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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书名: 道林·格雷的画像 作者: (英)王尔德 本章字数: 4163 更新时间: 2023-11-22 15:25:55

道林走出房间,开始上楼,巴兹尔·霍尔沃德紧随其后。他们步子很轻,人在夜里走路就会下意识这么做。灯在墙面和楼梯上投下奇形怪状的影子。风越来越大,吹得窗户嘎吱作响。

两人到达顶层的楼梯平台时,道林将灯放在地板上,拿出钥匙,开了锁。“你非要知道吗,巴兹尔?”他低声问。

“是的。”

“其实我很开心。”他笑着,继而又说,“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资格了解我全部的人。你跟我生活的关联,比你想象的还要密切。”他说着提着灯,开门走了进去。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灯火倏的一下往上蹿,火变成了暗黄色。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把身后的门关上。”他把灯放在桌上小声说。

霍尔沃德一头雾水地看了看四周。这个房间看起来多年没人住过了。一块褪色的壁毯,一幅用帘子遮住的画,一口陈旧的意大利雕花大箱,以及一个几乎空空如也的书架,另外还有一把椅子和一张桌子,似乎这就是房间所有的东西了。道林·格雷点燃壁炉架上的半支蜡烛,霍尔沃德发现房间里到处落满了灰,地毯上也去全是洞。一只老鼠从护墙板里蹿了出来,到处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巴兹尔,你真觉得只有上帝才能看到灵魂?把这个帘子扯下来,你就能看到我的了。”道林的声音冷酷、残忍。

“你疯了,道林,要么你就是在演戏。”霍尔沃德蹙着眉头说。

“你不想扯下来吗?那还是我亲自动手吧。”道林说着一把将帘子从杆子上扯下来,扔在地上。

在昏暗的灯光下,霍尔沃德看到画布上一张狰狞的面孔冲他咧嘴笑着,他不禁厌恶地叫起来。画像的表情中有种东西令他满心憎恶。天哪,他看到的正是道林·格雷的脸!画像的表情虽然恐怖,但还没有完全破坏原本惊世骇俗的美。头发虽然变得稀拉,却也残存着金色的光亮,性感的嘴唇上仍然带有鲜红的颜色。呆滞的眼睛上也还有着漂亮的蓝色。高贵的曲线并没有完全从他那轮廓分明的鼻孔和雕塑般的喉咙处消失。没错,那就是道林本人。可到底是谁把画像变成这样的呢?他似乎认出了是自己的笔法,画框也是他亲自设计的。这个想法实在太荒唐了,可他感到害怕。霍尔沃德拿起那根点燃的蜡烛,举到画像前。左下角还有他本人的签名,是用朱红色细长的字母写的。

这是拙劣的模仿、卑劣无耻的讽刺。他从来没画过这样的画,可这仍然是他的作品。他知道,他感觉自己的血从滚烫的火骤然结成了冰。这是他的画无疑!可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画变了?他像病人一样转身看着道林·格雷,嘴唇抽搐着,一时口干舌燥,似乎说不出话来了。他将手放在脑门上,上面汗涔涔的。

年轻人靠在壁炉架上,表情奇怪地看着霍尔沃德,像是全神贯注地看着某个伟大的艺术家在表演。没有情到深处的悲伤,也没有发自内心的喜悦。只有一个旁观者的热情,兴许眼底还闪过一丝得意的神情。他从外套上拿下一朵花,嗅了嗅,或者只是在假装这么做。

“到底怎么回事?”霍尔沃德终于大声叫道。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在战栗,是那样的怪异。

“很多年前我还是个孩子。”道林·格雷将那朵花在手中捏碎,“你遇见了我,对我不吝溢美之词,教我为自己的美貌沾沾自喜。一天,你将我介绍给你的一个朋友,他向我解释了青春的奇妙,而你给我画了一幅画,向我展示了美的奇妙。那真是一个疯狂的时刻,就连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后悔。我许了个愿,兴许你可以称之为祈祷……”

“我记得了!啊,我记得多么清楚!不!这种事儿不可能发生。是因为房间太潮湿了,霉菌侵袭了画布。我以前喜欢在颜料里加上某种讨厌的矿物质毒素。我跟你说这不可能。”

“啊,什么不可能?”年轻人喃喃道,走到窗前,将脑门靠在满是雾气的冰冷玻璃上。

“你不是说你把画毁了吗?”

“我错了。是画把我毁了。”

“我不相信这是我的画。”

“你难道在画里看不出你的理想吗?”道林不无挖苦地说。

“你说这是我的理想……”

“是你说的。”

“画里没有恶,没有耻辱。你就是我这辈子再也遇不见的理想。这是一张萨梯[76]的脸。”

“这是一张映照出我灵魂的脸。”

“天哪!我一直崇拜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那是一双魔鬼的眼睛。”

“巴兹尔,每个人的心里既有天堂也有地狱。”道林大声说,绝望地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

霍尔沃德再次转身盯着画像。“我的天!如果这是真的,”他叫道,“要是你真过着这样的生活,那你准比那些非议你的人想象的还要坏!”他举着蜡烛,凑近那幅画,仔细打量着。画像的表面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还是作品刚完成时的样子。画像表现出来的邪恶和恐怖俨然来自内部。某种罪恶的病毒正在慢慢吞噬画像,莫名地加剧内在生命的活动。尸体在湿冷的坟墓中腐烂也没有这么可怕。

他的手颤抖着,蜡烛从烛台上掉落,落在地上,仍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但他听见道林在窗旁哭泣。“祈祷吧,道林,祈祷吧,”他喃喃道,“小时候大人就是这样教我们祈祷的。‘不要让我们陷于诱惑,但救我们免于凶恶,洗涤我们的罪孽。’我们一起说吧。既然你那高傲的祈祷已经应验。你那悔改的祈祷自然也会应验。我是那样崇拜你,因而受到了惩罚。你也太崇拜自己。我们两个都已被惩罚。”

道林·格雷慢慢转身过来,泪眼婆娑地看着霍尔沃德。“太晚了,巴兹尔。”他支支吾吾地说。

“永远也不会太晚,道林。我们跪下吧,看看是否还能记得这样一句祷词。不是有这样一句诗吗?‘虽然你的罪孽鲜红,但我可以让它们变得像雪一样洁白。’”

“现在这样的话对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嘘!别这样说。你这辈子已经犯下太多的罪孽。天哪!你难道没看出来那个被诅咒的东西正斜眼看着我们吗?”

道林·格雷瞥了一眼画像,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对巴兹尔·霍尔沃德的仇恨,一时无法控制,像是画布上的肖像一直在给他暗示,咧着嘴,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他内心疯狂的情绪如困兽一样爆发了,此刻,他无比憎恨坐在桌旁的这个人,这辈子从没像现在这样恨过。他疯狂地四处张望,正对面的彩绘箱子上有个闪闪发光的东西。他的目光落在上面,很快清楚那是什么。是他前几天带上来的一把刀,用来割绳子的,忘记拿走了。他经过霍尔沃德身旁,慢慢朝那把刀走去。一到他身后,道林便拿起刀。霍尔沃德在椅子上动了动,似要起身。道林冲过去,一刀插进他耳后的大动脉,然后将他的头摁在桌子上,一刀刀地刺着。

只听到一声窒息的呻吟,霍尔沃德的喉咙被血堵住了,他发出可怕的声音。他的手向上抽搐了三次,僵硬的手指古怪地在空中挥舞着。他又刺了两下,霍尔沃德不再动弹。什么东西滴在地板上。道林等了等,仍然按着他的头,接着才把刀扔在桌子上,听了听。

除了血“啪嗒啪嗒”滴在残破地毯上的声响,再无别的动静。他打开门,走到楼梯平台上。房子如同死一般的沉寂,周遭空无一人。他在栏杆上靠了几秒钟,低头看着黑黢黢的楼梯井。跟着,他拿出钥匙,折回房间,像以前一样将自己锁在里面。

那个东西仍然坐在椅子上,身子紧绷,弓着背伏在桌上,长长的手臂摆出奇怪的模样。要不是颈部猩红色的锯齿状伤口,以及桌上蔓延开来、凝结成块的黑血,你准会说这人只是睡着了。

这一切完成得真是利落!他感到出奇地冷静,走到窗旁,打开窗户,来到阳台上。风已将雾气吹散,天空就像一条巨大的孔雀尾巴;繁星点点,如同一只只金色的眼睛。他低头一看,发现一名警察在巡逻,提灯射出长长的光束,照在寂静的房门上。拐角处闪过一个红点,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驶过,转而不见了。一个女人倚着栏杆,慢吞吞地走着,脚步踉跄,身上的披巾在风中摇曳。她不时停下来,回头张望。这时,她突然用沙哑的声音唱起歌来。那名警察走过去,跟她说什么。她哈哈大笑,摇摇晃晃地走开了。一股刺骨的寒风扫过广场。煤气灯闪烁着,火焰变成了蓝色,光秃秃的树上铁黑色的树枝来回摆动。他打了个哆嗦,回到屋内,关上窗户。

到达门口时,他转动钥匙开了门。他甚至没有瞥一眼那个被他杀害的人,他觉得整件事情的秘诀就是不要去想眼下的状况。那位画出致命画像的朋友已经殒命,此人是他所有痛苦的根源。这便够了。

然后他想起了那盏灯,样式非常古怪,出自摩尔人之手,暗银的灯身上装饰着锃亮的阿拉伯式钢制图案,镶嵌着粗糙的绿松石。也许他的仆人发现灯不见后会心生疑问。他犹豫了一会儿,转身回去,从桌上拿起灯。他忍不住又瞥了一眼那个死去的东西,那玩意儿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一双长手是那样的煞白,活像一尊恐怖的蜡像。

锁上门后,他不声不响地下了楼。木板嘎吱作响,似在痛苦地叫喊。其间他停下来几次,等着。四周静悄悄的,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声,再无别的声响。

他来到书房,看到了角落里的箱子和外套,得将这些东西藏起来。他打开护墙上的一个秘柜,平日里他的一些古怪的伪装物便放在柜中,他将两样东西塞了进去,以后烧掉就是了。接着,他拿出表,现在是一点四十分。

他坐下来开始思考。在英国,几乎每年、每个月都有人因为他们干的勾当被绞死。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一股疯狂的杀气。某颗红星离地球太近了……还有什么不利于他的证据呢?巴兹尔·霍尔沃德十一点就离开了房间。没人看到他再次进来过。大部分仆人都住在皇家塞尔比庄园。他的男仆也已经睡觉了……巴黎!没错。巴兹尔去了巴黎,按照他的计划,是乘午夜火车去的。因为他做事向来不喜欢张扬,别人要是怀疑,也是几个月后的事儿了。真要是几个月后,什么证据都销毁了。

这时,他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便穿上皮大衣,戴着帽子,走到门厅。他在那里停了下来,听到外面的人行道上响起那名警察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看着牛眼灯的光亮在窗户上闪烁着。他等了等,屏住呼吸。

过了一会儿,他拉开门闩,悄悄地溜到外面,再小心翼翼地把身后的门关上,然后开始按门铃。约莫过了五分钟,他的男仆终于出现了,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衣服都没穿好。

“抱歉只能叫醒你,弗朗西斯,”他说着走向门外,“我忘记带钥匙了,几点了?”

“两点十分,先生。”男仆瞥了一眼钟,眨了眨眼睛回答道。

“两点十分了,这也太晚了!明早九点你一定得叫醒我。我有事儿。”

“好的,先生。”

“今晚有人来访吗?”

“霍尔沃德先生来过,先生。他待到十一点才走,然后他去赶火车了。”

“噢,没有见到他真是太遗憾了。他留下什么口信了吗?”

“没有,先生,他只说如果没在俱乐部找到你,到巴黎后他会写信给你。”

“好的。弗朗西斯。别忘了明天九点叫我。”

“我会的,先生。”

男仆穿着拖鞋,摇摇晃晃地沿走廊去了。

道林·格雷将帽子和外套扔在桌子上,进了书房。他紧咬着嘴唇,思索着问题,在房间里足足踱了一刻钟。然后他从书架上取下《蓝皮书》[77]翻看着。“艾伦·坎贝尔,梅费尔区赫特福德街一百五十二号。没错,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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