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实人的疑惑 Page 2托马斯哈代 Thomas Hardy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托马斯哈代 Thomas Hardy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五章 老实人的疑惑 Page 2
书名: 还乡 作者: 托马斯.哈代 Thomas Hardy 本章字数: 4601 更新时间:

“当然不是。不会的,那是荒原的乡亲们为我们唱欢迎曲。这真是无法忍受!”他开始在屋里来回踱步,外面的人们欢快地唱道:他对她说,她是他生命的快乐,如果她同意,他要和她结婚拜堂;她没法拒绝;两人便上了教堂,小苏心满意足,小威尔已被遗忘;他亲吻着她,又把她抱到膝上,世界上还有谁能比他更情深意长!

的布赖特太太从外头房间破门而入。“托玛沁,托玛沁!”她气愤地望着韦狄,说道:“这真是丢人现眼!让我们赶快离开这儿。走!”

但这时要从走廊里出去,已经太迟了。人们开始在乱敲前屋的大门。韦狄刚刚走到窗口,又折了回来。

“站住,”他用手按住约布赖特太太的胳膊,命令似的说。“我们是给人彻底包围了。我敢说,外面有五十号人。你和托玛沁待在房间里——我出去见他们。看在我分上,你们一定要留下来,等到他们离开,这样就可以显得一切都正常。托玛沁,我亲爱的,不要吵闹了——等这过去以后,我们必须把婚事办了。这一点,我跟你一样能得出来。你们坐着不要动就行了——不要多说话。我来对付他们。这些蠢货,瞎起哄!”

他把焦虑不安的姑娘安置在椅子上,自己回到前屋,将门打开。只见坎特尔大爷已经来到走廊里,正跟着仍旧站在酒店外面的人们一同唱歌。他嘴巴张开,使劲吟唱,脸上一副痛苦吃力的样子。老人走进房间,心不在焉地朝韦狄点了点头。合唱完了,他热情地开口:“欢迎新郎新娘,上帝保佑你们!”

“谢谢,”韦狄冷冰冰地说,一脸的不快,面色像雷雨天气一样阴沉。

这时,其他人紧跟在坎特尔大爷身后,也进了屋,这里面有费尔韦、克里斯琴、挖草皮的萨姆、汉弗莱,还有其他十来个人。大伙儿出自对主人和他的器物一视同仁的友好情意,朝韦狄微笑,也朝房间里的桌子、椅子微笑。

“约布赖特太太到底还是在我们前面,”费尔韦说。他们进入的这间外屋与两个女人坐着的房间用一块玻璃隔开。费尔韦透过玻璃,认出了约布赖特太太的女帽。“韦狄,你看,我们是从山上走下来的,她是沿着一条小路绕过来的。”

“我看见新娘子的头了!”坎特尔大爷说。他也朝那方向张望,认出了托玛沁。她这时坐在伯母身边,一副手足无措、极其难受的样子。“还没有安顿好哪——好,好,有的是时间。”

韦狄没有出声。他或许觉得,他招待这些人越早,他们就走得越早,因此就搬出一个酒坛子。这一下子就给屋里增添了温暖的气氛。

“我看得出来,这是好酒,”坎特尔大爷说,他一副很规矩的样子,并不急着要尝酒。

“不错,”韦狄说,“这是陈年蜂蜜酒。我希望大家喜欢它。”

“好啊!”客人们答道。他们说话的口气诚挚亲切,礼貌与真情恰好同时表达,十分自然。“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的酒了。”

“我敢打赌,没有比这更好的酒了,”坎特尔大爷接着说。“蜂蜜酒唯一的不足之处是容易醉人,喝了要躺倒睡觉,好久醒不来。但感谢上帝,明天是星期天。”

“我曾经喝过一回,就喝一点儿,感觉胆子就大了,像个当兵的一样。”

“你马上可以重复这样的感觉了,”韦狄显出一副屈尊俯就的样子。“先生们,是用瓷杯还是玻璃杯?”

“如果不介意,我们用大口杯,传着好啦,这比一滴一滴倒出来要好得多。”

“让滑不卿溜的玻璃杯见鬼去吧,”坎特尔大爷说,“乡亲们,不能在火灰里烤的玩意儿,有什么用处?我倒要问问大家?”

“你说得对,大爷,”萨姆答道。接着,蜂蜜酒就传递起来。

“我说,”蒂莫西·费尔韦感到有必要说几句好话,开口道:“韦狄,结婚是人生大事。你那位新娘子,真是钻石一样的人物。我是这样讲的。没错,”他转向坎特尔大爷,继续往下说时,提高了嗓门,为的是让隔壁里屋也能听到,“她父亲(他把头侧向里屋)在世的时候是个难得的好人。他只要一有人在背后打冷枪就很生气。”

“那种武器不是很危险的吗?”

“附近地方没有几个人能跟他相比,”萨姆说。“每逢教会募捐小组上街,他就在队伍前面的乐队里吹单簧管。他吹得好,就像是吹了一辈子单簧管似的。随后,当他们来到教堂门口,他就扔下单簧管,跑上廊台,抓起一把低音提琴拉起来。他拉得好,就像是拉了一辈子低音提琴似的。大家都——真正懂音乐的人都说——‘可以肯定,他不可能就是我刚才看到的那个吹单簧管吹得那么好的人。’”

“我能记得当时的情形,”砍荆棘的说,“他一个人抱着单簧管吹,所有的孔眼都接到,指法从没乱过,真是了不起。”

“还有他在弗利切特教堂的情景,”费尔韦又重新开了个头,就像是在同一个兴趣矿藏中挖出一条新矿脉。

韦狄喘着气,感到厌烦之极,难以忍受。他朝玻璃隔墙那边失去自由的两个女人看了一眼。

“一到星期天下午,他就跑到那里去会老朋友安迪·布朗。安迪是教堂第一单簧管手,是个好人,但他吹出来的调子,声音有点儿刺耳,你们还记得吗?”

“记得”

“礼拜时,约布赖特总要替安迪吹几段,让他打个盹儿。作为朋友,都会很自然地这样做。”

“作为朋友都会的,”坎特尔大爷说道。其他听众则用点头这一更为简短的方式表示赞同。

“安迪睡着以后,约布赖特刚把他的第一口气吹入安迪的单簧管里,教堂里每一个人马上感觉到他们中间来了一个非同一般的人物。大家都把头转了过去,说,‘啊,我早知道就是他!’有一个星期天,我记得最清楚——那天是拉低音提琴。约布赖特带上了自己的提琴。我们用‘利第亚调’唱第一百三十三篇。当唱到‘那贵重的油,浇在亚伦的头上,流到胡须,又流到他的衣襟’,约布赖特拉这首光荣庄严的曲子拉出兴致来了,使劲推弓,几乎是要把琴身锯成两段。教堂里面的每一扇窗户,都像是天空打雷似的给震得格格作响。老牧师吉本斯身穿神圣的白色法衣,就跟穿平常衣服一样地自然。他双手高高举起,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愿我们教区也有这样的人!’但是在弗利切特教堂里,找不出一个能和约布赖特相比的人来。”

“窗户震动起来,是否还安全?”克里斯琴问。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大家坐在那儿,听了对约布赖特演奏的这番形容,钦佩不已,一时都出了神。跟法里内利在公主面前的歌唱、谢里丹著名的“公主演说”以及其它相似的事例一样,已故约布赖特先生在那个令人难忘的下午的绝妙表演,因为是永远消失、无法再现了,才积累起一种荣耀。如果有可能进行比较批评,这荣耀也许就要大大减少。

“我们怎么也想不到他正当壮年就走了,”汉弗莱说。

“噢,我说:他走之前几个月就病得不轻了。那时候,女人们常常到青山集市去参加赛跑,奖品是贴身内衣或裙服布料。我现在的老婆,当时是个蹦蹦跳跳的姑娘,个头还没到嫁人的高度,腿挺长。那一次,她和其他姐妹一块儿去参加了赛跑。她发福以前,很能跑的。她回到家里,我就问——那时我们刚刚开始谈——‘亲爱的,你得到什么奖品了?’‘我的奖品么——啊,我的奖品么——是裙服布料,’她说着,顿时脸上排红起来。我心里想,奖品一定是贴身内衣。果然不错,是件贴身小褂儿。唉,看看现在,她说什么都不会脸红,可那时这么个小东西她都不好意思说,真是很奇怪……好了,她接着往下说——就是她说的那段话,才让我提起这事来——‘唉,无论奖什么样的衣料,素的也好,花的也好,能拿出来让人看的也好,不能拿出来让人看的也好(她那时挺会约束自己),我都宁肯不要,也不愿去看我所看到的情景。可怜的约布赖特先生,一来到集市,就病倒了,只得又回家去。’那是他最后一次出教区。”

“他一天不如一天,后来我们就听说他去世了。”

“你说他死的时候疼得厉害吗?”

“喔,不,不疼。精神上也不痛苦。他去见上帝,是很幸运的。”

“费尔韦先生,别的人——你说别的人死的时候,会疼得厉害吗?”

“这要看他们怕不怕疼。”

“感谢上帝,我一点也不怕疼!”克里斯琴费力地说。“我很高兴,我不怕疼,因为到时候就不会疼的……我想我是不怕疼的——如果怕,那也是没有办法,而我是不应该受罪的。但愿我一点儿也不怕疼!”

大伙很庄重,沉默无语。屋里的窗子没关,百叶窗也没下。蒂莫西朝窗外望去,说道:“德鲁舰长家门外的那个小篝火,有多旺!我敢说,它一直在烧着。”

所有的目光都朝窗外望去,没有人注意到韦狄脸上流露了一下真情,但马上就被掩饰过去。远方荒原昏暗的山谷里,在黑冢的右边方向,可以看见有一个火光。空火很小,但稳定持久,跟刚才一样。

“这个篝火,点得比我们的还早,”费尔韦接着说,“这里远近所有的篝火在它前面早灭了。”

“也许是有什么意思在里面!”克里斯琴轻声说道。

“怎么有意思?”韦狄警觉地问道。

克里斯琴因为说不准,一时没有回答。蒂莫西就来帮他的忙。

“先生,他是想讲,那儿住了一个孤独的黑眼睛女人,有人说她是个巫女—一这么年轻美貌的女人,我称她为巫女,真是不应该—~她老是在捣鼓些怪事;这火也许就是她点的。”

“如果她肯要我,我会非常高兴地去向她求婚,豁出去让她那双放荡的黑眼睛给我带来恶运,”坎特尔大爷坚定地说。

“你就不要说这种话了,老爸!”克里斯琴恳求道。

“我说,这姑娘能让人眼花缭乱。谁娶了她,家里最好的客厅就不用再挂美人画了,”费尔韦猛喝了一大口酒,放下酒杯,以流畅的口气道。

“那他也不缺像北极星那样情深意笃的伴儿了,”萨姆说,一边拿起酒杯,把剩下的一点酒喝光。

“好,说真的,我想我们该走了,”汉弗莱看到酒杯空了,说道。

“我们要不要再给他们唱一首歌?”坎特尔大爷问。“我肚子里歌可多呢,像个小鸟似的。”

“谢谢,大爷,”韦狄说。“不过现在就不麻烦你们了。以后我聚会时,你们一定要唱。”

“我要么一句歌词也不学;如果不给你准备十首新歌,我就见鬼去!”坎特尔大爷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到时候一定来,韦狄先生。”

“你的话我信,”那位绅士说。

大家随后向招待他们的主人告别,祝他婚后长寿幸福。他们重复地讲祝愿的话,拖了一些时间。韦狄把他们送到门口。大门外面,色调浓黑的荒原,拔地而起,在等待他们。这一黑暗,从他们脚底开始,几乎一直升到天顶;在天顶高处,黑冢低首的形状才开始看得清楚。挖草皮的萨姆走在最前面,大家拉成一行,钻进浓浓的夜色,踏上没有人径的归家路途。

等到荆棘刮擦绑腿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韦狄才回到他让托玛沁和她伯母待着的房间。两个女人不在了。

她们只有一条路可以离开这屋子,那就是走后窗,而后窗正开着。

韦狄独自笑了起。他在房间里琢磨了一会,然后懒懒地回到前屋。在这儿,他一眼瞥见搁在壁炉架上的一瓶酒。“啊,老奥登!”他咕哝了一句,走到厨房门口,大声喊道:“给老奥登送点东西去,这里还有没有人哪?”

没有人答话。房间里空空荡荡。给他打工的年轻人已上床睡觉去了。韦狄折回身,戴上帽子,拿起酒瓶,走出屋子,把门锁起来,因为今晚没有一个顾客。他一上路,就又看见迷雾岗那个小小的篝火。

“我的小姐,你还在等着我,是吗?”他喃喃低语。

不过,他那时并没有朝那方向走去,而是把小山撇在左边,上了一条崎岖不平的小路,螨跚而行,来到一个农舍门前。这个农舍如同荒原L其它住所一样,夜里这个时候只是靠了窗户透出来的微弱的灯光,才没有消失不见。这是编扫帚的奥莉·道登的家。韦狄走进屋去。

楼厂房间里一片漆黑。韦狄摸黑找到桌子,把酒放在桌上,马上就出来,又回到荒原上。他站在那儿,朝北面方向望去。那不灭的小火,位置虽然没有黑冢那么高,但还是在他头顶上方。

女人用心考虑,会带来什么结果,我们已听说过。一桩事情,假如有这样的女人参与其间,并且还是一个漂亮女人,这一格言的意义往往就不上限于女人。韦狄站在那儿,站了老半天,喘息着不知该怎么办。最后,他任其自然地对自己说:“对——听老天安排,看来我必须上她那儿去。”

韦狄没有转身回家,而是沿黑冢下面那条小路,朝那显然是信号的火光急急奔去。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