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江棉和季野姜辜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姜辜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十二章 江棉和季野
书名: 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 作者: 姜辜 本章字数: 7785 更新时间: 2020-05-09 17:25:56
从看守所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了顶空。
“张队。”江棉犹豫再三,还是在长长的阶梯上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张科回头,眼睛被太阳光晃得快要睁不开,“现在开车回局里,刚好能赶上午饭。”
“我还在想严正立的事。”江棉的背部被太阳烤得很热,她暗暗地咬了咬牙才将那股焦躁微妙的炸裂感给压下去,“你最后走的时候,说他的话里……”
“有水分?”张科笑了笑,挥手示意江棉边走边说,“这不稀奇。你能保证哪个犯罪嫌疑人对警察说百分之百的实话?”
“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阶梯之下是两排很长的杜英树,张科选了一处有树荫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而且严正立也没有说错,他没讲实话的部分,的确不会影响这些案子的最终结果。”
“张队?”江棉愕然,“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张科的表情没有太多的波动,“但是法律不管八点档的狗血家庭剧,也不管爸爸不听话的情人到最后是不是因为生活多舛而爱上了主动献温暖的儿子——所以我才在最后问了严正立一句,他儿子知不知道叶雯雯会被杀这件事。”
“他肯定是不知道的。我跟严之霖认识那么多年,他绝对不是这种见死不救的人,而且他还……”江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本来想说“而且他还爱着她”的,但终究还是将这句话给吞了回去,她在这个瞬间里有些弄不明白,严之霖口中那份敌不过金钱和权力的爱,究竟还算不算所谓的爱。
“可就算他知道又怎么样?只要他没有正儿八经地参加这个杀人计划,他就构不成任何犯罪。毕竟他对叶雯雯没有背负任何义务,所以哪怕就是叶雯雯死在他的脚边,他也可以见死不救,法律对他束手无策——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太不人性化了?”
随即张科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棉棉,你知道为什么我和你爸爸的关系会那么好吗?其实不仅仅因为我们是大学舍友,更多的,是因为我们做错了同一道题。那个题目问我们,一个路人,看到了一个陌生小孩落水了,但他没有去救,那么他该不该受到法律的惩罚。我们都选了‘该’,但其实我们都知道没有义务的见死不救构不成违法。”
“我们也考过类似的问题。”江棉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把‘落水’换成了‘遇到火灾’——我也做错了。”
“你看,我们仨是同一类人。”张科静静地看着江棉的眼睛,“其实只要稍微学过一点刑法的人就能弄懂这个原理,但我们为什么宁愿丢掉那两分也要选那个选项——是因为我们相信法律。
“我们觉得法律应该,或者必须成为这世上最强有力的武器,弱势群体也好,手无寸铁也好,陷入危难也好,法律要保护的对象,不应该只有这些。它不应该被那么多前提条件和条条框框所拘束住,它应该是广泛的、无坚不摧的、绝对权威的——但后来我和你爸都发现,其实不是这么回事。世界的确应该变得更好更有人情味,但要真的做起来,太难了。一路上我和你爸吃过太多亏——比如那两分。我记得很清楚,你爸就是差了那两分,奖学金才溜走的。”
“我妈后来老说我爸这人特别傻。”江棉低下头笑了,但她知道她眼中有泪。
“你是他们的骄傲。”
张科的手在江棉单薄的肩膀上稍稍用力地捏了一下。
“行了,放松点。就算严正立承认犯罪,但保险起见,严之霖也会接受最少一次的讯问。他知不知道他爸杀人这件事我们拿不准正确答案——毕竟法律也没办法强求一个人大脑的主观意识。但他有没有刻意的加害行为,我们还是能查出来的。走,回单位吃饭去,今天张伯伯给你多加两个肉——”张科的声音忽然来了一个非常微妙的、含着笑意的转变,“不过,现在看来,你是不会和我回去吃食堂了。”
江棉听得一愣,抬起头的瞬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季野。
“你今天居然开了一辆这么正常的车出来。”
江棉系上安全带后下意识地长舒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车里的冷气开得很足,也可能是因为结束了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头的案子,总之,在季野踩下油门的那瞬间,她才发现原来今天的天很蓝,浓郁又纯粹,让人赏心悦目。
“难道你不应该更惊讶为什么我会在看守所门口等你?”季野不满地反问。
“你一定先在公安局扑了一回空。”
“什么都能猜到的人,一定活得很无趣。”季野咧了咧嘴,又接着道,“你和严之霖挂了电话后我还是不放心,所以想当面跟你聊聊。对了,你刚刚是去和严伯伯见面?”
江棉点头,脑子里又不自觉地浮现出严正立说的那些话。
“情况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很严重?”季野有些紧张。
“季野,我们的刑法老师是同一个。”江棉有些无奈地看着季野开车的侧脸,“你当初应该和严之霖一块报金融或者学一些别的专业。你压根就不喜欢警察这个行业,不是吗?”
“我从来都没说过我喜欢警察或者法律相关的专业,我喜欢的一直是——算了。”季野暗自将没说完的话又收了回去,“反正我就算去学汽车维修,也不要和严之霖报一个专业,不然他肯定会一天到晚管着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小时候他连我吃不吃青菜都要管,老妈子似的。”
“我信啊。”江棉笑了笑,“他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关心你一点。真的。”
“他只是享受三百六十度花式碾压我的乐趣而已。”季野觉得自己形容得很到位,可还没来得及多得意一会儿就发现自己聊偏了,“不对,我要问的是严伯伯,严之霖等会儿再说。”
“严伯伯这起案子是经侦队在办,所以具体的涉案金额是多少我不清楚。”
江棉在脑海中努力地搜寻了一下,最终还是无果。
“不过,肯定超过了数额巨大,最低判个五年吧,也许还得同时并处……”
“这么久。”季野皱了皱眉头,又问,“那数额巨大的标准是多少?五百万?一千万?我记得以前老师讲过的,但我忘了。”
“是十万。”江棉对这样的季野习以为常。
所以,她自然而然地就记起了某个片段——大三的刑法课上,季野睡眼惺忪地问她洗钱罪的中游犯罪和下游犯罪是什么,她说没有,然后季野的瞌睡就彻底醒了,他有些惊讶,甚至是有些粗鲁地说,怎么可能呢?它都有上游犯罪,怎么会没有中游和下游?这怎么可能呢?
“什么?才十万?”季野的表情就跟当时重复“这怎么可能呢”时差不多,因为开车的缘故,他没办法看江棉,所以他只好瞪着前方看不到尽头的路,“十万算哪门子的‘巨大’?”
“我们国家确立数额标准的时候,参考的是全国平均水平。”
“可是这也太……”季野想了好一会儿也还是没想到确切的形容词,“十万就关五年,一年两万,太不值得了。五年——你想想,等来一届奥运会还有的多。”
“哪有你这么换算的?”江棉觉得有些好笑,“五年是起底了,而且我觉得应该还会没收财产。”
“没收财产?”季野脑中的概念仍然很模糊,“是不是跟古时候皇帝抄别人家差不多?”
“季野,我要是刑法老师,一定特别后悔四年来都没给你挂过科。”
“还有呢?”季野刻意地放缓了车速。
“什么还有?”江棉下意识地一愣,扭头看向季野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将笑意敛得差不多了,“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只有有期和没收财产这两种刑罚。”
“这个罪罚完了,那之前的呢?没猜错的话,那个叫叶雯雯的女人被泼硫酸、被杀害,都是严伯伯干的吧?”季野将车子驶进市区,又重新笑了出来,“我好歹也念了四年警校——不对,即将是五年。就算我永远背不清条文,但思维总是在的,不然你们还真以为我傻?”
“那严之霖知道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吗?”莫名地,江棉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
“不知道。”季野耸肩,“他这人真的很奇怪,到时候严伯伯开庭,下判决,被关被罚钱,哪一样不能让我知道其实严伯伯不止背了一个案子在身上?为什么他不提前告诉我?我又不是什么外人,难道还怕因为这些事我会看不起他?”
他摇摇头:“算了,谁搞得清他。反正看在严伯伯的面子上,我就装作大家都知道的那一天再知道好了,这真考验我的演技。”
“季野。”江棉突然将整张脸都转了过去。
“嗯,怎么了?是不是冷气开太低了?”
“8月9号那天下午,你是不是和严之霖在一起?”
“8月9号?”季野一愣,“你知道我一直算不清日子的——所以那是什么时候?”
“是叶雯雯死的那天。”江棉本来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的神经在此时又突突地紧张了起来,“那天下午,你是不是和严之霖在一起?”
“哦,你说的是那天。我记得在客厅等晚饭吃的时候有看到这个新闻。”
季野脑子里的场景,慢慢地清晰了起来:“我们是在一块。我那阵子因为打人的事情被我爸勒令在家,为了打发时间我就买了十几款游戏回来玩,可有一个游戏我怎么着都没法通关,所以我就把严之霖喊过来帮个忙。怎么了?”
“他是什么时候到你家的?”
“不到一点。因为我记得我给他开门的时候,中央八台还没有开始放闽南剧。”
“那他又是什么时候走的?”
“八点?九点?”季野想了想,“反正晚饭后夜宵前——这点也真是尴尬。”
“那你再好好想想……”江棉顿了顿,“严之霖那天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不对劲?他能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天到晚不都是那副——”季野踩下离合器,在等红灯的空隙中打了一个利落的响指,“如果你非要挑一个的话,那就是那天的晚饭他做得有失水准。咖喱这道菜很容易煮吧?反正我看美食节目的主持人煮起来很容易。严之霖技不如人也就算了,可他居然还怪我家洋葱太老。他就胡扯吧,我家钟点工买菜向来都是挑最嫩的,他居然……算了,看在他当时的确被洋葱熏红了眼的份上,我也就懒得计较了。”
这就对了。
江棉在心里,冲自己笑了一下。
为什么自己当时明明是拜托了季野去找严之霖,可最后到场的却只有严之霖一人;为什么严之霖在解释季野没来时,要刻意强调叶雯雯这件事和季野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在谈话接近尾声时,一直十分配合的严之霖却不肯告知8月9号下午他到底去干了什么——原来,他只不过是要保护季野。或许就像他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严之霖到底知不知道严伯伯的计划呢?他又知不知道在他爽约之后叶雯雯面对的是死亡呢?季野家厨房和客厅的距离,足不足够让准备饭菜的他听到那则时事新闻呢?还有,他手里的那颗洋葱,是不是真的辛辣到可以让他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呢?
不重要了。江棉轻轻地跟自己说,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终于明白严之霖了。
“你问这些难道是因为……”季野的声音明显闷了下来,“严之霖真的和这起杀人案有关?”
“不。”江棉笑了笑,“没有关系。所有案子都跟他没有关系。”
“我不信。”季野那种粗鲁的孩子气又上来了。
“季大少爷,你自己刚刚都说了‘难道’——这就表明其实你相信严之霖是无辜的,不是吗?”江棉到了此时才确定严之霖是真的将他和叶雯雯的事情瞒得很好,大概这世上,除了严伯伯,唯一一个知情者,就是她了。
“之前有过不确定的时候,但现在确定了。”江棉笑着重复,“这些案子都跟严之霖没有关系。”
“江棉。”季野在黄灯来临时,非常短暂,却认真地盯了江棉一眼,“我觉得你有些变了。”
“我……变了?”江棉有些困惑,她甚至不知道季野指的是什么。
“你知道的吧,身边的朋友都觉得你是个温柔的人,虽然我也是这么觉得,但我和他们不同,因为我知道你的温柔底下还有些不一样,或者说是和温柔本质不同的东西——这点他们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季野下意识地将方向盘攥得更紧了些,“可我没有严之霖那么会说话,所以我有点形容不来你温柔底下的那层东西叫什么——倔强?高冷?偏执?坏脾气?好像都不太对。那我干脆说事吧,你还记得初一那年的夏令营吗?”
“记得。”江棉点头,“全班都在欢呼,都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要带什么零食去,唯独我像个异类一样举起手,跟老师说我不参加,理由是没钱。”
“对。”季野没有和任何人提过,他其实是在江棉举起手的这一刻,才下定决心往后要好好守护她的。
“你知道,你举起手然后站起来说不去的那瞬间,班上立马安静了下来——或者说寂静更好一点?我记得年级主任来听课的时候大家都没有这么配合过。大家都望着你,有几个可能以为你不去,这个活动就会取消,所以他们带着埋怨和愤怒的眼神望着你……我猜你也感受到了,可你却把背挺得更直了,你声音很脆,你说你没钱,去不了。”
“我是真的去不了。那段日子我妈妈的画卖得不好,而且也没撞上什么节假日。”江棉把放在腿上的公文包默默地换了一个方向,“我的意思是,因为没有节假日,所以我家没有那笔所谓的烈士家属过节费。我妈是个很有骨气的人,她没有去申报任何特殊情况,其实我猜,她是不愿意拿我爸的那条命跟国家明码开价。”
“谁能比你更有骨气?”季野笑了,“别人说你考第一名是走后门,你就默默地做更多题去参加奥赛;别人说你当班干部是靠关系,你就算那天感冒了也坚持去选拔院干部。你好像永远都不会因为这些事真的生气或者伤心,你总是笑着跟大家说话,帮着大家做事……”
“那是因为我发现沉默无视比哭闹解释来得更有用。”江棉出声纠正,“但是如果他们踩到我的底线,我还是会……”
“我知道。我就踩过,不是吗?在我第二天宣布要请全班去夏令营的时候。”季野记忆犹新,“你一整天都没有理过我,直到放学我都跟到了你家门口,你才回头看我——不对,是瞪我——也不对,我形容不出那个眼神,我只觉得那个眼神很冷,还有点狠。你就持着这种眼神跟我讲,我可以抄你的作业,但是绝对不能以这种对你好的方式来侮辱你、看不起你。你还说,在你说没钱不去夏令营之前,我请全班去月球你都没有意见,但你说了,我再紧接着这么来一出就过分了。说真的,江棉,当时才初一啊,你怎么能讲出这么多有哲理的话?”
“我当时那么生气,是因为我已经拿你当好朋友。”
季野觉得此刻江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或许也不是疲惫,或许只是因为这个声音跨越了十年去解释当时发生的事情,所以隔山隔水地听起来有些远——知道了,这么一想,季野就知道那是什么了——既不是疲惫也不是遥远,是一种带了倦意的、模模糊糊的柔软。
然后,他踩了一脚刹车。
“季野你要干什么?”江棉下意识地将身子坐得更直了,“这里不可以停车的,五分钟内绝对有交警要过来贴你罚单。”
“管他的,我有的是钱,让他罚好了。”
季野这会儿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盯着江棉的眼睛了。
是的,没错,今天一见面他就发现了,她温柔底下的那层东西被软化了,从眼睛里就能看出来——她被他那么看过,那是他与众不同的特权,所以,就算是在她无比平和的状态下,他也依旧能从她的双眼里看到那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绝对错不了——可现在那层东西没了,它们被软化,甚至被揉进她清亮的黑眸里,它们盈盈地闪着那种充满了倦意和模糊的柔软,既像水,又像星光。
“江棉,你可能不知道我有多了解你。”季野做了一个深呼吸,“算了,我的意思是,在以前的话,不管是什么情况,只要你开口朝我问了一件事,你就一定会问到底,或者说你必须问到很清楚很明白了才会停下,可是你今天为什么在问完严之霖哪里不对劲之后就不接着问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明明还会问更多细节的,就像上次吃饭时一样,可这次你却打住……”
“所以,你的重点到底是我变得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了,还是你认为我瞒了你一些关于案子的事情?”
“不,都不是。其实我的重点是……”
季野顿了顿,他本来想问她眼里那层相对来说比较锋利,比较不一样的东西去了哪里,这才是他觉得她变了的重中之重——明明上次见面的时候还在的。
但他也知道,要真这么问了,江棉一定会觉得他莫名其妙,所以他只好换了一种说法来表达:“你现在看人的眼神——不对,包括你看天、看包、看车,甚至看外面那些花草树木什么的,为什么都变得那么……”可他最终还是说不出那些矫情的词汇,比如欣喜,比如期待,比如荡漾,比如比温柔更温柔的温柔,“就感觉你好像特别喜欢它们似的。”
“季野。”江棉无奈,“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最近是不是又玩了一些奇怪的游戏?”
“江棉,我不相信一个刑警会因为一起命案而变得温柔,或者更温柔,可是你……”季野的眼神开始毫无遮拦,“所以,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还是什么事?”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