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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侠隐鹰爪王18
书名: 鹰爪王 作者: 郑证因 本章字数: 62649 更新时间: 2019-09-27 16:55:30
第一百二十五回劲敌当前万柳堂初试地煞剑
续命神医也看出黑煞手方冲这条竿子上确不平凡,不过自己还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此时听到他一催自己亮兵刃,遂向弟子贾斌一点手,贾斌一侧右肩,万柳堂伸手一轧剑柄,拇指一轧哑吧簧,铮的一声宝剑出鞘,声若龙吟,剑身上带着蓝汪汪一缕寒光。
贾斌容得师父把剑抽出去,赶紧退了下去。万柳堂先把地煞潜龙剑交到左手,倒提着剑柄,转身来向黑煞手方冲拱手道:“方老师,大竿子毋须运用开,只一伸手已足见功夫,万某只怕接不下来,方老师你得兜着点。”
黑煞手方冲一见续命神医万柳堂一亮剑,把自己急的面红耳赤,头上的筋全暴起,心想:这才是该着自己栽跟头现世。自己就没听说过乾山归云堡的万柳堂收藏着宝刃,自己眼力虽不怎么高明,但是从他剑身出鞘带出来的龙吟之声,和剑身所发的射目光芒,分明足以削钢截铁,自己这条大竿子纵有些独到的功夫,也禁不得他这口宝刃的接架。
遂冷笑了声道:“万老师,这我可得把丑话说在头里,我没想到万老师还有这么口江湖上不易见的宝刃,这条大竿子定要断送在万老师的宝刃下。人家使用熟了的家伙,我给人家毁了太说不下去!好在方某还有一条和武帮主这条竿子不差上下,我先和主人招呼一声,咱们再比划吧!”
说着就要向抱月回廊上发话。续命神医万柳堂哈哈一笑:“方老师不用费事,万某不才,还不致那么不讲江湖道义,不凭本领,以器械取巧。方老师的眼力真高!不错,这倒是一口宝刃,可万某有志愿,不遇到天人共弃的恶人绝不借宝刃之力取胜,方老师你放心吧!”
黑煞手方冲说了声:“这么说方某承让了!万老师请!”说到这,右手的后把往后一带,左手一合前把,身形往下一塌,右脚已跟着撤回半步来,掌中一用力,一拧竿子,竿子梢一颤,噗噜噜颤成桌面大的圈子,跟着左翻,右翻,连拧了三把。方冲这才一亮招,是真见出功夫来,只凭这一手,气不达四梢,两臂没有五百斤力量的休想把大竿子运用活了。
这时黑煞手方冲步眼已移动开,续命神医万柳堂也将剑招展开,右手骈食中二指,拇指、无名指、小指紧扣掌心,成剑诀式,左手倒提地煞潜龙剑往怀中一圈,右手剑诀抬到眉际,指尖齐到眉梢,右足往上一提成“金鸡独立”式,跟着往下一塌腰,跃着的右足先微一站地,随着一长身,右足向左踢出,剑换到右手,左手掐剑诀,一领剑,从左往右,剑光向下翻了一个圆周,剑从头上翻到左肩,剑尖向下一塌式,“虹霞贯日”只这一开招,就与众不同。更兼续命神医万柳堂骨格清奇,又是长衫便履,地煞潜龙剑剑身上寒光耀目,如一泓秋水,人、剑、式,全有出尘之格。
黑煞手方冲也似生龙活虎般,把步眼活开,斜压着大竿子往右盘旋。万柳堂“举火烧天”式,剑尖往上一举,说了声:“方老师,请进招。”随着往左一斜身,右手剑,剑尖向右往下一沉“跨虎登山”式,往左盘下来。那黑煞手方冲往右盘了半周,往左一斜身,踏中宫直进,径奔万柳堂。万柳堂也正圈回来,黑煞手方冲够上尺寸,两把一翻,竿梢一颤,噗噜噜的文是一个圈子,前后把微往左一拧,“乌龙出洞”,大竿子梢奔万柳堂的胸前便点;万柳堂剑走轻灵,用左手剑诀的二指往大竿子梢上一点,掌中剑往前一点,“玉女投梭”式,身随剑来,往里欺进身来。
黑煞手方冲见万柳堂一照面就往里进招,运用大竿子最忌敌人欺进来。但方冲这条大竿子也真运用的灵活,右脚一撤步,后把往后一带,一转身,大竿子倒甩过来,“金钻倒提炉”,大竿子钻往万柳堂的小腹便点。这一手运用的身上、步眼、大竿子上,灵,活,劲,疾!万柳堂只把左脚往左滑了半步,地煞潜龙剑剑尖往下一沉,右足一提,“白鹤亮翅”,地煞剑向大竿子后把一撩。万柳堂是言行如一,说到哪儿做到哪儿,绝不用剑锋削他的竿子,却用剑身把大竿子荡开。身形往前一塌,右足尖一点地,已腾身跃到了黑煞手方冲的背后,剑锋往外一展,“海燕掠波”,剑尖向黑煞手方冲的右臂上便挑。
方冲正是半斜着身子,见万柳堂剑招已到,趁势往前一塌身,左脚尖暗中用力,右臂用足了力往前甩大竿子的后把,身形矮着,随着甩竿子的力量一个盘旋,“旋身盘打”大竿子的后半截卷着劲风,奔万柳堂的左肋打来。续命神医万柳堂剑已点空,大竿子势猛,不能用剑封,只用左脚尖一点地,翩若惊鸿,向右纵出丈余来。好个黑煞手方冲,手底下也真够厉害的!
见续命神医万柳堂身形真快,自己也破出死命去要和他一决雌雄。盘打的势子,竟没容撤足了,硬凭腕子的力量,把余势猛然收住,左手的前把猛然往上一提一带,右手后把已握到大竿子钻,左手一送一撤,大竿子已直立起来。右脚一止步,右臂往外一送,借掌力、虎口力,往外一压,这条大竿子直向万柳堂砸去。这一手在大竿子上名叫“劈竿儿”。
万柳堂身形走出去,背后大竿子风声又到。万柳堂暗喝声:“好!你真看我这轻兵刃不敢接你这重兵刃么?”左脚往右一点,身形半转,右手地煞剑往上一举,“举火烧天”式。
黑煞手方冲的大竿子前半截已砸下来,万柳堂潜运臂力,剑身扁着往大竿子上一搭,借力使力,往下一压一震,吧啦啦,黑煞手方冲的大竿子完全劈在地上。这种力量,竟把地上的砂石溅起,把地面震了数寸宽二三寸深的一条沟。黑煞手方冲的虎口又热又麻,还算方冲内力充沛功夫纯,换在别人大竿子非出手不可。
好个黑煞手方冲,此时已作困兽之斗,已把死生置之度外,竟把自己十几年大竿子上的功夫尽量施展开。这条笨重的竿子,在黑煞手方冲掌中运用开,伸缩自如,进退如意;划、拿、崩、拔、压、劈、砸、盖、挑、扎,大竿子“点”(大竿子的诀要,名叫竿子点,剑的诀要,则曰剑诀),运用的满见出真功夫来,身形步眼如生龙活虎一般。续命神医万柳堂剑震大竿子之下,见方冲居然没把竿子出手,可是在较量功夫上说,方冲就得认输招。
可是黑煞手方冲反倒把一身的本领展开和自己相拚,万柳堂此时又爱他这条大竿子上确有独到的功夫、独到的火候,在江湖道中这种身手实不多见!又恨他不知进退,已然输招,正可藉势收篷,尚可保得江湖道上的威名。
不至一败涂地。你这么挤碌我万柳堂,我只有给你点颜色看!叫你也尝尝万柳堂三十六手天罡剑是怎么个厉害!万柳堂剑神合一,把招术施展开,点、崩、截、挑、刺、扎,剑身上的青光,如飞电流星,身形剑式,天矫若游龙。进招时,如迅雷下击,抽身时如惊鸿一瞥,静如山岳,动若江河。
这两人在场子中这一撒开势,抱月回廊上三派的群雄,全神贯在两人身上。两下里又走了六七招,万柳堂暗想:我若和你尽自缠战,有损我淮阳派的威名,我万柳堂可要对不住你了!
这时黑煞手方冲也觉出工夫一大,自己非输不可。万柳堂已要欺近身来,自己不用绝招,只怕不易逃出他剑下。往后一个倒纵,退出六七尺去,已然亮开势子。黑煞手方冲把精神一振,一抖竿子“金鸡乱点头”往万柳堂的面前便点。万柳堂往左一斜,“推窗望月”式,地煞剑往外一封。
黑煞手方冲本是诓招,势子来的疾,往左一纵身,后把一用力,把条大竿子颤动,斜着向万柳堂右肩便砸。这一手是连环三手,名为“狸猫三扑鼠”;他是先奔右肩,只要你避开,往右一纵身,又削左肩,跟着往左再一回步,复取中锋,连环三手。续命神医万柳堂剑走轻灵,用“倒栽柳”拆开右肩这一竿子。一个“黄龙倒翻身”,剑扁着往外一崩左边这一招,见他第三招又到,身形往起一耸,已凭空拔起七八尺来。好个黑煞手方冲,前把一撒,右臂往外一送,大竿子“乌龙穿塔”。
万柳堂身躯凌空,毫无凭藉,黑煞手方冲大竿子上有那么纯的功夫,所有抱月回廊上的帮匪,全认为万柳堂非伤在黑煞手方冲大竿子下不可!哪知万柳堂的武功已达炉火纯青,身形耸起,见黑煞手方冲的大竿子旋展绝招“乌龙穿塔”,势如潜龙升天,迅捷异常。
万柳堂凭四十余年的内家锻炼的纯阳之气,身形已往下沉时,竟自往起一甩剑,把身形又拔起一尺来。就这样大竿子尖已点到胸前。好个万柳堂!“腕底翻云”,地煞潜龙剑身一翻,剑尖往下一沉,铮的一声,剑往外一展,往大竿子上一压,只凭这一点力量,万柳堂身形已如海燕掠波,落到黑煞手方冲的面前,地煞潜龙剑已向方冲的右臂上一搭,口中却说:“方老师好厉害的乌龙穿塔!”
黑煞手方冲此时右臂已完全交给人家,自己再想还招,这条胳膊就非伤在他剑下不可!右臂一沉,手掌一松,吧啦啦大竿子扔在地上,往后倒退一步,铁青着面色向万柳堂一抱拳道:“万老师,我方冲甘拜下风,咱们江湖道上,后会有期。”
说到这,复回头向抱月回廊上一抱拳道:“武帮主和众位老师父,我方冲学艺不精,栽在人家手内,无面目再在众位老师父面前停留。恕方冲失礼,我这里告辞了。”说到这也不再等武维扬等答话,一扭头腾腾的向净业山庄外走去。
天南逸叟武维扬在回廊中见方冲竟含羞而去,遂向欧阳尚毅道:“胜败是练武家常有的事,方老师竟这么没有涵养,火气太盛了!只是他这么出去,哪会出得了十二连环坞?贤弟快传令执堂送他出坞!”万柳堂见方冲含羞负气而去,自己倒觉好笑。
自己方要转身回到廊子里,那净江王洪玉涛此时再难忍下去,匆匆离座而起,向天南逸叟武维扬一躬身道:“弟子愿去和万老师领教领教。”武帮主点点头道:“你要小心,不可轻敌。”这时万柳堂已经走回来,净江王洪玉涛抢步出了抱月回廊,说声:“万老师不要归座,我洪玉涛也要瞻仰你的剑术。”
万柳堂见洪玉涛居然敢上来和自己较量,心说:我正还惦着你这无礼的匹夫!万柳堂方要答话,忽从回廊走出一人,高声招呼道:“万堡主,你歇息歇息,待我来会会这位洪舵主。”
万柳堂见发话的是北路镖头蒋恩波。万柳堂对于这位老镖头出来虽不以为然,但因为人家是助拳的朋友,既已出场,哪好拂了人家的盛意。遂用右掌往左手倒提的剑钻上一搭,说道:“蒋老师要试试身手,很好,老师父请吧!”随又向净江王洪玉涛道:“洪舵主,现在有蒋老镖头要和尊驾一会,万柳堂少时再来请教。”万柳堂说罢,不再等他答话,径回抱月回廊。门弟子司徒谦已赶过来把地煞潜龙剑接过去,还入剑鞘。
净江王洪玉涛见这姓蒋的突如其来,把续命神医万柳堂替回去,自己十分不满,悻悻向蒋恩波道:“我洪玉涛正要领教万堡主的剑术,这位老师父竟自把万堡主换回去,叫我洪玉涛好生失望!这位老师贵姓大名,要怎样赐教,我洪玉涛愿闻!”北路镖头蒋恩波冷笑道:“在下身入镖行,不过是一名小卒,在北五省镖行混饭吃,姓蒋名恩波。
洪舵主你倒不用失望,万堡主的剑术要是没有出奇制胜的本领,名震江南的黑煞手方老师也不会把一世英名扔在十二连环坞!洪舵主你不用失望,万堡主的剑术总会叫尊驾会上的。我蒋恩波先给换换口味,有几手刀法,在洪舵主你面前讨教,洪舵主你肯赐教么?”
蒋恩波一上来毫不客气的就主张亮兵刃,也是愤而出言,因为洪玉涛颇有藐视自己之意,这才索性就以生死来和他一拚。净江王洪玉涛忙答道:“蒋镖头肯以刀法赐教,洪某愿从尊命,蒋镖头可有兵刃么?”
蒋恩波答了个“有”字,向回廊中小弟兄甘忠一点手,甘忠替蒋镖头提着兵刃,赶紧送过来。洪玉涛一看蒋镖头竟使用一口九耳八环大砍刀。这口刀份量极沉,纯钢打造,刀身雪亮,刀背足有四分厚;八个钢环,稍一震动,哗啷的作响。
蒋恩波九耳八环大砍刀接在手中,甘忠退去,蒋恩波道:“洪舵主请你亮兵刃吧!”净江王洪玉涛遂走到兵刃架上撤下一对判官笔来,蒋恩波不由暗自一惊:十二连环坞的帮匪真未可轻视!这里边尽有能手,使用判官双笔的多半懂得穴道,这倒要提防一二。
洪玉涛来到蒋镖头的对面一站,把判官双笔合在左手中往后退出三步去,双臂一圈,说了声:“蒋镖头请!”蒋恩波也把九耳八环刀往左臂上一抱,右手往左手扣着的刀钻上一搭,答了个“请”字,往下一塌腰,一斜身,已把九耳八环刀换到右手,左手换掌式往外一推,刀压掌下,脚尖着地,往左圈过来,看关定势。
那净江王洪玉涛也把双笔分在两掌,双笔往右一压,斜身错步也是对面往左圈,两下里相对着往左各圈了半周,洪玉涛猛然往下一转身,身形轻快无声,已纵到蒋恩波的面前,口中喝了声:“蒋镖头接招!”双笔猛然抡起,搂头盖顶就砸。蒋镖头九耳八环刀哗啷的钢环一振,“横架金梁”,刀锋往上一翻,硬找洪玉涛的判官双笔。洪玉涛双笔一撤,倏的从中盘又递进来,猛往蒋镖头的双乳上便点。
蒋镖头往右一上步,左脚一提,成“金鸡独立”式,刀往下一沉,往双笔上便砸。洪玉涛疾往回一撤招,蒋镖头九耳八环刀顺势刀锋往外一展,“大鹏展翅”,哗啷啷,刀头猛斩洪玉涛的左胯。洪玉涛纵身闪避,把判官双笔的招术展开,点、打、崩、扎、封、拦、压!进退灵滑,虚实莫测。蒋老镖头也施展开五虎断门刀,崩、扎、窝、挑、删、砍、劈、剁!这口九耳八环刀在北五省也算创出“万”来的,确实有独到之处,这口刀施展开恰如生龙活虎。
不过净江王洪玉涛也是十二连环坞中有数的人物,武功得自真传,这对判官双笔,有神出鬼没之能。两下里走到十几个照面,蒋老镖头用了手“盘手刺扎”,刀头往洪玉涛的小腹便点,洪玉涛往右一拧身,左身判官笔往下一压九耳八环刀,右手判官笔已向胸前点到。
蒋镖头忙用掌中刀往外一崩洪玉涛左手判官笔,往回一提九耳八环刀,往上一撩,想把他右手判官笔给磕出去,哪知洪玉涛正是诱招,容得蒋镖头把刀撩上去,门户已无法封拦,右手的判官笔,猛往回一撤,左手笔也圈回来。一吞一吐,右手判官笔直取华盖,左手笔直取丹田。这对判官笔漫说全点上,只点中一处,老镖头非得当时毙命不可。
蒋恩波自知自己走了空招,努力地一甩左肩一提右腿,身形往左一倾,把胸前这一判官笔避开,下面已经噗的被判官笔扎在右胯上。蒋镖头往左踉跄撞出数步去,用九耳八环刀一柱地,算是把身撑住,右胯上的血已蹿出来。净江王洪玉涛却洋洋得意地把双笔一合说道:“洪某收招不住,倒伤着了蒋老镖头,这倒教洪某好生过意不去!”
这时由抱月回廊中连蹿出两人来,一个是鲁南老镖师侯泰,一个是淮阳派大弟子华云峰,奔到了蒋老镖头面前,两人伸手把老镖头搀住,侯泰低声问道:“师弟,伤怎么样?还走得动么?”
蒋恩波已缓过这口气来,点头道:“算不了什么!”华云峰把老镖头的刀接过去,蒋镖头一提气,任凭伤往外流着血,不用人搀,踉踉跄跄地走回抱月回廊。万柳堂那里早给预备好了药,立时给扎裹上。
就在这时,那净江王洪玉涛在得意之下,却又回抱月回廊上叫阵道:“哪位老师还肯下来赐教,我洪玉涛这里侯教了。”洪玉涛的话声未落,已经有人来答话道:“洪舵主!你的判官笔实在高明,我在下愿在洪舵主面前领教!”净江王洪玉涛看下场子人自己认识,是江南镖客一条杆棒镇江南伍宗义。
此人在江湖地面,走镖的年头不多,年岁不大,倒是很能交朋友,倒也得江湖道朋友的拥戴,遂含笑说道:“伍镖头竟肯来赐教,洪某真是十二分欣幸!不过全是江湖道朋友,动手过招,难免彼此有个收招不住,岂不失了江湖道的义气!我看伍镖头还是不必动手了,我们何不留个江湖道上再见的余地呢?”
一条杆捧镇江南伍宗义微微含笑道:“洪舵主,这净业山庄设场子以武会友,不论是何人,全可以在这里印证印证武功。动手受伤,是我们练武的平常事,我伍宗义既已到场子里来,哪好再回去?若是洪舵主认为我伍宗义武功名望不足与论,那我倒不勉强了。”
净江王洪玉涛暗骂伍宗义:不识好歹的匹夫,我以好意相待,你倒敢以言语顶撞,我倒要见识见识你这一条杆棒的厉害!遂怫然说道:“伍镖头既然这么说,那就请指教吧!”伍宗义说了个“好”字,身形往后一撤,伸手把圈在腰间的杆棒扯了下来,一振腕子,把杆棒抖开。净江王洪玉涛此时也不客气,只微把双臂一拢,说了个“请”字。
纵身向前,分双笔向伍宗义面门便点。伍宗义一振杆棒,往上一封,洪玉涛往回一撤双笔“双风贯耳”,双笔向伍宗义的两耳轮便打。伍宗义缩顶藏头,让开判官双笔,左脚向后一划,左手撤杆棒,右手甩棒尾,“乌龙卷尾”,照净江王洪玉涛便缠。洪玉涛耸身纵起,才往下一落,伍宗义的“乌龙卷尾”是由左往右甩打,此时见洪玉涛身形纵起,猛然一个“黄龙翻身”,往回一带棒尾,身形由左往后一转,杆棒带着风向洪玉涛斜肩带臂砸来。净江王洪玉涛身形才落地,脚下尚未站稳,见伍宗义的杆棒又到,右脚猛然一着力,一提左脚,身形一长,半斜身,双笔往上一穿,伍宗义的杆棒也将要到了洪玉涛的头顶。
洪玉涛的判官双笔左手的笔找棒头,右手笔找中锋,用十成力砸去,吧的双笔和杆棒这一震!还算伍宗义知道洪玉涛的力量大,手腕子随着往地上一沉,把他往下砸的势子解了。就这样伍宗义的虎口全震热了,抽招换式把杆棒的招术施展开,点、崩、扫、挂、缠、锁、转、拿。伍宗义这里尽全力来应付,只不过和洪玉涛打了个平手。
这里正在动手的工夫,从花棚后搭进两乘爬山虎的软轿,放在了抱月回廊下。跟着北路镖头蒋恩波和万柳堂的门徒左恒,由淮阳派门徒甘忠、甘孝、冯毓文、冯毓秀,各提着兵刃左右护着,上了爬山虎,由匪党们抬着,健步如飞的向净业山庄外走去。
这就是一枝笔难叙两下的事。原来万柳堂在给北路镖头蒋恩波治伤之后,西岳侠尼低声向鹰爪王道:“师兄,他们受伤的人自有医伤息养之地,我们深居客位的负伤之下还要强挣扎着,在这里等侯,一者负伤人既感痛苦,又觉坐在这里有些面上难堪。依贫尼看赶紧向武帮主请求,我们受伤的人,立时得由我们送回飞鹫船帮,师兄看可好么?”慈云庵主当时一点小小主张,却给后文瓦解凤尾帮,解脱了受伤武师们一场大难,更为一班领袖们免却多少牵累。
侠尼这种当机立断,该说的就说,该做的就做,毫不迟疑,正是英雄侠义道的行径。淮阳派掌门人鹰爪王正为这件事思索着办法,听侠尼这么一说,点头称是。遂向天南逸叟武维扬说道:“武帮主,在下有一点小事要求:现在两下里已经开始比较上功夫,一动手已有受伤的,帮主的麾下自为刑堂接应,敝派的受伤者,虽承武帮主的感情,一样的看待,只是他们绝不肯再行招扰。这种时候我也不好再勉强地叫他们留在这里,我打算教敝派这边受伤的,随时向港口飞鹫船帮治疗将息,武帮主可肯俯如所请么?”
天南逸叟武维扬忙答道:“王老师说哪里话来,武某也正为贵派受伤者不安,既是王老师主张叫他们回飞鹫船帮,那倒很好。这里尽有爬山虎软轿,送老师父们出去吧!”随即由执役的传进软轿来。
鹰爪王派甘忠、甘孝、冯毓文、冯毓秀,送蒋恩波、左恒到港口。这小弟兄哪愿意走,只是师命难违,不敢不去。甘忠甘孝却向掌门人要求,他们无论如何要回来,为藉着这次机会开开眼界。鹰爪王尚没答话,侠尼慈云庵主道:“这里离港口路途不近,往返需时,我们尚拿不定怎样走法,说不定蕴藏着多少杀机!所谓遭劫在数,在数难逃,小小年纪,懂得甚么?回到飞鹫船帮,依然有着热闹看,不许胡缠,不准再回来!去吧!”
甘忠、甘孝饶没讨得师父的允许,反被侠尼申叱了一顿,暗骂你这秃婆子真叫多事,我们回不回来的有你甚么相干!我们年纪小,武功弱,倒还男子,你一个老尼姑,带着一群小尼姑就全不怕了!
甘忠、甘孝心里生气,面上还是真不敢不听这位庵主吩咐,因为掌门人及一班老前辈们,对于她十分恭敬,只好连答了两声:“是!是!”赶紧随着冯氏弟兄一同回飞鹫船帮。甘忠、甘孝没处出气,两人护着左恒,却拿左恒出气,一递一声的只抱怨他没能耐,受了伤,带累的别人有热闹不能看。按下他们回船的不提。
回廊上打发受伤的回船,就在一条杆棒镇江南伍宗义下场子和净江王洪玉涛动手同时,这里把受伤人送走,场子上两人已到了紧要关头。西岳侠尼正向鹰爪王说道:“孺子们无知,只贪图着这里是一场不轻见的热闹,又哪知道这里已危机四伏,已是祸近眉睫!王师兄!我这么拦他们的高兴,定要骂我这老尼多事了。”
鹰爪王道:“他们虽不领悟庵主是慈悲他们和善意所在,也不敢那么无礼吧!”
慈云庵主微微一笑道:“笑骂由他笑骂,好人我自为主。”
侠尼此时只顾默算得未来隐患,没怎么经意场子里的情形。和鹰爪王说话时,见鹰爪王忽的目注场中不少瞬,侠尼一回头,忽见伍宗义杆棒只有封闭,不能进招。洪玉涛判官双笔一招紧似一招,一式紧似一式,伍宗义门户已封不住。
侠尼低声说道:“王师兄,伍镖头不是人家敌手,要输在判官笔下了!”这时燕赵双侠中二侠矮金刚蓝和霍的站起,向掌门人这边低声招呼:“伍宗义要死在他双笔下,猴儿崽子有甚么深仇,敢下毒手?蓝老二不能见死不救!”
鹰爪王等也看出洪玉涛不怀好意,他是要给他义子侯玉报仇,要毁淮阳派这边人泄愤。果然在这边轻易之间,净江王洪玉涛猛喝了声:“打!”
“泰山压顶”!双笔往伍宗义的头上就砸,伍宗义的棒法已乱,不辨虚实,双手抡杆棒“横架金梁”往上一崩。哪知净江王洪玉涛是虚招,诱招“抽梁换柱”、“双龙探珠”,判官双笔直刺双目。这一来伍宗义杆棒已然崩过了头顶,往回下砸,身形撤不开,就是双目不被点瞎,脸上也得受重伤。
回廊中座上的矮金刚蓝和,早蓄势以待,赶到两下往一处一合,见伍宗义的步眼已乱,洪玉涛一用诱招,二侠一按茶几,腾身跃上回廊的矮栏杆上,口中招呼了声:“武帮主,恕蓝老二无礼了!”身形起处,如一缕轻烟,正是洪玉涛双笔“双龙探珠”往外递的时候。蓝老二往下一沉,身形咻的从丈余高往下一落,两脚尖正找判官双笔,微往外一登,已把洪玉涛的判官双笔分开,二侠的身形已落在洪玉涛和伍宗义的中间。
江南镖客伍宗义已自忖不死必伤,想不到这位蓝二侠竟以一身绝技救自己得免于难!蓝二侠从百福驿就对于我弟兄帮过大忙,这次又这么解救我伍宗义,真是再生之德,遇到机会必须以死相报,才算对得起江湖道朋友。在这种生死一发之间,伍宗义虽也算久闯江湖的朋友,但是也吓得面如白纸!
矮金刚蓝和一扭头,向伍宗义道:“伍镖头,你们这场算顶到这儿,没你的事,请吧!”伍宗义此时当着敌人,不好向蓝二侠说什么,只向洪玉涛怒目相视说了声:“洪舵主,我们再会了!”说罢!随将杆棒围在腰间退回抱月回廊。矮金刚蓝和却向洪玉涛道:“洪舵主,你的判官双笔真有独到的功夫!伍镖头险些被你成全个瞽目镖头,我蓝老二倒要请教请教!”
净江王洪玉涛早震于燕赵双侠的威名,二侠这一手燕子飞云纵的轻功绝技,运用的尤具独到火候,把自己的锐气已挫去了一半。只是对于蓝二侠这种突然现身,把自己已然得手的招术给拆了,十分不满。此时冷笑一声道:“蓝二侠动手比武,说不上谁有意成全谁,要象方才敝帮受伤的应该怎样讲?蓝二侠要是看得起我洪玉涛,肯赐教的话,就请亮兵刃!我洪玉涛还愿欲领教领教你的双头银丝虬龙棒,也叫我在你这成名的侠义道面前,多长些见识。”
矮金刚蓝和嘻嘻冷笑了一声道:“你要和我较量兵刃么?我看洪舵主不必这么客气,我蓝老二虽有那么条兵刃,尚没指着它顶门立户,也没靠着它来成名露脸。洪舵主,你要知道,我那条虬龙棒只有给我招灾惹祸,只要一用它,非被它带累的我蓝老二在江湖上多结些仇,多树些怨。
不是我蓝老二卖狂,依我看我只用这一双肉掌和你那对判官双笔对付几下,免得我蓝老二作出狠心辣手的事来,也叫武帮主怪我不能容人。洪舵主,你说这么办,公道不公道?”
净江王洪玉涛勃然大怒地说道:“蓝二侠你这么大言欺人,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本领,敢这么藐视姓洪的,你要用空手入白刃的本领,只怕你在洪玉涛的双笔下讨不了好去。这可是你姓蓝的目中无人,愿以赤手来和我洪玉涛较量,咱来个恭敬不如从命,我就学学高招吧。蓝二侠,你就接招吧!”净江王洪玉涛存心要和这成名江湖的矮金刚蓝和一拚生死高下,话到兵刃到,双笔照蓝二侠的胸前便点。
矮金刚蓝和喝声:“来得好!”身形疾若飘风,已到了洪玉涛的右侧,口中也不闲着,说了个“打”字,右掌向洪玉涛的右肩井便切。洪玉涛往左一错步,左肩向外一倾,抡起判官双笔向蓝二侠的右臂便砸。
双笔眼看已经打上,矮金刚蓝和一沉肩、一晃头,嗖的人已纵开,口中还说着:“这手又不算。”洪玉涛一个箭步,跟踪追到,二次递招。这位蓝二侠把身形走开,行沾即走,忽进忽退,把淮阳派三十六路擒拿法中十二路短手的功夫全施展开。这十二路短手,专讲空手入白刃,讲究以灵、活、绵、软、巧、快、劲,七字取胜,不轻易发招;要见招破招,借式进招,全凭:神足,身轻,手快。蓝二侠运用开这种小巧的功夫,蹿、纵、跳、跃、闪,展、腾、挪、挨、帮、挤、靠、速、小、绵、软、巧,身形这份巧快!
洪玉涛任凭把一身本领,判官双笔上的功夫尽量施展开,哪是蓝二侠的对手!工夫一大,洪玉涛的气也浮了,力也尽了。
矮金刚蓝和是一边动着手,嘴里也不闲着,尽是些阴损的话。一边往里递招,嘴里却嚷:“我可有点不成了,姓洪的,咱们无冤无仇,我又没把你的孩子扣在井里,干啥往死处招呼?相好的,咱们算了吧!”洪玉涛一听蓝二侠用话阴损自己,更不肯遽然罢手,怒叱道:“蓝和,不用说损话,咱们到死方休!”
矮金刚蓝和喝了个“好”字,见洪玉涛的双笔的招术已到,立用“引手式”往左一领招,一个进步连环掌,右掌猛切判官双笔。洪玉涛的虎口震裂,双笔出手,夙知这老儿的厉害!一斜身,忍着两手虎口的疼痛,想把身形先纵开。哪知矮金刚蓝和喝了声:“相好的,走么?”
左掌一翻,掌心向外,拇指向下,掌缘向上,兜着洪玉涛的后腰一抖腕子,以洪玉涛那么重的身形,竟如婴儿似的,被掷出丈余,砰的摔在地上。花棚两侧执役的匪党过来搀架,洪玉涛羞惭之下,不再回抱月回廊,以受伤遮羞脸,由匪党们架着径赴刑堂治伤。
矮金刚蓝和用手捻着唇上的胡须向匪党们招呼道:“你们还不把洪舵主这两把家伙捡去等甚么?”净江王洪玉涛低着头只作听不见,往前走去,匪党们过来赶紧还到兵器架子上。
就在这时由抱月回廊的台阶上飞纵出一人,身形巧快,落地无声。矮金刚蓝和一见是金雕堂八步凌波胡玉笙的得力麾下草上飞余忠。心想:“你已尝到淮阳西岳两家的威力,此时竟敢过来和蓝老二较量!难道你还有什么惊人本领么?我蓝老二倒要看看你怎么施为。”
这草上飞余忠丁字步一站,带着满脸怒气说道:“蓝老师,身为江湖成名侠义道,何必这么得理不容人!你既把洪舵主的双笔震落,何必又伤他一掌?既已受伤退去,何得再以冷语伤人?蓝老师你也过于欺人太甚,在江湖道上行道的就是这么待人么?”
矮金刚蓝和嘻嘻一笑道:“余舵主,你责备我蓝老二的话倒还有理,不过还不能叫我蓝老二心服。我蓝老二是对症下药,因人而施。姓洪的在武功已判强弱之下,竟还要下毒手,我蓝老二稍给他些颜色看,不算不宽厚了吧!余舵主咱们少说废话,卖甚么吆喝甚么,你下场子来有甚么独到的功夫来叫我蓝老二见识见识。请你不要罗嗦。你看回廊上还有多少位成名露脸的英雄,等着下场子露两手。破车别碍好道,余舵主你要怎样赐教呢?”
草上飞余忠道:“蓝老师,是非自有江湖的公道,现在既不便讲,我要和蓝老师试试轻功暗器,蓝老师以为怎样?”
矮金刚蓝和欣然说道:“好极了!这倒足见余舵主高明,也正可一展余舵主得意的功夫。但不知怎样较量呢?”
这时草上飞余忠已把长衫甩去,里面是一身疾装劲服,左肋子胯着一只鹿皮囊,囊中插着十二支甩手箭。矮金刚蓝和暗暗点头:这小子的暗器不俗,定有胜人之处。只是我蓝老二要是以铁弹丸来和你换暗器,就枉称燕赵双侠了。草上飞余忠伸手从箭囊中拔出一枝甩手箭来,向蓝二侠说道:“蓝老师,在下想用这种俗浅的甩手箭到这西边的花棚上,换蓝老师几粒铁弹丸,抛砖引玉,叫我余忠也学几手高招。”
矮金刚蓝和一看竟把甩手箭拔出前槽,分明是故意卖弄。蓝二侠是多厉害的眼力,只往箭身上一瞬,已看出草上飞余忠用的这槽甩手箭倒是与平常的不一样:尺寸长短全按着规矩作的,只是箭钢箭尾全加重了。
这种甩手箭打出能比平常用的力大,打的远。(甩手箭与袖箭尺寸子一样,打法更不同。袖箭长四寸三分,甩手箭则长七寸二分;袖箭藉箭筒内轧下去的弹簧之力把箭卡住,打时用拇指拨箭筒口旁的卡簧,箭即崩出,凭手法眼力取准;甩手箭全凭指力腕力,打时用拇指食指捏箭尾从怀中甩出,五年的纯工夫三丈内见准,有特殊工夫的不在此例。)
蓝二侠含笑说道:“很好!余舵主果然暗器不俗。不过到花棚上走走倒还可以,叫我蓝老二用铁弹丸奉陪,我可不能从命。我要班门弄斧接余舵主几枝箭可不定行不行,就连花棚上面失脚掉下来的也保不定。好在我是会高人来的,不是到这里创‘万’字来的!丢人现眼,我还没把那些事放在心上,余舵主,你头里请吧!”草上飞余忠说了声:“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南北两面花棚,长十二丈,宽有二丈多,完全用竹竿子扎绑的。花棚搭的倒十分结实,只是上面布满了藤萝,要想在这上面试轻功,没有超群的本领,极易失足。草上飞余忠向矮金刚蓝和一抱拳,说了个“请”字,身形已然纵起,离北面花棚有六丈多远。
余忠只一起一落,已到了花棚上面。单足点竹竿,一个金鸡独立式,一拧身,想看看这位蓝二侠怎样上来?哪知只在半拧身时,一条蓝影带着一股劲风从头上过去,身后棚顶微微一响,矮金刚蓝和已经落在花棚的当中,草上飞余忠不由一惊,这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
自己只凭轻功上不容易取胜了,更要凭这囊甩手箭和他决一雌雄。遂往起一耸身,沿花棚往东轻点巧纵,身形这份轻快也真见功夫。矮金刚蓝和知道他是故意诱自己,为是伺隙发暗器。矮金刚蓝和也把身形展动,口中却招呼着草上飞余忠道:“余舵主真是主意高,这上面倒真凉爽!蓝老二是舍命陪君子,还算值得,在这么好的地方送了命,摔个半死全值得。余舵主,你可得留神,这花棚搭的空档太大,藤萝爬的也损,把竹竿全蒙上了,一失神非掉下去不可!”
矮金刚一边嘴里吵着,暗中和草上飞佘忠较上劲。余忠是沿着花棚的里沿往东圈下来,蓝二侠是绝不差样,也是沿着里沿追下来。这座较武功的场子前文已说过,连整个净业山庄全是以西为上,主房是坐西向东,抱月回廊也是占整西面;两边的两座花棚一座占南面,一座占北面,全长东西长十二丈,南北三丈宽。他们上来是北面这座花棚,草上飞余忠沿着花棚边子到东横头,往横下一纵身,脚点花棚的东北角;矮金刚蓝和是正往花棚的东南角一落,两下相隔正是三丈远,草上飞余忠看见矮金刚蓝和已够上远近,自己这种甩手箭五丈内全能见准,现在只有二丈远,看你还能怎样躲我这独具功夫的暗器?
草上飞余忠脚点东北角的棚顶,本该往左圈,走花棚的外沿,折回来往西圈回来。可是他脚下故意一慢,哪知他遇上这位鬼精灵的江湖劲敌,比他高的多,并不用看他身形往哪边转,只目注草上飞余忠的两肩头。《拳经》上说“肩催肘前”,身躯想往哪面转,只看两肩头的微动即能辨出。
草上飞余忠,往东北角一落,左肩没往后带,右肩没往前拧,矮金刚蓝和已知他要动手。果然见他脚尖一着竹竿,左手已暗往前推箭囊,矮金刚蓝和却也把身形略慢;草上飞余忠却依然不肯失了名武师的身份,背着身子口中却喝了声:“接箭!”左腿在前往下一塌,上身也向前一俯,身形半斜,“犀牛望月”式,两眼从自己右肩头往后一瞬,右手拇食二指已捏到箭尾,手法真快,唰唰唰连用“阴把”甩出三支甩手箭。
这三支箭奔蓝二侠的上中下三盘,三支箭虽是先后发的,要凭手上的功夫,三支箭同时到。那边矮金刚却喝了个“好”字,身形微往右一斜,轻舒铁爪,骈食中二指,把奔向面门这一箭钳住,同时往下一沉腕子,一抬右腿,奔心窝奔小寝这两支甩手箭,一被击落,一被踢飞,三箭完全打空。
可是草上飞余忠的手法也十分厉害!竟在一支甩手箭出手后,一个怪蟒翻身,唰唰的一连又是三箭。这次是一支奔面门,一支奔小腹,第三支却向蓝二侠的西边照空处打来。
因为矮金刚蓝和立足的地方是花棚的东尽头,身形更往后微闪着,身右已无余地;面门小腹这两箭到,只要往左一避,正挨左侧这一箭,这二次的箭甩出来更劲更疾。眼看三支箭已到,这位蓝二侠一声长啸,把提着的右脚往花棚上一踹,嘎吱的一声,整个花棚全震动。蓝二侠“一鹤冲天”的绝技,身形笔直凌虚而起,拔到二丈多高,身形往下一飘,如流星泄地一般,头朝下,脚朝上斜着往草上飞余忠落脚的东北角扑来。
草上飞余忠十拿九稳的这次可以伤着蓝二侠,不料矮金刚竟施展轻功绝技一鹤冲天,更挟着极猛的势子向下扑来,颇有乘虚进击之势。草上飞余忠哪还敢稍缓须臾,一耸身沿花棚的外沿,往西蹿出丈余,在自己身形才找着竹竿,花棚猛的又是嘎吱一震,几乎被花棚一颤,脚下登空了,赶紧一拿桩,身形稳住,再看蓝二侠仍然回到花棚的东南角原间方。
蓝二侠这一手“海燕掠波”的绝技震动了回廊上的所有武林名家、江湖高手。就看身形往下落,势子多猛多疾,摆在离花棚只剩五六尺高,一个“云里翻”,身躯原本就矮,看着就象一只圆球,赶到脸朝花棚的北面外沿一落,全身一伸,双足往花棚的边沿上的竹架子一踹,又复腾起,倒落在东南角上。这手功夫又是在花棚上施为,怎会不震动群雄!
矮金刚蓝和身形一落稳,却笑嘻嘻的向草上飞余忠道:“余舵主,你囊中箭尚有半槽,索性全便宜我蓝老二吧!不然我可要自己动手了!”
这个手字才出口,身形纵起,已追了过来。那草上飞余忠已应了俗语说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见蓝二侠已经纵身追过来,自己对于这矮金刚蓝和已存戒心,不敢叫他过形欺近了。仍然是轻登巧纵的沿着花棚的后前边沿往西盘下来,一面轻身提气,留神着脚下,一面仍然留着神身后的蓝二侠。自己虽还有半槽箭,可打定了主意,必须一发必中,只要稍有疏失,自己就算栽在他手内。
这时已由东往西出来六七丈,瞥见矮金刚蓝和和自己只有两丈左右。草上飞余忠猛然往左一斜身,由北往南横着一耸身,嗖的已纵身到南面里沿口。这次草上飞余忠要尽力施为,宁落个手黑心狠,也不愿当场受辱。
矮金刚蓝和也正往前进身,见草上飞余忠又避到对面去,自己正和他走平了,就知他要发甩手箭。果然草上飞余忠脚下一停,口中喝了声:“蓝二侠,接箭!”身形是“跨虎登山”式,一震腕子箭已发出。这次箭越发的厉害,一出手是两支一块儿甩出来,平着奔蓝二侠的左右侧,跟着头顶上一支,这三支全是往空处打。这三支出手,手底下越发劲疾,唰唰唰,连珠三箭奔矮金刚蓝和上中下三盘。
这次想躲他这六支箭实不易了,左、右、头顶,往哪边避全得受伤。好个矮金刚蓝和,竟自喝了声“好厉害”,身形往后一仰,往花棚后倒去。草上飞余忠还想着,即或你依然把我这六支箭避开,只要翻下花棚也得算输。
哪知矮金刚蓝和已知余忠的甩手箭全份打出来,身形往后一仰,暗中用左脚踵一挂花棚边沿,右脚往花棚边沿的竹竿下一探,往上挑着一绷劲,全身全凭着两脚上的力量,用“老猿坠枝”的身法,把全身绷住。这一手没有二十年的纯轻功焉敢施为。唰的六支箭全打过来,矮金刚蓝和一个鲤鱼打挺,趁势把余忠在自己下盘这支箭抄在左手。
那草上飞余忠也是凤尾帮中铮铮闻声的人物,知道自己准不是蓝和的敌手,并且燕赵双侠是最难招惹的主儿,自己再不见好就收,定要招出麻烦来。趁矮金刚蓝和往上一翻时,说了声:“蓝二侠武功实在高明,我余忠承让了!”一斜身要往西纵,这里矮金刚蓝和猛喝道:“原物奉还,左肩看箭!”
草上飞余忠猛想起蓝和手中还有自己一支甩手箭,忙往回一带身躯,把往西纵的势子收回来。只是空见矮金刚蓝和的右手一动,箭并没发出来。就在这迟疑刹那之间,矮金刚蓝和嘻的一笑道:“别见笑!现学现卖,学的不精,这回就成了,左肩看箭!”
右手一抖,这次草上飞余忠仍怕他开玩笑,不肯早早闪避,直到看见蓝二侠果然甩出一支箭来,倒是说哪儿打哪儿,箭奔左肩,才往右甩肩闪避。只听矮金刚蓝和喝道:“还有哩!”
从左手又甩出一支来,箭的打法和自己不差上下,既劲且疾,想躲是来不及了,只有往后能避,可是没有蓝二侠那种轻功绝技,只得往后一仰身,想趁势翻下花棚。不过用“金鲤倒钻波”得两脚登上劲,倒蹿下去,下去时面向里,临到落在地上仍然是面向里。
只是草上飞余忠在箭已到了肩头,脚下哪还敢用力登,只有往后猛一仰,为是先避开箭势。身躯倒是下去了,靴口被上面藤萝捋住,只是身躯重,藤篱被猛往下一带,咔嚓的折断一枝。所幸靴口也捋破了,草上飞这一倒栽下去,不是自己的力量了,还仗他轻身术实有根基,用力的一提气,两臂往上猛一翻,虽是没把身躯掉转来,但是已把倒栽的势子卸了。头面胸腹向地,往前冲出数尺来,用两掌心一找地,只把两掌戳伤,一挺腰翻了起来。矮金刚蓝和已立在面前,却绝没出讥诮的言语,正色说道:“余舵主,我们虽是没分胜败,我倒真佩服余舵主的一身好功夫,请回歇息吧!”
草上飞余忠隕腆然说道:“燕赵双侠的武功超群,真是名不虚传,我余忠算是折服了,再会!”
说罢径自低头上回廊。矮金刚蓝和倒是实在爱惜余忠一身轻功,一手好箭,所以临收场没肯再用话损他。见草上飞余忠已退回回廊,矮金刚蓝和不肯就这么下去,向回廊内一拱手道:“哪位还愿意和我蓝老二走两招,蓝某这里恭候赐教了!”
跟着抱月回廊中走出一人。正是掌福寿堂香主双掌翻天崔丰,满面堆欢的向矮金刚蓝和抱拳拱手地说道:“蓝二侠,盛名之下无虚士,二侠的轻功绝技实在能惊高人,只是方才和那位余舵主花棚上略施身手,定然未曾尽展所长。敝堂中一班衰朽不堪的老弟兄全要瞻仰瞻仰燕赵双侠的绝技,可是今日福寿堂蒙敝帮武帮主许可来净业山庄参与盛会的,连在下只有老弟兄八人,人数虽是不多,若全想在双侠面前领教,既没有那么多的工夫,也觉于理不合。
是我在下想了个办法:我们老弟兄在福寿堂闲暇无事时,为操练了几手玩艺,今日遇到机会正好和武术名家试试,其实说出来不值蓝二侠一笑,这种轻功名叫‘金砖换掌,巧踩八卦桩’,不过这里有不公平的地方,就是我们练这种玩艺时,守桩的或是守八门,或守四象,打桩的任凭一个两个全成。
守桩的只守不攻,要凭个人的功夫把八卦桩封住,打桩的能够冲破门户打出八卦桩就算胜,或是把守桩的逼下去也算赢;打桩的把砖点倒,或是被迫着地,也得认败服输。我想这种玩意没有危险,只是双方人数不公不好相强,蓝二侠要有什么绝技,不妨说出来一试。”
矮金刚蓝和以掌福寿堂香主双掌翻天崔丰,既是江湖道中有名的人物,更说出这种“金砖换掌,巧踩八卦桩”的绝技来,这才是自入江湖以来遇到的劲敌。可是人家既已划出道来,自己焉能说出含糊的话来,遂含笑说道:“我蓝老二从师门学艺时起,最讨厌这些限制人的玩艺,可是我也最喜欢各派的绝技,我专爱以门外汉的身手探讨别人家的绝技。那么我蓝老二就大胆领教领教。我可不准成的了,我栽了,再教蓝老大来讨教。要叫我们弟兄一块儿下场子,我们弟兄历来不肯那么干,我们是各行其事,各不相谋。崔香主,不必顾虑,就请香主们下来吧!”
双掌翻天崔丰欣然说道:“蓝二侠肯这么慷慨赐教,这是赏我崔丰的全脸。既是蓝大侠不肯和二侠同时下场子,那么我就以老弟兄四人守四象吧。”说到这向花棚旁站着的匪党一点手,过来一名。双掌翻天崔丰香主吩咐了几句,那名匪党转身回去,招来四名执役的把北面西头堆着的青砖摆开。
这里双掌翻天崔丰遂由回廊中唤出三位福寿堂的香主,趁着匪党们给安摆金砖八卦桩的当儿,向矮金刚蓝和道:“蓝二侠,我给两下引见引见。”三位福寿堂香主一通名,蓝二侠在江湖道上虽没和他们会过,但是全早有闻名。第一位绵手仇文豹,第二位是四式掌周萍,第三位是八卦刀邱龙祥。
这三位香主全是名震大江南北,有的是出身绿林,有的是江湖行道,这几位香主各负一身绝技,各有个人独到的功夫。这次要会这两位名震大江南北的燕赵双陕,全惦着和这名震武林、绿林侧目的名手一较武功的高下。
矮金刚蓝和跟这三位香主略事周旋,不禁心中暗自盘算:“这四个老兄各具惊人的武功,更兼在福寿堂全是各自锻炼个人的武功,独自精研不同凡俗的绝技,全是武林中的高手。自己四十年江湖的威名,就许断送在十二连环坞,自己倒要和这群小辈们拚一下了!”
第一百二十六回箭打连环矮金刚小试擒龙手
这时执役的匪党已把金砖八卦摆好。这种轻功看着好似轻而易练,没有危险,哪知这是内家十三种轻功提纵术之一,内功没有根基的上不了这种金砖八卦桩。这六十四块青砖,全是浮立在铺着细砂子的地面上,砖满是竖起来立着,按八卦的形势,分乾、坎、艮、震、巽、离、坤、兑、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以卦象组成,全凭气功来上这种金砖八卦桩。每砖相隔一步,二尺五寸的四个正方、四个斜方的进退全是一样的步眼,一样的尺寸;上桩时只用脚尖点砖头,气浊气浮的不行。
这时四位香主见金砖八卦桩摆好,这四位福寿堂的香主全是一色灰布长衫,内里是灰布小衣,双掌翻天崔丰向矮金刚蓝和道:“蓝二侠咱们上去试试,我看我们不必拘泥,把长衫去掉,显得利落许多。”
燕赵双侠在江湖行为,虽是那种乡下人的打扮,蓝布长衫,长才过膝,可是行侠仗义,无论遇到甚么样的劲敌,也没脱去过这件蓝布长衫。不料今日这古怪的老头子,竟自一破往例,微微一笑道:“那倒可以,我正觉着今日天气这么热得令人不耐,咱就把它脱去。”说话间各自甩长衫,执役的匪党赶过来全给接过去。
蓝二侠在匪党接去蓝衫时却上下打量这名接衣服的匪党道:“好好给我看着这件衣服,要是丢了,你们头儿赔新的我全不答应。你知道我这件蓝衫有多大好处!冬暖夏凉,咱们若没有个相识你肯接应我么?好好在那看热闹,可别搅我,听明白了没有?”
蓝二侠说到末尾这句绝不象和这名匪党说话,眼光只瞬着花棚,说到听明白了没有这句话,那棚无风自动,密布的藤萝唰唰的响了一阵。双掌翻天崔丰十分疑惑,恐怕花棚上隐藏了敌人,眼光不住的只往花棚上看。
那名执役匪党听这位蓝二侠这种,半疯半傻的话,只痴愣愣的望着矮金刚蓝和,疑心这位蓝二侠莫非是半疯?这时矮金刚蓝和忽的向执役匪党一挥手道:“去!别和我装傻。”
跟着扭头向双掌翻天崔丰道:“喂!崔香主,你看从西北上来这片黑云还真厉害,咱们别尽自耽搁,这么好的玩艺儿被一场雨搅散了,那才叫人扫兴哩!”事也真巧,西北卷起大片浓云,并有隐隐的雷声,双掌翻天崔丰立刻被他这么招呼把眼光给引过来,点头说道:“不错!天气果然有雨了,蓝二侠先请上去吧。”
矮金刚见四老全是一色的打扮,每人一身灰布裤褂,白布高腰袜子,打护膝,下面是粉底便履,一个个精神矍烁,已经蓄势以待。蓝二侠是一身蓝布短衫,黄铜钮扣,活象是乡下土老似的。
这时看到四老的穿着打扮微微一笑道:“蓝老二可要献丑了!”微一抱拳肩头连动没动,只脚尖一着力,身形已腾上金砖八卦桩。脚点砖顶,身形微塌,左足往前虚点着并不着实,右掌往右斜向上穿出,左掌向左斜向下穿出,大鹏展翅式。
矮金刚蓝和这一上金砖八卦桩,就令行家眼里折服,名家身手毕竟不同。那福寿堂的四位香主双掌翻天崔丰、绵手仇文豹、四式掌周萍、八卦刀邱龙祥,彼此一打招呼,立刻各自纵身跃起。这四位香主却是各取一个方向,距纵身处远近虽是不同,可是同时落在桩上。
蓝二侠见他们是按反八卦占的部位,四式掌周萍占的是离宫正东,八卦刀邱龙祥占的坎宫正西,双掌翻天崔丰占乾宫正南,绵手仇文豹占的是坤宫正北。这四老身势轻快,下盘稳固各把方位占好,四老齐向矮金刚蓝和一抱拳:“蓝二侠请进招赐教,我弟兄要领教一手。”
说到这末一字,立刻移宫换步、齐往右盘旋,脚点到砖顶上,砖身丝毫不动,身形稳若盘石。矮金刚蓝和更是步坦途、履康庄,身形塌下去,两掌交错在胸前,神仪内敛,精华外宣。他在金砖八卦桩上,也是一样的,两眼只注定四象的敌人,目光连瞬也不少瞬。
各自在金砖八卦桩上连着盘旋了两周,回廊上的一班老少群雄谁不注目!尤其对于这位蓝二侠脱去长衫来打这金砖八卦桩是稀有的事。矮金刚蓝和跟他长兄追云手蓝璧,以燕赵双侠的威名行道,江湖就没听见说他和人动手脱过长衫!今日这种情形,显见是对于敌手不敢再象对付已往的江湖道了,抱月回廊上的三派群雄全是全神贯注的看着八卦桩上的五老。
矮金刚蓝和默打主意,拿蛇先拿头,故先向老儿崔丰身上下手。双掌翻天崔丰正从左往右圈回来,并且这四老守四个方向,还是全把着本位往外退,又有一个桩眼。蓝二侠见双掌翻天崔丰正从乾宫本位换到邱龙祥的坎宫,折回来返本宫。走到巽位上,蓝二侠霍的足尖暗暗一点砖头腾身跃起,跃过四桩,脚点离崔丰立身处,往桩上一落;暗运丹田真力,“云龙探爪”,口中喝道:“崔香主接招!”
立刻一招打去。掌中挟着一缕劲风,双掌翻天崔丰斜着探步换桩,避正锋,探右臂,骈双指,照蓝二侠脉门便切。矮金刚蓝和忙往回一撤右臂,右脚往后找身后偏左的八卦桩,左掌也就在同时从自己的右臂下穿出,“单推掌”照双掌翻天崔丰的右肋便打。
双掌翻天崔丰是久经大敌的名手,更兼是掌福寿堂的香主,见矮金刚蓝和的掌风劲疾,含着内家的真力。在“单推掌”递到,崔丰立往右斜冲出一步,脚尖点着砖的上面,一拧身,唰的把身躯面南背北的,移宫换位,变成了背向西南,面朝东北,右足往后一探,半悬半落,双掌齐出,向矮金刚蓝和上盘便打。
矮金刚蓝和觉出他的掌来到,掌风挟着劲力已到,这才知道这崔丰果然是内家名手!不敢正面硬接,身随掌走蹿出四个砖来,左脚才找准,已到离宫。那守离宫正东的四式掌周萍也正从震位上圈回来,喝了声:“蓝二侠接招。”“黑虎伸腰”向矮金刚蓝和当胸便击。
矮金刚蓝和喝声:“来得好!”双掌童子拜佛式往下一翻,两掌的指尖向下,往四式掌周香主的双掌当中一穿,猛然一分一展,那周香主疾待变招,矮金刚猝然把左掌一撤,随着撤掌之力,左肩头往后一甩,右掌翻出“金豹掌”向周香主打去。这一手矮金刚施展的迅捷异常,眼看着周香主非被震下桩去不可。
就在这刹那之间,猛然背后一股劲风袭到,猛听得有人喝声:“接招!”来人掌力十分劲疾,矮金刚蓝和不敢不把撒出的掌力撤回来。可是在一换力的时候,用丹田的真力,掌心往外一登,自己才左脚往左边换桩。“玉蟒倒翻身”,步眼一换,把掌风避开。陡见袭到身后的正是双掌翻天崔丰,蓝二侠十分震怒。
蓝二侠方要发话叱问,这时天空阴云布的更浓,整个净业山庄好似张起一层黑幕,更加上隐隐的雷声,天空中更唰唰的飞进三只信鸽,直往山庄的后面飞去。那崔丰看出周香主非被震下八卦桩去不可,故意的这么不顾一切的暗袭过来,解蓝二侠的掌力,好救周香主。就这样,四式掌周萍依然被震出三步去,才算拿桩站稳。就在这几下里同时,双掌翻天崔丰似听得有人低声喝叱道:“暗算人家,老匹夫你等看我的!”
崔香主以发话的人话声来得突兀;分明是说自己,只是发话的人好似就在近处,被雷声和信鸽声扰乱得无法细辨。矮金刚蓝和因为听到这种话声,掌下微微一顿,蓦然警觉这人潜身的所在。众目之下,他竟能在这种地方藏身,并且更能在上面耗着,这倒是个能手!遂乘机说了声:“你这是多管闲事,接招吧!”话是明向双掌翻天崔丰,暗中却是故意向隐藏着的人引逗。
在发话中立刻掌击出去,向崔香主的右肩便截。崔丰是心里怀疑着发话的人,无心接招,一个鹞子翻身,双掌往外一穿,身随掌走,跃下兑卦第三桩。脚登桩身,身形未稳,突觉脑后一股子暗器的风声。双掌翻天崔丰一低头,这只暗器擦着头顶打过去,砰的钉在八卦桩的空档子里,那是甚么暗器,竟是一段荆条,这段荆条竟打入砂石地中寸许。
双掌翻天崔丰一斜身,向花棚这边喝道:“朋友,想要赐教,请出来一会,这么对付崔某可不够朋友了!”
只是任凭双掌翻天崔丰怎样的叫阵,花棚上静悄悄的,除了这时一阵阵风过处,上面的藤蔓不时唰唰作响外,看不出一点别的动静。矮金刚蓝和任凭双掌翻天崔丰这里自己捣鬼,转身形,脚点八卦桩,腾身一纵,已到了“坎”宫第三桩,冲到八卦刀邱龙祥面前。
这里八卦刀邱龙祥正在蓄势以待,一见蓝二侠攻到,口中说了声:“蓝二侠,我正要领教!”移步换桩,猱身而进,以八卦掌的“游龙探爪”一掌击来。矮金刚蓝和见他掌击中盘,掌未到,掌风已劈过来,暗惊这福寿堂的退隐香主,果然没有一个弱者!忙往右一找“艮”宫第七桩,把身形往右一带,翻双掌;左掌往外一展,切邱龙祥的脉门,右掌也迅捷如电的往邱尤祥的“华盖穴”打来。
这八卦刀邱龙祥八卦掌曾受异人传授,更兼身入福寿堂三年来,守着一班江湖名手,互相砥砺,锻炼的虽还够不上炉火纯青,但是已升堂入室。右掌只微往下一沉,掌风往外一推,用八卦游身掌,身随掌走,已圈到矮金刚蓝和的右背后,“狮子摇头”双掌斜着一推。往蓝二侠的后腰右侧便击。
蓝二侠也把一身绝技施展出来。左足暗往后一点身后的“艮”宫浮桩第五步,双掌猛往后一带,左足尖点着砖顶,全身猛往后一转,双掌齐用上力,身形往下塌着,“双推手”往八卦刀邱龙祥斜肩带臂击来。八卦刀邱龙祥一个“猛虎伏桩”,让过二侠的双掌,用八卦掌中下盘的绝技“铁牛耕地”,向蓝二侠的下盘扫来。
蓝二侠识得这种招术的厉害,暗运先天真力,足尖一用力,身形拔起,倒纵出来,这可不是平地,可以随意纵横进退。身形不离桩,一步一步挨着走,功夫纯,步眼准,金砖换掌的青砖,摆的也是准尺寸,准是相隔一步,绝不许差半寸,往前进,往左右全可以腾身跃起,连跃出几个八卦桩去!唯独往后倒跃,任凭你功夫怎么纯,也没那么准的。蓝二侠为八卦刀邱龙祥绝招所逼,不得不施展险招;身形拔起,已经半转,正落“坤”宫第四桩,这是正北面绵手仇文豹本位。
这上面的打法,虽说是护桩的只守不攻,可是你只要侵入那一个方向的纵横八步,立起邀截,不准你进身。绵手仇文豹却偏西跃过三个桩来,以“金蛟剪”的重手照蓝二侠便打。八卦刀邱龙祥也同时赶到,“神龙抖甲”往蓝二侠的“脑户穴”便击。唯独这次他们两下夹击的情形十分特别!应该是各自保护着边桩,不叫打桩人冲出去;可是这次他们竟把东北角斜九宫全让出来,门户大开。
蓝二侠为势所逼不得不往东北角这里撤走。绵手仇文豹香主的“金蛟剪”掌势较快,掌力已到,矮金刚蓝和身形往前赶着,用“斜单鞭”一截绵手仇文豹的右臂“曲池穴”。二侠掌力撒出去,身形得随着往外走,好避背后八卦刀邱龙祥这一掌。
就在这刹那间,八卦桩要分胜负的当儿,所有的人,全是全神贯注在八卦桩上,谁也没理会抱月回廊上已然走下人来。在蓝二侠身形往东北角这九宫桩上探步,这人猛的身形纵起,口中却喝道:“住手!蓝老二回来!”一条蓝影,疾如飞隼落在八卦桩上,正是八卦刀邱龙祥的身后。
八卦刀邱龙祥本想再挤蓝二侠一下,上面奔“脑户穴”这一掌虽被蓝二侠避开,他本想以“穿手掌”再进一招,叫矮金刚蓝和栽个大的,好歹也叫他再带点伤栽在桩上。就在他“穿手掌”将发未发之际,有人扑到,只得变攻为守,往左一斜身,移砖换步,以掌护身。一看来人却是追云手蓝璧,以此突如其来,邱龙祥十分惊异。矮金刚蓝和突然听得蓝大侠遽然现身阻止他,不叫再往前进,就知这位性情比自己还古怪的长兄必有极重要的原因,赶紧把身形止住,以双掌护住门户,要看兄长为甚么冒然出现?
这时双掌翻天崔丰和四式掌周萍也全赶过来。追云手蓝璧却不向这四老打招呼,却冷笑着向矮金刚蓝和道:“蓝老二,我们弟兄在江湖上闯荡了半生,虽没有甚么惊人艺业,也到处会的是成名露脸的英雄、草野上的豪杰,栽也栽个值得。大江大浪闯过,要翻在阴沟里岂不羞死!鼠窃狗偷之辈,我们弟兄实不屑和他作对手。终日打雁,再被雁啄了眼,那也太笑话了。蓝老二,你被人家当傻小子计算,还不觉得,这真是你惯弄鬼聪明的报应!”
矮金刚蓝和被追云手蓝璧这番话说得自己好生怀疑?心说:凭我蓝老二眼里不揉沙子的手,谁敢来愚弄我?
那双掌翻天崔丰听到追云手蓝璧简直是骂上前来,遂愤然答话道:“蓝大侠,请你不要口不择言,这‘金砖换掌’、‘巧踩八卦桩’是事先讲明了才由蓝老师自愿一试。这种功夫就是这么个打法,二侠自愿上桩,有谁来愚弄他?若认为这手功夫不公道,任凭施展别的绝技,我崔丰定当奉陪。蓝老师你这么任意讥讽,崔某实在难服。蓝老师你看,敝堂老弟兄们见蓝大侠也到八卦桩上来赐教,全过来奉陪了。”果然这里谈话间,从抱月回廊中走出四香主,全是奔了这里来。
追云手蓝璧微微一笑道:“这轻功夫这么运用,那倒是小事,谁也没强拉着谁上来,愿者上钩。我只请教崔香主,我们以武会友,是各凭个人的本领来争荣辱,以阴谋诡计来暗算他人,是哪个的主意?我蓝老大倒要问个明白。”
双掌翻天崔丰道:“此话从何说起?崔某不懂得,蓝老师尽管明言。”这时那福寿堂四位香主也全到了,在八卦桩前向追云手蓝璧道:“蓝大侠既要一试身手,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蓝大侠想是一时高兴,我们弟兄奉陪如何?”
原来追云手蓝璧是早就对于这净业山庄里一人一物全留心了,不敢稍微大意。在匪党们摆金砖换掌的八卦桩时,自己留心了,就看出他们作了手脚,不过匪党们手底下快,不是早具提防他们之心的,绝不容易看出来。当时还不敢断定准是那么回事,赶到这福寿堂四老分据八卦桩的四面,在上面护桩的没有死站在那等侯的,各以身手在本宫的纵横方位上来回盘旋。
赶到他们来回连在东北两正面和东北“艮”位上着脚,追云手蓝璧不由震怒,愤然向掌门人鹰爪王道:“师弟你看匪党们不以真实功夫分强弱,竟又在金砖换掌中弄了狡狯,蓝老二毫未察觉。我蓝老大教训教训他们去。”慈云庵主坐在那里正自暗中盘算下场的人物,想要尽全力设法阻止蓝璧,先不叫他下场了。见他这半天坐在那没甚么动静,正自欣幸!
万一人定胜天,免得替他担心或有不测,因为他面上的晦色聚于印堂,恐有一步大难!哪知此时他这一发话,竟把侠尼吓了一跳,忙的不等鹰爪王开口说道:“蓝施主不必多虑,纵然他们弄什么手脚,二侠谅还没把他们放在心上,并且二侠已然向他们说过,燕赵双侠在江湖上行道以来,就没同时弟兄一块现身。你这时过去,岂不叫二侠落个言而无信!更兼暗中已有人相助,方才这位异人朋友已然用折枝作箭的手法警戒了那四老,谅无妨碍。还是不必去,看看情形如何再说吧!”
追云手蓝璧被侠尼这么一劝说,本有心暂时先看看。哪知中州剑客钟岩隔两座向这位庵主说道:“庵主,不必拦阻蓝大侠,匪党们十分可恶,连这种金砖换掌的小巧之技,不能伸手打下来,也觉有损威名,大侠乘机过去,既破他阴谋,又可全二侠的威名,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庵主何必再阻拦呢?”
这就是一言兴邦,一言丧邦!追云手蓝大侠看看中州剑客钟岩冷笑一声道:“这才是知己的好朋友了。不过我也来必准成;我们全栽在这里,钟老师一定能接我一场了!”
中州剑客钟岩冷冷说道:“那是自然,我绝含糊不了!”追云手蓝璧霍的站起,鹰爪王暗中不悦,知道钟岩是不满意夜间在宾馆中蓝大侠对待他的情形,此时故意假公济私的报复。你这么量小,就对不起江湖送你中州剑客的美名了。
鹰爪王知道已拦不住,这时也不便再说什么,只说:“不要鲁莽从事。”追云手蓝璧却不答鹰爪王的话,可是从一站起来,脸上立刻挂了一副笑容,自言自语的道:“金砖换掌,倒十分有意思,我得细看看,学学高招……”不慌不忙往外走着。
扭头向天南逸叟武维扬道:“金砖换掌真是难得见的功夫,我倒不如我们蓝老二还敢上去;我这老眼不行了,我得到近处看看步眼的换法。”边说边走出了回廊,贴花棚这边站住。侠尼见追云手蓝璧依然被中州剑客激出去,不禁喟然长叹了一声,暗作提防。
追云手蓝璧直等到看到绝无差错,蓝二侠更要输招,这才涌身飞纵上桩去答话。此时见又出来四老,向自己招呼,遂冷然答道;“香主们我先不领教大名,我蓝老大既上来就不能这么容易下去,自然是得在香主手底下讨教明白了再走。你们老弟兄来了正好,我先请教这个怎么讲?”追云手蓝璧说到这儿,一抬腿用脚尖把巽宫的两块青砖踢倒。
这四位香主一看,哦了声道:“这是哪个敢这样大胆,这么任意胡为!不是欺人,直要我们十二连环坞整个威名付与流水,这倒得察问察问。”说话的是福寿堂监堂香主韦天佑。
此人在江湖道上全称他为铁指金丸韦天佑,手底下真有惊人的本领,手指上有铁琵琶的绝技,只要被他右掌的四指划上,皮肉不破,就能骨断筋折。十几粒铜弹丸铁指打出,向无虚发。此老在凤尾帮中颇为一班同道所惧,虽是年过古稀,依然雄心未退,依他的性格,哪肯就入福寿堂受本帮的供养?
一来因为近年天南逸叟武维扬起用的好几位香主中,有几个叫他十分不满意,更兼纵横江湖的十余年,树仇太多,自己遂毅然退隐福寿堂,藉此韬光隐晦,潜修内功,倒落个眼前清净。论武功、论江湖道上的“万”儿,本该叫他掌福寿堂,只是因为此老处事待人过于严苛,遂派他作监堂的香主。
平日历来没人肯招惹他,这次只为十二连环坞已有生心内叛的,眼前这些强敌,没有出奇制胜本领的不易应付,这才把监堂铁指金丸韦天佑请出来。韦天佑见金砖换掌、巧踩八卦桩本是福寿堂中锻炼的一种绝技,凭这种功夫就是燕赵双侠也不易讨了好去。
哪知此时竟出了这种丢人的事,原来有两块青砖下面竟把砂地挖了两个窟窿,青砖只两角着实地,只要上面稍一着力,没个不倾倒栽倒的。这种事不用问,准是自己人所为。铁指金丸韦天佑十分震怒,立刻怒目相视的向双掌翻天崔丰道:“崔香主,这种事出在我们眼皮下,叫江湖道的朋友看着我们凤尾帮中全成了无信义之徒了。”双掌翻天崔丰眼望着八卦刀邱龙祥、绵手仇文豹道:“这种事咱们倒没话可分辩了。”
这时从抱月回廊上如飞走过来执堂彭寿山,却带着两名刑堂弟兄,匆匆的来到花棚前。执堂师彭寿山向双掌翻天崔丰道:“崔香主,这里的事,龙头帮主业已全看明,龙头帮主十分震怒。以福寿堂各位香主绝不会作出这种事来,自坠威信,这是执役的弟兄们所为。
龙头帮主谕,把他们交付刑堂严刑审问,并向燕赵双侠道歉。如若不愿再比试这种金砖换掌、巧踩八卦桩的小巧之技,就请双侠回回廊上歇息吧!”说到这也不再等燕赵双侠及双掌翻天崔丰答话,立刻带着两名刑堂弟兄把四名伺侯武场子的弟兄带走,这一来倒算把当时僵持的局面打开。
铁指金丸韦天佑从鼻孔中哼了一声,满怀不满,只是为保全凤尾帮整个的脸面,不好再尽自追问,不料他没言语,在铁指金丸韦天佑身后从随过来的一位香主过来,偏着头,身量高大,虬髯满面,追云手蓝璧因为在盛怒之下,更没理会他们,此时此人突然冷笑一声道:“老头子真会了事!这么办也太便宜他们,武维扬你这么顾全他们,只怕没人这么顾全你了!”
矮金刚蓝和早看着此人可疑。此时此人一发话,把个脸也抬起来,见此人绕颊密扎扎连鬓落腮胡子,似乎经年累月的没修整;两眼深陷,目射精光,两颧骨特别高,好似悬着两个肉瘤子,左边有一颗黄豆大的黑痣,矮金刚蓝和不禁大惊:这分明是兄长和自己说过的那人,遂向追云手蓝璧道:“大哥,你看那可是你当年河间府结识的好朋友么?”
追云手蓝璧此时目光正和这人眼光一碰,不由哈哈一笑道:“我蓝老大真是幸运极了,想不到十几年前河间道上好朋友也在这里了!你这个要命金七老,真个要命,既看见了眠思梦想的老朋友,连个招呼全不打。真真要命!”
追云手蓝璧虽是笑着说,脸上的神色十分难看,眉峰逗起,面笼杀机。却跟着向矮金刚蓝和道:“蓝老二,你的眼力不差,这正是当年我的河间道上所遇的好朋友,江湖中称他为八步赶蟾金老寿,他们湖北老乡们又叫他要命金七老。我蓝老大对你说过,我从入江湖行道以来,就没服过人,唯有一个八步赶蟾金老寿才是我蓝老大真正的对手。蓝老二,今日是我蓝老大最快活的日子到了!”
说完了哈哈一笑,矮金刚蓝和知道今日是追云手蓝璧生死成败关头。八步赶蟾金老寿两只烁烁放光深陷在眼眶子内的眸子,一眨一眨的看着追云手蓝璧,笑吟吟地说道:“蓝老大,你怎么还不死?我金老寿把江湖道上的事早抛在九霄云外,我金老寿入福寿堂也正为是作孽过多,藉此逃名避祸,哪知万般由命不由人,竟自和蓝老大还有今日这一会,这也是命里该当。咱们把河间道上的旧帐清算一下,我们免得招来世债!我这要命金七不要人家命,人家也许要我的命,蓝老大,咱们单算帐,还是大家凑个热闹?这倒全由你挑拣吧!”。
这时追云手蓝璧冷笑一声道:“我们既是来观摩福寿堂绝技的,咱们的事搁在一块算吧!金七老,你就和我蓝老大少弄鬼吹灯,干脆的上桩动手。我们今日是好友喜相逢,痛痛快快拆两招,别的少费话,请啊!”追云手蓝璧向矮金刚蓝和一挥手,齐往八卦桩当中退,那两块踢倒了的青砖,全由别人把砂石垫平给立了起来。
这时双掌翻天崔丰看见追云手蓝璧和要命金七老似有宿仇,这倒好,只他两个就得拚个强存弱死,遂乘机答道:“既是蓝大侠仍愿意在这上面赐教,那么我再给这三位香主引见引见。”
说到这遂给铁指金丸韦天佑引见了,那两位也是江湖成名的武林健者,一个是湘江渔隐戴兴邦,一个是七星剑钱肇夕互相引见了。燕赵双侠对于福寿堂的八老,知道全是庸中佼佼、铁中铮铮江湖成名的绿林道和技击名家,绝不敢稍存轻视之念,虚与周旋了几句。
这时铁指金丸韦天佑向要命金七老道:“我们不必客气,就此上桩向燕赵双侠领教吧!我看我们还是按着崔香主原来的方向分守一宫;他们原是守乾、坤、坎、离四正面,我们四人守艮、震、巽、兑四斜方吧!”说罢四老各自展动身形纵上桩来。
原来追云手蓝璧和矮金刚蓝和,当年离开淮上清风堡绿竹塘,回到磁州蓝庄,老弟兄侠心义胆,本着师门的门规,哪肯在家中安享田园之乐?仍然是风尘仆仆,作些济困扶危的事业。
可是这老弟兄二人既是同一师门受艺,又是同胞弟兄,只是一处总说不下话去,入江湖行道,总是各行其事,各不相谋。可是彼此遇有急难的事,不请自来,互为援应。这年追云手蓝璧,骑着匹小驴到了河间府地面,打算在这里住两天,顺便下乡访一位朋友。
河间府也是个大地方,城里商肆栉比,很是热闹,追云手蓝璧遂在东关内三元老店住下来。这座店是个老字号了,开设了百余年,十分得这一趟线上商旅的信仰,追云手蓝璧才在店中落住脚。
跟着又来了一拨镖车,镖旗是万胜字号,追云手蓝璧对于万胜镖局镖主小孟尝金镋崔鹏有个认识。此人不满四旬,籍历沧州,他是口北生死掌沙全义的得意弟子。小孟尝金镋崔鹏掌中一对凤翅镋,在北五省中已经创出“万”来,他立万胜镖局,可不是单凭武功,和师父生死掌沙全义的“万”字。
崔鹏是慷慨尚义,热心交友,在北京城西河沿立起万胜镖局,直隶、口北、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全有万胜镖局分号。崔鹏结纳江湖上技击名家、绿林健者,万胜镖局中真有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之概。追云手蓝璧经北路镖头蒋恩波的介引,得与小孟尝金镋崔鹏有杯酒之欢。
追云手蓝璧认为万胜镖主够个江湖道朋友,不过以追云手蓝璧的孤介性情,不过要见识见识此人,并没有结纳之意。这次竟无意中在河间府三元店遇到了万胜镖局的镖驮子,追云手蓝璧不愿作无谓的应酬,更不知这个镖是否万胜镖主亲自押镖,拿定主意不出去打招呼,好在自己是住在东厢房紧靠北头,万胜镖局是住在北角后面的跨院,所来的人全得从追云手蓝璧住的这间屋子门口经过。蓝大侠遂把风门推开一线,见他们这次所保的一批现银,一共是十匹骡驮子;每个骡驮子是四个银鞘,四万银子共装四十个银鞘,住到店中,得卸下来。护镖的是八名伙计、两位镖师、一名趟子手,镖主竟没跟随。
追云手蓝璧对于小孟尝金镋崔鹏没亲自护镖,倒不十分介意,因为他在这一带已全创出万来,绿林道上没有肯动他一指的。这拨镖驮子就折腾了一个时辰,追云手蓝璧容得镖局子的伙计全归到跨院,天色已经快黑了,因为马棚在前边,自己的小黑驴怕店房的伙计不好好给刷溜饮喂,从屋中踱出来到前面去察看。
到了马棚这边,见所有镖局子的骡子和马匹,和别的客人的牲口,不下一二十头,自己的小驴单拴在槽头,蓝大侠见伙计们倒还听话,正在给上料,遂转出马棚的夹道。一眼瞥见从店外走进两人,全是二十多岁的少年,伙计们跟着,口中直说:“爷台!我们哪能拿着财神爷往外推,您老投奔我们小字号来,是看得起我们三元老店,有房间能够不叫您老住么!万胜镖局来的早一点,把东跨院全占了,我们要是能拆兑的话,还能让您二位投奔了来么?……”
伙计这么说着,这两个少年还是一直的往里走,内中一个却说:“我就不信这么大的店房,连两间空房间全没有?”
一边说一边往里走,那意思是不信伙计的话,要亲自看看。追云手蓝璧是久走江湖的人,一望而知这两人完全是江湖道,并且说话是故意学北方话,只是依然带着南音。这两人也不往别处察看,径由东厢房前奔东北角的跨院小门。
这里的店伙计怕这两人惹了镖局子的人,给自己找麻烦,忙拦着道:“爷台,难道小人还敢说谎么,再说镖旗也插在店门口了,您不是没看见,人家那么些人,别的房间住的下么?”
说话间这两人依然到角门前张望了一下,先前答话的那个少年,从鼻孔中哼一声,带着十分不屑的神气道:“小伙子别这么蝎蝎蜇蜇的,干镖行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钦差住在这,我们也一样见识见识。”
说到这两个人已转过身来,店伙见两人不再进跨院了,才放了心,也随着转过身来,也看出两人不是什么好路道,想着早早把两人敷衍走了就完了,用手往前院上房厢房一带指着说:“爷台们看,所有房间全有客人住着了,您看没有一间闲着吧?”
就在店伙这一回过身来,指点说话的工夫,内中一个少年略慢了一些,折衣襟,斜着身子,向跨院里一抖手,少年动作神速,店伙站在近前,连理会全没理会。
那另一个少年却接着店伙的话道:“这就活该我们再照顾别家了!”说到这句,复向同行的少年道:“兄弟,货到街头死,这你才算死心塌地的了,你时时累我多费手脚,只要进了河间府还会出的这座城找不着么?快走吧!工夫大了七老又该骂我们了!”
这两个少年说着话,径自往外走,绝不再向店伙作难,径自走出店去。
追云手蓝璧从这两个少年一进来,就看出不是善类,赶到他两人直奔跨院,蓝大侠不由暗暗吃惊!这真是什么想不到的事全有,真有大胆的匪徒,想在直隶境内动万胜镖局子的镖,我蓝老大倒要看看他是何如人也?及见内中一个竟在角门前回身时向跨院打去一枝暗器,蓝大侠暗骂:好猴儿崽子!真个胆大,竟敢在众目之下,弄这种手段,小子们真有个狂劲!
只是两个少年匪徒走出店去依然没见跨院里镖局子人一些动静,追云手蓝璧心说:“这一堆饭桶真把人气死,可怪镖主崔鹏也真放心,他竟派这么一堆废物出来,他真放心。”
蓝大侠隐身在夹道的墙角,见前后无人,院中已然黑暗下来,一耸身跃上屋顶,纵身到店门过道上面,潜伏着身躯。察看那两个匪徒,见他们没往街里走,竟奔东关外而去,这越发是单为万胜镖局来的无疑了。追云手蓝璧仍然不肯罢手,趁势要看看镖局子的人们是否已经有了觉察,见自己那间屋中,伙计已给掌上灯来。
自己虽则不在屋中,好在时候尚早,店中不断的有人出入,所以店伙也毫未作理会。追云手蓝璧施展小巧的功夫,潜踪隐迹,从屋面掩到跨院。敢情跨院中地势还不小,是三间东房,两间北房,各屋中全掌起灯火,正有三四名镖局子伙计吵嚷着。这个说:“分明有人敲窗户!”
那个就说:“简直你是闹毛包,自己人全在屋里洗脸换衣服,哪个敢来和我们无故取闹;我们是干什么的,他就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胡二弟,还得说是什么时候,别叫人听了去笑掉大牙吧……”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正在吵嚷着。东房门一开,一人当门而立,追云手蓝璧隐身躯正看这人的正脸,想起来当日到万胜镖局访小孟尝金镋崔鹏时,席间曾给引见过,此人名叫神枪手穆文义,和镖主崔鹏全是清真教徒,掌中一杆八母大枪,在镖行中颇有个“万”儿。
这次是因为镖主应了这号买卖,是北京富商前往山西的现银,镖全应好了,保单全开完了。镖主小孟尝崔鹏本是跟人家定觌好了由镖主亲自押镖,可是忽然出了一点要紧事,不能随着走,镖期又不许耽误,只好叫神枪手穆文义,和镖师李开泰,趟子手于二愣带着八名得力伙计,押着镖先走。定规好,不出直隶境,自己准赶上。
因为这趟线上全是打出来的天下,只有入山西境内时有新上跳板的绿林草寇搅乱,神枪手穆文义遂押着镖银从北京城起身。神枪手穆文义也是久走镖的镖师,也是眼里不容沙子的手,绝不敢放大意了。只为在直隶境内万胜镖局走了这么些年,就没出过事,万胜镖局的镖走在哪儿也是按着镖行规矩,对于各处大小垛子窑,全是按着行规走。
至于蟊贼草寇,见了万胜镖局,焉敢稍生妄念?所以神枪手穆文义也认为伙计们瞎闹,把风门推开向伙计们招呼道:“你们该着干什么的小心点去干,别没事瞎起哄。”说完了转身进去,镖局子伙计随即进了北屋。
追云手蓝璧见跨院中正在无人,遂仔细察看。见东房的屋檐下底子,纸窗的上面横木框上,钉一支甩手箭,在箭头上更插着折叠的一张纸帖,钉的地方十分隐僻,不是自己早看见匪徒发过暗器,也一样忽略过去。追云手蓝璧遂仗着身形巧快,翻到东房上,从檐头探身把那支甩手箭拔起来,然后轻轻的来到了前院的东房前坡。
蓝大侠看了看由前院正房射出来的灯光,正映到东房北山墙的上面,遂往房坡上一躺,伸手把那支甩手箭上的字柬退下来,轻轻打开,映着下面的灯光,见这张红柬帖上面写着“具柬敬约万胜镖主在枯柳屯赐教”,下面写着“鄂中绿林小卒金老寿载拜”。
追云手蓝璧一看这个具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心说:“这可要糟!湖北有个绿林怪杰要命金七老,莫非就是此人?听江湖道上传言,此老十分扎手,练就一身软硬功夫,手黑心狠。他作的是绿林生涯,偏是绿林道的对头!哪路上的绿林道一个行为失当,作出大恶的事来,休想逃出要命金七老的手去。也就是当时不把你置之死地,也把你废了,叫你一辈子作废人。”
江南绿林道中畏他如蛇蝎,同道中有时彼此失和,就赌咒:谁要亏心,叫他往南去遇上要命金七老,往北来碰上燕赵双侠。
不过燕赵双侠虽也是专和绿林道作对,还没有金七老那样手黑心辣。追云手把字柬仍然给折起,穿在箭上,自己暗自沉吟:看这种插箭留柬叫阵,分明要命金七老和万胜镖主小孟尝金镋崔鹏有不解的“梁子”。
他两家,一个久据湘鄂一带,一个专走北省的镖,两下里竟会有这么大的仇,这真是件怪事!可巧,镖主崔鹏又没来,这一下子万胜镖的牌匾非摔在河间府不可了!看金老寿既是从湖北赶来找场,这场事还是非闹起来不可。我蓝老大既然赶上了,和崔镖头又有个认识,焉能袖手旁观?只是这金老寿实非易与之流,自己也仅是听江湖道上的传言,究竟这要命金七老手底下怎样厉害,自己还不详细;江湖上既那么称道也绝含糊不了,自己一个接不下来也跟着一块栽在这。那可得仔细一点,反正这是天意该当有我蓝老大一份儿了。
想到这,知道这种成名的人物,说到哪儿作到哪儿,店中绝不会出甚么花样了。这枯柳屯在甚么地方,自己还不知道,只好明早再打听了,但别叫他们再疏忽大意,早早给他们添点警心。一翻身,身贴北山墙的墙头,下面正是进跨院的夹道,没有人出入。蓝大侠捏箭尾,一抖手打了出去,这次故意多用了几成力,“砰”的钉在了跨院东房的窗户当中立木上。
这次屋里的镖师和趟子手全听出声音不对,于二愣真是愣,一个箭步从屋中蹿出来,厉声喝道:“谁?”追云手蓝璧知道两位镖师也就出来,拧身纵到前檐,一翻身落到自己房间门口,轻启风门,进了自己的屋子,一叠连声的招呼店家。店伙方才进来给他掌灯见屋中无人,这院中也没有这个瘦老头子,想着一定是往街上闲溜去了。
直到把店门掩上也没见这个老头子回来,此时竟自一叠连声的招呼,赶忙来到屋中道:“老爷子您往哪儿去了!怎么我没看见您老进来?”追云手蓝璧道:“伙计,你眼睛太不管事,我进来时你就在柜房那站着,我只是没进房间里来,我服侍我那匹小驴去了。”
伙计道:“爷台您放心吧!我们全给喂好了,哪能用客人操心。”
追云手蓝璧道:“你不知道,我那匹小驴有毛病,喂饱了得给它把肚皮推一阵子,不然的话,夜间它闹食,明儿立刻走路没气力了。”
店伙知道这位爷是故意和自己开玩笑,才要答话,东跨院里又连声招呼店伙,伙计赶忙向外走着道:“爷台太爱取笑了,我没听说过驴子闹食的,要甚么您老招呼一声吧!我到跨院去看看。”
伙计已走出屋,去。追云手蓝璧道:“驴可喂饱了,我这个人还没喂哩!小子你吃饱了不管别人了吧?”
店伙停着脚步道:“爷台,我没忘,您不在屋里我开来饭给谁吃呢?您等一等,我这就给您开饭。”说着赶紧跑进跨院,一进院子就一愣,只见镖局子伙计们全在院里,有两个提着灯笼往各处照着,店伙遂招呼道:“达官叫我有甚么事么?”
镖师李开泰从屋中推门出来,向店伙一点手道:“你进来。”
店伙赶紧来到屋中,见屋中只有那伙镖师和于二愣,李镖师把风门仍旧带上,向店伙道:“有人打听我们么?前面住的客人有几个南边人,全住在几号房?”
店伙一听,所问的事情十分离奇!遂说道:“达官老爷住在小字号。只管放心。咱这字号虽小,并不杂乱,只要一交戌初,准上店门,出入的人,全有人看着,没有人打听达官老爷们。前院四十多位客人,没有南方人,达官老爷敢是看见甚么了么?”
神枪手穆文义抬头来说道:“伙计,你不用疑心,我们不过随便这么问问,就是有了事,也没有你店家的干系,你去吧!有南方口音的客人,你留心一点,我们有个约会,定规在这里见,怕两下里错了头,没有事了,你去吧!”店伙看到院中的情形,和镖师所问的话,知道内中准有事。不过这是北五省有名的镖局子,人家既不叫追问,乐得的少找麻烦,遂赶紧退出来,给追云手蓝璧去开饭。
店伙走后,神枪手穆文义向镖师李开泰道:“李师父,甚么事还是少问店家,他们管不了甚么事。李师父,你看这字柬上具名的是鄂中绿林小卒金老寿,我就没听说过这么个人,看这来头,简直是成心和我们镖主过不去。崔镖头从来没到湖北去过,怎么会和姓金的结了‘梁子’?又是这么巧的,崔漂头偏偏没跟来,就遇上点名指姓找他的,我看非出事不可了。”
镖师李开泰道:“这也没别的法子,怎么来怎么接着就是了,我们万胜镖局在北五省大小也有个‘万’儿,这一带好样的开山立柜的当家的,全给我们闪个面子。这个姓金的不过一个过路的绿林,难道他不懂得光棍截路不截财,这河间府一带的有名瓢把子铁胳膊秦五,就容他在这一带张狂么?”
神枪手穆文义道:“李师父,事情可不能这么看。这个主儿是怎么路道,我们一点底没有,可是按他居然插箭留名,自己先道出‘万’字来,没有出人头地的本领,焉敢这么办?这就应了俗语,‘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说我们遇到这种事,是等镖主不等镖主?万胜镖局是创出‘万’来的字号,在咱们弟兄手里给弄砸了,怎么对得起崔镖头,要是把镖停在河间等着镖头到了再走,我们弟兄也太觉着面子上难看了。
镖主看得起我们弟兄,把这趟镖交给我们弟兄,遇到一点风波,我们就不能替镖主担当,我们也枉在江湖道上走了!李师父,咱们也只好和来人拚着看,成不成就听天由命吧!只是这枯柳屯在什么地方,我还真想不起来?”
于二愣在一旁拧着眉头子盘算事,随着答道:“这趟线咱们倒也走过两趟了,枯柳屯这个地方我就没听说过,要有也是极小的地方。老师父们现在不必瞎猜疑,咱们按着规矩起镖,真有不开面的老和跟咱们过不去,索性往死处招呼。这种过路的绿林更可恨,完事你没处找他去,我就是恨透了这群东西的!”
第一百二十七回金转换掌金老七老辣手报旧仇
李开泰道:“于头,你也是这么些年的镖行了,别把事看那么容易。万胜镖局在北路镖行中说的出的字号,江湖上稍微含糊一点的绿林,没有敢招惹的,你想这个主儿一定够扎手的,可是我们干的这行买卖还有怕事的么?
常言说‘养军千日,用在一朝’,崔镖头把这趟买卖托付了我们,我们只有遇上事卖命而已,来人已订枯柳屯相会,我们只有和他那里见了,难道我们这班人能含糊了么?夜间多加小心,别太大意了,天亮起镖,哪里遇上哪里算着,叫伙计们早早歇息,养足了精神,路上预备出事就截了!”
趟子手于二愣道:“好吧!我们真要是叫来人一张纸片儿吓唬住了,也太给万胜镖局子丢人了,我去看看他们去。”于二愣随即出来到北屋嘱咐了伙计一番,大家早早歇息,各位镖师分班守夜。这里的一切情形,追云手蓝璧已经全探听个清清楚楚,知道这两位镖师要和金老寿一死相拼,蓝大侠也决定要把这场事看个起落,自己要相机相助。一夜倒是安然无事,天一亮,万胜镖局的人全早早起来招呼店家给烧水,大家梳洗,在店中饱餐之后,算清店钱,立刻起身。
追云手蓝璧容得他们走开了,把店家叫过来说道:“伙计,我今天还走不了。我下乡找朋友去,我的驴暂时寄存在你们这,好好给我照料着,你要是克扣它的草料,你可估量着,咱们算不清的帐!”
店伙笑道:“爷台您放心吧!我们不能欺负哑吧牲口,那还算人么?”追云手蓝璧嘻嘻的一笑道:“伙计,你倒是会说话。我跟你打听一件事,从这庄西的乡间可有个枯柳屯的地方么?”
伙计想了想摇头道:“附近几十里地方没有这么个地名,太远了就说不清了。”追云手蓝璧越发了然这金老寿下手的地方,定是荒村野店,偏僻的地方。遂叫店伙锁了门,走出三元店,顺着大街穿西门顷大路缀下来,远远的听见趟子手于二愣喊镖趟子,声音洪壮气力充足,可听半里地远,蓝大侠离着他们远远的。这时正在初秋,稻尚没收下来,满地庄稼。
这一带多是农田,村集很多,路上车马不断的,直走到中午,错过所经过的就是疏疏落落的小村子了。因为由河间府肃宁县是官站,他们这拨镖得奔肃宁西南,所以才离开河间府就得改路,这趟道尽是小镇甸,于二愣和两位镖师全是骑着牲口,伙计们随着骡驮子护着镖银。伙计们这一程走得口干舌燥,向头里开路的趟子手于二愣道:“于师父,午时过了,还不找地方打尖,我们可有点抗不住了。”
趟子手于二愣道:“哥儿们,耐点烦,谁叫咱得走这趟道呢!还有一里来地,大约是周家集,那里打尖吧。”
伙计们只好往前紧赶,果然前面远远现出村落,正是集期,集场就在小村子前面,时候已经晚了,集场已散,只有几处尚没收拾完了的卖农具的和卖粮食的。这拨镖进了周家集,趟子手于二愣先冲进去找寻店房,为是人多打尖可以歇一会。哪知这周家集并非是大地方,没有大店,只好在这里将就着吃一顿,歇息歇息,好赶下一站。
这才回这家小饭馆打了招呼,叫他们在临街的窗外多放两张桌凳,镖驮子只好不往下卸,叫骡夫们只在饭馆外边,连照顾着牲口。那饭馆中掌柜的见来了这么拨好生意,真是意外的彩头,招呼着伙计们在门外放了两张长桌,几条长板凳的,又找了村中两个闲汉帮忙。
不一时,万胜镖局子骡驮子到了,这座饭馆乱了一大阵子,才坐定了在这里喝茶吃饭。有村中找来的闲汉给骡夫们喂饮骡子。这里正乱哄哄人马喧腾,突听得由街西翻起一阵快马奔驰之声,神枪手穆文义、镖师李开泰全在饭馆里面,于二愣和镖局子伙计们把着窗口,骡夫们全在窗外,眨眼间由街西冲过两骑快马,上面是两个少年,到了饭馆附近,马走如飞,两少年往这边盯了一下,策马如飞直冲出村子东口。
趟子手于二愣低低向伙计们道:“你们看见了,方才这两个小子,路道不正,我于二愣的‘招子要是不昏’的话(唇典谓眼睛不瞎),他俩定是线上的朋友。”里面的两位镖师倒没把这两个少年怎么注意,因为两位镖师正在互相计议前途的事,对于枯柳屯这个地方始终没打听出来,十分纳闷。就在两人说了没有几句话的功夫,趟子手于二愣忽然隔着窗子向里面招呼道:“穆师父,合才蹦过去的两个又圈回来了,路道可不正!”
于二愣一招呼之间,这里神枪手穆文义耳中也听到了东村口一带又掀起来一片蹄声。遂向于二愣一摆手,抢行了两步,靠近敞着的窗口坐下来,半偏着身子,隐着半个身形。跟着蹄声杂沓的,那两个少年竟自翻了回来,在这么窄狭的街道上,毫无顾忌的策马如飞,从饭馆门疾驰而过。
头里那个少年竟向他后边的同伴大声招呼:“喂!相好的,咱跟他是死约会,不见不散,咱前边等着他出去了!”也没听见后面那个回答什么,已经风驰电掣的奔了西村口。这时神枪手穆文义面色一沉,霍的站起。镖师李开泰也凑过来,问道:“穆师父怎么样?”
神枪手穆文义恨声说道:“鼠辈欺我太甚,竟敢向我们叫阵,他就是摆上刀山剑树,我也要闯他一闯,倒要看看匪徒们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能人,敢这么张狂!”说到这向外面招呼,赶紧收拾起镖。趟子手于二愣招呼着伙计们照顾骡驮子,打点装勒银鞘。
镖师穆文义在和饭馆伙计算饭帐时,向他打听这一带可有个地名叫枯柳屯?伙计在摇头,忽的想起道:“达官爷,我想起来了,不错,有这么个地方。不过这种苦村子提不起,既够不上村庄,又挨不着大路,在出西村三里多地,往西北有半里多地就是枯柳屯。只有十几百农人,全是承租葛家庄的佃户,错非这一带的住户,简直不易知道这枯柳屯在什么地方。只是这个小疙瘩地方,连官道全不挨着,您也走不着,打听这个地方有什么事?”
镖师穆文义故意说道:“没有什么,只因我们有个同事的住的地方离这个枯柳屯近,也是小庄子,说是只要打听着这枯柳屯就找着他了。”饭馆伙计听着这话似乎十分诧异,嗫嚅着说道:“这位住的地方难道比枯柳屯还小么?枯柳屯附近除了那座土谷祠,恐怕找不出别的村子吧?”
神枪手穆文义知道自己的话说得漏洞太多,伙计动了疑心,遂微微一笑,多给了些酒钱道:“伙计,你就不必瞎操心了!”外面的伙计们全整理好了,趟子手于二愣进来催镖师穆文义、李开泰起镖。穆文义向于二愣道:“你也是久在线上跑的老手了,什么事还用我嘱咐么?
从昨夜到现在的事,你看出个大概来了,咱们还能含糊么?顶着干吧!前途也就是三里多地,要是准在那里等着咱们,姓穆的只有和他拼一场了!你按着规矩,只管和伙计守护镖银,别的事有我和李师父了。”
于二愣拍着胸口道:“穆师父你放心好了,我于二愣这条命交给镖驮子了。别的事不应我管,我绝不多事,只要有敢动骡驮子的,我于二愣非和他拼个死活不可,绝不会给我们万胜镖局泄气。”穆文义点点头,向于二愣一挥手,于二愣立刻转身走出去,把插在饭馆门上的镖旗拔下来,上了牲口,捧着镖旗亮嗓子喊了一声“镖驮子”,伙计们嚷着“镖驮子”,骡夫们催动健骡,这一路人马镖银冲出周家集。
这时连镖局伙计全知道前途准有事了,一个个惴惴不安,这种事是不由己的,一个个神情上和平日走镖就差了样子。常常一上了路,走到清静地方,伙计和骡夫们是腿不闲着,嘴不闲着,又全是粗鲁的武夫,想起什么说什么,边说边笑的绝不显寂寞,此时一个个瞪着眼往四下瞭望,连一句话全没有。
于二愣一看这种情形真给万胜镖局子泄气,遂向伙计们道:“哥儿们,咱这是走镖,充好朋友,不是上法场,干什么这样垂头丧气的?既干这行就得卖两下子,别给江湖道丢人现眼,这么提不起精神来,有什么用?哪位哥儿们怕事,这时说话还不晚,趁早请回,改行干别的。回家抱孩子、庄稼地里扛活,全比这行买卖好干!这要叫人家暗地缀着的看了去,白栽给人家,还是一样的事,任什么也脱不过去!”
伙计们被于二愣用话挖苦的不好意思的,一个个这才抖擞精神,有说有笑。这里刚把护镖伙计精神振作起来,在道左大田里陡起一片声音,于二愣和后面押镖的穆李两位镖师,全骑着牲口,容易察看。在马上一长身,见隔一片庄稼,有一个骑着小骡的,穿着地里的小道儿斜着西北下去。
只是牲口上的人塌着身子,又有庄稼地挡着,一些看不出是怎样的人。这时所走的道路极其凶险,路是一片平原,只是正是青纱帐的时候,一条文余宽的土道,两边全是一人多高的庄稼,也看不见有村落,仅仅不时有搭起高窝铺看着的农人。
约莫走出有三里多地,一些迹兆没有,神枪手穆文义想饭馆中伙计的话有些靠不住,他说离周家集不过三里地,斜往西北半里地就是枯柳屯小村子,自己在马上往西北看去,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绿庄稼,哪有小村落呢?穆文义正在狐疑,突然道右边的庄稼地里,窜出一人,穿着件大蓝衫,又肥又短,脚底下很快,一刹那间,已隐入道左边庄稼地内,神枪手穆文义认为两人来路全不对,招呼于二愣加紧提防。又走出半里多地,地势略微开展,可是前面左右隐隐听得吱吱的胡哨声,神枪手穆文义向李开泰道:“这许是了。”
一打量这一带形势,要是没有青纱帐时,是数十里地的一片野地,看不见村庄,并且连树木全稀少,就是道北里的高梁地里的庄稼,唰唰的一片片的摇动,跟着“飕飕”的从高梁地里射起两支响箭,“唰啦啦”高梁棵子一阵暴响,从里边蹿出一伙疾装劲服的,老少不等的匪徒约有六七个;远远的庄稼地里吱吱的不断响着胡哨,跟着后道南边庄稼地里,蹿出一个怪模怪样的老头子,这份怪相,长的十分难看。两眼深陷入眼眶内,两额高耸,左额骨上还多了颗挺大的黑痣,穿着件蓝绸子长衫,全成了油布;头顶已秃,只剩了脑后一点头发,编着一条长只数寸,灰白的小辫儿;青缎子挖黄云子的便履,也是破的将将的能挂住脚,白布高腰袜子也变成灰色。先出来的一干匪党全各提着兵刃,唯独这个怪老头子空着手,往道路的当中一站,一干匪党全站在老头子身后。这时有一个少年匪徒,提着一对万字夺,蹿出来高喝道:“喂,相好的别走了!叫你们镖主金镋崔鹏过来答话。”
趟子手于二愣认识这就是周家集盘道的少年匪徒。于二愣赶紧的向骡夫们一声招呼,把十匹骡驮子,头接尾的打了盘,镖局子伙计全亮兵刃。于二愣的镖旗往脖子后头一插,把鬼头刀提在手中,挡在骡驮子头里,拿定了主意,谁过来和谁拼了!神枪手穆文义把牲口往前带了几步,一按铁过粱,纵下马来,李开泰也跟着下了马。
神枪手穆文义低低向李开泰说了“护镖”二字,立刻往前紧走了两步,按着江湖上规矩,右掌往左掌上一搭,含笑说道:“这位老当家的,恕我穆文义眼拙,更不知当家的在哪里安窑立业?所以没得到当家的垛子窑去拜望,请当家的报个‘万’字吧?”怪老头子尚没答言,那提万字夺的少年匪徒厉声道:“金七老要会的是万胜镖局子镖头金镋崔鹏,你是什么人?强自出头答话?”神枪手穆文义道:“朋友,不要这么盛气凌人,姓崔的要是在这,不用朋友你招呼,早过来了。我在下是万胜镖局的镖师穆文义,我们镖头没跟来,有什么事只管朝姓穆的说吧!”那怪模怪样的老头子,把一双怪眼一翻,看了看神枪手穆文义道:“朋友,你想要接我金老寿这场事么?”
说到这从鼻孔中“哼”了声,冷然说道:“我看朋友你不必跟着趟这种浑水,再说朋友你也接不下来。我金老寿这么远的来到河间府,不会会这位小孟尝崔镖头我就肯甘心么?我金老寿和你姓穆的无怨无仇,我金老寿也不难为你,你只把镖驮子给我留下,你们只管放心,我是准在这枯柳屯等候姓崔的。我们冤有头,债有主,到那时自有个了断,朋友你要是不听我金老寿的话,那就不怨我不认识人了!”
神枪手穆文义一声冷笑道:“朋友,你这么看得起我穆文义,倒是真够朋友,就这么容容易易的想把我们打发走了,真是想不到的事。可是朋友,你可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了,我穆文义既擎真这杆镖旗出来,这票哪能就这么出手?你要是和姓崔的有‘梁子’,姓崔的绝含糊不了,三天内准到枯柳屯与你相会,你要想留镖驮子,那么我穆文义不能就这么交出,姓穆的没有什么本领,只把一腔子热血交给万胜镖局,朋友就看着办吧!”
怪老头子呵呵一笑道:“好!你要看点什么,容易,这真是‘人离乡贱,物离乡贵’,在江南道上就没有敢在金七老面前要价还价的!”说到这一扭头,向身旁一干匪党喝声:“还不给我拾夺么?”金老寿这一发言,身旁的一干匪党,全是这位要命金七老的门徒,头一个那提万字夺的少年纵身,径扑神枪手穆文义。另一个少年和提万字夺的站在一处的,这时掣出一条链子枪直扑镖师李开泰。另两个一个使判官笔,一个使七星尖子齐扑镖驮子。
个个的兵刃不俗,身手矫捷,神枪手穆文义见人家已经过来,往后一纵身,到了牲口旁,伸手把大枪摘下来,脚尖点地,往斜刺里一纵身,亮开了势子。那少年匪徒已扑过来;他是要命金七老的五弟子姓陶名英和,使链子枪的是他四师哥徐忠,这陶英和身手十分矫捷,一分万字夺,猛身跃进。
神枪手穆文义见匪党一齐上来,非剪镖驮子不可了,只有死拼,把大枪一拧,“唰唰唰”一连三枪。陶英和手中这对万字夺,摘、解、撕、捋、剪、锁、拿、拦,专克制敌手长短兵刃。神枪手穆文义这趟八字大枪,在北路镖行已经创出名来,运用开夭矫若游龙,拿、拦、提、捉、沈、棚、抛、封,八字枪点已够了火候。
陶英和便是把双夺的招术施展开,只欺不近身来。可是押镖的只有神枪手穆文义这条大枪能和匪党招呼,李开泰和要命金七老的四弟子徐忠一动手就见了输赢,一条左臂已被链子枪所伤。护镖驮子的趟子手于二愣,见有人扑过来,这小子眼全红了,哪还顾死活。
头一个蹿过来的是金七老的二弟子陈起凤,判官双笔一分,喝声:“小子们要命的趁早扔兵刃!”于二愣鬼头刀,蹦起来迎头向陈起凤就剁。陈起凤一斜身右手判官笔轻轻向于二愣腕子上一敲,当琅的鬼头刀出手。陈起凤一抬腿,脚还没踹出去,随他一同过来的六师弟姜天佑,照定于二愣的右胯上就是一七星尖子,哧的一下扎了个正着。
于二愣摔了出去,一股子鲜血喷出多远来,扎的这么重,居然没出声。镖局子伙计有那不怕死的,还奋不顾身的护镖,他们哪是匪徒的对手,刹那间被打倒三四个,只有各自逃命。两匪徒喝令蹲在道旁的骡夫:“要命的赶紧起镖驮子随着走,有敢迟疑的,立刻给废了!”骡夫们历来是守着江湖上的规矩,他们绝不肯多管闲事,白跟着送命。立刻赶起骡驮子,随着陈起凤就往庄稼地里的羊肠小道走。
神枪手穆文义一边动着手,见大事已去,自己一咬牙关,把掌中枪一紧,对手陶英和正是欺身进招,两下里已到了紧要关头,穆镖师一个“抽身打盘”,那陶英和只得撤步进招。穆文义哪肯再容他走开,往前一抖枪“铁牛耕地”,本是扎陶匪的下盘,陶英和往外一纵,穆文义复往起一抖枪,单擎枪钻,人枪一拽,“太公钓鱼”,枪尖直刺陶匪后脑。眼看陶匪就要在大枪下送命,突然身侧一阵微风,穆文义右臂一麻,大枪不仅递不出去,几乎要撒手,一回头见是那金七老已到了身旁,满面含笑的道:“朋友,你总算不含糊,算了吧!”
穆镖师知道自己已落到他手里,一跺脚说声:“完了,姓穆的栽给你了!”
猛然用左手一抓枪杆,掉转枪头往自己心窝就扎。那要命金七老喝了个“好”字,骈食中二指往穆镖师左臂“曲池穴”一点,穆镖师大枪已被打落地上。要命金七老把面上的笑容顿敛,正色说道:“朋友,你这可有些小家子气了!咱们江湖道上的事,自有江湖道上的过节儿,我金七老和你姓穆的是朋友,没有那么大过节,我焉能叫你在我老头子面前寻短见?你现在就是把命搭上,我老头子和姓崔的事也不能算完。我本想这次连人带镖一块架走,如今遇上你这么个好朋友,便宜便宜姓崔的。
我本意是在枯柳屯等万胜镖主,所以我老头子也没打算尽自等他,三天以内姓崔的不到,连镖银带回湖北,叫姓崔的再去找我。如今我看在穆朋友你的面上,我金七老在枯柳屯这和他不见不散,叫姓崔的自管约请能人,要命金七老绝不含糊了。我老头子在江湖上混了一辈子,说话还算数儿,穆朋友,识相些赶快找你们镖头前来,咱们拈柳屯见了!”
说罢,一转身撮唇连着两声胡哨,这种口哨打的尖锐,异常扎耳。这老头子身形起处,如一缕轻絮,隐入高梁地中,手下没走的三个匪党,也全向庄稼地内退去。眨眼间已走的无影无踪,神枪手穆文义愣呵呵站在那,五内如焚。那李开泰和于二愣虽全受了伤,但是全不是致命处,不过于二愣在胯上这一七星尖子扎的够重的,血流的把中衣全染过来;受伤后自知一动,匪徒们定要二次下手,两人全倒在地上瞑目待死。
这时劫镖的已走,李开泰这时抬起头来,看见穆文义还在那愣着,生怕他一时想不开,再想了别的念头,遂招呼道:“穆师父,你还愣着作什么?事到如今该怎么办怎么办,我们现在不能再着急了,急死一点用处没有,过来咱们商量商量,你先看看二愣的伤要紧,血流的太多了!”
神枪手穆文义唉了一声道:“完了,想不到咱们弟兄落个灰头土脸,有何面目再见镖主,李师父我不想回镖局了,你们回去替我说一声吧!我不把镖原回不再见他了!”
这时趟子手于二愣也挣扎着爬起来,哭丧着脸说道:“穆师父,你这可把事看左了。我们没有什么对不起崔镖头的地方,匪徒口口声声是要和他过不去,来者不善,善者不夹,这个主儿准够斗的,连本地安窑立业的绿林道他全没放在眼内,只怕这匪徒实不易对付,为今之计,我们得赶紧找寻镖主,倒是叫他预备怎样应付强敌。镖要不回来,万胜镖局就算完,崔镖头还能活么?我们现在全把命卖在这,一点用没有,咱们办有用的事要紧!”说话间有三个镖局子伙计是被匪徒所伤的,全滚入高梁地内躲避。
可是那没受伤的想往远处跑可走不脱,有匪徒堵截着,只不准离开出事的附近一两箭地,你不往远处逃也不伤你。这时见匪人已走净,一个个溜出来,全是满面惊惶的凑了过来。李镖师招呼伙计把牲口上挂的包裹解下来,把刀伤药拿出来,叫他们把于二愣的伤口先给扎裹上。
自己的伤,是伤筋动骨,不是现时敷药的事,扶伙计在道边上溜着,活动腰腿。三匹牲口全是自己喂出来的,全在道边上啃青,一匹没丢,伙计们忙合着给于二愣扎裹伤口,整理牲口,李镖师向穆文义道:“穆师父,好在咱们崔镖头这次和咱们说了,不出直隶境准可以赶上,咱们又这么一耽搁,依我算计今晚明早是可以赶到了。
不过千万别走错了头,依我看咱们今天赶不回河间府,我们只有先奔周家集。那虽是小村子,离着出事地点近,咱在那里找了安身之处再说吧!”
神枪手穆文义想想眼前的事,自己就是以死报朋友,但是于事无补,只好先找着镖头要紧。三个受伤的伙计中有一个腿瘸了,好在于二愣右胯伤重,不能骑牲口了,让给这名伙计。
由两名没受伤的伙计搀扶着于二愣,李镖师伤在左臂,仍可以骑牲口,穆文义也在步下,空着一匹牲口驮着兵刃包裹,这种狼狈情形十分难看,可怪匪徒动手后直到现在就没见一个来往的行人。走出半里地来,只见道边上聚集着四五个行路的和两辆大车,直到这边镖行人走近他们面前,内中竟有人问:“借光,前边可叫走了么?”
伙计们没好气的回答:“官庄大路谁愿意走谁走,我们不知道谁不叫走!”可是这伙停在道边的行路的,已看出答话的这班人有好几个受伤的,事情定是出在他们身上,机灵的赶紧暗扯那回话的人,不叫他再多问。
镖行这班人也跟着走过来。神枪手穆文义听到了路旁人的话,越发烦闷,这要命金七老不仅武功本领扎手,更是绿林中的好手。动手抢镖,先把两边的线结掐断,插旗安桩,严密把守住,外来的人休想往里闯,镖行的人你休想逃走,这个主儿可真难对付呢!一行人因为有受伤的,走得慢,直到酉时左右才到周家集,这可没法子了,只好在那座小店里住吧!
先叫店里给烧了开水来,镖师李开泰和于二愣及受伤的伙计全服了白七厘散,于二愣虽是受那么重的伤,依然不肯躺在炕上。李开泰左臂的伤经过路上活动了半天,服下药去,疼痛已减,只是这只胳膊一时半时还不能动作,叫伙计仍到那饭铺里叫他们给预备十一个人的晚饭,给送到店里来。并告诉他,要是有人打听我们,给指引到小店来,伙计答应着去照办。
赶到在这小店吃过饭,神枪手穆文义向李开泰道:“李师父,我看要是在这周家集等侯崔镖头,只怕非误事不可。这周家集不是什么咽喉要路,象这种小村集,沿途上很多,崔镖头就许不走这里,那一来岂不两耽误了?”李开泰道:“我也没打算在这死等着,我打算把今夜过了,明天再赶往河间府城里等他。不论如何,他也越不过河间府去。”
神枪手穆文义摇了摇头道:“我看这么办不妥,万一赶在今天和我们前后脚到的河间府,或者现在才到,那里是大站,崔镖头一定得落在那,我们明早再去,可就不易碰上了。或是镖局子再出点意外耽搁的事,他到现在还没起身,那么我们等他几时才好呢?我想事不宜迟,咱这有三匹牲口,我立刻赶奔河间府,万一他已到了,那就省了事了。
再派两名伙计骑牲口连夜赶回北京总镖局子,看看镖头是否已起身,一路上迎着走,这么双管齐下的或许不误他事。李师父你只安心养伤,我这就走。”李开泰道:“穆师父,你这时若赶到河间府已经半夜了,城门早关了,也进不了城吧?”
神枪手穆文义道:“李师父,你也是老江湖了,除了北京城,没有叫不开的城门,不过多花几个钱就是了。”
李开泰点点头道:“好吧!对头虽是那么说的,只等咱们崔镖头来和他算帐,可是总得提防一切才好。”穆文义点点头答应,跟着叫来两个精明干练的伙计,嘱咐好了一切,给他们带了充足的路费,叫他们到槽上把牲口备好,穆镖师也略事收拾,立刻带着两个伙计从周家集起身。李开泰和趟子手于二愣全在一处歇息,身上伤痛虽是好多了,只是眼前的这种逆头事哪还睡得着。
对于这位穆文义镖师以死护镖,血心交友的情形十分敬服,只盼他此去能够遇着崔镖头才是大家之幸,两人不知不觉的直谈到四更过后才相继睡着。才睡了不多一刻,李开泰突然惊醒,看了看窗纸,微现曙光,还没十分亮,街上一阵马蹄的声音,似乎在店门外停住。
李开泰把于二愣推醒,方要叫他听听,大约是往店中来,跟着有人叩打店门,招呼张勇开门,张勇是镖局子伙计的名字。李开泰道:“于头,你听?这不是穆师父的声音么?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忙着下地要去开门。于二愣忘了胯上的伤疼,一踅身蹿下炕去,这一个猛劲把伤口震了个大的,疼的于二愣龇牙裂嘴一瘸一拐的闯出屋去,口中答应着:“来了!”镖局子伙计是真睡沉了?直到于二愣在院里大声答话,镖局伙计和店伙才惊醒。
店伙迷离着睡眼问:“天还没亮,你找谁?”于二愣道:“少废话,找你,快开门吧!伙计!”店伙听出是镖局子的人,哪还敢再多口,忙着把店门开了,见门外是夜间走的那位穆达官,另外又多着一位,全牵着牲口。人是一身尘土,马是一身汗。店伙赶紧把两扇门全敞开,把下坎也给落下来。这时于二愣已迎出来,见来的正是穆文义师父和崔镖头,于二愣是又难过又喜欢,倒不知说什么好了,招呼着:“镖头,你可来了,把我们盼红了眼了!”
小孟尝金镋崔鹏见于二愣这种为护镖几乎把命卖了的义气,令人好生感慨,崔镖头只说了声:“于头,很难为你了,伤好些么?不妨事么?”一班镖局子伙计也全赶出来,迎着镖头招呼,小孟尝金镋崔鹏一面往里走,一面和伙计们打着招呼。
这时店伙过去接牲口,镖师穆文义道:“你不用管了,牲口已跑过了力,得溜好了,一个弄不好,牲口就毁了!”随招呼着自己的伙计,把两匹牲口上的包裹兵刃全解下来,把牲口的肚带松了,鞍子活动活动,先别卸下来,等他把牲口汗溜下去,再卸鞍子。伙计们答应着把缰绳接过去,牵到店外去溜。镖师李开泰也迎了出来,道:“镖头,我们对不起你了!”
小孟尝金镋崔鹏一摆手道:“自己弟兄,不必客气,你们连命全不顾,还要怎样对的起我呢!咱们屋里再说吧!”遂一同来到屋中。这一忙活,天也大亮了,崔镖头和穆文义挥净了身上的尘土,店伙给忙合着净面泡茶。
李开泰得容店伙张罗完了退出去,这才问道:“穆师父你这真还算着了,真在河间城内把镖头找着了!”
神枪手穆文义道:“要是到河间城内,只怕这时就未必赶得回来了。”小孟尝金镋崔鹏接着说道:“我这次并没想自己来押镖,万胜镖局好友在山左右、大河南北还走得开。只为人家本主非叫我来不可,只好跟着赶来。我是一点信息不知道,要不是有江湖道的朋友暗中指点我,我们还未必就会得到一处。我是昨夜日没后才到的河间府,住在高家老店,晚饭没吃完,突然有江湖道的朋友投进一纸字柬,警告我镖驮子在枯柳屯被仇家鄂中要命金七老师所劫,镖师等受伤惨败,速赴周家集真相自明,字柬也没有具名。
我接到这字柬,哪还敢迟延,向店家一问这枯柳屯和周家集,店家就把周家集的道路说与我,并不知枯柳屯这个地方。我当时起身,在中途和穆师父会上。只是我万胜镖局子不容易推出这点名望,不料这姓金的老兄竟自非把我崔鹏毁个一败涂地不可,我崔鹏倒要和他分个强存弱死,真在假亡不可了。在路上我和穆师父说过,先前我真想不起什么时候曾与此人结仇?
我不仅不认识此人,连这人的名字全叫着生疏,后来才想起三年前往河南开封走一票买卖,路经河南阳武方家堡竟有一个少年出来,说是我们还要票镖,竟敢在他庄门前耀武扬威,分明是看不起他,非把镖驮子留下不可。”
小孟尝金镋崔鹏在这趟线上走过,就没听说这阳武县百余里内,有甚么绿林豪强、武林侠客。当时还不致莽撞了,先以礼貌请来人报“万”。
哪知这人非常年轻,不过二十余岁,名叫玉面虎方兆熊。小孟尝金镜崔鹏一听是个无名之辈,可是崔鹏又加了一番仔细,恐怕他背后有老江湖道撑腰眼子,遂请示他是哪一门哪一派?老师是谁?不料这玉面虎方兆熊十分狂傲,不肯说出师承门户,并且越发无礼,说甚么凭姓方的掌中一条七节鞭,用不着扛出师门的牌匾来,不象你姓崔的只仗着师父沙回子的名头走镖……这一来崔鹏再也忍耐不住,辱及师门,哪还再管他甚么叫为仇结怨。
当时两下里动起手来。那玉面虎方兆熊竟是受过名师传授,这条七节鞭真见功夫,金镋崔鹏这对鎏金凤翅镋,在北五省中已经是绝传的兵刃,生死掌沙全义一生,对于武功上只在拳术和教门弹腿上下功夫,不喜欢以器械胜人,唯独对于凤翅镋有特殊的兴味,更因为是南北派中会者寥寥,遂把这不绝如缕的凤翅镋的招术全教给了崔鹏这个弟子。
崔鹏见他这条七节鞭实有独到的功夫,自己也把师门所学尽量施展开,终于胜了那玉面虎方兆熊。方兆熊当场受辱,仍然发狂言大话,叫崔鹏等着,早晚定要请威震鄂中的要命金七老来和他算帐,不把他的万胜镖局子挑了不算完。当时也是话赶话挤的,金镋崔鹏遂说道:“象你这种小辈,就是把你师门中最有本事的搬出来,谅也奈何不得我姓崔的。”那方兆熊答了声:“好吧!你接着我们爷们的吧!”
这玉面虎说罢,扬长而去,竟回湖北。他本是鄂中绿林要命金七老一一八步赶蟾金老寿的大弟子,在师门中还是最得要命金七老的宠爱。他本是有家有业的子弟,只为天性舛僻,性好游荡,竟辗转投入了要命金七老的门下。在师门受艺七年,倒也练就一身本领,跟在要命金七老的身旁,做些豪爽尚义劫富济贫的事,倒也很创出些“万”来。
可是离开师门就不行了,这次离别金老寿回家省亲,他师父谆谆嘱咐他在江湖道上不得惹是生非,江湖上能人甚多,在鄂中有金七老这点老面子照着,谁也不好把你怎样了。到了北五省可得自己检点,咱们爷们的“万”儿不是一天半天闯出来的,走在哪儿也是一样,不能把师门的威名扔在北五省。
哪知这次玉面虎方兆熊竟自栽了这么个跟头,家乡中是没有脸面再待了,含辱带愧的逃回湖北。一路的搬动是非,要命金七老是老江湖道,心眼赛鬼灵精似的,哪就会被徒弟架弄出来。只是玉面虎方兆熊说的话中,有万胜镖主曾说过,要命金七老只叫他师徒在两湖一带耀武扬威,北五省中没有你们师徒的道路,这一来搔着了要命金七老的痒处。
要命金七老当时不动声色,也没给玉面虎方兆熊好颜色,只叫他在身旁,不准他再入江湖道。要命金七老作事老辣,先派人到北五省来,把小孟尝金镋崔鹏的出身来历,以及所交往的江湖道全摸清了底,才暗中布置。直过了三年,才率领一干弟子和手下党羽,连落脚的地方全是早踩好了,所以这次一下手是非常厉害。
金七老打定了主意,崔鹏有小孟尝的美名,交游极广,就让他请出好朋友来,也把他的“万”儿先折一下子,故此万胜镖驮子终于落到要命金七老手中,这一来真要了金镋崔鹏的命,这就是万胜镖主开罪于江湖怪杰金七老的情形。金镋崔鹏对于这要命金七老,只是有个耳闻,并不深知他一切,这次突然闹出这场事来,崔鹏只预备以自己的十几年江湖道闯的万儿来和这金七老一拚。
当时崔鹏把当初的情形向镖师李开泰和神枪手穆文义说了,两位镖师倒为起难来,对于这要命金七老,既没有深知他的底细,更不知他的家数,这只有和他拚着看了。
金镋崔鹏遂冷笑一声说道:“这倒没有什么,我崔鹏这次也豁出去了。我这次是视死如归,反正是和他拼,任他要命金七老是三头六臂,我崔鹏也要见识见识他!”
李开泰道:“崔镖头咱们也共事多年,谁和谁也不过说浮泛的话。敌人过于扎手,我和穆师父全败在他手下,不能再出头。镖头,任你本领怎样高,也是人单势孤,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我看还是请两位朋友帮帮忙,比较有些把握?”
金镋崔鹏微摇了摇头,方要答话,店伙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红纸帖,向崔镖头道:“你就是崔达宫爷吧?有人给您送了这张字帖来。”崔鹏不仅愕然问道:“谁送来的?”一边问着已把红纸帖接过来,只见上面潦草的写着两行字:“崔镖头驾临周家集幸甚。谨订于今夜亥时,枯柳屯候教。
逾时南返,休怪无情,鄂中金老寿拜。”小孟尝金镋崔鹏勃然大怒的向店伙喝问:“送帖的人在哪里?”店伙道:“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牵着牲口,在店门口把这张帖子交给我,说是用不着听回信,上牲口走了。”小孟尝金镋崔鹏立刻把怒气捺着向店伙道:“好吧!倒也用不着回信。我为人家太远,送信来不让进来叫人家喝碗茶歇一会儿,怪不合适的。走好吧!伙计叫你受累了。”伙计搭讪着退去。
小孟尝金镋崔鹏双眉一挑,向穆、李二镖师道:“金老寿步步逼紧,我才到周家集,他立刻派人投帖约会。我们一切的行踪,暗中全有人缀着,这倒省得我们费事给他送信了。这情形你们还看不出来么?老儿是一步一步的全摆好了,安心要我姓崔的长短。
好在我崔鹏没想再弄别的,只凭我个人和他比划着看,真要想搬动好朋友出来,他还不容哩!二位不用把这件事摆在心上,任他是福是祸我崔鹏接着就是了。好在我也没打算把万胜镖局再干下去,咱们这行当就是卖命的行当,干一天就在刀尖子上滚一天,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咱们还是别尽自为这点小事发愁了;只是住的这个小店太窝囊点,要什么没什么,李师父你身上带着伤还能喝两杯么?咱们把逆事扔在一旁,喝两盅痛快痛快,可是李师父在这吃饭方便么?”
李开泰道:“倒还凑巧,一进街那家饭铺倒还是清真教人干的,只是没有什么菜下酒。”
崔镖头道:“那就很好了。这样小地方要吃什么呢!”随即打发伙计叫给预备酒饭。趟子手于二愣见崔镖头虽是来到,但是一点别的法子没有,只要拿自己一条命和劫镖的拼了,简直是一点指望没有。凭匪人那点声势,崔镖头一个人哪能招呼的下来?除非是仍本着江湖道的过节儿,把两下的梁子当面解了,镖银也许能原回来,不过那只是痴心妄想的事。镖头迎头栏着不叫提这件事,自己一赌气藉着伤口疼,一头躺在土炕上睡去,崔镖头招呼着道:“于头你别心腻,我还高兴着呢!别睡,我还和你喝两盅呢!”
于二愣道:“镖头你不用让我,我这伤口没收口,先不喝酒,你请用你的。往后还会少喝的了么?我一夜没睡,我先歇一歇了。”
小孟尝金镋崔鹏望着于二愣背着的身子微微一笑道:“于头,身上受点伤算不得什么!那就值得连酒全不敢喝了么?”崔镖头说到这,向李开泰道:“给他上药了么?伤口不小吧?”李开泰道:“伤口不大,可是这一条七星尖子扎的够深的,已经敷上药了。”
崔鹏道:“于头,你起来,我这还有一瓶子好药,你连敷带吃,虽不敢说立时就好,大约有半天的工夫,你就知药力怎么样了!”于二愣一踅身子爬起来道:“镖头,这可谢谢你,我信服你那瓶子金疮药。”
崔镖头把包裹打开,把药拿出来递给于二愣道:“你可把先前上的药洗净了。”
于二愣匆匆把药瓶子接过去道:“我到旁边屋里收拾去。”拿着药瓶子走出屋去。崔镖头望着他的背影,点头叹息道:“别人全嫌他愣头愣脑的,我还是就喜欢他这路愣劲,小子真有血性!”少时饭馆里把酒饭送来,崔镖头仍然叫伙计招呼于二愣一块吃,一会儿伙计把药瓶子拿回来道:“于头把药连敷带吃,现在睡下了。”崔镖头把药瓶收起,只好由他睡去。
这里小孟尝金镋崔鹏好似没有这场事似的,放量痛快,只说些不相干的事。穆镖师知道镖主这是借酒消愁,故意这么豪放不羁,也为是解别人烦恼。这一顿酒饭直吃到午后未初,崔镖头已有醉意,饭后却躺在炕上大睡起来。直到黄昏后才醒来,略事梳洗,招呼伙计把牲口备好,叫店家给泡了壶茶,坐在那喝着,只是沉吟不语。
穆文义实在忍不住了,向崔镖头问道:“镖主,你这就预备到枯柳屯去么?”崔鹏冷笑着说道:“我酒足饭饱不去赴约,难道还等着人家找上门来么?”神枪手穆文义道:“去是一定得去,不过你一个人去太差事,我穆文义不管栽跟头不栽跟头,我还要和老儿朝朝相(术语讲见面),我跟你一同去。”李开泰道:“对,我这点伤不算什么,现在已好多了。咱们一同走,要毁就毁在一块,也不枉弟兄们好了会子。”
小孟尝金镋崔鹏这时喟然长叹了一声道:“疾风知劲草,患难显宾朋!你们弟兄不必这么固执,死在一块有什么用?有交情办有交情的事,我这一去我准知道不易回来,除非把镖驮子原回来,我崔鹏还能在江湖道上再混个三年五载的,只怕我也未必是敌人的对手吧?我只拜托二位兄弟,把后首的事全给我办到了。我崔鹏这几年仗着弟兄们捧我总算名成业就,万胜镖局从此收场。
这次所保的四万镖银可得如数赔人家,丝毫不许短少,据我算着,总分号可以凑出三万多银子,不够的数目呢,我沧州家中还有些田产,变卖一小半就够子,剩下的还够我妻子养生的。我只有一子才八岁,你们弟兄传我的话,叫他好好念书,不教他习武再干这一行。瓦罐不离井口破,干我们这一行的有几个落好收源结果的?我到明晨不回来,你们再到枯柳屯接我吧!我包裹中还有二百两银子,给我办身后的事,别的事你们弟兄拆兑着办吧!我心乱如麻,连镖局子师父们及我家中我全没写信,只照我说的办吧!”
穆文义和李开泰再忍不住,全落下泪来,崔鹏却是眼泪在眼圈里转了转,竟自强忍了回去。穆文义此时急的只是来回在屋中打转,崔鹏复向两人道:“你们难过什么?咱们干的是什么行当,穆师父,你招呼于二愣来,我有话嘱咐他。”镖师穆文义走到门口,推着门向外招呼道:“于头,到这屋来。”哪知连招呼了两遍,并没人答应,跟着过来一个伙计,向穆文义道:“穆师父,你招呼于头有什么事,他出去了,用什么我们去。”
伙计说着话进屋来。穆文义道:“怎么?他不是睡着了么?做什么去了?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伙计道:“走了工夫不大,方才起来他很高兴地说是:‘镖头的金疮药真有力量,伤口已经不觉怎么疼了。’他说得到外边活动活动去,自己到槽上备了匹牲口,他胯上有伤口哪骑的了,我们借给他一条棉褥子,摆在鞍子上,牵着牲口走了。”
神枪手穆文义皱了皱眉头。这时镖主金镜崔鹏却向伙计问道:“他身上带着家伙了没有?”伙计听了一愣神儿,想了想答道:“没看见他拿家伙……哦!他临时出去时腿篷上可多了把手叉子。”
镖主金镋崔鹏点点头,向伙计一挥手道:“没有事了,你去吧!无论什么事全要听穆师父的招呼。”伙计答应着退出屋去,金镋崔鹏向穆李二镖师道:“这个愣小子走下去了!我还得赶紧走。怕他再毁在人家手里白送了命,于事无济!”穆文义道:“镖主认为他是奔了匪巢么?”
崔鹏道:“你们想想,他走的情形绝不会往别处去。这种直性子人,他知道,明知说跟我去,我绝不会答应他,所以他自己头里走下去,这也只好由他了。”这时穆文义正色向崔镖头道:“镖主,你我相处了这些年,今日你遇到这种逆事,我们弟兄应该能尽一分力使一分力,临到这种生死患难的时候,不给朋友卖命,枉在江湖道上跑了!
于二愣一个当伙计的,全有这份血性,我们哥两个就这么看着你往油锅里跳,我们天良何在?江湖道的义气何在?只是诚如镖头的话,我们去了,既非敌人的对手,不过白跟着送了命。我已决定,镖主你去枯柳屯,万一能够把镖原回来,那固然是大家之福,倘或真落个一败涂地,我们弟兄除了照你所嘱办理完了,我穆文义把我们万胜镖局总分号的老师父们全请出来,谁有主意谁出,连镖主的令师沙老前辈,那也把这信送到了。至于他老人家不管,我们不敢勉强,我穆文义要拿这腔子热血,请大家帮忙,大举复仇。我的话说到这,只要姓穆的有三寸气在,这件事就要做到了,时候不早,镖头你请吧!”
小孟尝金镋崔鹏向穆文义、李开泰抱拳一拜道:“就这样吧!我崔鹏死在九泉也不敢忘二位贤弟这番义气,咱们再见了!”说到这大洒步往外就走。就在崔鹏答谢之间,隐隐的门外似有人说了个“好”字,三人全在热血偾张的时候,并没十分理会外面的人声。这时院中早黑暗下来。
这种小店院里黑沉沉的,一点灯光没有,伙计们早把镖头的牲口牵出去,在店门口等候。小孟尝金镋崔鹏跨进店门过道里,李、穆二镖师全随在身后,镖师穆文义就觉着身旁一缕微风,一条黑影从头顶上过去,穆文义喝声:“什么人?”往后斜着一错,让开身后的李开泰,一垫步,也蹿上了过道。自己跟的这么紧,小店过道上并没有一点别的形迹。
突然从过道上往西斜着出去两丈余远的屋面上,似有人用沉着的低声喝叱着:“猴崽子,太狂了,下去!”跟着一团黑影滚下房去,嘭的落在街道上。那个挺身跃起,却说了声:“好,你还敢暗算小爷,咱们回头算帐!”跟着飕飕的纵跃如飞,向西逃去。穆文义再看屋上发话的人,也走的无影无踪,自己十分诧异,见镖头崔鹏已到了店门口,自己飘身下来。其实小孟尝金镋崔鹏也看见房上有了人,自己此时不愿再多惹牵缠,只如不见不闻。
神枪手穆文义从上面翻下来,也落在店门前。李开泰道:“怎么样,你招呼了这小子一下吧?”穆文义道:“不是我,另有人照顾了这小子。大约定是送柬那小子,从早晨就跟缀,在这附近窝着,暗中盯着咱们,探查咱们的行动。”小孟尝崔鹏冷笑一声道:“任凭他怎样,不必理他。”
神枪手穆文义低低向崔鹏道:“大约有江湖道的能人,看着这场事不平,已在暗中相助。但盼我们猜测的不错,这场事还有几分指望,镖头一切事多留心就是了。”崔鹏道:“现在我不敢那么指望了。敌人来势这么厉害,金老寿又这么扎手,谁肯出头卖这个命?不管他那些闲事,我办我的,二位请回吧!我走了。”说到这,伸手一顺缰绳,扳鞍踩蹬,飞身上马。
牵牲口的伙计赶紧一闪身,崔鹏一领缰绳,往右一捋嚼环,牲口在店门口打了个盘旋,再转过马头来。小孟尝金镋崔鹏再在马上说了声:“我不再托付了,再见吧!”一抖缰绳,头也不回竟向周家集的西村口闯出去。镖师穆文义和李开泰听到崔鹏临分手的话好生难过,眼望着崔鹏人马没入沉沉的黑影中,两人眼含着痛泪,带着伙计们回转店中。
第一百二十八回一丐一侠河间府义救崔镖头
且说金镋崔鹏也是十分难过,口中说着和穆、李二镖师再见,究其实哪还有再见的希望,只好那么说而已。马走如飞,出了周家集,黑沉沉的一片漫洼,当中一条沙土道,两旁的庄稼地,被夜风摇曳着,已到了大秋收成之时,地里“劈叭”的自起爆音,一处处黑影幢幢,好似潜伏着多少敌人。小孟尝金镋崔鹏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只留心着匪党们暗算,自己不论如何,在未到枯柳屯之前,不愿受匪党的折辱。
一面走着,一面留神着,神枪手穆文义所告诉自己这一带的形势,免得走过了头。正往前走着,打量着这一带头象穆镖师所说的情形,只是在黑夜间和白昼间不同,察看形势,与辨识道路,费事多了。崔镖头正在怀疑,把牲口放慢了,仔细察看着,蓦然道旁庄稼地里高粱棵子“唰啦”一响,有人暴喝:“站住,再往前走用箭射你了!”
小孟尝金镋崔鹏一勒缰绳,呵呵冷笑道:“朋友,不用摆这种阵势,官庄大道,你不叫我走行么?为什么来的,说痛快话,好朋友别和好朋友来这一套,我还见过的多呢?”
高粱地内带着轻屑的口吻道:“你先报出万字来吧!无名小卒,我们好早早打发你回去,没有那些话和你说。”小孟尝金镋崔鹏一面留神着匪徒发话的所在,一面冷笑着答道:“朋友少说这些张狂话,要打发尽管打发!怕事的不来,来者不惧,你们要这么无理,我认定绝不是金七老的麾下,姓崔的也要无理了!”
高粱地内,嘁喳了一阵,有一人哦了一声道:“来人敢是万胜镖局崔镖头么?我们弟兄久候多时了!”话声甫落,“唰啦唰啦”,高梁叶子一阵响,从里边纵出两条黑影,全落在道旁,内中一个说道:“对不起,崔镖头,你若是尽打发些不相干的人来,我们不愿和他打交道,只有挡驾,叫他怎么来怎么回去。崔镖头,你还够朋友,还有别人没有?”
金镋崔鹏道:“只有我姓崔的只身前来,用别人做什么?好汉作事一身当,事情轮到身上,刀山油锅也得见识见识,对么?朋友!”
那答话的却嘻的一笑道:“崔镖头,你不仅一人吧!你的前站早到了,我们老头子脾气不好,我们没敢叫他进去,现在还在岔道口等着你哩!”
崔鹏心中一动,遂问道:“姓崔的确实是一人来的,难道还有别人我会不知道么?”
匪徒道:“就是那姓于的,别看本领不怎么高明,胆子倒是够正的。”
金镋崔鹏哈哈一笑道:“这倒可以算数,他是姓崔的手下一名伙计,提本事是没有,只有一股子为朋友不怕死的血性,和江湖道中的义气。他身上挂彩,我不叫他前来,他竟私自头里下来,姓崔的倒还有这么个好伙计,朋友们多照应他吧!”
匪徒们说了声:“好,随我来。”小孟尝金镋崔鹏见人家全在步下走,自己也飘身下马,随着往前走。又走出没有半箭地,头里的匪徒轻轻的打了一声胡哨,立刻从一股岔道里蹿出一人,手中提着口锯齿刀,站在路口向这边问道:“起凤,来了么?”
这边引路的匪徒答道:“来了,万胜镖主自己来的。”这时在这股岔道里边有人说道:“朋友们,不含糊吧?”
提锯齿刀的扭头喝叱道:“少说话!”小孟尝金镋崔鹏听出里面是于二愣的声音,遂向引路匪徒道:“朋友,咱们可有言在先,我们事有事主,请别难为谁,这是我们于伙计的语声,请把他唤出来,我有话嘱咐他。”
这名匪徒蹿在头里去,和那看守岔道口的匪徒低声私语了一阵,这才回身向小孟尝金镋崔鹏道:“崔镖头,你随我来,叫于头跟你一块进去就是了。”小孟尝金镋崔鹏拉着牲口往这股小道走来。这条道极窄也就是一人道,要是牲口不驯的还真不易从这里走。拐进小道不远听得一片高梁棵子“咔喳咔喳”的声音,却是于二愣从庄稼地里牵着牲口出来,把庄稼地踩折了一大片,口中却招呼:“镖主你才来,我早在这里等着你来了!”
小孟尝金镋崔鹏道:“于头,你这时图什么呢?你的伤势怎么样了?”于二愣很高兴地说道:“镖头的药好,不疼了,我是自己愿意来,镖头你不用为我担心。”
崔镖头道:“好吧!只是不准你多言多事,来替我牵着牲口,留神我的青子在上面挂着了。”
于二愣一面接缰绳,一面还要说话,金镋崔鹏却一把把于二愣的手腕子抓住,低低叱喝道:“好浑小子,还不把腿上的青子给我,你有几条命?”于二愣是久在崔镖头的手下,早已慑服在崔镖头的恩威之下,不敢不听;又听镖头说话时那么悄声郑重,赶紧在接缰绳的工夫,一抬腿把腿篷子上的手叉子拔下来,递在崔鹏的手中。
在两匹牲口往一处合时,道路又窄,不断的又踩到高梁棵子,崔镖头却故意高声喝道:“于头拉住了缰绳,高梁叶子直扫牲口,看岔了眼。”
说话间已轻轻把手叉子抛进高梁地,这时于二愣嗫嚅道:“镖主,你这图什么呢?我带它来为是到不得巳时,料理我自己的!”
金镋崔鹏低低叱喝道:“胡说,原镖回来,你随回去;镖要不下来,我倒得随着你回去,记下了,不许多言多事。”
于二愣还要答言,前面“吱吱”的连响了两声胡哨,其声凄厉,跟着远远接了声,崔镖头说了声:“念短吧!”(唇典谓不要说话了)自己往前紧走了两步,立刻蹿到头里去。这时从远远的闪出两道黄光,直向这边射过来,金镋崔鹏看出是有人在向这边察看。
跟着有人高声向这边问道:“几个点儿?”这边答道:“只有万胜镖主和他的手下一个伙计。”
那边又问道:“不对吧!我看许是三个吧?”这边道:“不对,只有两个点儿,咱们的伏桩把的紧。不会再有人趟进来。”这时两下里已走近了,只见来的也是两个少年。内中一个道:“那么头里报进去的一定是陶师弟了?”这边答道:“不能,陶师弟还在卡子上,没有老头子的话,哪能就撤下来。”来人咦了声道:“这真怪!方才分明有人抄着前面岔道进去,怎么不是陶师弟么?”
两人还待推问,远远的又是一阵胡哨声,给小孟尝金镋崔鹏引路的匪徒竟自慌张说道:“先别管那些闲事,老头子已经摧我们进去。别再耽搁了,就让他再有几个,难道我们还伯什么?”说着紧催着金镋崔鹏快走。崔鹏见匪党这种举动和布置,似乎党羽还不少,又随着走了一段路,前面隐隐有灯光闪动。
刹那间已到近前,竟是一个提着纸灯笼的匪党迎上前来,站在土道的当中厉声喝问道:“万胜镖局子的崔镖头,可是你一人来的么?后面跟随的是什么人?”金镋崔鹏道:“崔某只身赴约,随来的不过一名伙计,为崔某看守马匹。金老当家的现在何处,怎么还不见来,与我崔鹏一会?”
一迎面这匪徒道:“老头子候你多时,你随我来吧!”说罢转身就走。眼前已现出一片空旷之地,隐隐的疏疏落落的象是个小村庄。在这小村子的房顶上不时闪出一道黄光,向四下照射,可是任凭灯光不时的照着,连个野犬的吠声全没有。这真是怪事,崔鹏只想是奔这小村庄了,哪知匪徒们竟引着斜奔这小村的西南角。一转过方向来,只见一箭地外似乎有一片稀疏的柳林,在两棵枯树上挂着两盏油纸灯笼,已经烧的尽是洞,里面的烛焰被风吹得倏明倏暗。
渐渐走近了,看出这行疏柳后隐着一座小庙,这定是他们所说的土谷祠了。在庙门口也挂着一盏灯笼,在庙门口站着两个提兵刃的壮汉,雪亮的兵刃,不时闪出一缕缕的青光。
这时引路的两个少年向金镋崔鹏说了声:“在这候着,别往前走。”崔鹏停住身形,两个少年匆匆走进庙去。这座土谷祠多半倾圯,庙门里昏暗的灯光中,人影幢幢。跟着从迎着庙门大殿中闪出一片昏黄的灯光,有两个匪徒,提着两只灯笼走出土谷祠分向庙门的左右一站,工夫不大,只听得庙里一个口操半南半北语言,嗓音刺耳难听的说道:“我老头子这趟没白跑,居然得会北路的英雄,也叫我瞻仰瞻仰这已成绝学的凤翅镋!”
说着话从庙门里走出一位怪相的老者,瘦削的身材,脸上两只颧骨特别的隆起,两只深陷在眼眶内的眸子,烁烁的闪出精光,这种貌相令人看着有些心悸。穿着一身绸子短衫裤,白袜缎履,两只肥大的袖管高挽着,走下了台阶,却把身形站住。
小孟尝金镋崔鹏只得抢行了两步,向前抱拳行礼道:“这位敢就是鄂中江湖老前辈金老当家的么?我崔鹏仅以江湖的规矩向金老当家的面前谢罪,敝号这票镖,请老当家的可肯赏我崔鹏这个全脸?”
这要命金七老把金铣崔鹏上下打量了两眼,微微冷笑道:“万胜镖主你也过强了!我金老寿把你的镖留下,为的是好好请你前来一会。你的镖驮子原封没动,全在这小庙里存着,我金老寿绝不会那么下作,见财起意。不过咱们的事另说说,我金老寿此来的意思不妨明告,我那不成材的徒弟方兆熊,栽在你镖主手中,这怨他不度德不量力,咎由自取!
我金老寿不仅不能袒护这种可恶的徒弟,我还要按门规惩戒他,只是叫我金老寿不能释怀的是崔镖主说什么……我们爷们只能在江西道上立足,这大河南北山左右一带没有我们爷们走的道路。我还怕这孩子吃了人家亏,故意捏造出这篇话来,我一再盘诘他,他竟在祖师前发誓自明,没有一字虚言。”
“那么我金老寿倒要在崔镖头面前领教,我们江湖道中人,在江湖道上走,哪一支哪一派的祖师爷也没给划出界线来,这只看你个人的本领。正如你崔镖主的镖只在北五省走,不到大江南北去,这是你崔镖头不肯赏光,没有人敢限制你的镖不能往江南走。如今你崔镖主竟自扬言这北五省没有我们爷们走的道路!崔镖主咱们搁下远的说近的,我金老寿不才在江湖道上也鬼混了这些年,就没有肯这么藐视我们爷们的!
我也知道你崔镖头掌中一对凤翅镋为武林中的绝学,敢发这种狂言,也正为有一身绝艺,没把我们这路江湖道放在眼中。崔镖主,咱们这么办,我们现在任什么不用讲,咱们各凭武功分一分强弱,你的凤翅镋要是胜了我金老寿这双肉掌,不仅大河南北我们爷们无面目再涉足,从此我金老寿算洗手江湖,连大江南北也没有我这一号。要是你崔镖主不能胜了我这双肉掌,我金老寿原镖一样奉还,不过可不能在这里还你,你得把北五省的镖行中有名有姓的请出来,我们爷们要在北五省露露‘万’儿,当筵把镖驮子奉还。我看也没有别的说的,崔镖头你就亮镋赐招,咱们就试试看吧!”
小孟尝金镋崔鹏见这要命金七老声势逼人,这派狂傲的情形,几乎叫人不能忍耐。可是一见这要命金七老的情形,自己也是久走江湖,一望而知是个江湖的能手,自己要想对付他绝不易讨了好去,遂竭力忍着怒说道:“金老当家的,你先略候半刻,容我崔鹏把我这点意思说出来,任凭你金老当家的发付。我崔鹏论武功本领,不过是一个末学后进,只仗大家捧我干这个镖局,从刀尖上找碗饭吃,尚懂得武林中的义气、江湖上的规矩,哪一时我也没敢错规矩。那年往河南走镖,所经过的阳武县方家屯,小字号也曾从那里走过,就不知道那里住的竟是令高徒。
“我们干镖行和江湖道的朋友,全是一条线上的事,耳目极灵,不时的打听着:哪条线上来了什么人,有什么新上线的英雄,就怕误会。令高徒原是离家多年来的人,蓦然回到方家屯,要想在本乡本土创‘万’儿,应该叫江湖同道,早早把风声散放出来。在下那年走镖到那里,事前既不知那里住着令徒,赶着令徒出头拦镖,颇有新上跳板的‘上线开腿’之势。我崔鹏恐怕自己见闻不广,怕是哪路上老前辈的麾下,也曾向令徒请示门户师承?
“哪知令徒不但不示师承门户,反倒反语相讥,辱及我在下师门,我这才忍无可忍动起手来,也不过点到为止。我崔鹏是被逼处此,不得不和令高徒周旋。我要想息事宁人,除非我当时把镖驮子给令徒留下。当时他败在崔鹏手下,是自己无面目在家乡立足,临行更扬言叫我姓崔的等着他的,不把我万胜镖局子字号给挑了,绝不算完。他有来言,我才有去语。我说是象你这种不懂江湖道规矩的小辈,就是再请出人来也不过和你一样的主儿,这北五省中谅还没有你发威之地!
“令徒走后,我也自悔失言,不该再开罪于他人,只是绝没想到他竟是鄂中江湖老前辈的门下!我姓崔的这点本领,现江湖道上和我一样的比牛毛还多。我从离开沙老恩师的门下,我就没敢凭武功来创‘万’儿。天性好交朋友,也就仗着朋友把我捧起来,同道中送了我‘小孟尝’三个字的绰号,这不过是同道捧我,可不敢当这三个字,姓崔的交朋友还交不过来,我焉敢故意开罪江湖前辈,自取灭亡!如今无意中得罪了七老你,这实非我崔鹏本心。
“我崔鹏今夜前来,一来是谢罪,我承认我有失言之处,可是姓崔的把话说明了,金老当家的,你也听清楚了,我只有向你金老当家的谢罪;至于令徒,我姓崔的没有失礼之处,我不能向他谢罪。二来是请老前辈念在保镖的闯这点名姓儿不易,立时把镖赐还,我崔鹏已经是够栽的了。
你金老当家的莫说叫我崔鹏普请北五省的镖行,要在酒席筵前还我崔鹏的镖驮子,崔鹏万不敢承认。就是错开今夜今时,再把镖驮子还给我,我在下不敢领情。干镖行既为名,又为利,临到节骨眼儿,把利抛开,也得要名,凭真本领是没有。七老你所说的叫我崔鹏以凤翅镋在你这老前辈面前现丑,越发不敢从命!因为在下尚有自知之明,以我这点武技要和七老你动手,那是自取其辱!话已说明,我崔鹏静候七老你的示下。”
要命金七尚没发言,身旁的一个少年道:“师父,别听他这一套,要叫他花言巧语的就把镖驮子要走了,你老人家怎么回去。”要命金七老向这发言的少年叱喝道:“不准多言!”遂向小孟尝金镋崔鹏道:“崔镖头,话不是这样讲,咱们把过去的事全抛开,只说现在的吧!我金老寿既已把尊驾的镖驮子拾了,焉能就这么还你,无论如何你不在我金老寿面前搁点什么,想把镖驮子起回去,那是休想。爽快的把你独步江湖的绝技凤翅镋的高招,叫我金老寿见识见识。
崔镖头,我们全是江湖道中人,作事不要拖泥带水,没完没休。你要想把镖驮子立时起走,那也容易,镖驮子就在这土谷祠内,骡马存在眼前小村中,连骡夫们也全吃得饱饱的,睡的香甜甜的,一呼即至。你要起镖,自己动手好了,我金老寿可最讨厌牵缠不休。你若不立刻起镖,我金老寿可不陪了,我们在鄂中再会!”
这时小村中一阵骡马嘶声,小孟尝金镋崔鹏知道再难挽回,只有和他拚了,遂切齿说道:“金七老,何必逼人太甚?我崔鹏此来,也没想再生还,既是非叫我崔鹏献丑不可,恭敬不如从命,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说罢一转身同于二愣一点首道:“把我的家伙摘下来。”
于二愣看着镖主崔鹏这么卑词厚礼和这多年积盗金老寿对付,人家依然毫不理这个碴,自己深恨镖主太软弱!他就是三头六臂,事情挤到这也得和他拚一下子,自己带来的手叉子要不是被镖主扔在高粱地里,说什么豁出死去,也得和他招呼一下子。这时听镖主一招呼递凤翅镋,伸手就从马鞍下摘了下来,于二愣手脚又重,又在惯怒之下,凤翅镋的翅子把马肚带捋住,把牲口的肚皮也划了一下。这匹牲口“希聿聿”一声长嘶,扬蹄挣扎蹴踏,幸是缰绳没撒手,算是没把牲口惊了。
小孟尝金镋崔鹏亲自把凤翅镋摘下来,在这种时候也不好再说他什么了,就在这里一耽搁的一刹那,小村那边突然一阵叱喝詈骂,崔鹏也不由一惊,那要命金七老竟也斜身查问,向身旁一个少年说了句什么,一个少年匪党已经纵身出去。
这时小村屋顶所把守的党羽一面用孔明灯往这边照着,一面喝着:“站住,再往前走你是自己找死!看箭!”“嘎吧”一响,一支袖箭向这边走来的一个衣服褴褛的人身上打来,只听这衣服褴褛的人也是口操南音“哎呀”了声,崔镖头只认定这人已被袖箭所伤,哪知道这人半转着身躯,手里拿着一根尺许长、黑忽忽的棍子,向后面摇晃着,接着他“哎呀”之声嚷道:“怎么这个地方,这么厉害!我一个少眼无目的残废人,紧着就象冤魂缠腿似的只在这块地转悠,这里竟会没有我走的路,把马竿也掉在臭沟里,这已经够我瞎子受的了,你们这要再拿箭射杀我,可没我的活路了!”这人絮叨叨的这么说着。
这时那持灯发箭的匪党已走到近前,厉声叱喝:“住口,你胡讲些什么?不用装模作样,你定不是好人!干什么事的?说实话,难道还等我动手么?”这个穷瞎子忙作揖打拱的说道:“老爷们一定是官面了,我一个瞎子可不会作贼,我倒常和臭贼子们打交道。我这穷瞎子住不起大店小店,常叫贼偷。我想往河间府趁生意去,把路走错了,转了两天还是这块穷地,老爷们高高手,我不就过去了么?再说听你老爷的口音,咱还是老乡哩!”
这时那鄂中的巨盗要命金七老,竟把崔鹏亮兵刃的事先不理,目注着这相隔两丈余远的瞎子,似乎十分注意他。更向身旁另一个徒弟说道:“你去看看,要是鹰爪孙,赶快收拾他,要真是生意人,放他去。”这少年应声纵身过去。
小村子那边追过来的,尚自不放松,逼紧的盘问道:“谁和你是乡亲,你是哪里来的?”
穷瞎子说道:“我从湖南来,咱不是乡亲么?”
先过去那个少年呸的啐了一口道:“我们湖北没有你这么块乡亲。”
穷瞎子说道:“别管湖南湖北,反正全有湖,江河湖海,全是一家子,老爷们叫我走吧!哪条路许我走全行,只要有我瞎子的活路就行。”
二次过去的少年叱喝道:“少说废话,你要找苦子吃!你怎么走到这里的,我们四面全有人把着,你能进来,相好的,别想走了!”说着这少年竟自照肩一把,往回一带,喝了个“捆”字,瞎子象灯草人似的,“哎哟哎哟”的嚷着往地上倒去。
可是动手的少年这个苦子也吃大了,瞎子手里那根短棍,是根笛子,也不知是存心是巧了,在一倒的工夫,正点在少年的筋骨上。
少年疼的吭了声,咬牙没敢出声,头上汗珠已经下来。这时那瞎子仰跌在地上,“哎哟哎哟”的只嚷:“要了命了!要了命了!”
两个白眼珠一翻一翻的,一边“哎哟”,一边嚷:“救人啊!救人啊!你们欺负我不行,我还有师父啊!你打吧!打死我,有师父给我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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