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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关于《伊豆的舞女》
书名: 伊豆的舞女 作者: 川端康成 本章字数: 1748 更新时间: 2023-11-29 10:06:44

我第一次去伊豆就是《伊豆的舞女》小说中提到的那次旅行。那时我二十岁。《伊豆的舞女》的草稿——《汤岛的回忆》里写道“我二十岁,刚刚升入高二的秋季过半,赴京后的第一次旅行”。当时,七月升学,九月新学年开始。

我在《伊豆的舞女》中写道:“二十岁的我,曾经一再严格反省,自己的性格被‘孤儿根性’扭曲了。我是不堪忍受满心的郁闷才来伊豆旅行的。”我对“一高”(80)一二年级时的寄宿生活十分厌恶。因为那情景完全不同于初中五年级时的集体生活。而且,我一直记挂着幼少年时代留下的精神疾患,不堪自怜自贱之念,才去伊豆旅行的。现在想想,我固然清楚地表达了我的旅行动机,但其中含有了过多感伤的情绪。所谓“一再严格反省”,果真如此吗?我以为我不是个严格反省自己的人。

不过,在《汤岛的回忆》中,我写道:“舞女所说、再经千代子认可的‘好人’这个词儿,说得我心里乐滋滋的。我想,我是好人吗?是的,是好人。我自问自答。表示平凡意义的‘好人’这一词语,给我带来光明。从汤岛至下田,我自己自省,也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好旅伴。能这样我很高兴。无论是在装饰着框棂的下田旅馆,还是轮船客舱,我因被舞女看作好人而感到自我满足,我对说我是个好人的舞女倾注了满腔热情,我为她痛快地流下了眼泪。现在想起来觉得很奇怪。那时是少年。”这无疑是《伊豆的舞女》创作的动机,也是这篇作品受到广泛欢迎的缘由之一。

《伊豆的舞女》也好,《雪国》也好,都是我怀着对爱情的感谢而写作的。《伊豆的舞女》表现得很率真;《雪国》稍稍深入,表现得很痛苦。

《伊豆的舞女》几乎没有描写修善寺至下田沿途的风景。可以说,这篇文章我并没有想到要努力描写自然,于不经意中作成。二十四岁夏天写于汤岛,也没有打算发表。二十八岁时逐一稍加修改、誊清。其后曾想重新添加一些风景,但未能实现。不过,当然还是美化了人物。

1933年写作的《当〈伊豆的舞女〉拍成电影之际》一文中,也曾提到过这次美化:

“当年十四岁的舞女,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首先浮现于脑海里的鲜明印象,就是睡颜的眼角上古风的胭脂红。那是她们最后的旅行。之后,她们落脚于大岛波浮港,开了一家小饭馆。同‘一高’时代寄宿生的我有过一段书信往来。田中绢代饰演的舞女很好,虽然有些不太像。尤其是肩头披着半腰上衣的有棱角的背影,颇见风情。她的表演十分亲切,浑然天成,令我欣喜。若水绢子扮演的嫂嫂,早产后旅行,微带倦色,恰到好处。但没有精彩场面,使她略显无聊,反而增添了哀愁。不过,这一点比起人物原型来,却是极少见的美丽。现实中的一对夫妇,为恶疾所苦,女人们早晨腿部和腰部疼痛,很难从床铺上站立起来。哥哥在温泉里,腿上换了膏药。一道洗浴的我不忍心看到这些。生下个通体透明的孩子,或许也是因为病的缘故。

“我在愉快地写作《伊豆的舞女》的时候,唯一的困惑就是要不要写这种疾病。要是写了,那将变成一篇感觉上稍有不同的作品。不过,这种坏主意一有机会就冒出来,其后时时追逼着我。这种恶疾的幻象十分鲜明,实在不亚于舞女眼角上的胭脂红。那婆子有点儿不洁净。舞女的眼睛、口唇,还有头发与脸形,虽说美得不很自然,但唯有那鼻子像是淘气放置上去的,十分小巧。然而,我之所以没有写进去,是因为我毫不在意这些。但不知为何,唯有那恶疾在我脑里挥之不去,这四五天里,我一边写作这篇文章一边老是记挂着到底是挑明还是隐瞒下去。现在也是,先前还未写到这个部分时,停笔思考了三四个小时,到了天亮头疼起来,终于还是写上了。但写上了又后悔,不写又会继续被疾病追逼,头疼反复不止吧。人是个怪物,我有时觉得自己很可厌;有时相反,又觉得自己很可亲。”

我说的有过一段“书信来往”,说得有些过分,只是指舞女哥哥曾来过两三次明信片。他们相信我一定会去大岛,写着过年时演戏,很希望我前去帮忙。在下田分别时,我也确信我一定会去大岛同他们再度见面。但因没有钱,所以没去成。不过只要想想办法还是能去的,可我并没有想办法。后来似乎接到来信,说东京赏花时节,他们来飞鸟山跳过舞。那大概是他们回到大岛以后写的信。

《伊豆的舞女》在我的作品中最受欢迎,但我这个作者偏要逆风而行,关于伊豆题材的作品,更想夸示《春景色》和《温泉旅馆》。最近编入细川丛书时又重读了一遍《伊豆的舞女》,相隔好久之后,作者本人也能真诚地面对这篇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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