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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旅馆 A 夏逝 一
书名： 伊豆的舞女 作者： 川端康成 本章字数： 1798 更新时间： 2023-11-29 10:06:44
她们像野兽，洁白的裸体爬来爬去。
一团脂肪堆积的迟钝的裸体们，在昏黑氤氲的热气底下，用膝头爬动，那姿态活像是一群湿漉漉、黏糊糊的野兽。唯有肩膀的肌肉劲健地运动着，就像在干庄稼活儿。不过，头上的黑发又像人——高贵的、悲哀的、水滴般的。何等鲜丽的人体啊！
阿泷扔掉刷帚，像跳木马一样，猝然一跃，越过高窗，迅疾跨在水沟上，蹲下腰来，对着溪流嘀咕道：
“秋天啦。”
“这是真正的秋风啊。入秋静寂的避暑地，犹如船舶出海后的港口……”小雪走出浴场，身姿艳丽，她也学着热恋中的城里女子说话的声调。
“好神气啊，小矮人。”阿芳说着，用刷帚敲了一下她的腰杆。
“东京人从八月初就叫唤什么‘秋天啦，秋天啦’，他们或许以为山里一年到头都在刮秋风哩。”
“我呀，阿芳，我要是那位小姐，会说得更动听呢。我会说：‘那就像找不到婆家的老姑娘。’”
“不好意思。别看我，也曾经很风光地嫁过三次人哩。在你们这般年纪，也是有了丈夫的。”
“那么，这么说呢？入秋静寂的避暑地，就像三进三出的回头女人。”小雪说着，朝河滩上跑去。
阿泷伸伸腰，依旧跨在小沟上，观察城里人的“秋天”。可是，故乡的山脉只是飘浮在月亮里。她来到城镇时，从未再想起过温泉村这条谷川的水声。五个月不曾游玩的她，使得紧绷绷的腹部，犹如月光透过栎树的叶缝漏泄下来，染上了斑马似的条纹。
阿芳把头伸向窗外。
“阿泷，你又犯老毛病了，那条河是洗涮餐具的啊！”
“什么餐具？”
“水下有香鱼槽(28)，不也在这里淘米吗？”
“不是流走了吗？”
“这个贱货！”
然而，阿泷头也不回地问道：
“小雪会游泳吗？”说着，她握着小姑娘的腕子，渡过河面上的桥。小雪因裸体而感到害羞，用力收缩腹部。阿泷见了，“咚”地捅了一下她的脑袋。
“瞧你！”
“脚疼呀，光着脚呢！”
浴场里的女人自然都在说她俩的坏话。两人的头发都显得粗壮、丰茂，湿水后更加乌黑。平素，别的女人都觉得她俩天生具有性感。两人整个夏天还共铺一条褥子。还有，今晚上分别交付了八月里赚的钱。
“她俩一定瞒着账房，扣下自己赚的钱了。因为尝到了甜头，眼下两人又偷偷去交代问题了。”
“说不定，她们对平均分配不服气……”
其实，对于正当的“平均分配”，她们七个人都是满肚子牢骚。自己也承认自己分得最少的一位农家姑娘阿时——只因她身子弱——从浴槽底下特地抬起头说：
“她们那号人和我们不同，一个原是肉店女佣，另一个是艺妓馆的小保姆，自然会耍滑头的。”
阿泷将小雪抱起来，像拎起一束青菜，走过桥对面的脚踏石。桥梁通向谷川的河心岛，岛上还建了亭子，成了旅馆的庭院。散乱的月光照射着河滩周围，犹如一群溺水的银色的候鸟。岩石的白色以及对岸杉树林秋虫的鸣叫，交混在一起，进逼着她的裸体。
浴槽似乎打扫完毕，传来小水桶放在水泥地面上的响声。阿泷在凉亭的柱子旁边发现烟花。小雪从百日红树枝上扯下游客的泳衣，一脚蹬了进去。
“瞧，这么长，都到膝盖了。”
“男人的。”
剩下的女人都穿着睡衣过桥来了。要是平常，早就睡倒像根棒子了。她们每晚两人结成一对轮班打扫的浴场，今晚上七个人一起干完了。她们手里握着钱，就像欲望节的前夕，她们讥笑穿着肥大的泳衣、梳着桃瓣髻的小雪，回忆着夏天男客的种种约定，感到饥肠辘辘，恶狠狠地数落着客人们的缺点。接着，阿泷说道：
“阿时和阿谷不就干到明天为止吗？我们放烟花同她们告别吧。”
烟花濡湿了。
“小雪，秋天，就像濡湿的烟花。”第二次接连擦了十五六根火柴，一声爆响，火球穿过长满新叶的樱花树梢。
众皆欢呼，一起扬首看天上。而且，她们还看到晒台上吊挂着一个身穿浴衣的男子。旅馆顺着谷川河岸斜坡而建，与大门口的玄关同一水平，后院的晒台稍高一些，需要跳起来才能上去。那位垂挂的男人晃晃悠悠的两腿，终于攀住圆木柱子，笨拙地使劲向上爬。
“哦，那是鹤屋君嘛。”
“那人真是‘病’得不轻。”
大家一阵哄笑。阿芳嘘的一声，用手止住，说道：
“走廊的门上了锁，他是从后院绕到这里的。”
男子疯子一般拼命拽拉挡雨窗，不久又用两手抬起来卸掉，那窗板“哗啦”一声，连人一同倒在女佣房间里。窗内漆黑一片，阿芳立即向桥那边跑去。女人们都慌忙离开。阿泷对正在脱泳衣的小雪说：
“别管她们，大家都在记挂着钱包呢。”说罢，她猛地抱住对方的肩膀倒下了。
“还有烟花呢。”
河上游鸳鸯屋(29)的两个女人摇晃着身子，跳过岩石，偷偷来这座旅馆洗温泉澡。其后，男人们也跟着来了。阿泷甩下膝边的小雪，站起身来。
“畜生，看我如何收拾这两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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