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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书名： 所谓商人 作者： 史生荣 本章字数： 13203 更新时间： 2023-08-10 09:42:37

工厂终于恢复了生产。陆二禄决定好好庆祝一下，并且要大张旗鼓地庆祝。这样的考虑有两个方面，一是造成广告效应，为工厂做宣传，为产品打品牌；二是造成一种声势，让政府让同行甚至让全市人都知道，今日的陆家已不是昔日的陆家。

母亲提出请个先生算一算，算个黄道吉日。兄弟们也有这个意思，并说现在不少领导遇事也请先生算算。陆二禄虽然不太相信这些，但毕竟这是一件大事，以后的情况很难预料。提出来了，就不能不信，不信很可能会得罪命运神灵，甚至遭到报复。陆二禄决定去算算。

郊县有一个很有名的大师，每天求神问卦的人得排队预约，其中不乏富人高官。陈小玉也同意去算算，说算一算，心里也踏实一些。

陈小玉也想去，陆二禄觉得也好。两人都是主人，都去了，一是虔诚，二来也准确。再说，这阵子也忙，大师所在的乡下风景也不错，空气也新鲜，一同去，也散散心。

据说大师原本不同凡人，生下来就多灾多病。先是娘死，后是父亡，然后是他自己一场接一场的大病，但不管病多重，不医不管，眼瞎腿瘸腰弓成圈，就是不死。大师原本住在村里，成名后来来往往的人太多，就由村里出面，在村外盖了个小庙，然后由村里负责收钱卖门票。如果是远道而来，村里还可以安排吃饭住宿。其实，算命先生已经成了村里的财神，经會算命也成了村里的主业。

果然得排队等候。看看这么多的人，至少要排到天黑。好在有加急号，相当于医院的急诊。交三百块急诊费，便由人领了直接到大师面前。

猛见大师，真的吓人一跳。大师一眼缩成一个小点，另一眼却暴出，大得像铜铃，而且除了白球，没有一点黑色。而大师的身子，感觉缩成了一个肉球，上面用一整块红布围着。陈小玉一下吓得大气不敢出，双手死死地抓着陆二禄的胳膊。陆二禄也不由得头皮发麻发紧，低了头再不敢看大师一眼。当大师问求什么时，陆二禄竟吓得抖一下，然后颤着声说求财，然后又补充说工厂要开工，也求个吉日庆贺一下。

大师半天没有声音。陆二禄抬眼偷看，感觉那只铜铃眼睛一动不动。因为没有黑眼仁，也不知他在看哪里，究竟看没看他。也因为有红布披着，也看不清他有没有手，手在干什么。大师突然说，你们两个的婚姻，是五百年前配对天定的。

这句话声音洪亮，感觉像猛然磕响了铜钟，震得两人浑身都麻木一片。然后好像又说天造地设，求财得财，求子得子。紧接着便咿咿呀呀地说唱了起来。大师的说唱却口齿不清，似是而非，难辨其意。唱一阵终于停了下来，但好像大师并没说哪天庆贺合适。好像大师忘记了。陆二禄觉得应该问问。鼓足了勇气问，大师又掐算一下，说，后天。陆二禄还想问后天几时，陈小玉将他拉一下，两人急忙起身离开。

两人默默来到村外上了车，才感觉长出一口气。陆二禄说，神人就有神相，人怎么能长成这个样子，天生和人不一样，那就应该是神。

陈小玉说，我都吓蒙了，这样的人能活下来，说不定真有神助。

两人再次陷人沉默。虽然都不大迷信，但说他们的婚姻是天造地设，两人倒觉得有点可能，要不然两个本来素不相识的人，年龄又相差很多，怎么就糊里糊涂地凑到了一起。大师说婚姻美满，求财得财求子得子，两人也相信说得正确。从目前情况看，两人结婚后，一切很快就有了大的发展。工厂有了，宾馆也有了，房地产开发也势头正好，还要经营商贸城。这样快速的发展，不是天意神助，也确实没法解释。

陈小玉说，后天是二十六号，六六顺，还真是个好日子。

陆二禄也止不住有点兴奋，但天机不可泄露，他什么也没说。

土路坑坑洼洼。车尽管开得很慢，但陈小玉还是感觉颠簸得厉害，胸部疼痛得难以忍受。陈小玉不得不要陆二禄将车停下，说，不行，得找个地方把奶松一松。

陈小玉流产后，奶水依然很旺，本来要将奶水憋回去的，但憋得似乎整个胸部都肿了，疼得都不能动弹，就是憋不回去。试了几次，太痛苦了，只好决定放弃。按老年人的说法，刚下来的奶水太旺，过一阵就弱了，那时再憋就好一点。每天将奶水白白挤掉浪费，陆二禄也说奶水养人，这样每天吃奶，就成了陆二禄的一个任务，也是他的一大乐趣。吃几天，陆二禄说他胖了，说人奶就是比牛奶好，要不大地主刘文彩怎么雇了好几个奶妈。陈小玉也说不仅营养好，每天吃她的奶，还能增加感情，牢记哺育之恩，让感情好上加好。

陆二禄将车开到路旁的小树林边停下，然后开始吮吸陈小玉的奶水。

突然车顶嘭嘭一阵猛响，两个警察威严地站在车前。

看警察的面容，再看停在一旁的摩托车，陆二禄断定是当地的乡镇派出所的警察。陆二禄并不害怕，甚至有点瞧不起他们。还没等警察开口，陆二禄严肃地髙声说，敲什么敲，你们是干什么的，谁给你的权力乱敲别人的车，谁让你们偷看别人的隐私。

警察显然感到意外，他们原本以为两人会跪地求饶的。两位警察互相看一眼，一位说，牛吃了赶车的，没王法了。我不仅要看你的隐私，我还要管你的隐私。你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嫖娼，还如此猖狂，今天不给你点厉害，你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吃的。

警察一下掏出了手铐，不管陆二禄如何抗议挣扎，还是将陆二禄和陈小玉铐在了一起，然后推到轿车的后坐上，然后一个警察开车，一个警察骑摩托，将陆二禄和陈小玉带回了乡派出所。

好汉不吃眼前亏。到了派出所，陆二禄开始心平气和地解释。但警察一阵冷笑，说，现在你小子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睛了，但你还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还是把我们两个当成了瞎子傻子，明明是嫖娼淫乱，还要瞎编成夫妻。你也不看看你们的年龄，都快成爷爷孙女了，还瞎编是夫妻，你以为我们就这么好对付，你以为我们是吃干饭的。

陆二禄刚要辩解，那个始终一言不发的警察突然一拳砸在桌子上，砸得桌子上的东西都跳了起来。然后警察站起来喊：瞎了你的狗眼，明明看到你的嘴在人家奶上乱拱，你还背了猪头不认脏。哪有夫妻跑到这里来胡搞的！哪有你这么老的丈夫还对妻子这么感兴趣的？你那急匆匆吃奶的下流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嫖客。告诉你，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自以为有两个钱，自称是什么老板经理，就把女孩子骗到荒郊野外乱搞，你说我判断的对不对。

突然遇到这种麻烦，陈小玉真是又羞又气，但这种时候争吵谩骂都是下策，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解释。还没等她说几句，那个警察就呸的一声，然后说，不要脸的东西，我还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我原以为你会羞得没脸见人，没想到你还一点不知害臊。你是不是想让我学一学你们当时的流氓相，是不是要我画一画你的奶子有多大。

真是有理说不清。这时一个警察要另一个警察把陈小玉带到另一个房间。然后说，分头审问，看他们能不能撒谎撒到一起。

陆二禄决定不再和这个警察费舌头，他坚决要求给市公安局局长打电话。因陆二禄态度坚决，警察不得不将信将疑。然后警察给县公安局打电话，汇报了案情，问知道不知道有个陆二禄。可能县局说知道。只见警察认真听一阵，放了电话。然后去和另一个警察商量一下，然后对陆二禄说，没事了，事情搞清楚了，你们走吧。

走吧？哪里就这么容易。我一个堂堂副县级厂长，有钱又有势，连市长、书记都要客客气气，你一个小警察，说抓就抓，说走就走。陆二禄拍了桌子说不行，没那么容易。但警察更不示弱。一个警察说，你不走也好，我们有一间关押室，要不你就住两天试试。

陆二禄虽然满腔怒火，但他清楚，这里不是他施展权势的地方。郊县公安局归市公安局管，回到市里，再收拾他们不迟。陆二禄说好，那就等着瞧。然后拉了陈小玉气冲冲地上了车。

陆二禄决定先到市公安局报警，然后找市领导，然后到法院起诉，然后让这两个警察吃不了兜着走。他觉得即使这样，仍不能解他的心头之恨。陈小玉说她被带到另一间屋，那个警察就起了邪念，而且把她当成了野鸡。当她否认时，那个警察便说他已经看清了她的乳房，而且说她的乳房有多么大多么白，接着就上来动手摸她的乳房要验证。陆二禄恨得牙根都痒痒。不仅恨这两个警察，提到公安局，他就恨，恨局长，恨那个大队长。他想，一定要花点代价到李书记那里告一状，不仅要告那两个警察，更重要的是告一告公安局长出」出恶气，也让他们看看今天的陆二禄究竟是什么人，也让他们知道以后应该怎么对待陆二禄。

陆二禄咬着牙猛踩油门。他本想将车直接开到市公安局，但来到门前，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觉得人家是同一个部门，警察就是人家的手下，报案又能怎么样，即使管，也会敷衍了事。市委李书记曾经说过，遇到什么困难就找他。虽然这件事不是李书记说的困难，但不找李书记，恐怕也没法出这一口恶气。

来到市委，陆二禄又觉得还是先找找常秘书长。毕竟和常秘书长更熟悉一些，关系也更密切一些。

听了陆二禄的诉说，常秘书长也很是愤怒。常秘书长表态说，太不像话了，现在上面正要求从严治警，不整治也不行了。有些警察不仅仅是胡作非为，还有严重的特权思想，严重的霸王思想。有个笑话说有个警察自己碰在了电线杆上，这警察看都不看出手就是一拳，嘴里骂谁这么大胆，敢碰老子。这件事我先和管政法的书记商量一下，看他怎么处理再说。

常秘书长拿起电话和管政法的书记商量了一阵，然后要陆二禄先到市公安局纪检组报个案，然后再由纪检部门调查处理。

这个结果让陆二禄大失所望。竟然让纪检组调査而不是检察机关。纪检调查又能怎么样？人家是一个部门，如果那两个警察一口否认，事情就会不了了之。陆二禄不能同意。常秘书长摊开双手说，那么你说怎么办，不调査，你怎么处理人家？如果只凭你的一面之词就处理人家，那还叫什么法制，那不到处都是冤假错案了吗？

说得也是。但警察铐了他甚至推打了他是赖不掉的，因为手上还有被手铐割伤的痕迹。陈小玉手腕上的痕迹还更清楚一些。陆二禄伸了手让常秘书长看。常秘书长说，如果是这样，你最好现在就去医院，让医院给你做个伤情鉴定，然后才能作为证据。一会儿痕迹没有了，证据也就没有了。

出了市委大院，陆二禄给杜丙雄打电话，大致说了情况，问怎么起诉这两个警察。杜丙雄说，这种事现在不好起诉，法院不会受理。如果真的侮辱和打了你们，你们可以到检察院举报他们。

原以为市里有这么多公检法的朋友，况且自己又是副县级大厂长大老板，怎么说也算后台不软，但吃了这么大的亏，受了这么大侮辱，竟然没人肯为他拍案而起。原以为收拾一个小乡村的警察易如反掌，现在看来，谁整治谁还难说。垂头丧气做完伤情鉴定，想想再没别的办法。要去公安局纪检组报案时，陈小玉带了哭音说，算了吧，自认倒霉算了，人家是一伙的，民不和官斗，费时费力斗上半年，也不一定有个结果，弄不好人家反咬一口说我们诬陷，事情还说不上更麻烦。如果人家要找碴儿治我们的罪，随时都可以找到我们的麻烦。

官不和民斗，现在谁是官？谁是民？难道一个副县级厂长还不是官吗？可见在小玉的心里，他陆二禄还是个普通老百姓。绝对不行，今天一定要让她看看，看看陆二禄是个什么人物。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再说，和小玉结婚前，他就发誓要让她幸福一辈子，开心一辈子，现在，毒药流产事件才过去几天，又发生了被侮辱事件。堂堂七尺男儿大老板，连小玉的安全都保证不了，还谈什么幸福。陆二禄血红了眼说，你放心，此恨不消，我决不为人，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把那两个家伙送进监狱。

陈小玉说，也许我们命中注定有这一劫，我们就认命算了。

小玉不大迷信，但对她的婚姻，却处处流露出命运的思想。比如这次流产，比如一遇到不顺利的事，她都归结到命运上，好像她的命就该坎坷，她的命运就不会大富大贵。刚才算命还说是天配的姻缘大富大贵，可她转眼就没了信心。这让他感到伤心，他分明感觉出这是她对他没有信心，更没看出他这个大民营企业家的力量。陆二禄再一次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一回，一定要给她长点志气，长点信心，也让她为自己的丈夫自豪骄傲一回。

陆二禄准备按程序先到公安局纪检科报个案，然后再想解决的办法。

回到家，陆二禄就准备礼物。礼物很简单，他只准备了一盒茶叶，然后将五万;^现金和茶叶装在了一起。

晚上，陆二禄给李书记打电话约好登门拜访后，又决定带陈小玉一起去。陆二禄觉得小玉去了更好一些。夫妻双双去，一方面表示家庭性质的私人关系，另一方面小玉在社交方面也有优势，不仅是能拿得出手的妻子，而且是可以引以为荣的资本。

陈小玉开始梳妆打扮。陆二禄觉得还应该到理发店把头发做一做。陈小玉摇着头说，我喜欢淡妆，特意人为的化妆，我觉得刻板不自然。

陆二禄觉得也对。小玉天生丽质，特意打扮反而真的不好。但陆二禄还是觉得有点不够。他想想说，我觉得你把那件真丝绿底碎花紧身半袖穿上最好。

陈小玉问为什么。陆二禄说，你身材细长又匀称，穿上紧身半袖，显得丰满有活力。

陈小玉脸红一下，还是决定就按他说的办。陈小玉停了化妆找出那件半袖穿在身上，然后到镜子前转了圈照一遍，问陆二禄怎么样。陆二禄说，我早就色迷了双眼心里痒痒得受不住了。

陈小玉生气地说，那我就不穿了，你是不是想让我去卖身。

陆二禄正经地说，有粉往脸上搽，去见大领导，总得穿得漂亮一点。

李书记的家在省城，但在市委招待所也有一套房子。路上陆二禄就想好了怎么诉说。不但要表情哀伤，而且诉说时不能激动，要用悲伤而无助的语气慢慢地讲。但一进门，李书记却满面笑容迎上前来握手。握住陈小玉的手时，李书记还开玩笑说，早听说天下最漂亮的女人都嫁了大老板，果然确有其事。我今天能一睹芳容，也算饱了眼福。

陆二禄笑笑，但他觉得应该乘机诉说不幸的遭遇。陆二禄说，有钱又能怎么样，有钱没势力，反而招来一片嫉妒眼红，甚至到处让人欺负，今天连自己的老婆都让人欺负了。

李书记惊讶了嗯一声，然后看着陈小玉，说，难道谁还忍心欺负如此漂亮的美女？

陈小玉欲言又止，她不知该说什么。陆二禄知道李书记这里人来人往，如果再来人，他们就得起身离开，就没有了诉说的机会。而且他觉得这事也应该由他来诉说，毕竟有些话她不好开口。陆二禄接过话题，开始详细地叙述事情的经过，连求神吸奶水这些事情他也没隐瞒半句。

李书记再没取笑，而是严肃地说，你们放心，这件事我会亲自过问。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就要大力发展经济，要大力发展经济，就要扶植一大批民营企业家，就要保护好一大批民营企业，这件事，我会让人去亲自督办。

竟然是这样出乎意料的大好结局。陆二禄和陈小玉一连表示感谢。谢过，陆二禄还觉得不够。他要在李书记面前狠狠地告公安局长一状。陆二禄说，问题的根子还不在两个小警察身上，有什么样的局长就有什么样的兵，今天的事件看起来很偶然，但这种横行霸道的事是必然要发生的。李书记你可能不知道公安局长有多霸道，他不仅在内部搞一言堂，什么事都由他说了算，而且对外也为所欲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罚谁多少钱就罚多少钱。甚至小孩子出门时，父母都要叮咛说眼睛瞅着点，小心公安罚你款。人民公安为人民，你说说，霸道成了土匪头子，这种人还怎么再当公安局长。

李书记笑了笑说，公安部门是有一些问题，但也没你说得那么严重。不过你说的这些我可以告诉他，让他以后注意一点，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让他和你谈谈，互相沟通一下，消除一下误解。

虽然李书记没说让局长找他道歉，但让局长找他谈谈，感觉就有道歉的意思。再说，让公安局长找他，本身就有看得起他高抬他的意思。陆二禄想，以前我几次登门找你，今天让你也登门找我，咱们也算扯平了，咱们也算平等了。陆二禄说，人家那么霸道，怕是不会来找我谈。

李书记说，我觉得他不会不谈，如果他不谈，我们再说。

李书记将话题转到了毛纺厂上，问毛纺厂最近的生产情况如何。陆二禄简要诉说一遍，同时也说了利用空闲房和地搞宾馆搞三产的事。

对利用空闲房地产开发第三产业，李书记大加赞赏，也有很多感慨。说毛纺厂换了几任厂长，没有一任能想出一个好办法，可一旦私有成个人的，办法就多了，企业也活了。然后感叹说，真是天意，没办法啊。

李书记又勉励一番。陆二禄感觉该结束了。他看眼陈小玉，陈小玉眼里也是这个意思，于是便起身告辞。

想不到的是李书记竟然挽留。李书记说，你们给我带了茶叶，刚才光顾了说话，我还没招待你们。刚好有人也送来点好茶，是真正的雨前龙井，还是让当地一家农户专门采摘的。好茶一个人喝也没意思，咱们一起品尝一下。

书记让品尝，当然不能再说走。陆二禄受宠若惊地再次坐下。

李书记拿出茶，又拿出一套做工更精美的紫砂茶具。李书记说，南方喝茶很讲究，今天我给你们表演一下茶道。

先将茶具用开水烫一遍，然后取一小撮茶放在一个小播杯里，然后捧了双手边搓边闻。这套表演陈小玉见过。和丁娟一起到杭州采购轻工产品，当地的一个老板就带她们到一家茶馆品过茶。女茶师的表演，基本就是这个样子。陈小玉觉得今天她应该充当女招待的角色，而不应该让李书记来招待她。陈小玉故意也学李书记的样子做一遍，然后说她也学会了，便也学杭州那个茶艺表演的女子，按表演的那套程序，那种架势，兴奋地沏茶，倒茶，然后让李书记品茶。

陈小玉的茶艺表演不仅样子有模有式，还夸张地带点舞蹈艺术的动作，而且谈笑风生，给人的感觉是又有趣又有点搞笑又亲热。李书记很快就陶醉了，而且禁不住从心里感叹道：良辰美景，红袖添香，此情此景，人生难得。

三人都很高兴，品茶的兴趣也就更浓，好像真的是天上的琼浆玉液。三人都忘记了时间，专注了不停地品尝。直到壶里的茶泡淡，肚里的水胀满，李书记又去上厕所，陆二禄和陈小玉才觉得该走了。

走时，李书记又拿出一套茶具和一筒茶要陆二禄带上。感觉这套茶具和这筒茶都和刚才喝的一模一样，应该是姊妹篇，当然会价格不菲。陆二禄推辞了不要。李书记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送我东西，我不送你，就显得我无礼了。

陆二禄只好千恩万谢地接到手里。

出了李书记家的门，两人的心情更是愉快得要飞。陈小玉说，我以为像李书记这样的大人物肯定架子也大，来时一直心里乱跳，没想到这么平易近人。

陆二禄说，其实官越大越和蔼。再说，咱们现在也不是平民百姓，也是一个大企业的主人，如果发展得好，市里的财政还得依靠我们。以后，咱们不仅可以和李书记平起平坐，若干年后，说不定咱们还能和省里的领导平起平坐哩。

陈小玉兴奋地挽住了他的胳膊，还将身子轻轻地靠在他的身上。陆二禄轻松得全身都要散了。但他说，这一次，我决不轻饶那两个坏蛋，我一定要出一口恶气，我一定要把他们送进监狱。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街上还是灯火辉煌、车水马龙。撒一泡尿将肚里的水倒空，陆二禄感觉肚子饿了。想想，今天一天基本没吃什么。原打算到大师那里算完吉日就到西大滩海子玩一玩。西大滩海子面积不算大，但产的鱼比较有名。去了你可以自己撒网打鱼，也可买了鱼自己垒灶野餐。他想好了去了自己撒网，让小玉好好乐一乐，散一散心。如果捕不到鱼，就买几十斤回来，炖一大锅全鱼，兄弟四家好好吃一顿。没想到发生了这种事。陆二禄提出到饭店去吃点东西，陈小玉说，我想到火锅店吃火锅。

已经过了吃饭高峰，店里稀稀拉拉只有几桌猜拳喝酒的客人。要了一^间包厢，但里面仍然是浓浓的火锅味。坐下，陈小玉仍然心情不错。陈小玉能有个好心情，陆二禄更是高兴。他说，都说坏事变好事是辩证法，我今天才真正懂了什么叫辩证法。今天我们受了侮辱，但却进一步认识了李书记，看来老天就是有眼，弄一个辩证法出来。如果没有这辩证法，还让人怎么活下去。

两人笑过，陈小玉说，后天的庆祝会，我觉得还是办得隆重一点，也让大家都高兴高兴。我想过了，我们把上月的工资和下月的工资一起发给所有的职工，再放假一天，上午让他们参加庆祝，中午就让他们住在咱们的宾馆，因为有许多人还没住过宾馆，让他们体验体验，也让宾馆的工作人员先在咱们自己人身上实习实习。如果你觉得合适，中午咱们再请全体职工吃一顿饭。

他第一次见到小玉，第一感觉是漂亮，第二感觉就是善良。因为她的漂亮和善良都长在脸上，看一眼她的脸，就有一股文静善良的感觉。事实上，她的善良要超过他当初的感觉。比如遭陷害流产后，她除了哭，几乎没有抱怨i隹。那天彩玉为了表示认错，特意熬了鸡汤送到医院，她一点都不记仇，一点都没怀疑再在鸡汤里放了什么，端起鸡汤就喝。对于庆祝，他还没顾得上细想，但他也想搞得隆重一点，更何况李书记答应到时要来。至于给职工提前发放工资，这一着更好，没有什么能比给职工钱更能让职工高兴的了。他觉得只提前发放工资还不够，还应该给他们发点奖金。购买战备医院的那片地开发成住宅后，已经收到购房预收款一千多万，现在还有不少人踊跃交款，如果按计划全部收齐，至少要收一千八百多万，资金周转不成一点问题。那天谈到工厂的管理，小玉说现在有人学西方，提出数字化管理，六亲不认，只认数字。她认为不妥。她说中国^个人情社会，中国人讲的是人情和面子。士为知己者死，如果你感动了他，他会拼命为你效劳；如果你得罪了他，或者对他不讲人情，他就认为你看不起他，或者是侮辱了他，他就会处处记仇，能使坏就给你使坏。她说，如果职工不爱工厂，那么这个工厂就没希望；如杲职工恨这个工厂，那么这个工厂离完蛋就不远了。他觉得这些都是对的，而且今天突然对她的观点有一种新的认识。他觉得她不愧为大学生，不仅有?套理论知识，还能联系实际，在实践中灵活应用。至于让职工中午住宾馆，当然没一点问题。办公楼改宾馆虽然还没完工，但房间已经装修布置完毕，这次庆典请来的客人，就打算让住在里面。陆二禄高兴地说，确实是个好主意，你办事我放心，就按你说的办。

陈小玉也想喝点红酒，便要了一瓶红葡萄酒。原以为葡萄酒度数低，喝一瓶没一点问题，结果将一瓶葡萄酒喝干，两人都感觉有点上头，都有点晕晕乎乎。陈小玉突然提出要跳舞。已经很长时间没跳舞了，陆二禄也想跳。随便找一家舞厅进去，两人一直跳到十二点多，才心满意足回家。

庆典虽然有许多事要做，但厂里留用的五位干部都很卖力，许多事情根本不用陆二禄和陈小玉操心，不仅该办的事这些干部都想到了，可办不可办的，也都来请示，而且还创造性地想出了许多好点子新花样。这让陆二禄和陈小玉都感觉到领导就是好当，当领导和不当领导就是不一样。当领导根本不用自己动脑筋，你部下的脑筋就是你的脑筋，或者说你部下的脑筋都在为你而运转。陆二禄不禁生出万千感慨。以前自己干，什么事都得自己操心，一点操心不到，就会有许多麻烦。现在，这么多人都为你操心，你想不到的，别人也会想到，你只管判断只管点头摇头就行。陆二禄和陈小玉商量后，决定给参与组织庆典活动的干部每人每天发二十块钱的加班补助及餐饮补助，再在宾馆三楼拿出两间房，专门让组织庆典的干部们中午和晚上休息。

陆二禄最担心的是庆典这天李书记有事不能来，但李书记不仅来了，而且是准时到达。这让陆二禄惊喜万分。李书记一来，不仅有关各局的局长们主任们都来了，而且四大班子都有领导来出席。陆二禄觉得李书记来的意义还远不止这些，最大的意义应该是让人们看看，他陆二禄也是有后台的，陆二禄的后台就是李书记，你们谁以后要刁难欺负陆二禄，你也要考虑考虑后果，考虑考虑李书记答应不答应。

市电视台的也来了，而且那个姓王的台长也来了。还是那个拍掺沙子的大个子，扛了机器跑前跑后拍完领导，就过来拍陆二禄。想到电视台拍掺沙子，想到是电视台把老三送迸了看守所，陆二禄真想讽刺几句。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人家毕竟是来捧场的。陆二禄还是把讽刺咽回了肚里。但他还是一副傲慢，一副居高临下地接受了拍摄采访。

参加完庆祝仪式李书记就走了。李书记一走，所有重要的领导都走了，陆二禄觉得也好，他们走了，他心里也就放松了，就可以随便自由一点了。

席间，乔保中过来举杯向陆二禄祝贺。乔保中说，如果当初不是我力劝你买下这个工厂，这工厂早就是别人的了，哪还有你的今天。

可以看出，乔保中既羡慕，也有点后悔，还有点嫉妒。陆二禄清楚，当初乔保中不要这厂，一是因为他有一个毛纺厂，但更主要的是他并不看好这工厂，谁都认为有这样沉重包楸的厂不可能盈利，谁都想不到会综合利用工厂的资源。陆二禄得意地说，事在人为，关键是头脑，思路对了，就没有办不好的事情。

午宴散后，已经是下午四点。陆二禄感觉累了，他想在宾馆休息一下，何影和几个厂领导又来商量工作。商量完，何影说，今天的事一切都顺利，工人们也很守纪律，刚才我到宾馆几个房间看了看，有个老工人睡在地上，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床上很干净，睡脏了还得浪费财物去清洗。

陆二禄一下很感动。他决定自己去看看。

老工人确实睡在地上。陆二禄进门，老工人急忙起身。陆二禄上前紧紧握住老工人的手，说，地上凉，你还是上床睡吧，这宾馆就是咱们的，就是给咱们自己睡的，你不睡谁睡。再说，你不睡，我心里也不安。

老工人说，地上铺着地毯哩，我身上脏，睡了浪费财物。

工人能这样替工厂想，还有什么战胜不了的困难。陆二禄一下热泪盈眶。他扶工人坐到床上，然后详细询问他的情况。老工人说，我是技工学校毕业，先在汽修厂工作，毛纺厂成立，把我调了过来，当机修工。我一家五口人，真是上有老下有小，全靠我一个人养活。这几年发不出工资，生活困难不说，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恐慌，死的念头都有过。现在好了，一下发两个月的工资，还发了奖金。老实说，我给社会主义干了这么多年，也没拿过这么多的钱，今天见到你，我真想给你磕个头。

陆二禄已经泪流满面。他很冲动地掏出五百块钱硬塞到老工人手里，然后说，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就找工厂的领导说。

回到自己的房间，陆二禄仍然心潮难平。看来小玉人性化管理这个思路是绝对正确的，应该把这个事告诉大家，让大家也受受教育。

在庆典结束的总结会上，陆二禄对所有的中层领导讲了老工人的事。看到大家眼睛都湿润了，陆二禄满含深情地说，我们肩上的担子不轻呀，我们挣钱，不完全是为了自己，我们还要想想几百名工人，我们要把他们当成是自己的父母子女，他们的吃穿，都由我们来考虑，如果我们搞不好，就对不起他们，也对不起我们的良心。

忙到晚上八点多，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商量，陆二禄却接到了市公安局的电话，问陆二禄有没有空，说局长要到他家来一趟，说衡即两个警察的事情。

公安局长真的要亲自登门来谈，可见是李书记已经亲自过问了，而且很可能批评了局长。陆二禄本想说还有事回不去，也让他尝尝上门求人的滋味，但又没说出口。

陆二禄刚到家，局长也来了。来的不仅是局长，还有一位副局长，而且还带了礼品。这就诨明没猜错，是有赔礼道歉的性质。陆二禄止不住有点激动。想当初，他到局长办公室门口时，腿都有点发抖。今日他也竟然来登我的门了，而且是来赔礼道歉。

陆二禄不冷不热地坐在那里，但家里人却都热情得像贵客临门。陈小玉也不怠慢，并且拿出了李书记送的茶，也拿出了茅台酒。局长茶不喝酒也不喝。然后局长一本正经地说那天的事。对那天的事，他表示歉意，然后说局里决定严肃查处，然后征求陆二禄的意见，看有没有什么具体的处理要求。

陆二禄一下不知该怎么说。如果说让人家坐牢，显然过分，也不可能；如果说给一个什么具体的处分，好像也不太合适。陆二禄只是愤怒地把那天的情况细说了一遍，特别是那两个警察的粗暴态度，陆二禄连比带画说得很详细，还稍微有点添油加醋，特别是那个警察要看并手指陈小玉的乳房，陆二禄说成是强行摸了陈小玉的乳房。

局长要陆二禄写一个详细的陈述意见。然后说，今天我们来，首先是向你道歉，同时也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也发表了你的看法，说了当时的情况，但具体情况我们还要专门调查，等调查清楚了，我们会根据情况严肃处理，也请你相信，我们一定会实事求是，并且绝不护短。

说是来道歉，但陆二禄感觉局长的话并不像道歉，感觉有点公事公办，也感觉有点不满和迫不得已。特别是局长的表情，陆二禄更是不满。但如何表达自己的这种感受和不满让陆二禄犯难。直接说不满显然不合适。陆二禄想想说，这件事也不是偶然的，我认为也不是我个人的事，我觉得在你们公安队伍里，有不少人长期积累了不少特权思想，武断专横的思想，这种特权思想不整顿，以后还会出现这种问题。

局长虽然说是有这种情况，也表态回去好好思考，但局长的脸上，显然有点不髙兴。陆二禄还想说老三保释金的事。刚说几句，局长便打断陆二禄的话，说这件事以后再说。然后局长说事情忙，便起身告辞。

虽然是来道歉，但还是充满了傲慢。陆二禄恼怒了并没起身送局长出门。等全家人送局长回来，陆二禄便大骂局长的傲慢，骂公安队伍就让这种人给带坏了。陈小玉说，人家堂堂局长，能登门就不错了，如果不是李书记加了压力，我们算什么，别说道歉，不找麻烦就不错了。

陆二禄说，当然是有李书记。有李书记又有什么？我有钱，别说李书记，比李书记更大的，我也能买得动。

陆二禄嘴里这样说，心里还是有点虚。小玉说得对，人家毕竟大权在握，人家怕你什么，如果得罪了人家，人家稍稍动点脑筋，就有办法抓住你什么把柄。再说，以后无论是工厂还是宾馆商场，都还少不了人家，都还得依靠人家，和人家关系搞僵了，不说人家刁难你，就是你有了事人家不管，你也没有安全感，甚至是寸步难行。陆二禄一下后悔起来，后悔刚才太冲动，没谦虚一点，没对局长礼貌一点。但他转念又想，官大一级压死人，有李书记在，还怕他干什么。他是牛皮，不也来道歉了吗。

时间不长，那两个警察又来了。这么快就来，可见这两个民警刚才就在市公安局，肯定是局长命令他俩来的。两个警察也提了礼物，而且进门就道歉。见到这两个人，陆二禄就气不打一处来：竟然还想调戏陈小玉。陆二禄并不给两人让坐，两人便笔直地站在了那里。

陆二禄不说话，也不看两个警察。其中一个警察说，那天的事是我们错了，我现在郑重地向你表示歉意。

表示歉意，好像是例行公事。而且还可以看出，两人的表情并不是悔改，而是委屈，是被迫后的委屈。陆二禄不由地想到当时这两人骂他的话。当时两人是那样威风，而且嚣张地说不给你个厉害，你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事情真是好笑，现在，他们才真正知道了他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马王爷究竟长几只眼睛。陆二禄学一遍这几句话，然后问马王爷究竟长几只眼。

一个警察看陆二禄几眼，回答说三只。

陆二禄以一种猫玩老鼠的心态说，为什么是三只，那多出来的一只是什么？你是不是想说多出来的一只眼是钱？你说的没错，多出来的一只确实是钱，要不人们怎么说见钱眼开呢。我今天老实告诉你，我就是有钱，而且有钱使得鬼推磨。我还要告诉你，不仅是马王爷长了一只钱眼，任何人都不可能眼里没钱。如果眼里没钱，为什么还要以经济为中心？你说对不对？其实你们两个眼里的钱更多，你们本以为抓住我们可以罚点钱，没想到钱眼太大人眼太小，看错了人看错了事，以为我们有几个臭钱只会嫖小姐。你们现在明白了吧，钱究竟是干什么的。

两个警察青着脸一言不发。陆二禄想嘲讽几句，又觉得已经够了。该饶人处且饶人。和为贵，得理不让人，也不算精明的商人。陆二禄缓和了语气说，你们知道错了就好，只要你们肯认错，事情本身没什么了不起，况且这件事也有点误会。

另一名警察立即表示感谢理解。然后又做了真诚的道歉。陆二禄感觉很满意，他用更高的姿态表示原谅，也答应在他们领导面前给他俩说好话，使这件事能从轻处理。

陆二禄的态度，让两位警察轻松了不少，两人再次诚恳地认错，也希望陆二禄原谅。陆二禄再次表示原谅后，两人才离开了陆二禄家。

这件事竟然有这样的结局，陆二禄髙兴，陈小玉也满意。平静下来，两人又禁不住感叹。感叹一阵，陆二禄做了总结性的感叹，说，权这东西呀，真是没法说，孙悟空本领强大七十二变，他也得向玉皇大帝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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