地说:“懂什么?我这是从小就培养他的精英意识,将来长大了才不会落到别人后面去。”林海特说精英不仅仅是当官的,其他行业也很多。高程程就示威似的瞪着他:“在所有精英门类里,我就喜欢我说的这一款。”林海特不想和她吵,就点点头,不语了。

2

这天晚上,俞大风回家,显得倦意沉沉,陈小茼就问他是不是遇上不顺心的事了。俞大风摇摇头,说在街上遇上林海特了,又把林海特的惨状说了。陈小茼也意外,说怎么会这样。

俞大风说可不,还是那副烂脾气。又把给他银行卡被拒了的事说了。陈小茼说:“如果林海特是那种别人给卡他就会接的人,也就不会辞职了。”

俞大风点头,说得想办法帮帮他。陈小茼说“嗯”,然后失眠了一夜,就想,以高程程的收入,林海特就算辞了职,也不应该惨到这地步。难道他们夫妻关系不好?想问俞大风,就推了他两下,俞大风一翻身,把腿搭到她身上,嘟囔说:“宝乖,睡了。”陈小茼心里一凛,下意识地想,他叫谁呢?就推了推他说:“大风。”

俞大风迷迷糊糊地说:“别闹,宝,睡啊。”

这一句,陈小茼听得分外清晰,噌地就坐了起来,按亮了灯,把他推醒了,说:“你叫谁呢?”俞大风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觉得顶灯很刺眼,伸手去关灯,被陈小茼拦住了,“大风,宝乖是谁?”

看着一脸严肃的陈小茼,俞大风在心里暗暗叫苦,嘴里却说:“你啊,你和果果都是我的心肝宝贝啊。”他说得那么一本正经,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陈小茼有点惭愧,觉得自己就像天涯论坛上倾诉老公出轨的怨妇一样,风声鹤唳的,可笑极了,就底气不足地说:“真的啊?”俞大风指着天花板说:“虽然这个点上帝他老人家有可能睡了,但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还得打扰打扰他老人家……”

陈小茼一把抓过他的手指,说俗不俗啊。就躺下了,俞大风贴着她的身子躺下了,在她耳边闻了闻,说真香,说着,手就伸进了她睡衣,说你就是上帝他老人家赐给我的宝贝。说着,胡乱亲了她几口,就爬到她身上,想和她做爱。

陈小茼挣扎了一下,说都几点了。俞大风嘟嘟哝哝地说想了嘛,说着,毛手毛脚地去分她的腿,陈小茼合了几合,俞大风挺执着的,只好顺从地配合了,没前戏的直接闯入,有点疼,陈小茼就嘶嘶地吸了两下气,俞大风说别走神就不疼了。

和俞大风做爱,陈小茼总是走神,白天的鸡毛蒜皮,全都跟风中的细尘一样汹涌而至,所以,她很难到达高潮。俞大风是知道的,做爱的时候就会提醒她,别走神别走神。她也不想走神,想完了,却照走不误,这让俞大风很沮丧,事后,俞大风问她走神的时候都想些什么,她说什么都想,全是不请自来的鸡毛蒜皮。

真的是什么都有,比如想一封读者来信,想一篇稿子的标题或者标点符号、想厨房里的盘子碗或者客厅茶几上的一杯果汁,想俞大风或者柯栗的某个表情,当然,也会想到林海特,想和他在一起走路、吃饭、傻笑的时光。但,每每俞大风问,她都笑笑,说鸡毛蒜皮,然后抱着俞大风说不好意思啊,其实我也不想走神。

俞大风嘴上说没事没事,可心里还是很介意的。因为一做爱就走神的陈小茼不会叫床,只是闭着眼睛,他无从知道她是不是快乐。

可做爱是两个人的事,不是一个人只要奉献出身体,让另一个人劳动,俞大风觉得,没有叫床的做爱,就是一个人的乏味劳动。所以,他才会迷恋田宝,她是生活里的妖精,床上的小母兽,在床上就满嘴胡说八道,身子像蛇也像章鱼,紧紧吸附在他身上,不到高潮扒都扒不下来的样子,太销魂了。

其实,他知道田宝在等着他离婚娶她。离婚的事,他也曾考虑过,可一看着陈小茼清澈的眼神,他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陈小茼的好,他是知道的,清高而又恬淡安静,除了爱,对男人没有要求。田宝和她截然相反,像蚂蟥,不停地要,要男人的身体要男人的钱包,要所有她想要的一切,他知道娶田宝这样的女人会很累,但又无法不想念她的肉体。

过了几天,陈小茼给林海特打电话,说约他给晨报写稿,解答读者咨询的法律问题,有稿费但没咨询费,大律师都不爱接这稿约,她就想到了林海特,希望他能帮忙。林海特知道,像这类法律咨询,大多是鸡毛蒜皮的民事纠纷,就算起诉,也是律师不愿意接的案子,因为案值太小,小得都没法收律师费,就想反正自己在见习期间,也没多少案子忙,全当让自己的名字在报纸上曝曝光,积累点业界口碑吧,就应了。写了几周,所里的律师都羡慕得不行,他才知道,晨报的法律咨询板块根本不是没律师接稿约,而是陈小茼想帮他,就难为情得很,给陈小茼打电话,想把专栏辞掉。陈小茼生气了,说:“林海特我发现你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各色呢?就因为我们是朋友我就不能请你写专栏了?实话告诉你吧,我是冲你文笔去的,你在公平交易局干宣教的时候,你们局的通稿是各大局里最好的!没错,这个专栏其他律师是可以写,可他们写得有你好吗?你别以为我请你写专栏是网开一面,我们还有读者评报的环节呢,你写不好,读者可不买你的帐,你知不知道,你的专栏周周被读者评为好稿呢。”

林海特让她数落的不好意思,说真的啊?

陈小茼没好气,说:“我骗你能骗到什么好处?”

3

这天中午,林海特买了一张煎饼馃子,正站路边吃着,边吃边想着下午要做的事情,就听有人说:“程程,你家林海特。”

林海特一惊,抬头,就见高程程和朋友已走到了对面。高程程的脸,一直往马路中央侧着,好像被什么稀罕景吸引了一样。林海特明白她早就看见自己了,却又没法避开,只好转移视线,希望和他擦肩而过装不认识,没承想她朋友眼尖,还是看见了他。林海特忙把满嘴的煎饼咽下去,和高程程她们打招呼。高程程却目不斜视地和朋友说:“我们已经分居了。”说着,就拖着满脸错愕的朋友快步走了。

晚上回家,高程程进门就把东西摔得乒乓响,说:“林海特你故意的是不是?”

林海特说:“我什么故意的?”

高程程悲愤地说:“已经不止一次有人告诉我,你中午站在马路牙子上不是吃包子就是吃煎饼馃子,你是不是成心要我出丑?”

林海特就笑笑说:“包子和煎饼馃子都很好吃啊,怎么会成出你丑了?”

高程程说:“你成心丢我面子!就我!我高程程的老公,居然和低级民工一个德行,每天站在马路边吃包子吃煎饼馃子,你让别人怎么看我!?”

林海特心平气和地说:“程程,我不觉得民工有多低级,也不觉得吃包子和煎饼馃子有什么丢人的,其实不管是民工还是白领,都是凭自己的劳动吃饭,我不觉得这两者哪一个比另一个更高贵,也不觉得吃西餐的就比吃包子吃煎饼馃子的高贵,高贵是人格的事,和人的职业以及消费水平没关系。”说完,就抱起高桥,去厨房把做好的饭菜端出来。高程程气呼呼地瞪着他,转身回卧室,嘭地把门摔上了,连晚饭也没出来吃。

尽管林海特不认同高程程的价值观,但第二天中午,他还是没去吃包子也没去吃煎饼馃子,而是在事务所楼下的拉面馆吃了碗拉面,价格是吃包子和煎饼馃子的两倍,但还是比吃事务所的包餐便宜。吃拉面的时候,挺消沉的,想,这不是向高程程的价值观投降,而是既然她觉得自己在马路边吃包子和煎饼馃子很给她丢面子,就迁就一下她吧,反正不是大原则问题。傍晚下班回家,苏大云说催电费的单子又贴到门上了。林海特知道,车是非卖不可了,不然,等下月初还完信用卡,他连应付日常开销的钱都没了,就抽了个中午,回家开了车,直奔二手车市场。

生活就像一头巨兽,金钱就是它的食物,它张着大口,你不喂饱它,它就吞噬你。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车子卖了十二万,拿着这钱,林海特心里沉甸甸的,去银行存了钱,下班后去了超市,把家里早就该买却还没买的日常生活用品买齐了,拎着几大包东西挤上拥挤不堪的公交车,有只袋子被挤破了,他弯着腰,在车厢里到处摸散落的东西,有人抱怨他下班高峰期买这么多东西坐公交纯是给大伙儿添乱。

他一边捡东西一边说抱歉,也真觉得自己是给大家添乱了。这个时间坐公交的,都是上班族,累了一天,已疲惫不堪,还要像沙丁鱼罐头似的在车厢里挤。他呢,又像个旧年间逃荒的,拎着大包小包挤上来了,还把东西挤散了,不是添乱是什么?

他拎着东西歪歪斜斜地回家,已是晚上七点半了,苏大云也回家了。高桥可能是饿了,正在哭,高程程正在边哄他边穿鞋子,看样子要带他出去吃饭,见林海特拎着几只大袋子进来,好像很意外,皱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儿,抱起高桥,说:“走,妈妈领你出去吃。”

好像跟林海特示威似的,在说:没你,我们也饿不死。

拎着大包小包挤了一路,林海特也没力气做饭了,就没说什么,看着高程程他们出了门,才坐在沙发上喘了一会儿气,从袋子里翻出一个面包,吃完,把东西整理好,又上网缴了电费,心里踏实了好多。

九点半的时候,高程程抱着高桥回来了,一眼又一眼地看林海特。林海特知道,她一定是在奇怪他的车哪里去了,因为他们俩的车位挨着,他人在家,车却不在。

林海特就装没看见,接过高桥,两人玩去了。

一连几天,高程程都用狐疑的眼神看他,林海特就耷拉着眼皮装看不见,终于,高程程忍不住了,有天晚上,吃着吃着饭,突然问:“你车呢?”

林海特说:“卖了。”

高程程怔怔地看着他,突然,筷子就扔了。起身就往卧室走,就听见乒乒乓乓的开衣橱声,还有衣服挂碰着挂衣钩的叮当声大约十几分钟后,高程程推着一只硕大的行李箱出来了,说:“林海特,你可以走了。”

林海特料想过高程程知道他卖了车会生气,但没想到会到这程度,就笑笑,说不至于吧。

高程程冷着脸说:“你让我觉得我的生活不体面。”说完,拖着行李箱就要往大门外扔。被林海特拦住了,说一会儿我自己拖着走。说着,把行李箱立在大门后面,去收拾饭桌、洗碗,高桥拿着惯性玩具汽车,黏着他进了厨房。他洗碗的时候,高桥拽拽他的裤子,说:“爸爸,玩汽车。”

林海特心里一阵难过,蹲下来,让高桥爬到他背上,驮着他站起来,洗完碗,背着他到客厅玩汽车。快十点的时候,高程程从卧室出来,抱起高桥让他去睡觉。高桥正玩得兴奋,不肯,高程程不依,他就哭着让爸爸来救他,说坏妈妈要抓他去睡觉。高程程一听就毛了,说:“高桥,你说谁是坏妈妈?”高桥一边挣扎一边哭,说:“坏妈妈,我不睡,坏妈妈。”高程程一巴掌拍在高桥屁股上:“我努力工作挣给你吃挣给你喝,你居然说我是坏妈妈?”

因为愤怒,高程程表情很狰狞,高桥吓坏了。林海特把他抱过来,说:“高桥乖,不好好睡觉的孩子长不了大高个儿,我们明天再玩,好不好?”高桥含着满眼泪点头。林海特给他洗漱完了,像往常一样,讲了两个故事,看他慢慢合上了眼睛,才关了床头的小灯。

高程程站在门口,见他从高桥房间出来了,就怒冲冲走到门口,拎起行李箱,连推带踢地弄到了门外,然后,抱着胳膊看着他。

“必须这样吗?”林海特问。

高程程仰着头,说:“你看我是打算和你商量的样子吗?”

林海特看了她一会儿,说:“家里水电方面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打电话问我。”转身往外走,高程程却又在身后喊他,伸出来一只空手掌,说:“钥匙。”

林海特掏出来给了,拉着行李箱,站在电梯门口。就听大门在身口嘭的一声摔上了,然后,一阵稀里哗啦,是钥匙被扔到门上又坠落到地板上的声音,林海特知道,高程程又在家发疯了。她经常这样,只要生了气,就会摔东西,大多是一只杯子或是一只碗。有时候,白天在银行和王行长生了气,回家吃着吃着饭,想起来,也会冷不丁抓起水杯饭碗什么的往地上摔。林海特也曾劝过她,说你这是何苦呢,别人气了你,你还要毁自己家东西,这是精神物质双损失,多傻。她就气,说林海特就会小市民似的小算计,如果不摔只杯子或是碗把胸口的恶气出了,她会气得一晚上睡不着觉。

也是因为这,杯子和碗是他们家的易耗品,每过一阵,林海特就得去超市买一打回来,有时候,看高程程气得不行了,他会主动递只杯子或是碗给她,让她想摔就摔,不要客气,反正因为她有这嗜好,杯子和碗他从不买贵的。有时候,高程程正气着呢,就让他这句话给逗笑了。

很多时候,林海特就特不明白,像高程程这种看上去很体面也很有修养的人,怎么会有摔东西的嗜好呢?高程程摔碎的那些杯子碗,他通常是打扫了,装在厨房的垃圾桶里,苏大云看见的次数多了,就觉得奇怪,问林海特是不是和高程程吵架了。林海特说没啊,苏大云说没吵架咋三天两头垃圾桶里装着杯子碗。林海特不想让她误会成是自己和高程程闹矛盾而担心,就实话实说了。

苏大云说好好的杯子碗就这么摔了,不用花钱买啊?让林海特把家里的杯子碗全换成不锈钢的,说现在的不锈钢杯子和碗都漂亮得很,林海特觉得也是,就去买了一套,谁知高程程不干了,说不锈钢的杯子碗,看上去低档没质感,哗啦哗啦就要往垃圾桶里扔,被林海特拦住了,说你要真不喜欢,就让我妈拿回去用,这么扔了怪可惜的。高程程就皱着鼻子看他,说:“想给你妈家买东西你就直说,用得着耍这么多手腕吗?”

林海特就气得不行。索性把所有不锈钢杯子碗全装垃圾袋拿下去扔了,夜里,高程程在他耳边哼哼了两声,说:“气性还不小啊?”

林海特装睡,没应。高程程就在后面推了他一下,用撒娇的腔调说:“真生人家的气了?”

林海特就叹了口气,说:“你以后说起我父母的时候,能不能别用讽刺的口气?”

高程程就像受了天大的冤屈一样,说:“我什么时候用讽刺的口气说过你父母?哎,林海特,我发现你真是超级敏感啊。”说着,拿手去划拉林海特的脑袋上方,好像他头上长着隐形的天线一样,边划拉边说,“敏感大发了就是神经质你知不知道?”

一幕幕的往事,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掠过,林海特迟迟没按电梯按钮,直到隔壁两口子出去有事,见他拖了只大行李箱站在电梯门口,以为他要出差,就顺口问了句:“出差啊?”

林海特恍惚着“啊”了两声,点点头。

隔壁男主人按了电梯按钮,让拖着大行李箱子的林海特先进,其实,林海特心里很矛盾,一直在犹豫着是不是再回去找高程程谈谈,跟她解释解释,他卖车并非是针对她的恶意,而是迫于无奈,毕竟他肩承着整个家庭的日常开销,又没积蓄,不卖车,难道跟她要钱花吗?

可隔壁邻居彬彬有礼地等着他进电梯呢,只好进了,跟他们道了谢,电梯下行过程中,想等到了楼下,打一个转再上来。可隔壁两口子有修养得很,到了一楼,也是示意他先出电梯,随后,两人才出来。

林海特拖着巨大的行李箱站在一楼大厅,正犹豫着是不是回楼上去呢,就见隔壁邻居两口子正扶着单元门等他出去呢,再想想自己回去高程程也未必开门听他的解释,索性就拖着行李箱走了。

4

一路公交,离父母家越近,林海特的心情就越是沉甸甸的。在小区外停了脚步,仰头望着天空发了一会儿呆,就转身走了,拖着大行李箱回家,会吓着父母的,就在小区外面找家个体小旅馆,登记了入住,把行李箱放在床底下,想苏大云每天都要过去帮着保姆照顾高桥,他被高程程撵出来的事,想瞒是瞒不住的,等明天早晨苏大云从高程程嘴里听说了,肯定得更崩溃,就想回家先跟父母通声气,就起身回了。

苏大云和林建国正在看电视,因为老了,眼睛花了,看起书和报纸来都比较吃力,两口子就一起迷上电视剧了。听见门响,苏大云回头去看,见是林海特,也没在意,就眼睛回到电视屏幕上,手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示意他坐过来。

林海特坐下,什么也没说,和他们一起看电视,等他们追的剧播完了,苏大云才扭头看看他,问:“你这是特意回来陪我和你爸看电视的?”

林海特笑笑,“啊”了一声,想说他跟高程程闹别扭的事,可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就望着电视屏幕傻笑。苏大云就嗔怪地翻了他一个白眼,说:“你家电视多大啊,看起来也过瘾,咋还非跑回来看?”见林海特不语,就又追了一句,“咋?程程不让你看电视剧啊?”苏大云喜欢看电视剧,在林海特家帮保姆带高桥的时候,有时也会忍不住看几眼电视,高程程知道了,就不愿意,说孩子的视力在9岁之前没完全发育好,看电视看多了,会影响高桥视力的。把苏大云弄得怪不好意思的,倒好像自己是个只顾自己不顾孩子的自私奶奶,就分辩说她很少看,就高桥睡了的时候,她闲着无聊,看几眼。高程程就说,现在谁还看电视?好像看电视是土得让人笑掉牙的行为。

苏大云把话题扯一边去了,林海特就更难受,索性就直接点,说:“妈,我和程程吵架了。”

苏大云一愣,瞪他:“又为什么吵?”苏大云知道,自从林海特辞职,高程程就不是以前的高程程了,看林海特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有一次,高程程想吃草莓了,打电话让林海特买菜的时候别忘了捎两斤回家,林海特也买了,可高程程回家一看,嫌他买的草莓样子太丑,一个也没吃就塞垃圾桶里去了。把苏大云给心疼的啊,冬天的草莓,二十好几一斤,贵着呢,要不是高程程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真想扑上去把那包草莓从垃圾桶里拎出来。

林海特张了张嘴,想说我把车卖了,可一转念,在苏大云那儿,卖车和卖房子差不多,都是让生活逼到坎上的最后一折腾,就说:“还能因为什么,还不是鸡毛蒜皮的破事。”

高程程的挑剔,苏大云是见识过的,就跟林建国抱怨,说早知道高程程这样,当初,打死她也不会让林海特娶她。林建国就笑,说当年高程程看上林海特那会儿,高兴得跟狗看见一泡热腾腾的屎一样的人是谁呢?苏大云就呸他,亏他也有脸说,嫁了他这没出息的男人,老婆上哪儿去有眼力?!

林海特本就郁闷得要命,见父母又要鸡毛蒜皮地戗戗,心里更堵了,起身说我走了。苏大云以为他只是和高程程吵了一架,出来透口气,也没多想,送到门口才说:“依我看啊,程程就是让你惯的。”

林海特想说不是,但知道说了不是,苏大云又得拽着他理论半天,就没说什么。苏大云当他是默认了,就又嘟囔了一句:“怪不得老话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嘟囔完了,又怕林海特真的回家和高程程使厉害,忙说,“话是这么说,你回家可别真打。”林海特说您放心吧,然后,又想到了明天早晨,就说:“妈,要是明天您去了,程程脸色不好看,您别放在心上。”

苏大云说:“放心吧,程程那张脸,我看也看了五六年了,只要你觉得这日子还能忍,妈这心里就是火烧连营了,脸上也憋得住。”

林海特“嗯”了一声,心里却很难过。苏大云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虽然穷是穷了点,但在是非上,从来不含糊,好,怎么都行,不好,怎么说都不行,也更不憋屈自己,可为了他,在高程程面前,她忍气吞声了五六年,太不易了,就轻声说了声:“妈,对不起啊。”

苏大云知道林海特心疼自己,眼睛也酸了,拍拍林海特的胳膊,说:“说别的都是假的,你赶紧混好了,给妈争口气。”

林海特点点头,转身,恋恋不舍地走了。在旅馆的小单人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夜,满脑子都是第二天早晨苏大云和高程程见面的情形,越想越是坐卧不安,天刚蒙蒙亮,就从床上爬起来,顺着杭州路往东南方向跑,跑的路上,也不知自己究竟要干什么,只是觉得不安,好像一定要干点什么,才能把这不安给压制住了,八点的时候,就站在了他和高程程家小区的门口。找了家早点店,要了一碗豆浆一根油条,慢慢吃着,不一会儿,就看见苏大云骑着她浑身作响的破自行车来了,在小区门口,威武地跳下来,和门口的保安打了个招呼,就进了小区。林海特就觉得嘴里的那口油条,像个拳头一样,塞住了嗓子眼,心也怦怦狂跳。

十几分钟后,苏大云又出来了,推着她的破自行车,一脸被欺负了的憋屈。她倚着自行车,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在阳光下眯着眼睛一个按键一个按键地戳,林海特就晓得她一定是在给自己打电话,就忙把手机掏出来,响铃第一声,就接了起来,叫了声“妈”。

苏大云问他在哪儿,林海特忙扯谎说在上班路上。苏大云生气地问:“我看桥桥看得不好?”林海特知道高程程肯定没给她好脸,就宽慰她说挺好啊。苏大云就说:“挺好干吗要送幼儿园?”林海特就明白了,这肯定是高程程不想让苏大云过来了的借口,就说桥桥也该上幼儿园了,送幼儿园能锻炼孩子的自理能力,也能学到东西。苏大云将信将疑,说那你昨晚咋不告诉我。

林海特说昨晚还没定。苏大云就又问,昨晚你们就是因为这吵架?林海特想了想,遂顺水推舟说差不多吧。苏大云就说真是的,这有什么好吵的?桥桥确实也该上幼儿园了,在家,她总是忍不住惯着他不说,关键是她和阿姨都没文化,也教不了他什么。说完,就挂了电话,推着自行车往前溜了两步,就跨上去走了,披了一背的晨曦,雄赳赳的。

林海特松了口气,知道高程程没跟母亲说吵架把他撵出家门的事,竟有点感激她,就给她发了个短信,说了声谢谢。放下手机,继续吃油条,也觉得自己有点犯贱。

中午,高程程给他打了一电话,说:“林海特,我想了一夜。”林海特“嗯”了一声,说:“我也一夜没睡。”顿了一会儿,又说,“谢谢你没把真相告诉我妈。”高程程声音很平和,说:“这是我的风格,最后的时刻保持风度。”

林海特心里一凛,下意识地叫了声程程。高程程说:“我还没说完。”对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林海特心里已是明了,再说话,嗓子莫名就喑哑了,说:“你说吧,我听着。”高程程说:“我们离婚吧。”林海特说:“必须吗?”高程程把“必须”两个字说得斩钉截铁。林海特说:“我们再各自冷静冷静好不好?”高程程说我已经冷静地想了半年多了。

“桥桥怎么办?”

高程程说:“跟着我。”

林海特半天没说话。

高程程说:“希望你尽快给我答复。”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林海特对高程程还是了解的,能把话说这份上,他们的婚姻已基本是没救了。一下午,心里乱糟糟的,想高桥,想父母,就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想和高程程谈谈,让她再给自己半年时间,或许,他就东山再起了,下班后就直接回去了,到了楼下,才想起自己已没钥匙了,就按门铃,按了半天也没人应,遂想是不是高程程从可视门铃里看到是他,不给开门,就硬着头皮给她打电话,半天,才有人接,还是高桥接的。一听高桥的声音,林海特的心都酥了,柔声问:“桥桥你在哪里呀?”高桥说他们在去外公家的路上,然后问林海特什么时候来。林海特不忍心说自己不去,就说一会儿,一会儿爸爸就去了。挂了电话,就往公交车站去,还没到呢,手机又响了,是高程程,说和小孩子说话,没必要那么认真,林海特明白她这么说是不想让自己过去,就说:“程程,我们好好谈谈吧。”

高程程说:“谈什么?”

林海特说:“你再给我半年时间。”

高程程就笑,带了些奚落的味道,问:“为什么?”好像林海特之所以这么低声下气地求她,是因为还有半年时间他还需要有人养活一样。林海特就什么也不想说了。

高程程没好气地说我问你话呢!

林海特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为什么,如果你真想离,我答应你。”说完,就挂断了手机。

高程程原以为林海特会求她的,并做好了好好享受他的恳求并奚落他的准备,没想到林海特这么利落,心里就恨恨的。遂把电话又打了回去,冷冷说:“明天上午十点,区民政局门口见。”

高程程这么说,有置气的成分。林海特知道,但更知道,就算他不答应,就算他明天上午不去,也不过是百无一用的拖延而已,还不如利索点,快刀斩乱麻,就简短地说了“好”,挂了手机,回了小旅馆,躺在床上,望着满是可疑黑点点的天花板,脑子乱得理不出一点头绪,就打电话问俞大风忙什么呢,俞大风说忙心烦。林海特就说:“那我们两个心烦的人喝一杯怎么样?”

俞大风说好,这几天一直想找他咨询点事呢,没腾出空。

约好了喝酒的地方,林海特就去了,要了一打酒,慢慢喝着等俞大风,一瓶啤酒见了底,俞大风才进来,灰着一张脸,跟林海特打了声招呼,就启开了一瓶啤酒,喝汽水似的咕嘟咕嘟喝了,才两眼灰灰地看着林海特,说:“海特,我完了。”

林海特让他吓了一跳,说:“活蹦乱跳的,别危言耸听。”

俞大风说真的,然后,就滔滔不绝,说这两年他们一直和一政府部门联合搞有偿电视专题片呢,在电视广告也普遍不景气的情况下,他们做得还算不错,今年就加大了时段投资力度,不仅把时段延长了,还往黄金时段靠了靠,光是买断时段,就投进去了五千万。

林海特说:“业务越做越大,这不挺好嘛,怎么会完了?”

俞大风说:“完了的事,马上就说到了。”又开了一瓶酒,喝了一大口才说,“牵头跟我们搞合作的黄主任出问题了,正接受组织调查,揽业务的红头文件不能用了,所有的业务都停了。”俞大风带着哭腔说:“五千万啊,海特,我光买时段就投进去了五千万,一毛钱的收益也没见着就这么完了。”

林海特知道,民营公司和政府部门合作,一旦牵头的领导出了问题,不要说合作的项目会黄,不把民营公司牵扯进去,就已经是万幸了。就问俞大风这五千万付了没。俞大风说是时段买断,不是和电视台合作分成,买断费用一旦签合同就必须全部付出去的。现在除了担心血本无归,他最担心的是黄主任出事会不会把他和柯栗牵扯进去。

林海特问黄主任是因为什么接受组织调查的。俞大风说挪用公款,而且挪用的是和他们公司合作分成的款项。林海特问合作分成是不是打到他个人账户上去了,俞大风说没,是单位账户。林海特说:“应该没问题。”俞大风就急,说:“你说确定点啊,什么应该没问题,万一有呢?”林海特说:“那你有没有给他个人送过钱物?”俞大风想了想,说他没送过,但不能保证他妈没送,然后紧张地问:“如果送了,会不会判刑?”

林海特说:“这要看情节严不严重。”

俞大风就不安了起来,眼神惶惶的,闷着头在那儿一口一口地抿酒,一看这情形,林海特知道,自己的事,就没必要说了,因为说了俞大风也没心思听。喝完一打啤酒,俞大风还想要,被林海特拦住了,说差不多就行了,俞大风这才突然想起来似的,问他怎么有心情约他喝酒。

林海特沉吟了一下,说没什么,就是想找人说说话。俞大风问:“是不是遇上事了?”林海特“嗯”了一声,笑着说算了,今天就不说了。俞大风说:“别,你都穷得站在马路边吃包子了,还能请我喝酒,一定不是小事。”

林海特犹豫了一下,说:“大风,我可能要离婚。”

俞大风很吃惊,瞪着眼看了他一会儿,问:“外面有人了?”

林海特说:“想什么呢?”就想起了俞大风和田宝的事,觉得他过分,就问他和田宝到底是什么关系。俞大风说能什么关系,朋友,她女的,我男的,异性朋友。林海特知道他这么说完全是敷衍,只是眼下他也顾不上管那么多了,就说:“你收敛点吧,以小茼的脾气,她要知道了分跟你离不可。”

俞大风说:“哥们,咱不说这茬行不行?”

林海特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俞大风说:“哥们,我可跟你说啊,就我和田宝那点破事,小茼要知道了,我百分百怀疑你。”

“怀疑我什么?”

“怀疑你对我们家小茼贼心不死,故意搞破坏。”

“你出轨都出去十万八千里了,还我们家小茼呢,这么说你亏不亏心?”林海特没好气说。

“哎,咱说你,说你。”俞大风装一本正经的,盯着他的眼睛说:”既然你没问题,那就是高程程外面有人了?”

“要离婚就一定得是谁出轨了啊?”林海特突然觉得没意思,和俞大风这号人谈感情,就跟鸟要跟鱼谈飞翔感受一样不可理喻。

俞大风耸耸肩膀,说:“外面没人离什么婚?一个人单挑爽啊?”林海特无奈地看着俞大风,说:“我们是因为生活理念不同而离婚。”

俞大风摆摆手,说:“这理由高深了点。”又问,“是谁要离的?”

林海特说高程程,苦笑了一下:“或许我和她从根本上就不应该在一起。”

一说到男女的事,俞大风马上一副好为人师的精神抖擞状,像监考老师似的,把两条胳膊往桌子上一放,说:“海特,其实人吧,谁和谁结婚都一样,不管是幸福还是痛苦,就三个月的新鲜劲。”

林海特说:“人和人不一样。”

俞大风把胳膊搭他肩上,专注地看了他一会儿,隆重认真地叫了一声林海特同学,说:“你果然高中没毕业,有一颗热烘烘的少年心呐。”

“如果你认为这种说法是奚落的话,那么我认为这是表扬。”林海特分别点点自己和俞大风的鼻子:“这就是你和我的不一样。”

俞大风就笑,豺狗似的,笑得肩一耸一耸的,手指在空气中一点一点地说:“海特,我突然发现,你和陈小茼真像,你们才是志同道合的一类人。”

要离婚了,林海特本就难受得五味杂陈,俞大风又这么说,林海特就觉得自己新伤刚负旧伤又遭重创,就定定看了俞大风一会儿,抓起手包走了。俞大风在身后喊:“哎——!海特,把账结了,我已经不是从前了,欠了一屁股债都不知该往哪儿躲呢。”

林海特路过吧台时,把账结了,走到街上,风一吹,酒劲上来了,望着城市的夜空,月亮苍茫茫地挂在天上,就像他此刻的心情,苍茫茫中,不知该去向何方,也没乘车,一路溜达回小旅馆,躺在床上,想关于离婚的事,到底该怎么和父母开口?觉得自己是有罪不能赎的罪人,可不离怎么办?死缠烂打地纠缠?苦口婆心去求她?他没有那么多甜言蜜语可以说,也说不出口,就算说得出口,高程程也不会听。她是个理性的人,在任何时候都拎得清自己的人生,该往哪个方向走,一旦决定了,就会全力执行。黑黢黢的夜,一直胡思乱想到天亮,早晨刷牙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林秋红的,说昨晚高程程回去了,听说他们要离婚,是不是真的?

林海特说是真的。林秋红就急了,说:“她说离你就离啊?”林海特说:“我了解程程,既然说了,基本就没挽回的余地了。”林秋红问:“你爸妈知道了没?”林海特说:“不知道,等离完了再说吧,要不然,我妈肯定又去找程程,又哭又求的,她都这么大年纪了,我不想让她为了我再去伤自尊了,何况也没意义。”

林秋红“嗯”了一声。说昨晚高程程回来,控诉他控诉了一晚上,一副这婚非离不可的架势。

走到这一步,林海特对离婚本身倒不怕了,只怕离婚后遗症会波及到身边亲人。譬如,高程程自己应付不了日常生活,离婚后肯定会带着孩子回娘家住,非常有可能把对他的愤恨转嫁大林秋红身上;还有,苏大云带了三年高桥,祖孙感情很深,离婚以后,她见不着高桥,肯定会想,也肯定会去看高桥,就高程程对她的排斥,十有八九是不会让她见的,可苏大云又是个自尊心超强的倔人,一旦高程程不让看,矛盾肯定会升级……这么一想,林海特的脑袋,就疼得像被人拿砂布一遍遍地打磨。上午,打电话请假说家里有事,按高程程说的时间,去了民政局。果不出他所料,高程程已经到了。来的路上,林海特就想过,哪怕他没迟到,高程程也一定会在的,因为她要的就是这范儿:是我不要你林海特了,我都迫不及待要离婚了……

高程程坐在车里,看上去是在专心致志地玩手机游戏。林海特在车边站了一下,想伸手敲车窗,又觉得都要离婚了,这个动作有点轻佻,就打她手机,说我已经到了。

接电话时,高程程一抬眼便看见了他,也没说什么,挂断电话,推开车门下来,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上台阶往民政局去,步子挺快的,好像身后有危险追着一样。

进了民政局,都是高程程在忙,说要离婚,领了两份表格,把其中一份递给林海特,自己找了一张桌子埋头填,林海特也一笔一画填好了,填到夫妻共同财产一栏时,就见高程程抬眼,也不看他,只是紧紧地盯着他的笔尖,他落笔,写下了一个无字,高程程的目光,就收了回去。

填完表,就是各自照相,整个过程,机械而又沉默。从民政局出来,高程程说我家还有你的东西,改天你去收拾吧。林海特说好。高程程就快步走了,好像林海特是个瘟疫之身,和他在一起多待一会儿就会被传染。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