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色书屋

一
书名： 伊豆的舞女 作者： 川端康成 本章字数： 2343 更新时间： 2023-11-29 10:06:44

房间里有夏季客人遗忘的十四五把扇子，她们将这些扇子拾掇在一起。

小雪有两把男人用的扇子，她用两手“啪啦”打开来，学着跳舞的艺妓，一本正经地抿着嘴巴跳起舞来了。

“可不是嘛，要不是到这儿来，小雪早就成为艺妓啦。”仓吉背靠涂漆的旧式衣橱，单腿抱膝地说道。

“那样，我就看不到小雪跳舞了。”

“我不会去当艺妓，那时我只是普通的小保姆啊。”小雪一副唱歌的语调。就连仓吉也用眼睛追索着小雪的动作，啪嗒啪嗒拍着光腿打拍子。接着，这回由她合着他的凌乱的节拍跳舞了。她的小腿肚发热了，眼看着裙裾也乱飘起来。她摇摇晃晃想要转身，却早已坐到一叠堆得很高的坐垫上，背靠着后面的衣橱。

“阿仓，我们就唱着《法界小调》(35)，走江湖卖艺吧，怎么样？”

“什么《法界小调》，你可真是……”

“怎么不能？”小雪说罢，将右手的扇子扔到仓吉的肩膀上。

“我呀，不愿当艺妓才逃出来的。”

言外之意——“谁会把你这个流浪汉放在眼里？”她即使蔑视别人，目光也满带狐媚。小雪又用扇子遮着面颜开始跳舞了。仓吉微微笑着，捡起小雪扔过来的扇子拍着大腿。他就像一个四十岁的胖妇人，赤裸着一副肥白的大腿，还有那厚厚的嘴唇，通红的面颊。印着旅馆字号的便服很不合体，但看起来浑身劲健有力，就像一头蠢笨的野兽。

打三四年前开始，每逢夏冬两季，温泉浴场繁忙的季节，仓吉不知从哪儿飘然而至。他回到这家旅馆，简直就像回到自己家里。那会儿，正是宾客盈门的时节，哪里繁忙他就出现在哪里。旅馆因为人手不足，就叫他去厨房做饭做菜，还让他负责迎送客人。他就这样留在了旅馆里。所以，一到那个时候，旅馆的人就不由念叨起来：“今年，阿仓也快来了吧？”

那年繁忙的夏季，旅馆老板的远房亲戚加代姑娘前来帮忙。打入秋第一天开始，空闲的屋子已经多了起来，每天晚上，仓吉都要和加代一起转悠着到处关闭挡雨窗。半夜里，两人曾经去过河畔温泉。

就这样，他即使被旅馆赶走，过年时只要若无其事地跑回来，人们无意间又会派他干这干那。

谁知，隔了三个月之后，春天里，他给十六岁的少女小雪写了封信，是从镇上寿司店寄来的。信中像气象预报员一样，述说了他从那里的女人身上染病后的模样儿。

不久到了夏天，他又回到她们的旅馆。秋天，他只跟小雪一块儿走动，帮她关挡雨窗，冲洗浴室，整理客人床铺。此外，还充当她在艺妓馆学会的舞蹈的观众。

然而，阿泷却一头闯进舞场。

“喂，小雪，你当心脚底下！别跳坏了榻榻米，已经有点儿破啦。”

“说什么呀，阿仓说了，他想多吸点儿灰尘，尝尝都市的味道。”

“是啊，是啊。我讨厌那些坐着不动的学生，使唤别人打扫房间，自己只顾盯着看。你要是叫他走开，他就会说，有时吸点儿尘埃也好啊。山里的空气太洁净了，这才是都市的味道。这时，小雪正巧走来擦洗走廊。这个坏姑娘说得好啊，她问，那这桶里的脏水是什么味道？不过，阿仓，我看你美滋滋地一直盯着小雪，你到底尝到了什么味道呢？”

“这个人啊，他想用这个手法讨人欢心，真傻。”小雪说着，又把剩下的扇子突然甩到仓吉的膝盖上。

“这期间，他说过十五遍了，小雪是会跳舞的。”

“我说小雪，女人头一个就被这种人盯上了，那可是一生的耻辱。你让他等到第十五个吧。”

仓吉依旧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站了起来。

“喂，老板娘叫你打扫晒台呢。”

“晒台？”小雪打开障子瞅了瞅，“哎呀哎呀，好多树叶。”

晒台上黄澄澄的，不，是满地绿叶啊。原来昨夜也刮了一场秋风。

晒台就在她们房间窗户的外边。

她们屋子里的大衣橱，黑漆里闪现出硕大的桐木家徽纹章，壶把形的圆环手把已经锈迹斑斑。过去的农家用具，也用来放置洗过的衣物以及客人的夏装和床单。十铺席房子的各个角落，堆放着房客的被褥和坐垫等物。女人们的包袱连同布片和空盒子一块儿塞满了抽屉。破旧的镜台、香皂盒子做的化妆盒、古老的三味线、破阳伞……衣橱上面以及钉在墙壁上的棚架里满登登的东西，一概找不到主儿。如今开始缝制冬季的棉袍了，线头儿和奶糖纸撒满古旧的榻榻米，地上的剪子闪着光亮。

扫罢落叶，她们从晒台跳进房间，厨师吾八盘腿坐在那里，用右手一张一张翻看左手拿的彩色纸牌。

“那东西，谁还顾得到啊，忙着呢。”阿泷说着坐下来，拾起缝衣针。

“不，我闲下来了。”

“你的店眼看就要开张了吧？”

“不。那件事儿我没弄好，失败啦！”

“失败啦？所以你被赶出来了？”

“那倒不是，我已经不愿再干了。我本不愿再提，就是这个。”

吾八说罢，从围兜里扔过来一样东西，阿泷拾了起来。

“这是什么？这不是鲣鱼干的尾巴部分吗？(36)”

“是的啊，今早打开行李看到的。看样子，新的鱼干被人调换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鱼干上干了坏事，对吗？嗯，我懂了。是阿芳那个畜生。那婆子有这个毛病，经常打开别人的行李偷看。”

“阿芳看到，就拿给老婆子了。据阿芳说，老婆子当时也在削鲣鱼，她看到后顺手将鱼尾交给阿芳，吩咐说：‘把这个拿去换新的来。’我知道这件事，再也忍不住啦。”

“不就是一条鱼吗？”小雪从后头将两手搭在吾八的肩膀上。

“账房和阿芳都瞒着我不说。”

“这件事真无聊，他们不说，吾八君你也装作不知道算了。唉，真可气。”小雪摇摇吾八的肩膀，“你这么小心眼儿，在世上还能混下去吗？”

“她算什么，小矮子！吾八君不可能咽下这口气。”阿泷说罢，走出屋子。她到厨房抓住阿芳的前胸，刺溜溜拖到廊下，来到吾八面前：

“给你！”说罢一把推给了他。阿泷看到吾八犯起犹豫，又把阿芳拽到玄关，两手扼住她的脖子，使劲按在地上。

“畜生，畜生！你给我滚出去！”阿泷光脚套着白布袜子，狠狠踩在阿芳的肚子上。阿芳只是转个身子，没有吭声。

“唉！”仓吉猛地朝阿泷推了一把，阿泷摇晃着身子，倒在大木屐柜上。

“你想干什么？你们结成一伙，想夺走吾八君的饭碗吗？”阿泷骂道。

接着，她盯着仓吉的脸瞧了一会儿，骂了声“畜生”，低着头猛地撞过去，瞅准仓吉的胸脯咬住不放。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