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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暖春之风
书名: 昨夜星辰昨夜风(合集) 作者: 妖 本章字数: 15696 更新时间: 2020-05-21 16:35:21
{我多想和你一起做个梦,一个永世不醒的梦。}
我不确信我呆了有多久。
“恋人”那两个字,就像春日惊蛰里的第一道春雷,直接劈在我的天灵盖上,让我震惊得无法自拔,怎么也清醒不过来。
程靖夕的脸被月光照得透白,他看上去很安静,就像课堂上认真等待老师解答问题的三好学生。
可我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止了转动,我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有许多画面从我眼前划过,而最后停下来的画面,是2010年那场刺眼的初雪。那般身临其境的画面感,我甚至感觉到雪花飘落在脸上的冰凉触感。
我忽然觉得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苦涩地想,难道这一场报复,还没有终结?
可宋家,除了我,还有什么能还他?是他觉得还不够,还要再一次让我体会从云端跌入深渊的感觉?
我僵硬地笑了,我说:“程靖夕,我以为我爸带给你的伤害,已经还清了,可如今,就连我这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你都不放过吗?相同的陷阱,对同一个猎物用第二次,会不会太残忍了。”眼角有湿意滑落,我才知道我哭了,原来那似雪般冰凉的触感,是我的眼泪。
我别过头,抬起手将眼泪擦了擦,看着窗外的星空,继续道:“可好笑的是,刚才那瞬间,我的心居然还在为你狂跳不已,我真的傻到差点再跳进那个陷阱里,我好不容易才决定放下你了……”
“你决定要放下我了?”程靖夕的声音沉沉传来,略微有些沙哑。
我转过头看他,他所表露的神情是我从来没见到过的,有无奈,有心疼,还有丝悲伤,竟让我一时看傻了眼。
他的手伸过来,却在触碰我的脸时,悬在半空中,才轻轻抚上:“原来,我竟将你伤得这样深。”他的指腹温柔地擦过我眼角不断涌出的泪,“你以为,我刚才说的话是要继续报复你?”
我没有回答。
他语速低而缓:“我从不否认自己对宋亦夫的憎恨,我母亲过世后,每一天我都在幻想宋亦夫家破人亡的场景,也是因为想要幻想成真,我才能坚持走到今天这个地位。这些年里,报仇已经成为我人生最重要的使命。所以,就算最后调查清楚当年的始作俑者并不是宋亦夫,我并没能接受,我按照原先的计划,一步步走到了最后,我以为当我报复完罪有应得的人后,我会感到轻松和快乐。可是,当那刻真正来临时,我却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轻松和快乐,而当我每一次看见你,我都会更加清醒,什么时候开始,我人生里最重要的东西不再是仇恨,而是你?”
我感觉到鼻子里有什么顺着人中流下,可我连吸一吸鼻子都不会了,只能呆呆地望着程靖夕。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帕子,动作温柔地轻拭我的鼻子,放下后,他说:“人总是说,只有失去后才懂得珍惜。我想,我大约就是这样,失去你时,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我懵了。
彻彻底底地懵了。
我头一次听程靖夕说这样多话,他态度诚恳,不像在说假话,而重要的是这么一大段话的主题只有一个:他喜欢我。
我毕生所求的,不过就是这四个字。可此刻我竟没有感到欣喜若狂的感觉,我觉得很混乱。我整理了思绪,舔了舔干燥的唇,问出那个曾一度让我崩溃的问题:“那闻澜呢?你和闻澜不是订婚了吗?”
程靖夕微微皱起眉,说:“我说是做戏给人看,你信吗?”
我不确信道:“做戏?”
他点点头:“她父亲是我大学导师,我母亲过世后,闻教授对我照顾良多,也是他将我送去国外读的书。我早已把他们当成了家人,闻教授前年中风,去年病情加重,转入了重症监护室,他唯一的愿望就是看着女儿嫁人,而他希望那个人是我。”他顿了顿,观察我的反应,才继续说下去,“我自然是不愿的,和闻教授起了争执,他被我气晕送进了抢救室,闻澜就同我商量,反正医生说闻教授的时间最多不过三个月了,我们可以先订婚,让他能够安安心心地离开。”
“所以你就答应了?”我接道。
“订婚又不是结婚,不需要领证,我就当去演戏。”
我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对你们男人来说,随便订个婚再反悔,确实跟过家家似的无关痛痒,可对女人就不一样了。被人毁一次婚,很影响她以后处对象的,就算以后嫁给别人,遇到厉害的婆婆,还会以此为理由欺凌她。”
程靖夕神色古怪地看着我说完这一大串话,问:“你最近主攻婆媳类电视剧了?”
我困惑道:“你怎么知道?”
“大不了,这个婚让她来先反悔。”
我无奈道:“这不是关键,关键是……”
“关键是,我和你。”程靖夕提高音量,打断我的话,“我说了那么多,你的答案呢?”
“答案?”我竟然跑题了,我们这一番谈话的重点,不是关于闻澜,而是我和他。
而一想到这里,我的脑子再次成为一个盛糨糊的容器,我挠挠头,苦恼极了。还不太能找准自己的方向,心中有许多情绪不停蹿涌,涌得我心烦意乱。
我掀开被子想要下床找水喝,手刚搭上床沿,就被程靖夕一把抓住,他望着我,深沉道:“难道,你不再喜欢我了?”
我回过神,视线正对上程靖夕漆黑的瞳仁,我突然间明了,我心中那些迅速蹿涌的情绪,是高兴,是轻飘飘的幸福。我太高兴,忘乎所以了。
我抿抿唇,不好意思地望向一旁,小声嗫嚅:“喜欢啊。”
其实我过去和程靖夕说过的甜蜜可不少,“我喜欢你”简直被我当成口头禅了,生怕程靖夕不知道。可如今我说不上那是什么样的滋味,就像关于大自然的超前拍摄手法,一颗种子,在我心里迅速生根发芽,开出一朵淡黄色的檀花来,我甚至可以闻见花的香气。
而下一秒,我便知道,那是程靖夕的味道。
“那就够了。”
这句话随着他倾身的动作,最后一个音节消失在我们贴在一起的唇角,他一手揽在我背后,一手捧着我的后脑勺轻轻压向他,慢慢加深这个吻。
我将眼悄悄睁开一条缝,程靖夕长长的睫毛近在眼前,温柔地随着他辗转的动作扫在我脸上,我忍不住咧开嘴笑,双手自然地圈住他的脖子,笨拙地学着他的样子吻他。
程靖夕轻抚着我的发,他一定知道,我对他的喜欢,都在刚才那个绵长的亲吻里。
我这一觉,是被饿醒的。
我躺在程靖夕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感受着他的呼吸我头顶上萦绕,多么美好的氛围啊,如果我的肚子没有煞风景地奏起交响乐的话。
程靖夕长长呼了口气,眼睛睁了几次,才睁开一条缝,迷糊地低下头看我。我的心跳霎时漏了半拍。
他的头枕在我头顶,懒声道:“早安。”
“早……”肚子又奏起新一轮的协奏曲。
他顿了顿,微微挪开些身子,嘴角含笑:“饿了?”伸手就要去拿床头柜上的电话,“我让苏珊送点吃的上来。”
我连忙扑过去阻止他:“不、不用了。”
开什么玩笑,让苏珊送上来,让她看到我们共处一室多尴尬。我红着脸整了整衣角,小声道:“我自己去拿。”
程靖夕笑道:“你在害羞?苏珊又不是外人。”
我瞪了他一眼,穿了拖鞋就往走,手刚搭在门把上:“反正你从我房间里出去,一样是暴露了,还不止是暴露在苏珊的眼皮下。”
我一个激灵,他说得太有道理了,可惜已经迟了,我已经拉开了门,门外一身正红纱裙的李荔安端着一托盘早餐,保持着准备敲门的姿势,震惊地瞪着我。
我在心里感叹了声,她的眼睛还真是大啊。
我们就这样默默对视了几秒,她握拳的手颤抖着伸出一根食指来,指着我道:“你怎么会在程靖夕的房间里?”
我沉默地垂下眼,态度诚恳道:“其实,我是在梦游。”掀起眼皮偷偷看了看她,她脸上的表情很显然是不相信,确实,这个理由连我自己都觉得很没说服力。我咬咬唇,绞尽脑汁地琢磨另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我昨天好像有说过,不许进入这里。李小姐,请你立刻离开Star农场。”
程靖夕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用一种能把人冻死的音调说话。
我刚想转身,就被他拽到了背后,我从他身后探出个头,李荔安现在的脸色不太好,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解,但程靖夕没给她机会,啪一下甩上门。没有半秒钟停顿,他忽然又打开门,直接拿过李荔安手上的托盘,然后又啪一声关上门,还落了锁。
程靖夕牵着目瞪口呆的我走到床边的小桌坐下,用叉子戳了一小块肉送到我嘴里,我嚼了几口,突然打了个寒战。
他皱眉道:“凉了?”又叉了块肉送到自己嘴里,边嚼边说,“这温度刚刚好啊。”
我咽下嘴里的食物,摆了摆手:“不是,我只是在想,还好当年我克制住去你办公室送咖啡的冲动,否则,我也会像李荔安这样,被你一门板甩鼻子上吧。”
他又叉了块蘸了酱汁的肉送到我嘴里:“你不一样。”
“哦!”我指着他,像抓到他的把柄,“如果那时我那样做了,你肯定会让我进来,用你那套所谓的将计就计!”
他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我愤愤地端起牛奶喝了个底朝天,然后用力哼了一声,以示我的不满。
程靖夕突然探过身来,伸手固定住我的脸,用指腹擦了擦我的唇,望着我,认真道:“过去是我不好,就拿每一个明天还你,好不好?”
我装作沉思了一番,其实心里早美得分不清东西,我打了记响指,冲他咧嘴笑:“成交!”
“不过。”我又冒出新的问题,“李荔安怎么会跑到这里?”
程靖夕耸了耸肩,淡淡道:“谁知道呢,她本该在农场外围那栋别墅的。”
我脑子一转,毫不费力地得出结论:“看来是对你有想法。”
程靖夕递了片涂满果酱的面包给我,话锋一转:“你竟然会想出梦游这样的借口。”
我吃着食物含糊道:“那是因为我见过你梦游啊,就那次我回去拿护身符啊,我以为梦游很常见嘛。”
程靖夕往椅背上靠了靠,用茶盖浮了浮茶,斩钉截铁道:“我从不梦游。”
“可你明明……”
程靖夕的嘴角弯弯勾起,笑意跃然于脸上,我就说不下去了,我气愤地说:“你那天根本就是清醒的!你装梦游!”
他端起茶喝了口,然后悠然地点了点头。
亏我那天还被他吓得连走路都不利索了,他居然能保持着那副“梦游”的状态,还当着我的面如厕,想到我在地上匍匐前进的姿势以及挂在树上睡着的糗样全被他看在眼里,我就有种泄了气的感觉,我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尽,顺了顺气,由衷向他建议:“你真的不考虑进军娱乐圈?”
我们吃完早点下楼后,导演已经坐在大厅里等候,正和袁北辙说些什么。
袁北辙的目光停在我和程靖夕身上,突然抿唇笑了起来。
我被他笑出一胳膊的鸡皮疙瘩,顺着他的目光一瞥,落在我和程靖夕交握的手上,他什么时候牵着我的手?我竟然都没察觉到。我尴尬地往前走了一步,抽出自己的手,趁程靖夕还没反应过来,我就跑下楼,直接钻到餐厅里去了。
苏珊满面笑容地凑过来,用蹩脚的中文问我:“小姐,要中式早餐,还是地道的澳洲早餐?”
我说:“不用了,我刚才……吃过了,给我一杯水就好了。”
水刚放到我面前,外面的谈话声就飘了进来。
导演说:“程总,您看这事能不能再商量下。哎,瞧这弄的,那姑娘初入行,阅历少,不懂事,我已经骂过她了,她也知道自己错了,保证不再犯。突然换主角,我一时也找不到人来代替,况且片子昨天已经拍了一条了,现在换人的话,又得重拍,费钱也费时,您说是吧!”
半晌,程靖夕才开口:“以郭导的人脉,找一个模特不是什么难事,至于钱,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导演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很轻快,就像一直在等程靖夕说这句话:“既然程总这么说了,我再说什么也就显得太矫情了。这事您做主,希望没影响到程总的心情,我也不叨扰您了,先去和同事们商量换主角的事。”
程靖夕回了个单音节:“嗯。”
几波脚步声响起,我端着杯子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水,刚放下杯子,程靖夕就和袁北辙一前一后走进餐厅。
那么多张椅子,程靖夕偏偏拖了一把在我旁边坐下。
我别过头正要说话,他却先开口,像看出我心里的顾忌,说:“这里没外人。”
袁北辙立马附和:“是啊,宋小姐,你要把我当外人,我可会伤心的。”他还做出个伤心的表情,袁北辙本来就是国字脸,此时五官全被他皱在一起,看上去滑稽极了。
我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连忙咽下去,说:“我怎么会把阿辙当外人呢。”
他这才放松表情,对我咧着牙笑了:“我真高兴啊,你和程先生又在一起了。”
我抱着杯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程靖夕说:“这两天不用拍摄,本来想带你在墨尔本好好玩一趟,可你现在不太方便……”
“乱讲!我很方便!”我兴奋地出声打断他。
程靖夕连头都懒得动一下,眼珠子淡淡瞥向我:“我的车还在洗车场,昨天某人……”
我扑过去捂住他的嘴,如他所愿地闭上了嘴。
但我仍没有打消念头,我好不容易出国,怎么可能将大好的时光浪费在晒太阳和睡觉上,这简直就是愧对大自然,愧对地球母亲。于是,我开始对程靖夕撒娇。
可程靖夕一点也不容小觑,经过我一上午的软磨硬泡,到了中午,我以绝食为威胁,并在袁北辙的求情和贾瑞德医生的保证下,好不容易赢得了在农场内游玩的许可。
刚吃过午饭,我和程靖夕就坐上农场的助力车,去往那片薰衣草花园。
袁北辙坐在后面,抱着苏珊为我们准备的小吃和一大瓶红糖姜汤,不时出声制止我。
“宋小姐,是往左,不是右,左左左……算了,等下从前面绕回去吧。”
“踩刹车,刹车!要撞上了!啊!”
“宋小姐,你再横冲直撞下去,我们明天都到不了目的地。”
是了,上车时我自告奋勇地抢了袁北辙的饭碗,他本不太愿意,还向程靖夕发出求救的信号,可程靖夕估计还在生气,因为袁北辙刚才帮我求情,便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最后,在我差点把助力车开进池塘的千钧一发之际,坐在我旁边的程靖夕眼疾手快地稳住方向盘,踩了刹车。
程靖夕对我说:“车,你也玩够了,现在,去后面老实坐好。”
助力车历经我的摧残,最后在袁北辙的接手下,终于安然无恙地到达了目的地。薰衣草花园一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就兴奋了,没等车停稳,我直接跳了下去,尖叫着冲进那片紫色的海洋中。
我来回跑了几趟,最后被程靖夕一把拉住胳膊,扯进怀里,他低头对我说:“够了,贾瑞德医生都嘱咐过别做剧烈运动,你要再这么疯下去,我就让阿辙直接把你绑回去。”
我喘着气不甘道:“难得出来玩嘛。”
他淡淡道:“以后有的是机会,也不急在这一次。”
我抱着他的胳膊趁机要求:“那你答应我每年都带我来这玩一次。”
他点了点头,嘴角含着笑:“你要是愿意,我们常住在这里都行。”
“真的?”我顿时两眼放光,得寸进尺道,“那让苏荷和兰西都过来陪我怎么样?”
程靖夕迅速敛起了笑,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我嘟起嘴:“为什么啊?”
他认真地答:“我不太喜欢有别人破坏我们的二人世界。”
他这个答案深得我心,我掩唇咳了声,扭捏地说:“那以后有了小Baby怎么办呢?
他不答反问:“你很喜欢小Baby?”
我点点头:“那是自然,曾经我人生的目标就是给你生孩子。”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松开我往外走去。
我跟在后面问:“你去哪里?”
他连头都没回,直接丢来话:“我让阿辙去查查,有没有从生下来就可以寄宿到大学毕业的学校。”
我脚下一绊,差点没摔在地上。
后来我才知道程靖夕在“不太喜欢有别人破坏我们的二人世界”的贯彻上有多令人发指,他甚至还给住外围别墅的摄影组划了活动范围,不许他们踏入农场内部,否则一律遣出农场。
我起床时,发现穿着围裙的程靖夕在厨房拿着本食谱往锅里丢东西,我被这一幕奇景震惊住了。用力揉了揉眼,发现并不是我的错觉,才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抱着他的腰往他身上一靠,瞪着锅里黄兮兮的东西,问:“你在做什么?”
“咖喱汤。”他说,顺手拿起咖啡罐,在我目瞪口呆地注视下往锅里舀了三勺,“今天出去玩,我们带自己做的料理。”
可能是我学识浅薄,并未见识过咖喱里放咖啡的做法。但或许这是特别的秘方,做出来会别有一番风味?我在心中这样说服着自己。
可他接下来的举动让我彻无语,因为他居然挖了一大勺草莓酱放进翻滚的汤中搅拌,我忍不住问:“咖喱汤还要放咖啡和草莓酱的?你在哪里弄的食谱,会不会受骗了?”
“书上倒是没有加草莓酱和咖啡这些步骤。”他将锅盖盖上,用毛巾擦了擦手,牵着我在桌边坐下,继续道,“是我创新的。”
我觉得他这个创新太标新立异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在厨艺上还深有造诣?”
他朝我露出个云淡风轻的笑容:“我爸是个厨师,我从前的梦想也是当个厨师,我读大学时的选修课都是厨艺家政,没想到后来竟然做了个商人。”
我由衷地觉得,他放弃这个不靠谱的梦想,简直就是迷途知返,黑暗料理界少了一位翘楚,是对人类的一大造福。
他像是想起什么,突然笑出声:“要说起来,我放弃做厨师,是因为一个馒头。”
他这么一说,我突然就想起了我初遇他时,他给我的那半个馒头,我抬起眼,充满期待地注视着他,心跳慢慢加速。
他缓缓向我道来多年前的陈年往事:“大学时,我第一次学做面点,做了笼馒头,带去做义工的医院。可食堂负责人尝了口就全吐出来了,竟质疑起馒头的来源,我不服气,拿了他吃剩的半个馒头,随手给了食堂里唯一的人,那个圆圆的小姑娘,她说我做的馒头很好吃。”
我本来差点就想对他全盘托出当年在医院食堂对他一见钟情,以及我默默暗恋了他十多年的事,可一听到他话里“圆圆的”形容词,心中冲动的火苗瞬间被浇熄。
一切如我当初所料,我在他印象中果然是个球。
原来当初他给我的馒头还是别人吃剩的。
这双重打击之下,我沮丧地撇撇嘴,问道:“那她说你做得好吃,你不是应该大受鼓舞,在厨师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吗?”
他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愧色:“很久以后我才晓得,那时室友和我恶作剧,往面粉袋里装了不少洗衣粉,后来我去找过那个小姑娘,怕她吃出什么毛病。”
我终于知道当初那股怪怪的柠檬味是哪里来的了。
我强作镇定:“那你找到她了吗?”
他摇摇头:“没有,那医院其实不大,可一次也没碰到过。”
我心想你当然碰不到,想我那个时候,害怕自己的丑态被他看见,都是躲起来窥看他,自然不会被他发现。
他继续道:“作为一个厨师,最不能被原谅的就是影响食客的健康,我恰恰犯了这一大忌,又没能找到那个小姑娘做些补偿,后来,就放弃了这个梦想。”
我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道:“没事,你可以将我当成那个小姑娘。”我顿了顿,忍住嘴角的抽动,大无畏地说下去,“做好吃的来补偿。”
按照电视剧的发展,这时候的程靖夕应该心情极好地应允我的请求,毕竟这件一举两得的事。
可程靖夕果真不是一般人,他蹙眉,认真道:“小初,你就是你,不会是任何人的替代品,我会给你做好吃的,不是为了补偿谁,只是为了讨你开心。”他站起来,拍拍我的脸,“我去看看锅。”
我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下次谁要在我面前说程靖夕是冰山男,我肯定跟他急,有哪个冰山男像他这么会说情话?随口一句,都让我心颤不已,当下就决定,即使他要称霸黑暗料理界,我也甘心做他的锅下之臣。
中国的文字博大精深,更是造出了“白驹过隙、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这些意境和形象共存的成语用来诠释时间的飞逝。
我由衷地感叹造出这些成语的先人,同时,还有点淡淡的忧郁。
这几日,我同程靖夕在农场各处游玩,几乎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我的东西,一只写着“宋初慈所有”的小旗帜。看得出来,程靖夕并不热衷耗费体力的郊游,每到一处,他就在地上铺张毯子,然后拿出一本书阅读,在我玩得忘乎所以时,他总会适时拉住我,让我乖乖坐在他身边,吃他亲自给我做的黑暗料理,吃饱了就靠在他怀里睡觉,等他叫醒我,再一起回去。
程靖夕在农场里养了两只阿拉斯加,叫Lucky和Ruby,我刚到墨尔本的晚上听到的狼嚎就是出自于它们。我们一起看过墨尔本的日落生息、浩渺星河,也见过鹰击长空的瑰丽,每一次,当我靠在程靖夕胸膛,感觉他在紧紧抱住我,他跳动的心,就像牵着一根线,连接着我的心弦,这大约便是人们所说的心灵相通吧。
人生所希冀的美好不过如此,一只狗,一双人,一幕橙色落日,一世就是天荒,就像一场美梦。
可如果这是一场梦,我只愿,此生不醒。
当地警局办事效率很高,短短四天,就找回我被偷的东西和行李箱,现金是没有了,幸运的是,手机还在,我立刻打电话给苏荷和兰西,说了我在墨尔本的悲惨经历、和程靖夕复合的事,以及他和闻澜订婚的真相。
他们似乎只对程靖夕的事感兴趣。
兰西表示一点都不意外,他说:“我们在乡下时,我就感受到程靖夕那种蠢蠢欲动、想动不敢动的冲动,没办法,这是我身为一个专业演员的敏锐,什么都逃不过我这双眼。”
苏荷再次对程靖夕进行人身攻击说:“我就说嘛,程靖夕不会看上闻澜那种人,他根本就是个奇葩!”
我一个哆嗦,他们在损我的时候真是意外投机。他俩要真走到一起,那会是怎样一段旷古奇情啊?
我不由幻想起来。
欢乐的日子总是过的特别快,导演重新找的模特飞来墨尔本后,我们又开始了枯燥的拍摄之途。
我其实不大愿意和程靖夕在大庭广众下表现得过于亲密,即使他和闻澜订婚只是一场戏,但外人不知道,我若现在明目张胆地缠着他,指不定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尤其他还是个毫无绯闻的优质男人。
我将这样的顾虑告诉程靖夕,他却说:“我自己的事,与别人何干,随他们说去。”
我耐心地说服他:“要是被闻教授知道了,你这场戏不是白演了吗?”
程靖夕微微颔首,说:“你说得有道理,但你不许去找那个Jensen。”
我一愣,话题怎么又转到Jensen身上了?他真是躺着也中枪啊,但未免程靖夕变卦,我也没多问什么,就答应了他。
按照惯例,拍摄没我什么事,我躲到车里玩手机游戏,不一会我就听到车外有谈话声,抬起头看见车窗外几个戴着工作牌的小姑娘聚在一起聊八卦,她们大概没想到车里有人。我并不是个爱偷听的人,但我要是现在打开车门的话,也不合时宜,说不定还会把小姑娘吓出什么毛病,因为她们的聊天内容刚好说到精彩处,还是和导演有关的。
“听说这个千叶映,早几年在国外拍的都是不上道的角色,后来回国,本来想进军娱乐圈,但她有过不少丑闻,没什么导演愿意用她,这次也不知怎么就被郭导看中,那个李荔安一走,就换了她。”
“你们有所不知,之前郭导本想用她的,但经纪公司坚持要捧李荔安,怎么也不愿用千叶映,郭导为这事还和经纪公司差点闹翻,那李荔安的老板也是有点来头的,这次要不是她突然被换掉,哪轮到千叶映有机会当广告女模。”
“说起来那李荔安也真倒霉,片子都拍了一条了还被换掉,欧阳姐,你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知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被换掉?”
那个被称作“欧阳姐”的人说道:“具体的,我不太清楚,但我听说她好像勾引程总未遂,反被撤掉了。”
“她还真是活该,这个程总简直就是柳下惠,人长得帅,身材又棒,还有钱,不说娱乐圈了,名媛圈都有许多姑娘急着送上门。”
“他未婚妻真是幸福啊。”
……
几把叹息声中,我不禁擦了把汗,若被知道我追到了她们心中的男神,一定没什么好下场。等那几个姑娘聊完八卦,我已经热得脑子不清醒了,所以一时也没想起程靖夕的嘱咐,直接往Jensen的小卖部奔去,远远的我就看见Jensen蹲在小卖部门口,头顶上仿佛飘了一片乌云,看上去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我正犹豫要不要叫他时,他看见了我,两眼放光地冲过来。
“小慈!”他拉着我边往小卖部走,边左顾右盼的。
我说:“你在看什么呢。”
他说:“有一个男的,我一想过去找你,他就出现了,拦着我说不是工作人员不让过去。”
“还有这种事?”
他重重点点头,递给我一杯柠檬汁:“那天你被你那客户砸了,本来我想抱你去看医生的,可那男的把我给拦住了,才让你那客户把你抱走了,后来我也没见到你,你们也不再来拍摄,急死我了。今天好不容易盼到你来拍摄,又不让我过去,真是过分!”
我放柔了声音,安慰他:“我没事,你别担心。”他说的那个拦他的人,十有八九是袁北辙,
“你是不是得罪了程靖夕?”
“程靖夕?”他一懵,继而想起这个人,“哦,就是你那个客户。没有啊,我与他两次见面,都是萍水相逢,怎么会得罪他。”想了想,又说,“不过我每次看到他,都没好事。”
“估计你们是八字不合了。”我来了兴致,对他抬了抬下巴,“说来听听,你都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Jensen苦不堪言:“第一次遇到他,我的护照出了问题,被遣送回国,之后怎么办入境手续都不通过。这一次遇到他,我的小卖部卫生证又出了问题!有可能会开不下去了。”
我一口柠檬水差点喷出来,这得多不合的八字才有这么大的威力啊,简直就是煞星。
我好言相劝:“你以后还是少和他碰面为妙。”
Jensen牙痒痒地说:“我才不信什么‘八字不合’!我中国的朋友帮我查过,我被遣送回国,是一个叫Beasvis的人从中作梗!”
我手肘一滑,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小慈,你怎么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拍了拍手臂上的沙子,说:“没、没事。”
脊梁骨忽然有些发凉,我下意识转过头,一眼就瞄到了程靖夕的身影,他脸上的表情并不愉快。我站起来对Jensen笑了笑:“哎呀,我突然想起还有个急事,得先走了,有空我再来找你玩。”语罢,我就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向程靖夕。
“你竟然……”
在与程靖夕交汇的那刻,我不由分说就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硬生生把他的话截断在口中。
眼看旁边没什么人了,我把他胳膊一放,程靖夕刚想说话,我就先发制人道:“Jensen护照出问题,是你弄的?”
他因为我的质问,神色有些不太自然,但他的冰山脸不是随便叫着玩的,不过两秒的时间,他就变成了面无表情,点点头:“嗯,是我做的。”
“那他那间小卖部的卫生证……”
“也是我做的。”还没等我说完,程靖夕就大方承认了。
其实我之前就隐约猜想他是不是因为Jensen对我过于亲密而吃醋,听到他这么回答,我的猜想基本变成了事实。我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言情小说里男女主角都喜欢让对方吃醋,因为看着你爱的那个人因为在乎你,而变得敏感、小题大做,以及醋意横飞的幼稚模样,实在是件既甜蜜又享受的事。
虽然我拼命忍住内心满溢的甜蜜,但声音不自觉就变得绵软起来,我晃着肩膀问他:“你怎么老是跟Jensen过不去啊。”
我以为他的回答一定是“我不喜欢别的男人离你太近”或是直截了当的“我吃醋了”,可我却没有猜中结局,程靖夕毫无犹豫地说:“两百多年前,他的祖先跟他七个兄弟侵略了我家,国耻家仇,你说我该和他过的去吗?”
我点头道:“确、确实不该。”
他满意地顺了顺我的头发:“你能跟我达成共识,我很开心。”又捏捏我的脸,“拍摄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我跟着他走了一段距离,才反应过来,我说:“程靖夕!八国联军里的‘奥’,不是澳大利亚的‘奥’!”
他拿出别在胸口的浅色墨镜戴上,挑挑眉:“在我的字典里,读起来一样,就是同一个。”抓起我的手翻来覆去地查看,又放到鼻子下仔细闻了一番,然后握在手里紧了紧,满意道,“嗯,他今天没有乱碰你,那个小卖部,就多让他留几天吧。”
“……”
回到农场别墅没多久,我就被程靖夕逼着喝红糖姜汤。外面突然传来阵敲门声,袁北辙去开门,接着他来传话:“程先生,是千叶小姐,她说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请您过去。”
我一愣。
程靖夕也愣住了。
他皱了皱眉:“什么意思?我不是说了不许他们进入农场内部?”
我喝了一小口姜汤,挤兑他:“估计又是一个企图想讨好你的人。”
程靖夕立马转头对袁北辙道:“让郭导换人。”
我为他竖指称赞。
见袁北辙还站在原地,他不悦道:“怎么还愣着?”
“程先生,吃饭这事确实是有的。”
我和程靖夕又是一头雾水,我给了袁北辙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袁北辙说,程靖夕今天心情挺好,所以没拍几条片就给通过了,然后全体人员都在收拾东西准备走人时,千叶映却跑来邀请程靖夕吃饭,感谢他的照顾。其实这也谈不上什么照顾,之前李荔安拍的每一条片都很完美,但由于碰上程靖夕心情不佳,就一直没让通过,千叶映着实是误会了。可程靖夕当时正急着去找不见踪影的我,根本没注意听她说什么,就胡乱点着头走了。所以,千叶映误以为程靖夕的点头动作是答应了邀约。
听完,我中肯道:“这确实不怪人家小姑娘,是你让人家误会了。”
程靖夕沉思了片刻,说:“既然这样,那换角的事就暂且先放下。”然后抓起身边的书就继续读起来,还不忘向我道,“碗里还有一半,喝完它。”
我本想借着他注意力被千叶映事件分散的时候偷偷倒了那半碗姜汤的,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了,唯有捏着鼻子一口灌下。
袁北辙小声地说:“程先生,千叶小姐还在门外等着,我……”
我犹豫地向程靖夕提议:“要不,你就去吃个饭?”
他放下书,挑眉望向我:“这是你的真心话?”
我立马否认:“不是。”
他闷闷笑了声,翻了一页书,向着袁北辙掷地有声地吐出三个字:“让她走。”
第二天在农场果园拍摄最后一条片子时,我对千叶映格外注意起来。
相比于李荔安异域风情的张扬气质,千叶映长得比较文静,如邻家小妹,总让我有种脸盲的感觉,觉得曾在某个邻居家见过她。
其实她这种长相是不太符合我创作的这条广告案的,想到这里,我就不由同情起李荔安来。
可这种同情持续到了下午,就被袁北辙带来的一个消息给击碎了。
李荔安那天早上闯入程靖夕的住处,其实是有备而来的。她想借程靖夕来炒作自己,还特意买了个手表式照相机,打算拍些自己和程靖夕独处的照片爆给媒体。可没想到的是,她连程靖夕的房间门都没能踏进,但那个智能手表相机却拍了一两张照片,不过主角是穿着睡衣的我和程靖夕。
李荔安可能是在遭受了拒之门外和被换角的双重打击下,萌生了报复之意,她把那些照片高价卖给了媒体。我分析了李荔安这么做的原因,反正她的目的就是名和钱,这名利没得到,那就退而求次,要钱吧。
我将这事告知苏荷后,差点没被她骂死,她说:“你能不能长点脑子,还分析别人的内心活动呢。有那功夫你该担心的是你和程靖夕的照片登上各大娱乐周刊后,闻澜那边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我说:“这事犯不着我担心,程靖夕已经让阿辙回国去处理了,我对阿辙一向很放心。”
袁北辙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第二天他就打了通视讯电话回来,向程靖夕汇报事情的进展:“纸媒那边已经搞定了,但有人在网上贴出了那些照片,我查了查IP,是李荔安干的。”
程靖夕凝着脸不说话,我拽着他的手担忧地问:“闻教授会不会上网啊?”
他掀起眼皮看我,反手握住我的手,说:“老师病了以后就不能接触有辐射的东西了。”
我瞬间宽了心,吐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说:“还好,还好。”
程靖夕紧了紧手,习惯地伸手捏捏我的脸,又轻轻地拍了拍:“放心,有我在。”
可程靖夕的脸色依然没舒展,看上去并不是放下了心的样子。
那几日,剧组早已拍完广告离开墨尔本,我本该放松的,但大约是心中有事放不下,我睡得不太好,程靖夕也睡得不好,好几次深夜,他以为我睡着了,都会从床上爬起来,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望着黑色天空上暗淡的星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时他快到天亮才回到床上,但无论是什么时候,当他再回到我身边时,总会将我紧紧揽在怀中。我能感到他心事很重,就像一张网,密密掩掩地包裹住他。
有一天夜里,我醒来发现程靖夕不在床边,我满屋子找他,他随身带的东西都不见了,最后我在枕边发现他留给我的纸条,他说:“小初,公司有点事,我回去处理,你等我回来。”
程靖夕离开墨尔本的那天,是墨尔本难得的阴天,夜晚只剩黑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他走后,直到我也离开墨尔本,我都没有再看过那片璀璨的星河。
我再没有机会告诉程靖夕,在墨尔本的每一个瞬间,我都萌生着永远不回国的冲动。我很想与他在那片星河下,一生一世,就在他身边,哪儿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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