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琥珀之光妖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妖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八章 琥珀之光
书名: 昨夜星辰昨夜风(合集) 作者: 妖 本章字数: 11342 更新时间: 2020-05-21 16:35:21

{即使我与他已经走到这样的地步,可在看不见的地方一定还有根牵着我与他的丝线,它系在我的心上,他的不开心与孤独,我也能感同身受。}

晚饭前,安杰拉随口问了程靖夕一句“要不要留下来过年”,程靖夕居然点头答应了。于是又震慑住了一屋子的人,安杰拉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我想他大概也没想到随口说说的客套话竟真把程靖夕留下来了。令我意外的是,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他是要和闻澜一起过的,况且她现在还身怀六甲。

后来我看他接了个电话,放下电话后脸色不太好,直接抠出电池丢到一边,难道他和闻澜闹矛盾了?我真是太八卦了,怎么老去猜测别人家的事。

突然多出四个计划之外的人,所以安排的房间也就不在计划内,当天晚上,程靖夕和袁北辙只有在存放杂物的房间里临时搭个床将就。

袁北辙和安杰拉忙着收拾房间时,我和苏荷就坐在门槛上嗑瓜子,至于程靖夕,从下午开始就一直靠在沙发上看电视,跟垂帘听政的皇太后一样,屁股都没挪过一下,晚饭他也以没胃口为由没再进食。苏荷说他是瞧不上农家菜,我觉得她这个说法明显带有个人主义色彩,程靖夕白天晕车晕成那样是事实,到现在脸色也不是那么好看,而且因为年关,老太太拿出来招待我们的都是大鱼大肉,油水特别重,也不能怪他没胃口。只是我严重怀疑,他在那里坐了那么久,真的不用解决生理问题吗?

当兰西跟Carry进行完每日例行通话时,我就勾着他的肩膀,问道:“你们男人是不是特别能忍啊?”我看了眼程靖夕,又朝厕所的方向扬了扬眉。

兰西见状,心领神会地干咳几声:“经医学研究表明,确实是这样的。”又眯起眼看我,“不过,你关心的重点,好像有点不对。”

他这么说,倒是换我愣住了。

我知道,按照常理,我关心的重点应该是,程靖夕晚饭一点都没吃和他仍不舒服的身体状况,这些问题我不知在心中重复了多少遍,心也一直揪着没放下,只是我没说出来罢了。我忍着内心的冲动,不去对他嘘寒问暖,其实我自己也不好受,像兰西说的,心疼的是我,还没人知道。若不强迫自己不去关心他,我只会在痛苦的漩涡里越陷越深,永远也摆脱不了程靖夕这个魔咒。

最后我以拿瓜子为借口,又用眼风偷偷扫了眼程靖夕,这一扫却和他的目光撞上了。我做贼心虚地收回视线,也忘了要拿瓜子这件事,直接走进屋里。

我越想越觉得怪异,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发现他在看我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今年最后一天伊始,我在失眠的海洋里浮浮沉沉。

乡下的土炕当然比不上我家里那张舒服的床,并且还有程靖夕的缘故,我一直静不下心来。当晚,我就理所当然地失眠了。事后跟兰西和苏荷说起失眠的事时,我都将原因归咎于认床。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躺都觉得难受,我怕再翻下去会把苏荷吵醒,索性就披了件外套出去。屋外大雪纷飞,我琢磨了一下,便决定去厨房看看,想着还能点个灶暖一暖。

我轻手轻脚地推开厨房的门,又轻手轻脚地关起来,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我有些不适应,扶着墙定了定神,渐渐能看清厨房里的摆设后,我走到灶台边,精心挑了根比较薄的木柴,放进灶里。

我小心翼翼地用手护着小火苗,缓缓放进灶内,彼时,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吓得我手一抖,火苗蹭到灶壁,就这么灭了。我简直都要哭了,这简直比卖火柴的小姑娘还要苦啊。

程靖夕似乎也被我这个突然在厨房出现的人吓了一跳,他僵住半天,才试探道:“小初?”

他这个称呼令我有些恍惚。

这么多年来,叫我“小慈”、“宋小姐”、“宋宋”、“阿慈”的大有人在,却只有程靖夕一直叫我小初。苏荷还曾拿这事笑话过我,她说“小初,小初,不知道还以为叫小猪呢”。诚然,我也觉得这个称呼很容易和小猪混淆,但从程靖夕口中喊出来,我还是很欢喜的,让我觉得他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每次他这么喊我,我总会忍不住像个宠物猪似的往他怀里蹭过去。

但如今听到这久违的一声“小初”,我竟一时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是那么不真实。

程靖夕一脚踏进厨房,关上门朝我走来。他站到我旁边,看着我手里的木柴问:“你……这是在生火?”

我茫然地点点头,转而问他:“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

他看着灶台,揭开锅盖看了一眼,道:“睡不着。”顿了顿,又说,“肚子有点饿。”我心想你当然饿了,在路上颠簸了那么久,一天就只喝了几口汤。

程靖夕忽然又问:“你会做什么吃的?”

我随口就答:“粥面之类的。”

他点了点头:“那给我煮碗粥。”没等我回答,他就拿过我手上的木柴,“我来生火,你去煮。”然后就自顾自地拿着火柴烧起来。

他使唤人倒是挺自然的,我心里清楚应该得拒绝他,但一想到他晕车没吃饭还饿得睡不着,当下就心软了,想着这煮碗粥也不是多原则的事,就去淘米了。

令我没想到的是,我折腾了那么久的灶,给程靖夕随便点两下,居然就烧起来了,他一面往灶里丢木柴,一面往里面吹气,火光映在他迷离的脸上,如梦似幻。

我正看着他发呆时,他忽然抬起头,缓缓道:“再不来,锅要烧漏了。”

我脸一红,连忙淘好米,舀了瓢水,一同倒进锅里,想了想,光吃粥也不够营养,便又放了两个鸡蛋入锅。

程靖夕好奇地问:“为什么还要往里面放鸡蛋?”

“我爸以前就这样烧的,图个方便呗,粥好了,鸡蛋也熟了,可以一起吃。”说完我才意识到提及了老宋,便沉默不语,程靖夕也没再说话,气氛的尴尬似乎要一直持续到粥烧开。

我琢磨着要不要借口上洗手间出去走两圈,程靖夕忽然站起来,说:“我去下洗手间。”

他打开门时,我清楚地看见风卷着雪絮飘进门里,可我蹲在温暖的灶前丝毫感受不到寒冷。

粥烧开后,我端着碗在盛热粥,他回来时夹带着凉风,一声不吭地在灶前盘腿坐下。给他递碗时,我触到他冰凉的指尖,不由地多打量了他一会,他头发湿了,一撮一撮的,还有水顺着额头往下滴。

难道他那么久才回来,是因为在外面淋雪?

他宁愿在外面淋雪受冻,也不愿与我独处一室?

我心里一沉,微微垂下眼,橘色晃动的火光中,我瞥见他肩膀上未拍散的雪粒,在温暖的室内一点点融化成水滴,润湿了衣服。

他端起碗,朝碗面吹了几口气,胃口大好地喝起来。我安静地给他剥鸡蛋壳,剥完后往他面前一递,他连头都没抬,往前一凑,就着我的手咬了口鸡蛋,始料不及的我手一抖,大半个鸡蛋跌落地上,骨碌碌地滚到桌子下方。

我愣着没说话,他也佯装无事地继续喝粥,顺便把已经见底的碗递给我。

我收回视线,问道:“还要添一碗吗?”

他点了点头。

我望着空碗沉默了一下,说:“没有了。”

他说:“锅里不是还有吗?”

我冷静道:“那是我的,我还没吃呢。”

他鼓动的腮帮子停了下来:“你今天吃得挺多的,我看你嘴就没停过。”

我看了他一眼,挑衅地从盛粥的勺子喝了一大口:“我二次发育,食量比较大。”

“咳咳……”他被我的话呛到,捂着嘴天翻地覆地一阵咳嗽,好半天才缓过来,扫了我一眼,嘴角的笑意转瞬即逝,“听你这么说,似乎是要吃多点。”然后定睛看着我,等待我的动作。

我握着大木勺,当下就有些后悔了。我今天确实吃得很多,也很饱,其实根本就不想喝粥,之所以逞强,是为了惩戒他!谁让他躲着我,还使唤我做事!既然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又为什么要吃我煮的粥?简直一腔心血喂了白眼狼,还是别人家的白眼狼。

就这样,一时想不开,我就和他杠上了。

为了面子,我唯有硬着头皮把剩下的大半锅粥给喝了。喝完后,仿佛还能听见肚子里液体晃动的声音。眼看还有个鸡蛋,我实在吃不下去了,就将鸡蛋放到他面前,看着他厚毛衣上的纽扣兴致缺缺道:“你今天没怎么吃东西,这个鸡蛋,你拿去吃吧。”

“哦。”他接过鸡蛋,放在手中来回把玩,突然又抬头道,“原来你也知道我没怎么吃东西。”

他又望了眼锅,嘴角似乎有些笑意:“不过你在发育,自然是比我更需要。”

我脸一红,不好意思道:“要不……我再给你煮点?”

“不用了,有些困了。”他说着就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你早点休息吧。”

灶里的柴火还在噼里啪啦地烧,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白分明的雪夜里。

我望着燃烧的火星发了会呆,没想过在那之后,我和程靖夕还能有这样坦然共处的一天。虽然有些别扭,但对我来说这是个好的开始,总有一天,我那颗躁动不堪的心,会变得波澜不惊。

大概意识到自己在与过去告别,我心里竟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灶里的柴火燃尽最后一点火星,室内的温暖一点点散去。属于隆冬的寒冷气息钻进单薄的衣物里,我环着胳膊搓了搓手臂,从门外看见厨房里黑暗寂静的环境,竟安静得好像从未有人惊扰过它。

后半夜里,我撑了半锅粥的胃为了抗议我对它惨无人道的投食行为,胃胀得难受,我不禁想起“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

折腾到天亮,我听见外面有些声响,约莫是老太太醒了,我便爬起来去向她讨些消食的方法。

走到外面时,果然看见早起的老太太坐在门口切草,小狗坐在旁边,一见我就摇着尾巴凑上来,我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甜甜地冲老太太喊了声:“奶奶。”

老太太转过头,咧嘴笑道:“孙媳妇起得可早。”

虽然答应和安杰拉演假情侣,可我对这个新身份还不习惯,心里免不了颤抖了一下,但面上还是挂着孙媳妇式的笑容。我往老太太跟前一蹲,道:“奶奶,昨儿个您手艺太好了,我吃得有点多,这下胃胀得难受。”

我揉了揉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胃胀啦,等着,奶奶给你做碗酸汤去。”老太太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站起来就要给我去做汤。劳烦她老人家,我怪不好意思的,指着那堆草料,自告奋勇道:“奶奶,我来给您切草吧。”

老太太笑眯眯地点头:“行,你就在这给我切猪草。”

原来这就是猪草啊。

我坐到小凳上,边切边觉得新鲜,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猪草呢。之前我家条件好起来,过上挥金如土的日子时,我特别实在,丝毫没有从穷到富的不适应感,花钱和苏荷这种天生的富二代一样毫无节制,老宋常扬言要把我下放到农村,体验一下苦生活,不过他也就说说罢了,他才舍不得。我家穷得揭不开锅时,他都不舍得让我做一点家务,自己清汤寡水,我的碗里一定有个鸡蛋和肉荤打底,潮云巷别的小孩拥有的,我就一定有。别人说他不能这么宠女儿时,他就说:“你们懂啥,女儿要富养。”

所幸,我并未按别人所想的那样被他惯出一身毛病,反而比同龄人要懂事,这得归功于没妈的孩子早当家,以及还有兰西这个青梅竹马。

我想,要是老宋看到我切猪草的场景一定很震撼,我甚至还能想象到他一边大惊小怪地嚷着“小心点,别切着手,你还是一边待着去吧,让爸爸来”的关怀。

想到这里,我就感触地抬头去看天空,仿佛真的能看见老宋,可我怎能看见他呢,连幻觉都没有,因为我的面前,只站着一个程靖夕。

他什么时候修炼到这一身悄无声息的轻功?他倚在门上,双手环胸地望着我,依旧是那张没情绪的脸。我一直都很崇拜袁北辙,他是程靖夕的司机兼管家,都说伴君如伴虎,得随时揣摩圣意,可程靖夕这样的“君主”,你想凭着他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能揣测出他的心思?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可袁北辙,偏偏就一猜一个准,我都怀疑他俩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了,不然哪有那样的默契?若袁北辙是个女人,别说一个闻澜一个我,就是一百个闻澜加一千个我,都不可能从他手里抢走程靖夕的。

程靖夕盯着我不吭声,我也看着他不吭声,一是我不太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二是我想看看谁先沉不住气。可能是最近生理期要来了,我阻止不了随时和人杠上的冲动。

最后的胜利是属于长相好看的人,我败下阵来,因为我发现程靖夕这个模样真是帅到没天理,连那双深邃的眼下深陷的黑眼圈都那么迷人,我已经可以感觉到脸上的热意蔓延到耳根,再这么对视下去,很有可能会流鼻血。毕竟,这丢人的事还是有前科的。

我清了清嗓子,说:“呵呵呵……早、早啊。”

他没搭话,缓缓移开视线,坐到了沙发上,我愣愣地想,他不会又在梦游吧?因为这也是有前科的事儿。

我瞅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正纠结着,他微微偏头,一手抚上脸,看着我问:“你在我脸上看出了什么?”

会这么清醒地提问,那就不是梦游了。

我讪讪笑了笑:“什么都没。”然后低下头继续切猪草,想要蒙混过去。

“我失眠了。”程靖夕冷不丁丢来了话。

我抬起头,莫名地看着他,心想,难怪他黑眼圈那么重呢,不过,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个?

我试探道:“那你……再去睡会儿?”

他的嘴巴动了动,一声不吭地扭过头去。我哑然,他难道是睡不惯杂物房,想要我自觉点同他换房间?诚然,我是没什么意见,反正都是一样睡不着,倒不如成人之美,但是苏荷肯定是不愿的。

“孙媳妇儿,来,酸汤好了。”

老太太人未到声先到,踩着小碎步从外面走进来,手里端着一大碗浓稠的汤,我连忙过去接,边把碗端到桌上边道:“奶奶,你让我去端就好了,还让你亲自端来,我多不好意思啊。”

老太太拉着我的手笑:“自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程靖夕又转过头来看我,我假装没看到,冲老太太干笑了两声,觉得还是少说话为妙。我老实地坐下来喝汤,喝第一口,我就点头对老太太竖起大拇指,这味道真是绝了,汤底不说,就搁里面的酸萝卜,也别有一番滋味。

老太太见我爱吃,笑得可开心了:“锅里还有,吃完我再给你盛,这消食的,不怕多吃。”又转向程靖夕道,“小伙子要不要也来碗?”

程靖夕摇了摇头,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不用了。”

“那我先去喂猪,等他们醒了,再给你们做好吃的。”

老太太一走,他立马就收敛了笑,继续扭过头,盯着墙面上的挂历,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下埋头喝汤,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到面前的美味上,所以连程靖夕什么时候从沙发转移到我面前也不自知,喝了一半出了身汗,我吐着气抬起头,看见程靖夕近在咫尺的脸,差点没把嘴里还嚼着的一小口萝卜给喷出来,他怎么老这么神出鬼没的啊?!

程靖夕一手托腮,看了看碗,又看了看我,说:“我有点饿。”

大概是对昨晚使性子和他抢吃的事情有愧,我立马善解人意道:“那……我去给你盛点。”语罢,我就奔去了厨房,挑了个大碗,给他严严实实地盛了一碗。

走回大屋时,一抬头,就看见程靖夕捧着我的碗,一勺一勺的喝得津津有味,我手一软差点就把碗给摔了,愣了愣,提醒他道:“我把你那碗盛来了。”

他头都懒得抬:“我喝这碗就够了,你喝那碗吧。”

“哦。”

他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总不能明明白白地说,喂,你喝的那碗有我的口水。既然吃口水的那位都不介意了,我若介意岂不是显得特斤斤计较了?

这样一想,我就宽了心,大刺刺往桌前一坐,若无其事地喝起汤来,边喝边感叹,这真是要胖三圈的节奏啊。

我吃完时,程靖夕还在吃,他吃东西特别秀气,不会让桌面有一点污渍,反观我自己,汤沫儿溅得桌上到处都是。

我偷偷地用纸巾擦了擦桌面,瞄了一眼程靖夕,见他好像并未对我多注意,我正准备离开,却因他冷不丁的一句停下了脚步:“我有些头晕。”

我转向他,屋内就只有我们两个,他这句话不像是自言自语,可要是说给我听的话,又有点想不通他的用意,且不说他头晕跟我有无必然联系,就凭我俩现在的尴尬关系,根本就连朋友都称不上,我也不能为他做些什么。

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程靖夕放下勺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突然握住我还放在桌面上的手,拽着贴到自己的额头,掌心下柔软的温意真实存在,握住我手腕的手指轻轻摩挲,他轻眨的眼睫毛扫过我的手,我受到不小的惊吓,愣愣地望着他。

他说:“你看,我是不是发烧了?”

我彻底懵了,我实在感觉不到他额头的温度有没有异于常人,因为我现在的体温因为他的举动也是异于常人的,甚至更胜。

“咳咳。”这一声突然冒出的咳嗽声让我混成一团糨糊的脑袋清醒过来,慌乱地抽出手,往后退了一大步,拖得椅子一阵动响。

我转过头去看兰西,他靠在门上,视线在我和程靖夕身上来回移动,最后与我对视,挑了挑眉,我被他看得脸上又是一股热浪,低着头跑回屋里。

我回屋时,苏荷还没醒,我轻手轻脚地钻进被窝里躺下,不一会儿,就听见推门声,我知道是兰西,可我目前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解释刚才那一幕,只有使出装睡这一招。兰西见我在装睡,果然没有叫醒我,带上门走了。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出装睡,竟变成了真睡,还睡得有些久,错过了早饭和午饭,直到暮色初现。

醒过来时,我全身都在叫嚣着对硬板床的抗议,酸痛得要散架了。从过道走出去时,看见兰西四人正围在小桌前打牌,估计打得正尽兴,看都没看我一眼。这毫无存在感的登场让我倍觉心酸,好在在小狗给足面子,从桌子底下冒出来,对我摇头摆尾地直叫唤,我抱起它,坐到沙发上,给它挠肚皮。

“宋小姐,你醒了?”

四人一局打完,最先注意到我的是袁北辙。他把小桌上的一碗芝麻球递给我,说:“晚饭还要等会,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苏荷说:“你甭给她,给她惯出猪一样的毛病,吃饱就睡,睡好就吃的。”

“闭嘴!”我拿起一颗芝麻球砸过去,正中苏荷额头,她捂着额头瞪了我一眼,毫无客气地拿了个苹果就要砸过来,我条件反射地抱住脑袋,古人说的“投之以李,报之以桃”,可不是这么用的,这苹果要是砸到我头上肯定会起一个大包。

面前带来一阵风,预想中被苹果砸到的痛感并未出现,而我听见苏荷用丰富的变调叫了声:“程靖夕?”

我抬起头,看见程靖夕直直站在我面前,一手挡在我脸边,抓着苏荷扔过来的苹果。

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冷静地道:“扔水果,你是动物园出走的猴子?”

我定力十足才没笑出来,安杰拉却没忍住,笑得东倒西歪,眼看苏荷都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更有种猛虎扑食的气势,袁北辙连忙往程靖夕面前一站,恰到好处地挡住了两人间的暗涌,关切道:“程先生,你怎么起来了,感觉好点没,要不要再喝点退烧药?”

我一愣,他真的发烧了?

我终于明白他今天为什么那么反常了,程靖夕生病时完全就是分裂人格,他正常时绝对不会这样。这大概就是人的本性,清醒时有太多约束,不能不可不想不配,只有借着生病或酒醉才可以任性一回。

就像程靖夕,我印象中,与他重逢后,他一直都是标准的商人样,笑容对他来说是种奢侈。都说商场如战场,战场之上又怎会给你谈笑风生?我不知道当年他出国后遭遇了什么才得到今时的地位,可不管是什么,他一定尝过许多艰难困苦。能人所不能,才能加冕桂冠。上帝从来都是公平的,给你的,都是用你的其他东西换来的,健康、良心、爱人、梦想等等。

程靖夕摇摇头,还未说话,苏荷就呵呵笑了两声:“没听说过‘祸害遗千年’么?发个烧而已,对程总来说,就跟咱们放个屁一样。”我当时脸上就挂不住了,这什么破比喻啊,看兰西也是一副无语的表情,对苏荷流露出看社会关爱群体的眼神。

程靖夕逸出嗤笑,又是那副根本不屑一顾的表情,然后他往沙发的空位上一坐,刚才还跟我亲密无间的小狗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他身上去了,自觉地仰着肚皮扭来扭去,我心里感叹,瞧瞧,这才是真正的狗腿啊。

苏荷瞪着程靖夕,拿起一个苹果,咔嚓一声咬得特别清脆,袁北辙竟不自觉地摸上自己脑门,眼角抽了抽,好像苏荷咬的不是苹果,是他脑袋。

我的胃经过一场休息,又活了过来,吃晚饭的时候,我胃口大好,捧着碗满桌子流连,哪边上了新菜就往哪靠,但就是不太敢往程靖夕那边靠近。好在他比较嘴挑,面前的菜吃了几口就推到中间,然后放下筷子,端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酒。

说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想夸老太太的手艺,吃饭前安杰拉就说他奶奶最绝的手艺是米酒,我本来觉得没什么能超越老太太所做的酸汤了,可喝下第一口米酒后,我舌头都要酥麻掉了,甜而不腻,酒精的刺激感刚刚好,好喝到简直停不下来,一壶很快就被瓜分完。老太太又搬了两壶出来,但我倒了半杯后就不敢多喝了,我怕我喝醉了丢人。我们几个人中,当属苏荷酒品最好,她清醒时的文静大都是装出来的,醉了后才是真文静,从不发酒疯,也不乱说话。至于我,据有幸见识到我喝醉的人说,我一醉,就不把自己当人,而是各种动物、植物之类的,跟聊斋似的,特别缥缈。

不知道那天和阮文毓喝醉后,我又把自己当成了什么?而我居然安然无恙的回到了家,没被人送进精神病医院,果真是冥冥之中自有老宋庇佑着我。

这场年夜饭吃得挺热闹的,大家都放下原本的身份,融洽地吃吃喝喝。唯独程靖夕独自安静,举杯的间隙里我看见他微垂着眼,望着眼前的盘子发呆,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他面前筑着一块透明的墙,墙面上刻满孤独,而周围的热闹全部与他无关。

可我能感受到那样的孤独,所以我忽然明了。即使我与他已经走到这样的地步,可在看不见的地方,一定还有根牵着我与他的丝线,它系在我的心上,他的不开心与孤独,我也能感同身受。

老太太年纪大,早早就去休息了。我们一帮人吃到春晚末尾,盛装打扮的主持人站在古老的大摆钟前,开始倒数,十、九、八、七、六……

镜头在海内外的中国人家庭中来回切换,不管极南还是极北,白昼还是黑夜,再遥远的距离都像在这倒数声中一点点缩小。

大摆钟铿锵有力的报时声表示着新的一年正式到来,世界每个角落的欢呼声汇聚成最动听的语言,我们身处的这个小乡村里,也响起了欢呼声。苏荷已经喝醉了,因为她安静得一言不发,连欢呼都只是轻轻地微笑,然后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兰西,看看我,又看看他,表情严肃地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啊。”

她这么一说,我忽然想哭。

是啊,都过去了,过去的一年里,所有的快乐,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能承受之重,都随着这钟声,成为过去式了。但愿这风霜雨雪,能让好时光变成珍珠,坏时光变成砂砾,让所有我爱你,变成古老的秘闻。

倒数完后,一伙人就各回各屋了。程靖夕走的时候似乎细细叫了我一声“小初”,可我看向他时,他只淡淡地说了句:“新年快乐。”然后转身就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低声道:“新年快乐。”

我和苏荷也回到房中,苏荷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我倒了盆热水给她擦脸,自己简单洗漱了后,就钻进被窝里。躺下没多久,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我拿起来一看,是兰西的短信,他说:“小慈,三十分钟后,门口见。”

我刷了会微博,看时间快到约定的时间,才穿戴好走出去。过年的习俗,是要在除夕夜那晚亮家里的灯,好让已故先人回家时不迷路。灯火通明中,兰西站在门口对我笑着招了招手,我走近了才看见他竟在门口生了个小炭炉,而炭炉上排着一列滋滋作响的肉皮。记忆与现实相交,我的眼前场景再现,中年的老宋、兰西,还有我,三人并作一排坐在小炭炉边吃烤肉皮,有说有笑的,记忆是那样深刻,好像就在昨天,伸手就能拥抱到老宋。

我呆呆望着,眼圈慢慢红了起来,兰西拉着我的手坐下,翻了翻卷起边的肉皮,夹了块递给我,我放到嘴里,嚼了两口,就觉得舌根发苦,眼泪掉了下来。我连忙抬起头,睁大眼望着漫天鹅毛般的大雪,我忍住溢出嘴角的抽泣声,和止不住颤抖的嘴角,说:“我好想老宋。”

“嗯。”兰西揽过我的肩,“我知道你很想老宋。”他抬头,同我一起望着墨色天空中缱绻纷扬的飞雪,手轻轻抚在我的发上,声音低了下去:“我也很想他。”

我也很想他。

我的眼泪因为这句话倾闸而出,轻轻地啜泣,声音一声一声变大,到最后变成收不住的痛哭,我抖着肩膀,紧紧咬着唇,难过得不能自已。兰西抱紧我,侧过身子,靠着我的头,我听不见他的哭声,可我知道他也在哭。

家家户户燃起了烟花爆竹,火光映着黑色的天空,白皑皑的大地被照得通亮如白昼,不晓得何处吹来一阵风,冰凉的雪粒落进眼里,我伸手抹了抹,放下手时我看见了程靖夕。他站在院角的枯树下,一手扶着树干,定定望着我的方向,大片大片的雪花盘旋着落在他身上,可他像一点都感觉不到,静得像是刚堆起来的雪人。

我想我一定是醉得厉害了,不然我怎么会看见他的眼睛璀璨如芒,像极了宇宙中最闪亮的星河,汇成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