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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书名：伊豆的舞女作者：川端康成本章字数： 1873 更新时间： 2023-11-29 10:06:44

为了不使热气闷在屋里，浴场的后门和窗户无论冬夏都通宵地敞开着。

鸳鸯屋的女人领着客人，沿谷川河岸，从后门偷偷潜入温泉旅馆室内浴场，已经成为家常便饭。两年前的冬天也和现在一样。然而，对于阿泷来说，冬天的裸体和夏天的裸体就是不一样。

“怎么，你还把湿漉漉的烟花握在手里不放？”阿泷走在木板桥上，对小雪说，“咱俩去洗温泉浴，挫挫那些女人的锐气。那些女子和小雪比，真是天上地下。这可是真话，小雪。只要给那些男人露露小雪漂亮的脸蛋儿，那帮女子就会欲哭无泪。”

“影响生意就不好啦。”

“哟，到底是艺妓馆的小用人。这不同于男人的泳衣，对吧？不过，我一个人够了，你先回去睡觉吧。”

“房间里有鹤屋君呢。”

所谓“鹤屋君”，就是附近一带地区的日用品、化妆品批发商。月半和月末，每月两次巡回收取货款。他剃着寸头，两颊直到下巴颏留着络腮胡子，一副黄褐色的胖脸。每逢喝醉酒，就疯狂地用筷子敲打盘碗，吵闹不休，然后睡上两三个小时。一觉醒来，千方百计——花九牛二虎之力攀登晒台，就是一个例子——总之，他非得进入女佣的房间才能睡着觉。简直可以说是肆无忌惮地“硬闯”。十年如一日，一月两次，几近撒娇，拼命献殷勤。

但是，小雪还是个未谙世事的姑娘。

“那个醉汉，马上就会进入梦乡的呀。”即便阿泷那样劝她，还是不听。

“好的，我在‘川汤’等你。”

谷川水边，还有一处白木建造的简陋的浴场，就像防火的值班小屋，称为“川汤”。

阿泷从室内浴场后门顺着石阶跑下来，突然说了声：

“河水里好冷啊！”随后一下子跳进热水池里。鸳鸯屋的女人们躲避着飞溅的水花，对她打招呼：

“晚安！”

阿泷将身子沉入水下，热水哗哗地溢了出来。

“我们借你家的温泉洗澡了。”

“是吗？还以为是我们的房客呢。”

两个客人都是学生模样儿。阿泷大胆地站在他们面前时，两人觉得似乎有一阵暖风威压般地吹过来。他们从水里出来，坐在浴槽的边缘上，低着头。

“本该先打个招呼才好，原以为已经歇业了呢。”

“没关系，我也打算向阿笑姐借样东西哩。”

表示要向阿泷打招呼的是一位名叫阿清的女子，有着黄瓜这一绰号的她瘦得像条黄瓜，稍稍弓着背，面色青黄，经常生病卧床不起，喜欢小孩子。她经常给附近人家看守幼童，领着三四个孩子去公共浴场洗澡，逗孩子玩看来是她的乐趣。而且只有阿清一人严格遵守同村里的约定——鸳鸯屋的女子不接待当地男人为客。不消说，尽管作为外来户，她既然在这个村子毁了身子，就要死在这个村子。她巴望她所疼爱的那群孩子，在自己的灵柩后面排成长长的队伍，为她送葬。此种愿望，每每成为她卧病时梦中描绘的幻景。

因此，对于阿泷来说，只要见到了阿清，就会迅疾感受着阿清身上冬日微弱阳光似的照耀，趁机会总要说上几句心里话。

不过，另一位女子却对阿泷瞧也不瞧，只打了声招呼“晚安”，就像睡着了一样，沉默不语。浓黑的睫毛阴影遮挡着眼睛，桃割发型(30)，像涂着又黏又湿的发油，厚厚的朝一侧歪斜着。肌肤白皙的蟠桃脸，笼罩在一片模糊的迂执的睡相之中。其中，唯有那明显的干瘪的嘴唇和长长的睫毛，颇为鲜明地悄然而立，仿佛是另外一种生物。眉毛像原有的胎毛，乱蓬蓬的。耳朵、脖颈、手指，不论哪里，都显得十分柔软，只要看一眼，就很想张嘴咬她一口。阿泷立马认为她就是阿笑。

说起阿笑，这个村子里十多个酒馆女招待里，唯有她最伤风化。当地派出所警察多次命令她离开这个村子，理由是村议会议员的儿子等人同她频繁往来。说她是天生的娼妓，一点儿也不过分。

尽管阿泷威严的目光一直瞪着阿笑，但阿笑似乎依旧一副陶醉于欢爱中的朦胧的表情，从热水池里出来，坐在边缘。水淋淋的鼻涕虫般洁白如玉的肌肤，看不出骨头长在哪里。全身浑圆柔嫩，没有一点儿瑕癖。好似野兽，用蜗牛般自由伸缩的肥肉爬来爬去。阿泷心里突然袭来一股男人的欲望，真想在那洁白的肚皮上踹上几脚。她把手猛地伸向阿笑的膝盖。

“借我一下手帕。”

阿笑像鼻涕虫一般蓦地缩紧着身子，用胸脯遮挡小腹。一旦失去手帕的掩蔽，发现她那洁白的皮肤上悄然露出一小片伤痕。

阿笑的耳根通红、亮丽，那红色自乳房扩展到腹部，一片浑红。阿泷眼瞅着她那一身不像一般人具有的美丽的血色，既满心嫉妒，又忍不住通体舒畅。

“我不会再随意借你的手帕了，已经染上毒了吧。”

过了一会儿，阿泷盯视着河畔温泉说道：

“小雪，那儿有两个又英俊又老实的学生哥儿，咱们到瀑布那边玩玩吧。”

小雪在浴池边缘的水泥地上两臂围成圆圈，从热水里抬起的面颊，紧贴着两臂。

“哎呀，在睡觉啊，对了，你呀，要多多保重。”

阿泷回到旅馆，是在天亮时树干和河水泛白的时候。小雪依旧睡在河畔温泉，紧紧拢抱着两臂。她仿佛坚守着自己的贞操和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