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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书名: 谢谢你一直都在 作者: 连谏 本章字数: 15050 更新时间: 2023-12-01 15:08:34
1
高程程知道林海特在婚恋上还是个比较传统的人,在理智上不会想到离婚,而且她也没有像那些市井街巷里的女人似的,跟老公吵架,动辄拿离婚当武器。这是她第一次说,应该还是有点杀伤力的,可没承想林海特竟然不回她短信!
原本,她以为自己是住在华丽城堡里的公主,一颦一笑都被林海特在意着、瞩目着,现在,她都愤怒得要揭竿而去了,林海特非但没表现出在意,还用沉默蔑视了她,让她所有的自感良好,都栽到幽暗的深渊里去了。
快十二点了,林海特还没回短信,高程程一怒,抱起高桥就开车去了高向前家,见高程程气得走路都深一脚浅一脚的,林秋红忙把高桥从她怀里接过来,说:“和海特闹别扭了?”
高向前已猜到是因为林海特辞职的事,就问:“没谈拢?”
高程程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说:“我要离婚!”
在高向前听来,这就是回答了。转到高程程对面的沙发上坐了,说:“这个林海特!”他想说这个林海特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可林秋红在,也知道她拿林海特当亲生儿子疼,当她面这么说,太打脸,就咽了回去。强忍着怒气,问高程程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程程就拿出手机,调出她和林海特这一来一回两个短信,说:“您自己看吧,他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高向前扫了一眼,对林秋红说:“不早了,你就别跟我们熬着了,带高桥先去睡吧。”
林秋红明白这是有些话当她的面不好说,就抱着高桥上楼睡了。
客厅安静了下来,高向前突然拍了下沙发扶手,说:“胡闹!”
高程程用满是泪的眼望着他,又抽泣了一下。
高向前说:“不能由着他胡来,他爸妈知道不知道?”
高程程揩了一把眼泪说:“知道了,我婆婆比我还抓狂。”
“那就联合他们给林海特施加压力。”高向前说,“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们一周内不会上交林海特的辞职报告。”说着,抄起电话,拨了林海特的手机,响半天没人接,就愤愤挂了,说:“居然连我的电话都不接了!”
高程程抽泣着说:“我看他是要破釜沉舟了。”
“破釜沉舟?!”高向前几乎是咆哮着道,“他有资格吗?现在他这条船已经不是他自己的船了,还有老婆孩子还有父母!他早就失去破釜沉舟的资格了!”咆哮完,又要了林建国的电话,噼里啪啦就给拨了过去。
林建国两口子已经睡下了,半夜十二点来的电话,多半不是好事。所以,一听见电话响,苏大云就像被电过了似的,像弹簧似的从枕头上跳起来,说坏了坏了。
林建国迷迷糊糊地搓着眼,说:“深更半夜的你就不能琢磨点好事?”
苏大云骂了他一句,说:“好事谁给你搞半夜惊魂?”说着,摸索着往客厅里去,边磕磕绊绊边嘟囔:“我琢磨着十有八九是海特和程程又闹起来了。”说着,抄起电话,一听是高向前,就知道事闹大了,不等高向前开口就忙赔礼道歉,说她和林建国都让林海特给气糊涂了,让高向前使劲收拾他,用不着给他们留面子。高向前没理会她这一套啰唆,只问林海特在没在。苏大云就蒙了,说:“林海特把我送下就走了啊,咋?没回家?”
高向前说他回去让高程程锁门外了,打不开门他居然就走了!
高向前很生气:“他是个男人,闯了这么大的祸,程程能不火吗?把他锁门外,也不是就不让他回家了,就是想要他个态度,他服个软,程程能不开门吗?”
苏大云忙说:“谁说不是,这熊孩子的脾气也不知道像谁,犯起犟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然后在电话这端团团地转着,嘟囔道,“这熊孩子,回不了家,也没到我们这边来,能上哪儿?”
高向前忍着不耐烦,说:“不管海特犟不犟,工作的事,不能由着他胡来!”
苏大云说:“知道,这事你不说我也不能由着他。”
高向前就把电话摔也似的挂了。苏大云失魂落魄地挂了电话,一转身,见林建国站在身后,问:“你站哪边?”
虽然林建国也不愿意林海特辞职,但觉得林海特也不是个小孩子了,再想想他的苦恼,觉得也能理解他,可看苏大云满眼都是愁云迷雾的,就没敢说实话,遂模棱两可地说:“你站哪边我就站哪边。”
苏大云瞪了他一眼,一屁股坐在沙发里,说:“这不是小事,不能由着海特胡来。”
林建国小声说:“海特把辞职报告都交了。”
苏大云说:“明天我去给要回来。”然后定定看着林建国,“你陪我去要。”
林建国说:“你怎么要?”
苏大云说:“我去求他们局长,就说孩子一时糊涂。”
林建国嘟哝:“撒泼耍赖是你们的专利,这事我干不了。”
苏大云瞪了他一眼,起身,在房间里兜兜转转了半天,找了个矿泉水瓶子。林建国看得奇怪,说:“深更半夜你找个空瓶子干什么?”苏大云白了他一眼,把瓶子放沙发上,抄起电话打林海特的手机,还是没人接,就惶惶道:“这熊孩子,是真铁了心了。”
林建国拉她一下,说:“算了,海特可能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们就别吵他了,明天再说。”
苏大云怏怏起身回了卧室,辗转反侧了半天,睡不着,就说:“深更半夜的,连电话也不接,能去哪儿?”
林建国说:“放心,海特不是作孩子,我估摸着是让程程锁门外了,想回来又怕惹咱俩担心,就去住宾馆了。”
苏大云哭着说:“这败家孩子,担心怕啥,还不是当父母的应该的啊,住宾馆不花钱啊?”
林建国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那俩钱,这几年,孩子活得有多难,你知道吗?”
苏大云就瞪着一双泪眼看着他,说:“我就知道咱街坊邻居都羡慕咱海特考上了公务员,娶了个有背景的好媳妇。”
黑暗中,林建国“哼”了一声,就把林海特中午去找他说的话说了一遍,说:“我听着都心酸,咱海特是个有骨气的孩子,你要真心疼他,就别逼他了。”
苏大云一听就火了,噌地坐起来,说:“就这会儿显着你会当爸了?人这辈子,干啥容易?当初要不是爹娘逼着,哪个愿意上学念书?在家玩多好!可只要你是投胎做人的,能玩一辈子吗?就得上学求上进,不求上进你一辈子就是个动物。”
林建国说:“求上进不假,可海特一个大男人,整天让人说是靠老丈人混日子,心里能好受吗?”
“有什么不好受的?当初他跟程程恋爱那会儿就知道老丈人是干啥的了,那会儿他怎么没嫌自己一个寒门小子高攀了人家局长的千金呢?现在来事了,我看还是他犯浑!”苏大云越说越气,说:“现在多少人巴不得满天下吆喝自己攀了门高亲戚。又举例说小区里的那谁,他儿子明明野鸡大学毕业的,在家园艺公司打工,可天天满世界吹她儿子和市委书记在一桌上吃饭,娶个儿媳妇都要吹成是某某领导的外甥女,将来她儿子要跟着沾光牛大发了的,人家能见天地吹着往自己脸上贴金。林海特的老丈人是货真价实的局长,不管是他自己努力的还是老丈人罩着的,混得顺风顺水,他倒觉得局长老丈人是贴脸上的屎了!有这道理吗?海特以为老丈人向着他是埋汰他,你说这天底下得有多少人巴望着也有人这么埋汰埋汰自己?桥桥姥爷跟他们局长打招呼又能怎么着?人家还不是为了自己闺女好啊?再说了,现在的平头老百姓,只要家里有门牛逼亲戚,就没藏着掖着的,不满世界广播,就算有修养的了,为啥?你家有牛逼亲戚,别人欺负你的时候都得掂量掂量,千万别一拳打出去,换回两脚亡命踹!“苏大云像打了鸡血,坐在床上,在黑暗中喋喋不休。林建国已经鼾声四起了,苏大云踹了他一脚,恨恨地躺下了,突然觉得,眼睛愣是闭不上,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和她作对,让她死不瞑目。
2
林海特和俞大风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喝得像神经病。从酒吧出来,已经是凌晨三点了,林海特上了车,发现副驾驶位置有个绿点一闪一闪的,顺手摸过去一看,是手机,这才想起来,看完高程程的短信以后,把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了。就打开看了看,全是未接来电和短信,有高程程的,有高向前家的,有他父母家的。他使劲晃了几下头,脑袋清醒一点了,觉得应该给父母打个电话,就拨了过去,才响两声,林建国就接了,其实,他没睡着,因为苏大云义愤填膺,他既不想应声附和地帮她积攒对付林海特的力量,也不想反驳她往她怒火上浇油,索性就装睡了,听见电话响,猜到是林海特,就噌地跳下了床,抢在苏大云前面把电话抢到了手。
林海特叫了声“爸”,原以为会劈头盖脸挨顿训,却没有,林建国心平气和地问他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接电话。林海特解释了一下,林建国就“噢”了一声,把高向前来电话的事说了一遍,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管高程程发多大火,家都是要回的,哪怕她不开门,他在门口坐一夜,也要在家门口坐。林海特说好,他这就回家。林建国听出他喝酒了,又说你喝酒了,就不要开车了。林海特说知道,找了代驾。
和林海特通话期间,苏大云一直站在林建国旁边,一副随时都要伸手抢话筒的架势,林建国都是边说边躲闪,和林海特说得差不多了,就迅速地挂断了电话。
苏大云气得要命,说:“你凭什么不让我和他说?”
林建国指了指墙上的挂钟:“都几点了?孩子本来就心情不好,你再嗷嗷地训一顿,还让不让他睡觉了?”
苏大云扑过来,抄起电话,说:“他都成心不让我活了,我还让他睡什么觉!”
林建国晓得拦不住她,就把放电话的小茶几往外挪了一点,一把揪下了电话线,愤愤地说:“话又不是泡屎,你就不能憋到天亮再说?”说着,一把夺下话筒,扣上,推着她就往卧室去了,说:“想收拾他你也先睡醒了再说。”
林海特坐在车里等代驾,觉得还是应该跟高向前通一下气,就给林秋红发了个短信,之所以发短信而不是打电话,是怕万一高向前睡下了,直接打电话会惊扰了他。短信发出去没两分钟,林秋红就回了,说知道了,今天晚上高程程和高桥在他们这边,让他别住宾馆,还是回家吧。
林海特回短信说了好,代驾就来了。
凌晨的青岛,街道空旷,很快就到家了,一进门,两腿就软得站不住了,倚着墙站了一会儿,就觉得喉咙里一阵又一阵地痒,忙跑进卫生间,抱着马桶,吐得天昏地暗,吐完了,又把马桶收拾干净了,简单洗了个澡,把脱下来的衣服塞进洗衣机,还把洗衣机开了,才摸回卧室,一头扎到床上,有气无力地想:林海特,你喝醉了也是个有修养的人。就睡了。
早晨,听见外面乒乒乓乓地响,睁眼一看,高桥正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玩玩具,而高程程正在厨房里没好气地做饭。林海特翻了个身,才发现自己居然赤身裸体地睡了一夜,因为昨晚回来,衣服全都脱到洗衣机里去了。忙起身找衣服穿上,站在门口叫了声高桥。高桥闻声,站起来,踉跄着扑到他怀里,叫了声爸爸。
林海特顿时心软得像吸饱了水的海绵,沉甸甸湿漉漉的,一把抱起高桥,问他昨晚想爸爸了没有。高桥看看厨房,指了指高程程,说妈妈哭,爸爸坏。
林海特在他脸上蹭了两下,说爸爸不坏。然后,放下他,说:“爸爸去给高桥做蛋羹。”进了厨房,一看,高程程正对着一碗蒸老了的鸡蛋羹气急败坏,就说我来吧,说着,拿了一只碗,打上两只鸡蛋,兑水,加盐,加香油,搅拌均匀了,放在锅里蒸上。整个过程,高程程都用喷火的两眼看着他,一副一张嘴就会喷出火焰来的样子。
林海特笑笑,说:“辞职的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了。”
高程程说:“我不想听。”
林海特点点头:“我知道,我也知道我这么做会让你很失望,但是程程,你一定要相信我,做别的我一样也可以做得很好。”
高程程说:“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的职是辞定了?”
林海特看着她,“嗯”了一声。
高程程就把那碗蒸老了的蛋羹,砰地摔在了地上,人,铿锵地出了厨房,一把抓起手包,脸也没洗,就摔门而去。显然高桥被这一幕吓坏了,呆呆地望着门口,突然眼睛一闭,小嘴一张,就哭了。
苏大云就是这时候进来的,她有钥匙,开了门,一把抱起哭得鼻子冒泡的高桥,看着厨房地上的碎碗渣儿,就明白了,她用脚把一块滑出了厨房的破碗片踢了回去,说:“赶紧扫起来吧,一会儿阿姨就来了。”
林海特知道苏大云是个要面子的人,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和高程程吵架了。苏大云经常说,两口子打仗,都是穷打。有大房住着,好车开着,想什么有什么,过着这样的日子,要是还打,那就是好日子过够了。
林海特三下两下收拾干净了。苏大云看看他,说:“你赶紧刷牙洗脸,等阿姨来了,我送你回去上班。”
林海特就拖长了腔调,叫了声妈。苏大云很平静,没像以前似的大发脾气,说:“你去不去?”
林海特说:“妈,我辞职报告都已经交上去了。”
苏大云就打开她的无纺布手提袋,摸出一只矿泉水瓶子,里面装了大半瓶淡褐色的液体,她拧开盖,把瓶口对在嘴上,说:“你去不去?”
林海特莫名其妙,说:“妈,您什么意思?”
苏大云嘴上堵着瓶子,说话有点呜噜呜噜的:“百草枯,我跟咱小区的园林工要的,你要不去,我就把它喝了。”
林海特吓得魂飞魄散,说:“妈,我去,我这就去。”说着,试探着来拿苏大云手里的瓶子,说,“我去,你把瓶子给我。”
苏大云说:“真的?”
林海特说:“我发誓。”
苏大云把瓶子从嘴边拿开,说:“你去,这瓶药我就不在你家喝了。”说着拧上盖子,又塞回包里。
林海特说:“妈,我都说了我去上班,您还留着瓶子干什么?”
苏大云镇定自若地说:“留着跟你们局长要你的辞职报告,他要不给我把你辞职报告追回来,我就在你们局机关大厅里把它喝了。”
林海特急得五脏六腑都要着火了,说:“妈——”
苏大云说:“妈什么妈?妈什么都不想,就想你回去好好上班,和老婆孩子好好过日子。”说完,警惕地看了林海特一眼,把瓶子从手提袋里拿出来,塞进裤子口袋,说,“还傻站着干什么?等阿姨来了,让她看着高桥,我就陪你去上班。”说着,抱起高桥,兜兜转转地躲避着林海特,好像她稍不留神,林海特就会从她口袋里把那瓶百草枯抢走。
林海特说:“妈,只要我答应您了,这瓶百草枯就没用了,我的辞职报告还在局长抽屉里,他说了,给我一周时间考虑。”
苏大云一愣,转而大喜,说:“真的啊?”
林海特说:“我骗您做什么,不信您问程程。”
苏大云果真给高程程打了个电话,高程程验证了林海特的说法。但苏大云还是没把百草枯交出来,而是让林海特赶紧去上班。林海特说:“我们局长说了让我休一周假,我去上什么班?”苏大云就像轰偷食的鸡一样往外轰他,说:“领导都对你这么好了,你还好意思在家休假啊?赶紧回去上班。”
林海特知道,只要他待在家里,苏大云肯定没完没了,只好出门,苏大云又追过来,说:“海特,我可是知道你单位的电话号码,你要是哄我,不去上班,我就在家把这瓶百草枯喝了。“
林海特只好说我去,我去还不行?到了地下车库,给林建国打了个电话,说苏大云带了一瓶百草枯威胁他呢,但他真不想去上班,让林建国帮他想想办法,把百草枯从苏大云手里弄出来。
林建国就笑了,说:“什么百草枯?是可乐!今天一早出去买的,用白水兑着往矿泉水瓶子里倒了半瓶,剩下的半瓶让我给喝了。”然后问林海特碰没碰那瓶所谓的百草枯。林海特说碰了。林建国说你不觉得有点热乎?林海特恍然就想起来,是稍微有点温,就“嗯”了一声。林建国说你妈本想兑自来水来着,可又怕你小子犟劲上来了,逼得她非喝不行,她肠胃不好,一沾自来水就拉肚子,就兑了点温白开。林海特在车里愣愣地听着,突然想大笑一顿,问林建国怎么办。林建国让他原来想干什么就去干,就当不知道苏大云拿的是可乐对温白开。林海特说:“我妈知道我单位的电话号码,万一她真打了电话,发现我没去上班,就真做了什么傻事怎么办?”林建国就笑,说:“一个连拉肚子都积极预防的人,你觉得她会自杀吗?”然后安慰林海特,让他放心,他没见过比苏大云还热爱生命的人,虽然是穷人,可整天在研究怎么养生怎么长寿,她的微信朋友圈里,转发的全是养生知识,为这,林建国曾经嘲笑过她,按照她的养生理论,她应该活个三五百年。林海特说好,那今天他就不去上班了,找几家律师事务所转转看。林建国“嗯”了一声,然后叮嘱他,千万别让苏大云知道他之所以没听她的话去上班,是因为知道了所谓的百草枯是兑水可乐。林海特说:“这样的话,我妈会心寒吧,我都明知道她要喝百草枯了,还一意孤行……”林建国说她寒过这一阵就好了,因为你要让她知道了你是因为知道她没生命危险才一意孤行的,她就会觉得寻死觅活这招管用,还得换个死法烦你。
林海特想想,觉得也是,说:“那等过了这一阵,你跟我妈解释解释。”
林建国说:“行,你赶紧忙你的去吧。”
突然的,林海特就觉得父亲大气,了不起,就叫了声爸。林建国以为他还有事,就问了一句。林海特笑笑,说:“爸,谢谢你。”就挂断了电话。
白天,林海特选了一家早就看好的律师事务所,去和他们的主任谈了谈,就定下来了,在这儿做见习律师。
虽然林海特答应去上班了,可苏大云心里不踏实,中午打了林海特的手机,问他在干什么,林海特正在收拾属于他的办公桌,就说在上班呢。苏大云似乎松了口气,还是问了一句:“你没骗我吧?”林海特说:“没有。”撂下电话,苏大云觉得还是不放心,就往他办公室打了个电话。那会儿,宣教处的人都去食堂吃饭了,没人,电话也就没人接。苏大云就觉得心脏像一只充满了气的气球,忽上忽下的。
下午,林秋红给林海特打电话,让他晚上到家里吃饭。林海特估计是高向前的意思,就问是不是。林秋红“嗯”了一声,说高向前的意思是把林建国和苏大云也叫上。林海特就觉得头皮一阵一阵地紧,问:“不叫不行啊?”
林秋红说这是个程序,怕是不行。然后说,其实她也知道林海特的苦闷,也理解他,可光她理解不行啊,或者说她的理解,一文不值,因为她不是和林海特一起过日子的那个人,所以,她就算支持他也不能表现出来,不然高程程和高向前都会不高兴。林海特说明白,说等傍晚拉父母一起过去。
林秋红让他跟林建国他们说说,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在高向前面前,都要表现出坚决站在高程程那边的样子,不然,高向前和高程程就会觉得他们果然是小胡同出身,一到关键时候就知道护犊子。
林海特说行,又把苏大云今天揣了一瓶可乐当百草枯威胁他的事说了。林秋红最烦苏大云一哭二闹三上吊,但这一次,却没有,说你妈愿意闹就让她敞开了闹好了,免得让程程他们觉得我们一家人眼睁睁看着你胡来不给你施加压力。
傍晚,林海特从律师事务所出来,给林建国打了电话,回家接着了他,才回了他和高程程的家,发现苏大云和高桥已经被高程程接走了。
心里莫名就一阵轻松,他害怕看苏大云一脸世界即将坍塌的崩溃。
在路上,林海特把林秋红叮嘱的话跟林建国说了一遍。林建国说不管高向前和高程程说什么,让林海特都不要介意,他们也是希望他好,只是方式和他想要的方式不一样而已。
林海特说知道,心里却沉甸甸的,一想今天的晚饭桌其实就是他的批斗场,就恨不能脚下生风地逃掉。
等他们到了,饭菜已经摆好了,并不丰盛,是从酒店叫的,一看就是今晚的主题不在饭上。林海特怀着英勇就义的悲壮,跟每一个人打了招呼,然后落座,低着头,做好了被批判的准备。
到底是做领导出身的,高向前开头的话,很温和,问林海特事业上顺风顺水的,怎么会突然想起辞职,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林海特说没有,就是觉得换种活法更适合自己。高向前的目光,像锁在了他身上似的,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说现在在机关单位里,晋升都要熬年头熬资历,多少人在一个职位上待很多年连半格也升不上去,可他才几年啊,就三级了,不管在谁眼里,他都是前程了得后生可畏啊,如果就这么放弃了,太可惜了。
苏大云也应声附和说:“可不是,周遭的街坊邻居,哪个不羡慕你?”
林海特说:“我知道。”
高向前就和颜悦色地说:“年轻人,谁没个毛躁的时候,你们局长也是我老朋友了,他也一直很看好你,对你的辞职冲动,也表示理解,机关嘛,毕竟是条条框框多,年轻人可能会觉得约束,不适应,但冲动过了,工作该干还得干,是不是?”
林海特知道在这时候不能打马虎眼,不然,高程程又得说他是个骗子,不仅骗了她还骗她爸。就说:“爸,辞职的事,我想了不是一天了。”
高向前的脸色,已经没之前那么好看了:“非辞不可?”
林海特点点头,低低地“嗯”了一声,说:“今天我已经去律师事务所上班了。”
高程程砰地把筷子摔在桌上,把高桥吓了一跳。高程程说:“林海特,你自私!你的工作是你一个人的事吗?你有没有替我和桥桥想过?”
林海特说:“想过,我还会一如既往地爱你们,呵护你们。”
高程程就哭了,说:“你连一点社会地位都没有,你拿什么爱我们呵护我们?!”
苏大云也打人似的拍了林海特的胳膊一下:“程程说的是,现在的人,在社会上混,家里的人要是不称个一官半职的,谁都敢给你点颜色看。”说着,看了看高向前,“现在有程程爸给你们撑着腰,等再过几年,程程爸退了,这个家还不得靠你啊?”
林海特说:“妈,这个世界没您说的那么危言耸听,以前我不认识程程的时候,谁欺负过您?谁给过您小鞋穿?我相信这个世界的大多数角落还是阳光明媚的。”
林建国下意识地点点头,被林秋红看见了,在私底下悄悄拽了他一下。林建国忙使劲咳了几声,说:“海特啊,你妈和程程的话,也有道理,就咱小区那谁,总跟你妈吹牛她儿媳妇是哪个大领导的外甥女,可自打你和程程结婚了,她见了你妈就再也不吹了。”
林海特知道,父亲既不想让高程程看出来他已经不打算勉强他也不想顺着他们的意思给他施加压力,才说了这么一套令人啼笑皆非的话,就抿着嘴没吭声。林秋红好像觉得自己不发言不好,就说:“海特,今天把你叫了来,劝你,也是为你好。”
林海特点点头。
高程程依然在生气,说:“你光点头不说话,什么意思?”
林海特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挺温和的,半点情绪都没有:“程程。”高程程一听他这口气就知道,这是四两拨千斤呢,没打算妥协的意思,说:“你不打算听我们的是不是?”
林海特说:“也不是听不听谁的,我就是想试一试。”
高程程就怒了:“林海特,这是你的人生、你的未来、你一辈子的事业,你以为这是儿戏啊,可以随便试,输了大不了从头再来,可你都二十九岁了,如果实验的结果是你输了呢?你再重新考公?且不说你能不能考得上,就算你考上了,一切都要从头再来,到那时候,我爸也退休了,你年龄也不小了,还有什么优势可言?!”
一听高程程说这个,林海特就更烦了,说:“如果有这么一天,我愿赌服输。”
高向前噌地就站了起来:“愿赌服输,林海特,这句话是你说的吗?你得先问问程程愿意不愿意陪着你赌,桥桥愿不愿意陪着你赌!还有你父母!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
话音一落,苏大云就从椅子后面抓过了她的无纺布手提袋,掏出瓶子拧开在嘴边比画着,说:“海特,你真不想让你妈活了不是?”
林海特盯着苏大云手里的瓶子,一声没吭,想,妈,如果您是我亲妈,您就赶紧喝吧,我好假装借着送您去医院逃离批斗现场。所以他没劝也没去拦,只是眼睁睁看着苏大云,好像很期待她喝下去的样子。
林建国好像明白了林海特的心思,说:“海特,赶紧跟你妈说句软话,那可是百草枯。”
林海特低下了头。高程程的心就凉透了,连亲妈要服毒自杀了都不说句软话,可见林海特是铁了心要辞职了,就一把抱起高桥,说:“林海特,如果你辞职,我们的婚就离定了。”
苏大云“哎呀”了一声,咕咚咕咚就把一矿泉水瓶子的所谓的百草枯喝了下去。林建国见状,忙扑上去夺,边夺边喊:“海特啊,赶紧发动车,送你妈去医院洗胃!”说着,一把抄起苏大云扛起来就往外跑。
林海特一副连招呼也顾不上和高向前打的样子,就跑出去发动车子,林建国把苏大云塞到汽车后座上,自己也钻进来。林海特也果真疯也似的开着车子往医院方向去,苏大云躺在后座上,“哎呀哎呀”地哭着。到了半路,林建国说:“海特,送我和你妈回家。”
林海特这才醒悟过来似的停了车,看看躺在后座上的苏大云,说:“真不用送我妈去洗胃?”
林建国就推推苏大云:“要不要洗胃?”
苏大云就嘤嘤地哭了,说:“海特啊,你是不是宁肯看着你妈去死也得把这职辞了?你说你那工作多少人想干都干不上啊。”
林海特说:“妈,我怎么能看着您去死呢?可干这工作常常让我觉得自己死气沉沉的。”
苏大云挣扎着坐起来,呜呜哭了一会儿,说:“我和你爸好说,可你看程程和她爸,都恨不能把你吃了,这往后的日子你怎么过?”
林海特说等过了这阵就好了。把父母送回去,就回家了,高程程和高桥还没回来,他在客厅里呆呆地坐着,快十二点的时候,高程程回来了,两眼通红,一看就是哭得不轻,高桥已在她肩上睡得跟面条似的了。高程程见林海特在家,很意外,显然,她以为苏大云是真喝了百草枯,现在林海特应该在医院陪着他才对,怎么会这么早就回来了?就皱着眉头看他,林海特让她看得不自在了,就笑了一下,忙从她肩上接过高桥,抱他去了儿童房,帮他把衣服脱下来,盖好被子,一转身,见高程程站在门口,抱着胳膊,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他,就又笑了一下,说:“不早了,睡吧。”
高程程说:“你怎么没在医院陪你妈?”
林海特不想撒谎,说:“我妈喝的不是百草枯,是可乐,她想吓唬我来着。”
原本怒意重重的高程程就怔怔看着他,突然就笑了,说:“真能搞,吓了我一跳。”
林海特说:“就吓了你一跳这么简单?”
高程程说:“林海特你什么意思?你还想挑我毛病是不是?”
林海特说:“万一我妈喝的是真的呢?你连电话都没打一个,你就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高程程就哑然了,悻悻地小声说:“她又不是我妈。”
是的,林海特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就算苏大云喝的是可乐,可当时在场的人都以为她喝的是百草枯呀,高程程和高向前居然就没来电话问一声,太让人寒心了,当然,这包括林秋红。
其实,林秋红知道苏大云喝的不是百草枯,以前为了和她抢房子,苏大云也跑医院里闹过这么一出,但今天晚上林秋红之所以没当众揭穿,也是想早点结束大家对林海特批斗似的围攻。
3
回了家,苏大云跟丢了魂似的,说养儿有什么用,眼看着亲妈喝药也不说句软话。
林建国不想现在就说儿子已经知道她喝的是什么了,就没好气地说:“自打海特记事,你喝多少回药了?哪回真死了?”
苏大云回手打了他一下:“你当喝药光荣啊?还不是让你们给逼的?”
林建国忙说:“别,苏大云你千万别这么说,这么大的罪名我担不起。”
两人坐沙发上,沉沉的,因为晚上没吃东西,小赖饿了,在苏大云脚边转来转去,苏大云把它抱起来,抚摸着它的头说:“人啊,都是喂不熟的狼,你看你妹妹,到现在也不打个电话问问我怎么样了……”正说着,林建国的手机响了,是林秋红,他递到苏大云眼前晃了晃,说:“明知道你没喝毒药,还打电话来问问,我妹可以吧?”说着,就接了电话,说没事了,让他们放心。挂了电话,看着苏大云,说:“你还没看出来?咱海特是铁了心要辞职了,你就别难为他了。”
苏大云又哭,说这刚刚觉得自己好日子开了头,又从云彩上面掉下来了。抹了一会儿眼泪,问林建国:“你说程程不会因为这和咱海特离婚吧?”
林建国摇了摇头,说:“不至于,你还没看出来啊,程程这人要面子,不管什么都要掐这世上独一份的尖,最多不给咱海特好脸看,离婚这么掉面子的事,她干不出来。”
苏大云叹了口气,说:“不给好脸看更难受。”
林建国安慰她,说:“咱海特不是你,明知道没好脸看还硬要往上凑。”
苏大云说:“你的意思是咱海特会跟程程离?那桥桥咋办?”
林建国让她絮叨烦了,说:“你以为男人跟你们女人似的啊,满心满眼里就两口子那点事?男人有的是事忙活,不会整天盯着老婆那张脸过日子。”
林海特洗完澡,回卧室睡觉,却发现门掩上了,推了一下,发现被反锁了,就敲了下,叫了两声程程。
高程程说如果你打算辞职,以后就不要和我一床睡觉了。
林海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去客房了,客房有张单人床,本来是给苏大云和保姆准备的,以备中午累了的时候她们可以轮流休息。
林海特从橱子里找了被子和床单换上,躺下,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想等他一切走上了正轨,会好的。第二天起床做好了早饭,又哄着高桥洗了脸,喂他吃早饭。高程程起床,冷冷看了一眼桌上的早饭,径直进了厨房,给自己烤了两片面包,煮了两只鸡蛋吃了,就去上班了。林海特做的早饭,冷清清地剩在餐桌上,苏大云来看见了,问:“连你做的早饭都不吃了?”
林海特收拾起来,塞进冰箱,说:“等明天早晨我吃。”一转身,见苏大云定定地看着他,一副随时都会眼泪决堤的样子,忙说:“妈,麻烦您了,我走了啊。”
苏大云打了他一下,说:“你就不能听他们的一次?就这一次,妈虽然觉得程程也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你就听她这一次行不行?”
林海特说:“妈,这一次,就是一辈子。”说完,逃也似的走了。
在林海特递辞职报告满了一周后,高程程就把他的枕头拿到了客房。
晚上,林海特看着客房小床上的枕头,心里很难过,想和高程程谈谈,等高桥睡了,就到书房去了。
高程程正在书房电脑上看电影,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又继续看她的电影了,好像进来的不是林海特,而是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的一缕风。林海特就觉得无趣,转身走了。
林海特怕苏大云看见他的枕头在客房小床上心里难过,就每天早晨趁高程程走了之后,把枕头放到卧室大床上。有时候高程程下班比他早,心情好的时候,她不说什么,会等苏大云走了再把他枕头丢回客房;如果心情不好,会当着苏大云的面,像拎一块肮脏的抹布似的,捏着他枕头一角,给扔到客房小床上。
苏大云看得愣愣的,等林海特回家,小声问他:“程程不让你上床睡了?”
林海特就嗯嗯啊啊地说:“偶尔的,我看书看晚了,怕吵着她就在小床睡了。”
苏大云将信将疑,但时间长了就感觉出两人的微妙了,就给林海特出主意,说海特,两口子不能轻易分床睡,要不然越分越生疏。
林海特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其实,他也曾在夜里悄悄上过高程程的床。以前,他和高程程闹点小别扭,都是夜里把她硬往怀里一揽,硬是野蛮的求欢之后,一切不快都烟消云散了。可这一次不行,高程程的身体简直就像一个灵敏度极高的弹簧,感觉到他摸过来的身体之后,又推又挠地就把他从床上推了下去,他裹着被子坐在地板上,就像个窝囊的流氓,假装睡迷糊了上错床要占人家便宜,被识破了,一脚踹到了地上。高程程像愤怒的母兽,气咻咻地看着他,把裹在他身上的被子抽了回去,把自己裹成一只茧子,倒在床上睡了。
林海特就觉得特没意思,从此以后,再没碰过高程程,可他还年轻,还有生理冲动,就靠双手解决了。
高程程对苏大云也很冷淡,尽管苏大云总是数落林海特的不是,但她并不领情。好像苏大云就是那个企图在她面前掩耳盗铃的家伙,当她面呵斥林海特几句,她就会傻乎乎地把她当明事理的好婆婆。有时候,苏大云小心翼翼地说程程啊,你爸好长时间没见着桥桥了,啥时候你和海特带桥桥回家吃饭吧。
高程程就冷冷地说高桥是过敏性体质,不能接触小动物。因为苏大云家有个脏抹布似的小赖,所以高桥不能去。
苏大云就说:“以前桥桥回去也没事不是?”
高程程就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地说:“那是以前,人是会变的。”
苏大云就僵在那儿,心里冷飕飕的,很多次,她想大发雷霆,但又知道,大发雷霆的后果可能连孙子的面都见不着了,所以,只能咬咬牙,忍了。
4
见习期间,林海特每月只有一千块的底薪,偶尔因为解答法律咨询,还能赚点咨询费,但也少得可怜。可他还要像以前一样,维持家庭开销,买菜买日常生活用品,负责水电以及煤气物业费等,一个月下来,没六七千块打不住。
虽然上了七八年班了,可他基本没有积蓄,在电子信息城上班的时候,工资不高,每月留点零花,其他都交给苏大云了。到机关工作后,作为基层公务员,工资并不高,也就旱涝保收而已,刚和高程程结婚那会儿,高程程不肯收他的工资卡,让他留着打理日常开支,她的工资理财。林海特觉得这样也不错,所以结婚几年,也没攒下钱,至于高程程攒了多少钱,他没问过,反正他的钱打点日常开支也都了,他对钱的态度是够用就好。
可现在不行了,加上咨询费每月不到两千块的收入,相对每月六七千的日常家庭开支,根本就打点不过来。他只好精打细算,车不开了,每月能省一千块的油钱,能步行的地方,就不坐车,家庭易耗品,用的时候也不像以前那么大手大脚了,甚至,看着保姆把拖把泡在滴露里消毒,他都会心疼,六七十块钱一桶呢,平时能用抹布就不用抽纸,抽一张擦完眼镜都不舍得丢,觉得眼镜又不脏,这张纸还可以再用一次。为此,高程程经常跟他翻白眼,并且一脸的幸灾乐祸,好像看穿了他经济上的窘迫,但又坚决不肯伸援手。有时候,林海特心里恼怒,可一转念,这窘迫是自己选择的一部分啊,不能怪任何人。
有一次,苏大云早晨过来,他还在家吃中午饭,把一块干得像石头似的面包片一点点掰碎了泡在稀饭碗里。苏大云拿起剩下的面包闻了闻,觉得味道都不对了,就很诧异,说:“海特这面包都变味了你还吃?”林海特把面包从她手里拿回来,一下子全泡在稀饭里,说这面包里兑了荞麦粉,就这味。苏大云就皱着眉头看他,说:“海特你是不是经济上紧张?”林海特就用满脸惊诧的样子看着她,说:“妈,您想哪儿去了,程程年薪将近一百万呢。”
其实苏大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觉得林海特买东西不像以前那么大手大脚了,就满脸狐疑地问:“程程每月还给你零花钱?”林海特知道苏大云要强,要知道儿子混到跟老婆要零花钱的地步,得更难受,遂说:“没,我有工资,您这不是担心我手头紧张吗,我就顺口这么一说,我有工资,程程年薪小一百万,怎么会经济紧张?”
苏大云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程程挣再多她也是个女人,你是男人,没钱花了也别跟老婆伸手。”林海特知道苏大云瞧不上从老婆手里拿钱花的男人,就笑着说:“妈,您放心,我不会沦落到这地步的。”苏大云就“嗯”了一声,说:“你要手头紧就跟妈说,一个大男人花钱小里小气的,让人瞧不起。”林海特嘴里说好,心里却明白得很,不管经济多紧张,他都不会跟父母开口。其一,他们辛苦了大半辈子也没攒下几个钱;其二是一旦做儿女的张口跟父母要钱,就算父母愿意给,也会很难过,因为你还需要父母的支援就说明你过得不好啊,谁家父母愿意自己孩子过得不好?
因为手头紧,林海特都是每天下午六点钟去超市,这时候去,当天的青菜和面包都开始打折,比六点以前买能省不少钱,可就这样紧手紧脚,一到了月中,他还是能感觉到心里有根弦,像晒干的牛皮,越绷越紧,唯恐家里突然有什么需要交钱,唯恐外地同学来,也更害怕有朋友要结婚……
有很多次,林海特都觉得快支撑不下去了,想跟苏大云说妈,您最近手头宽裕不宽裕啊,能不能支援我点银子?可看看苏大云放在楼下的单车车把上,永远挂着一个脏兮兮的无纺布手提袋,是准备用来随时捡矿泉水瓶子的,就开不了口了。
对于高程程对家庭开支的不闻不问,他也不生气,其一是结婚以来就习惯了自己负担家庭开支,其二是明白造成他今天困窘的,不是高程程也不是任何人,而是他自己的选择。人生在世,就要愿赌服输不是吗?他既不想让高程程看出他的困窘,也不打算向高程程求援,因为不想看她鼻子眼里全是冷笑,冷笑他咎由自取,沦落到困兽犹斗。
因为不在一床上睡觉,也基本不交流,他和高程程之间,渐渐成了一屋檐下的陌生人。有时候,看着高程程的背影,他常常会觉得悲凉,觉得他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种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他没谱,也不愿意想。有时候,他甚至隐隐地希望高程程跟他提出离婚。高程程没提,不等于她不想离,或许,她现在的隐忍与平静,不过是在犹豫中彷徨不定而已。结婚这些年,林海特才逐渐了解了高程程,自我优越感很强,理性大于感性,包括当初她和自己恋爱,或许,并不是因为觉得他这个人多么值得她爱而喜欢,而是权衡利弊,觉得和他结婚的前景将会很光明,这种感觉,就像春天到来,农民对着唯一的一片田地琢磨到底种点什么到秋天才能收益最大化一样。于是,就有了他们的婚姻。
是的,是他们的婚姻,而不是爱情。
有时候,他也会想到陈小茼,想她的时候,他的心,都会莫名其妙地战栗着疼,和高程程在一起就没有,一直是心平气和。高程程对他也是,甚至,高程程对做爱的兴趣也不高,把每一次做爱,都搞得像公主对底层小子的恩赐,她任何时候都很理智,适合做女官,但不适合做老婆,虽然她也会撒娇,一口一个人家今后就指望你了的小鸟依人状倚在他胸口,可是,他依然能感觉到她的强势。
自从他辞职,高程程依然每周五回高向前家吃饭,也不等林海特,都是下班回家接着高桥就走了。等林海特回家,家里已经空了,他会在门口的换鞋凳上发一会儿呆,再起身去高向前家,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又觉得如果不去,高向前会认为他这是做了对不起他和高程程的事还在示威耍态度,而且也会让林秋红夹在中间为难,所以,再不情愿,林海特也还是要去的,到了,跟高向前寒暄两句,就一头扎到厨房,帮林秋红做饭。
每一次去都是这样,高向前和高程程要么在院子里要么在客厅里,闲云野鹤似的聊着天,等他和林秋红把一桌菜张罗上来。
以前他周五过来,高向前都会和蔼可亲地怂恿他喝上两小杯酒,说在官场混,你越往上走应酬就越多,不会喝酒怎么行?高程程也在旁边添油加醋,说酒量嘛,是要练的。林海特说他也就勉强能喝点啤酒,白酒真喝不动。高程程就说,场合上的酒,要么葡萄酒要么白酒,哪儿有喝啤酒的?说着,给高向前和他倒上酒,说你先跟咱爸上上道,以后少喝啤酒,喝着喝着就把肚子喝大了,多难看。
可现在,高向前不让他喝酒了,都是坐定了以后,拿过酒瓶,给自己倒上一小杯,总是在端起酒杯的刹那,突然想起来似的,问林海特来不来一杯,语气里全然都是心不在焉的敷衍。林海特忙说不喝,虽然能喝两瓶啤酒,但对白酒,他真咽不下去,一口下去,火辣辣的,嗓子跟让火烧了一样,太难受了。所以,高向前不让他喝酒了,他反倒放松,也就没放在心上。可林秋红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就好像林海特原来是他们家最受欢迎的座上宾,突然沦落为了扫地僧。挺难受,在厨房忙活的时候,就会和林海特说你姑父对你不抱什么指望了。
林海特就笑笑,说这样挺好,大家轻松。林秋红就看着他,眼睛慢慢潮湿了,说海特要不你以后周五不用陪程程回来了。
林海特明白她的意思,是不愿意看高向前和高程程对他一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漠然,就笑笑说没什么,早晚有一天他会证明给他们看的。
林秋红就揩揩眼角的泪,说但愿这天早点来吧,她不愿意看他憋屈。林海特说不憋屈。可林秋红不信。林海特遂也不再去争辩。在饭桌上,高向前和高程程他们总是边吃边说笑,也会和林秋红说笑,但除了林秋红和高桥,从来没人主动和林海特说话,林海特也不在意,通常是照顾高桥吃完饭,他自己也吃饱了,往他们自己家走的时候,常常是高桥已经睡了,林海特抱着睡着的高桥,高程程开车,一路上无话,等到家,把高桥放下,各回自己的房间睡,不仅没有一句话,连个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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