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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红尘不渡我,恋者有来生
书名: 我有一个超能力,超级喜欢你 作者: 艾鹿薇 本章字数: 10299 更新时间: 2023-05-22 13:43:13

阅读背景音乐:倪安东—《让我爱她》

那年冬天非常冷的时候,我和苏先生到了首尔。我们从国内的北方城市到了韩国,却依旧冷到怀疑人生。那几天,我整个人几乎是僵硬的。直到第五天,我们坐车到了釜山,这个城市却异常温暖。我们脱下了厚重的棉服,坐地铁到海云台,拍下海云台站名的那一刻,一排略陈旧的储物柜也进入了画面。储物柜前面的地上很整齐地摆着一排鲜花,问了地铁站的工作人员,我们才知道,在这里工作的一个老人刚刚因病离世了,这是同事们为了缅怀他自发送来的。

站内有穿堂风吹过,地铁轰隆隆地进站又离站,我看着海云台三个字,这个故事便因此而来了。

那个叫崔植元的男人

恩京实习的第一天,台风海葵登陆海云台。

釜山气象局全天循环预警,她所在的海云台地铁广播里实时播报台风等级。地铁实施管制,所有游客被阻止前往海滩。大批游客滞留,原本就不宽阔的海云台站成了台风的临时避难所。

恩京是站内唯一懂中文的实习生,被几百人的中国旅行团包围,游客的问题从台风什么时候结束,到天气造成的航班和酒店损失韩国政府是否能够赔偿,问得她脑子发蒙,一瞬间竟然有些想逃。

这时一个男人从人群中挤到恩京面前,举起胸前的工作证,用不是很流利的中文对着所有人说,任何问题他都可以解答,请大家平复情绪。

恩京侧头看到他的工作证,釜山旅游观光局,崔植元。

正焦头烂额的她仿佛找到了救星,顺势退到男子身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男子被游客团团围住,没有回应。

他有条不紊地回答着问题,嘈杂的人群渐渐平静下来。恩京轻吁了一口气。

气象局预报台风将于晚间离境。

地铁站为滞留的游客发放了简单的食物,恩京拿着水和饼干走到了男子面前,嘴角弯了弯,递给他。

“谢谢。”他用韩语淡淡道。

“您这么帮助我,我要多谢您才是。”恩京说了敬语,这时才看清了他的脸。

他大概有一米八,身形有些瘦,穿着风衣却很好看,额前刘海有些厚重,遮着一边的眼睛,嘴唇略厚,一副不善言辞的样子。

他们是第一次见面,恩京却觉得这张面孔有些熟悉。

她回忆着他们在哪里见过,可脑中没来由地蹦出了朝鲜时期穿着鲜红冕服的王世子。

呵,他清俊得有些像古时人。

唯独不协调的是,他此时的穿着,以及塞在耳孔里的耳机。

“没事。”她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她的唇,回答简略。

“那我去忙了。”恩京也不擅长搭话,走开了。

台风在深夜离境。滞留乘客撤离完毕,已经是凌晨了。

京恩帮着清洁大妈做打扫,抹到储物柜时,E099号柜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大妈,这个柜子没有上锁。”

“哦,这个柜子是为一对恋人保留的,有七八年的时间了。”大妈拿着扫帚走过来,一脸的唏嘘,“说起来,是比电视台晚间播放的水木剧还要悲伤的故事哪。你从中国来,所以才不知道。”

京恩刚想去开柜门,就被大妈打开了手:“海云台站默认的规矩,就是永远不去触碰这个柜子。”

京恩转脸看着大妈,眼中的好奇更浓了。

“明天早点来,你亲眼看过就会明白了。”

那束木槿花

隔日清晨,京恩很早就来上班,换好制服后就在储物柜不远处守着。

这个时间乘客很少,一趟趟列车轰隆隆地进站,又呼啸而去,带起的风混着台风过后的潮气,扑在脸上有种说不出的黏稠感。

她的心因好奇变得有些焦躁。

这时一个熟悉的人影穿过安检区,往站台这边走来。

崔植元。

他换了一件棕色的风衣,人显得越发俊秀挺拔,一只手提着黑色的公文包,另一只手提着一个纸袋。

他冲着她的方向走过来,她刚想微笑道声早安,他却径直从她面前走过去。

两肩相擦,风中飘过一阵花香。

她蓦地回头,是木槿花香。

他在那排储物柜前停下。她的心莫名地提起,手掌握紧。

他打开了E099号储物柜……

柜子的主人,竟然是他。

虽觉得意外,却也仿佛早有预感,恩京看着他从纸袋里拿出几枝纯白色的木槿花,细心地整理好每一片花瓣,再放入柜中……这时,她才觉得他与那个故事竟然如注定一般搭调。

他久久地凝望着柜子,手指搭在柜门上,松开,又覆上去。

他身侧几米处,她凝望着他,看到他喉结上下缓缓滚动,眼眸中闪过一丝哀伤。

地铁进站,列车带着世间红尘的气息呼啸而来。台风过后,乘客成倍地涌来海云台,组长在对讲机里叫着沈恩京:沈恩京到站前来……

可此时她的心里仿佛正经历一场地震。她凝视着他的侧影,仿佛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情绪,在他低头轻抹眼角的时候,一滴温热的液体竟从她的眼角滑落。

她的心中莫名蹿起一阵钝痛,胸口沉重。

许久后,他走入人潮。

转身的一刹那,他与她的目光有几微秒的交错。在涌动的人潮中,她看到他的眼,一双澄澈而忧郁的眼,仿佛载着这世间的万千愁与忧。

他走上车,地铁如疾风一般远去,她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那个E099号储物柜

她在心中勾勒着那个故事。

E099号储物柜中,有崔植元心爱的人和他们共同的回忆。他的爱人离开了他,或者分手了,或者去了远方,或许已经不在人世。

但可以确定的是,不论她身在何处,她都占据着他的整颗心,和生命。

有同样好奇的人去问他的故事,只听说他爱的人是个救生员,三年前死于海云台的一场海难。

她特意去釜山图书馆,找出三年前的报纸。在报纸的角落里,她看到了一则新闻。

“海云台救生员朴宝拉,英勇救起了落水的三个孩子,不幸殉职,终年二十四岁。”

新闻的下面是一张小小的相片,一个扎着马尾、穿着橘红色救生衣的女生站在沙滩上,笑容温暖灿烂。

那是个漂亮清纯的女生,笑起来,眉眼会微微弯起,让人心生怜爱。

她的脸与恩京脑中三年前的回忆一点点地重合,她的胸口登时闷得她快要不能喘息。

“我叫朴宝拉,你是中国人吗?我的外婆也是中国人呢,中国菜真的很好吃,中国男人也很帅气哦。”

“恩京你有喜欢的男生吗?他是什么样的?”

“我爱的那个男人,是我用几世的福气换来的。他虽然听不到这个世界的声音,却能听到我的心,好神奇,就好像住在我心里一样。”

“他们劝我离开他,可是他们怎么知道,他是怎么爱我的?”

“哦,他叫植元。”

原来,是她。原来,是他。

她将脸埋向臂弯,一颗心痛得她快要窒息。管理大叔走过来,关切地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望向大叔,说道:“我想知道她的事。”

大叔叹息后,慢慢讲述起来。

崔植元六岁那年,父母在出海捕鱼时出事,他一连几日高烧,险些丢了性命,最终命保住了,却失去了听觉。从此以后,他将自己封闭起来。

那时,住在他家隔壁的宝拉天天都去敲他的窗,因为宝拉妈妈是聋哑人,她从小懂得手语。她总是隔着窗教他简单的手语,还在纸片上画画逗他开心。

几个月后,他终于打开了门,握住了宝拉的手。

有个聋哑的妈妈,宝拉在镇上一直受别的孩子排挤。有了植元后,她便再也不理会别人的目光,两人形影不离地过了十几年。

植元读书很用功,靠着读唇语坚持念正常人的学校,考入了全釜山最好的高中和大学。

后来宝拉家搬到了常山,为了让植元天天吃到她亲手做的便当,她每天早上把便当盒放在海云台地铁站的储物柜里,他上学的时候再来取走。这样持续了很多年,直到三年前她出事……

“如果你去那个地铁站,你就会看到那个从前装满温馨回忆的柜子,现在变成了对亡人的花祭。”大叔叹息。

“如果宝拉在天有灵,大概不会希望他的余生在悲伤中度过。”她轻声道。

“有过那样的爱情,他大概这一生都不会醒了。”大叔慢慢走开。

那个偶遇的深夜

夏季的高温天气过去,几十万游客离开海云台海水浴场,地铁站冷清了许多,恩京的工作也清闲了许多。

没事的时候,她时常看着那个柜子,想象着他们曾经相爱的模样。

他依然风雨无阻地过来,一日日地在储物柜放入新鲜的木槿花。

有时逢休息日,他便不急着离开,坐在候车长椅上,看着列车轰然来去,一坐便是一整天。

而她便在对面的站台上静静地陪着他,一站也是一天。

有时他会随意登上一列地铁,漫无目的地从起点站坐到终点站,再买票进来,循环往复。

她也会找借口与他乘坐同一班地铁,坐在他不远处,陪着他发呆,陪着他出站进站,来来回回。

他邻座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他却始终双目沉静地看着窗外,看着隧道里那些闪烁的光影,一动不动的,像一副失了魂的肉身。

有时下班早,她还会悄悄跟在他的身后,跟着他去花店挑选第二天的木槿花,跟着他去夜市的摊位上点一份明太鱼和一瓶清酒,看着他从傍晚喝到深夜,跌跌撞撞地回家。

他身子倚靠在公寓门外,一遍遍地按着密码,口中念叨着数字,手指却回回按错。

这时她会跑过来,扶住他,帮他开锁。

房门打开,他摇晃着走进去,栽倒在沙发上。她帮他脱掉上衣和鞋子,打开一盏地灯,才悄悄地离开。

地铁从他的公寓底下穿过,每当列车行过时,地面会有轻微震动。

她仰头看着那个亮着灯的窗。他会不会偶尔想起她,在每一次地面颤动的时候?

十月。

太宗台山间的枫叶红了,迎月路的樱花飘零,扎嘎其市场的鲐鱼正值最佳的赏味期。

她原本有很多想去逛逛的地方,地铁站却再次忙碌起来。釜山国际电影节开幕,全世界的游客蜂拥而至。

她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抽不出,每一餐饭都像是入伍的军人般狼吞虎咽。

她再没有机会偷偷溜去跟着他,除了每天清晨能在储物柜前匆匆见他一面,她与他再无交集。

想必他也会如她一般忙碌吧。她默默地想。

几天后,她轮值晚班,下班时已是凌晨。她独自走在深夜空寂的街道上,目光不禁投向他家的方向,突然她的面前闪过一个影子。

一个酒气熏人的醉汉,跌跌撞撞冲她走过来。

她刚要扭头逃跑,却意外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里,几乎是同时,一只温暖宽大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抬头,竟然是他。她原本惊慌乱跳的心,因为他的出现,更加激烈地跃动起来。

他拉着她绕过了醉汉,走出很远才松开她。

“以后还是让家人来接一下吧。”他不再说敬语,语气淡淡。

“我是孤身一人来釜山的。”她埋着头低声道。

他在路灯下停步,用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指向自己耳朵里的耳机:“不要低着头说话,我是聋的,要读唇语。”

“对不起……”她一脸抱歉,她竟一时忘了。

“家住哪里?”他似乎习惯了别人这样的反应,岔开了话题。

“还有两个,不,三个路口。”她指着远方,鬼使神差地把回家的路说远了一些。

那个记忆中的笑脸

电影节在十天后闭幕。

观光局举行答谢会,海云台站的工作人员也在受邀名单中。那晚他们包下了一个烤肉店,浩浩荡荡地摆了十几桌。

崔植元最后一个进来,目光扫过众人,坐到了恩京这一桌。他挨着她坐下,带来一阵木槿花的清香。

她颔首与他打过招呼,便将身子向旁边一挪再挪,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膛。

韩牛在烤炉上咝咝作响,她握着夹子心神不宁地翻烤着。

他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喝着清酒,无意中看到她整晚都没动筷子,便从她手中接过夹子,低声道:“我来吧。”

她扭头看他,他的一副碗筷同样未动。

店里人声嘈杂,邻桌的大叔们唱起了韩国传统民歌,歌声让原本并不熟络的人们推杯换盏起来。

她这一桌的人纷纷起身凑到那边去,只剩他和她还坐在位置上。

牛肉渐渐由红变成深棕色,他夹起一块放进她的盘子里。她依然没动,他的目光这才投过来。

“不喜欢吗?”他用韩语道。

她摇头。

“要吃蛤蜊吗?”他问道。

她依然摇头。

他静静看她。

她咬紧唇,伸手抓起酒杯,鼓足了勇气说道:“我可以和你喝一杯吗?”

他的目光停在她脸上,之后他拿起酒杯,与她碰了一下,手掌挡着酒杯,一饮而尽。

“谢谢。”他放怀时突然道谢。

她一脸不解。

“帮我开门,送我回家的事。”他缓缓道,“家里的监控器录下来了。”

“哦……我只是,正巧路过。”她慌忙答道,“就只是路过。”

“釜山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我周末可以陪你去。”他看她的目光第一次有了温度。

“有!”她仿佛得到天大恩赐般举起手来,“陪我去梵鱼寺,可以吗?”

那个风中摇曳的祈愿牌

周末,梵鱼寺,他信守承诺,陪她一同来。步入山中寺院,他便一直向过往的僧侣颔首问候。

“你常常来这里吗?”她好奇地问道。

“在这里住过一段日子。”他的语气比之前柔和了许多。

两人拾阶而上,穿过不二门,来到了正殿的侧边。放眼望去,金井山下,红枫漫山遍野,风吹过,似一波波红色的浪。

她不禁想起了一首诗,轻声念了出来:“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如果有人问我的烦忧……”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他用中文接了最后一句,声音低沉。

她吃惊地看他:“你会念中国的诗?”

“戴望舒的诗。”他淡淡答,“宝拉很喜欢这位诗人,所以他的很多诗我都记得。”

宝拉。这是他第一次说起这个名字。寺庙被罩在茫茫云海之中,他的眼中也仿佛弥漫着一层拨不开的浓雾。

她低头不再作声。

“她走的时候,痛苦吗?”他的声音裹着痛。

她猛然抬起头。原来他早已知道她的身份。

她咬着嘴唇,慢慢摇头:“是被巨浪卷走的,走得很快……”

他眼眸低垂,长睫覆下。

“你早知道是我,不恨我吗?”她按捺不住,终究还是问出来,“如果不是因为我,或许她能够获救……”

“她不是那样的人。只要还有落水者,她不会独自逃生。”他笃定道。

数年前的一幕如潮水般淹没了她。

那日,她的父亲作为中国贵宾被邀请来釜山,中途轮船在海上突遇巨浪袭击,她和两个孩子被浪卷入海中,随船同行的朴宝拉奋身跳入海中拖住了她。浪大到游艇无法靠近她们,宝拉便将救生衣套在她身上。这时一个浪扑来,等她再浮出水面时,宝拉已没了踪影……

她和船上两个孩子获救。海事局在周边海域搜寻了一周,都没有找到宝拉的遗体。

她回国后,宝拉成了她一日日的梦魇。她总梦到宝拉在冰凉的海水中对她虚弱地笑,青紫的嘴唇翕动,说着什么……

“她走前有说过什么吗?”他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黑色的眼眸仿佛深不见底的水面,只有一片黑暗。

她回想着宝拉的遗言,短短两句话,十几个字,她却无法说与他听。

最终她摇头:“她走得太急了,什么都没有说。”

风起,寺庙屋檐上的铜铃摇曳作响,佛祖的金身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她转身走向祈愿台,在一块木牌上书写心愿。

他也过来,仰头望着树枝上黑压压的祈愿牌,苦涩笑道:“佛祖真的能听得到你心中所求吗?”

她踮脚将牌子挂到树枝上:“会的。”

“这一世相见的人,下辈子还会重逢吗?”他问得郑重。

“相恋的人,会约定下一世遇见的地点,一定能重逢。”她编了个善意的谎,“在我的家乡是这样流传的。”

“好。”他转身走下山,似乎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身后,祈愿牌在风中转动,一行清秀的字在诵经声中仿佛带着佛祖之光。

“愿你安息,我会信守承诺,缄口至死。”

那个收藏着留言的玩偶

跨年夜那晚,釜山大雪。

许多年未见过雪的民众纷纷涌上街头,夜晚灯火璀璨的广安里大桥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竞相在雪景中拍照。

恩京提早下班,来这边小店外带炒蛤蜊,却不想遇到了汹涌的人潮。她被人群推搡着向前,没走几步,鞋子被踩丢了,正狼狈不堪之际,一个人影拨开人群来到她面前,一如几个月前。

崔植元。

他拾起她的鞋子,蹲身握住她的脚,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入鞋中,之后起身站直,表情疏淡:“又是你自己。”

“你也是啊。”因为遇见他,她先前的狼狈与烦乱的心情一扫而光,“我买了炒蛤蜊,要不要一起吃?”她站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对他盈盈地笑。

她手中的外卖盒里,蛤蜊掉光了,通红黏稠的辣酱汤汁挂在她的大衣上,而他的唇边露出丝丝笑意。

她此时才看到自己的窘状,瞬间一脸窘迫。

“去喝一杯吧。”他第一次邀她,“这家蛤蜊店的清酒很好喝。”

“好!”她的欣喜写在脸上。

区佑洞街边的一个摊位帐篷里,他们点了一桌红红辣辣的海鲜小吃、两瓶纯米清酒,对坐而饮。

沾了酒后的恩京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不管不顾地讲着自己的经历。

从中国到釜山,从自己的官员爸爸到租住的廉价公寓,她滔滔不绝。

他举着小盅,一小口一小口地饮下清酒,安静地看着她的唇,读着她的故事。

她的出现,让他心里那个空空的坑仿佛找到了填补的方法。她是陪伴宝拉到生命中最后一刻的人,他总觉得她的身上有宝拉残留的气息。

佛说,一缕魂。

透过她的瞳孔,他仿佛看到喝着清酒,说话时手舞足蹈的宝拉。

“元,撒浪嘿哟。”宝拉曾在这家店外,双手比成一个心形,大声向他表白。

也是在这家店里,宝拉扭过脖子让他看她颈后的一个刺青,她说:“你的名字,在我血液流过的地方。”

还是在这家店里,宝拉拿着一纸保险合同给他看,那是他向宝拉第一次发火,他将合同撕碎,扬在空中,之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日一走,他们便阴阳相隔。

他饮下盅中酒,眼角酸胀难当。他将脸埋进手臂,一滴泪倏地滑落。

恩京猛地收了声,怔怔看着对面的他。之后,她慢慢伸出手,擦去他脸颊上的泪。

“你还是很痛吗?”她迟疑了半晌,问道。

“她离开前一天,我还和她发了脾气,她出事或许就是因为分神……”

“那只是意外。”恩京安慰他。

他的头更深地垂下去。他这三年来,每一天都在自责,他把宝拉的死怪在自己头上。

此时恩京体内的酒精开始作用,她的脸火辣辣的,身体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她用力握住了他的手:“不要自责,她到死都没有怪过你,她甘心为你付出一切。”

他看着恩京。

“她和我提过,曾送给你一个维尼熊的玩偶,在哪里?”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就在海云台的储物柜里。”

“跟我来。”她摇晃着站起来,拖着他的手向外走。

海云台地铁站。

储物柜前,他将那个毛绒玩偶拿出来,犹豫了片刻后,交到了她手上。

“这个是从前很流行的表白熊。她知道你听不到,所以里边一定有难以说出口的录音。这是她在游艇上亲口对我说的。”恩京脸颊红红的,手掌在玩偶的肚子上按下去。

一个柔美的女声响起来。

几秒钟后,恩京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的目光定格在玩偶上,酒醒了一大半。

“她说什么?”他的脸上尽是急切。

她抬眼看他,嘴唇嚅动,然后难为情地笑出来:“是我搞错了,原来并没有什么录音。对不起。”她强撑着不让声音发抖,第一次庆幸他听不到,也就不会发觉她颤抖的声线。

他将玩偶重新放回柜中。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她此时已经完全清醒。

他默许。

“宝拉的赔偿金,你为什么没有用来治病?”

“这世上没有我想要听到的声音。”他低声答。

她心中一痛,可那是宝拉的遗愿。那日巨浪袭来时,宝拉用最后一丝气力在海水中对她喊:遇到植元,让他拿赔偿金去医好耳朵……

宝拉一直坚信:若不是因为耳疾,植元会拥有更好的前程和人生,而她自己却早已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你不想亲耳听到她留给你的话吗?”她看向柜中的熊玩偶,“那是外人不能启口告诉你的话,我也不能。”

他眉头轻抬,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重重点点头,她不能让宝拉白白牺牲,她必须帮宝拉完成遗愿。

“知道了。”他深呼一口气,“我会考虑。”

那份意外保险合同

春节前,恩京在父母的催促下请假回了国。

一个月后,她回到釜山,带了国内的各种特产分给海云台站的同事们,特意留了一盒红豆饼给某个人。

在游船上,宝拉曾说过,她和植元很喜欢吃外婆做的中国红豆饼。

她在那个清晨倚靠在安检台上,静静地等待着崔植元的到来,等待着那个带着木槿香的男人。

然而时至中午,E099号储物柜前依然无人停留。她疑惑地在站台里张望着,寻不到那人的身影,便拉住了清洁大妈。

“崔植元呢?不来送花了吗?”

“好久没来了。”大妈眼底闪过一丝忧伤,“据说还辞了职,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她错愕地看着大妈。

“听说他决心去治好耳朵,却被医生告知,已经过了最有效的治疗期。几天前,他来这里,从储物柜里取出了一个毛绒熊玩偶,找工作人员帮他听里边的录音内容,我们听到后都不肯告诉他,他便挨个找乘客听,最后知道了内容……那天他离开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总感觉会出什么事,他在这里无亲无故的……”

恩京不等大妈说完,就脱下工作服跑了出去。她赶到了观光局,同事听说她是崔植元的朋友,便说他辞职后都没有来整理物品,还把一箱他的物品交给她,拜托她转交。

她抱着沉甸甸的箱子在观光局的楼下怅然若失。

日光倾城,她却觉得天地间一片混沌。风吹过,箱子里一份用胶水粘起来的文件被吹起来。

她将它拿出来,是一份意外保险合同,看得出它曾被撕得粉碎,可从最后的印章来看,它最终还是生效了。

受保人写着朴宝拉,而受益人是崔植元。

原来宝拉在出事前一周用全数身家买了这份保险,如果她遭遇意外,保险公司将会赔付崔植元一亿韩元。

他终于还是猜到了实情。

她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陌生的号码在那天午后显得格外醒目。

“沈恩京小姐吗?这里是海云台警局,希望你能来一下……”

结局

一周后,沈恩京从海云台地铁站辞职,收拾行李,打算回国。

自从那天从警局出来,她便再也没有梦到过朴宝拉,她离家远赴釜山的心结,也从此解开了。

她拖着行李又到梵鱼寺,山下樱落半腰,她不禁望向不远处的海岸。

那日警局里,她在海滩监控里看到了崔植元最后的画面。

深夜的海云台海滩,他穿着单薄的长衣长裤一步步地走进海水中,水慢慢没过他的膝盖、他的胸、他的脸,直到完全淹没他。

那只玩偶被第二天路过的游客捡到,作为遗物被保管在警察局,等待认领。

“我们在死者的手机里只发现了你的号码,你可以代领他的遗物吗?”警察问道。

恩京看着桌上的毛绒维尼熊,只觉得鼻子酸涩难当。她将脸埋在手掌里,半晌后,终于痛哭出声。

这是她早料到的结局,在听到那段录音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一定会这样做。

她只是没有想到,他的心意这么笃定、坚决。

“元,好好活下去。抱歉不能陪你到老了,下辈子海云台见。”宝拉在小熊体内的录音如是说。

她想到那日寺庙中,她对他说的话:“相恋的人,约定了地点,下一世就一定能重逢。”

他听从她的话,提早去赴与他爱的人下一世的约定。

她原想拯救他,代宝拉留住宝拉的爱人,却不料原来他归心早已落定。

寺庙钟声响,山间鸟雀扑棱飞起,一行僧人念着佛偈从殿前缓缓走过,香火缭绕间,她恍惚见到一对恋人跪在佛前,许诺此生。

她写了新的祈愿牌,放进了香炉之中,上面的字瞬间化成袅袅轻烟。

愿红尘不渡我,恋者有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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