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同庆茶馆重庆姐儿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重庆姐儿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4同庆茶馆
书名: 袍哥传奇 作者: 重庆姐儿 本章字数: 5310 更新时间: 2024-11-18 15:12:06
窦天权受伤不轻。窦璇先是吩咐下人打来水将他身体弄干净,随后又派人找来平时给她看病的先生开药,那个下巴上长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姓夏,据说他师父当年在宫里当过御医,医术好得很。只见他在窦天权身上涂涂抹抹弄了好些个药水,不一会儿功夫,整个后背几乎变成了五彩斑斓的画布。这样一来,平时一刻也不愿停歇的那家伙就只能乖乖地趴着。
窦璇让李二帮忙拉了根凳子坐在床前,低声细语询问窦天权身上的伤还疼不疼。突然而至的关怀让他很不习惯,一挥手说,不过是点皮外伤,有啥好疼的。豪言壮语刚说完,就忍不住哼了一声。估计是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身上的伤口了。
窦璇噗嗤就乐了:“看看你,三斤半的鸭子,两斤的嘴!”她回过头,本想召唤贴身丫头环芳,却发现那小妮子不知跑哪去了。只得朝守在门口的老妇人招了招手:“夏姨,去药箱找点止疼的药来。”
“诶。”夏姨动作很快,话音未落,已不见了人影。只是这一路上她心里都犯着嘀咕,这窦璇是怎么了?今天不但没落井下石,还一个劲地替窦天权求饶。她心里有点害怕,担心这家伙又在憋什么坏主意。
“疼倒是不怎么疼,就是肚子饿得不行了。”窦天权说话的同时抬头瞅了李二一眼:“嘿,你咋还不走,想留下来过夜吗?”
“我,不是担心你吗?”李二穿回了属于自己的补丁衣服,整个人感觉自在多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难兄难弟竟是窦家的小少爷,现在想起来,还跟做梦似的。
“让他留下吧,”窦璇说:“都以为你去日本读书了,你那小跟班也让大哥打发回老家了。我看这孩子挺老实的,留这儿陪你吧。”说实话,李二关键时刻的那一扑,让她不自觉的多了丝好感。
“担心个屁,赶紧给我滚!”窦天权听说小跟班被打发走了,心里乐开了花。那哪是什么小跟班,分明就是大哥的眼线,每回挨打,没少他的功劳。
“你这没良心的东西,刚才人家还救你呢。”窦璇微笑着用手去戳窦天权的脑袋,这一动作之后,她自个都有些发愣,这还是她窦璇吗。
“幺哥,不,少爷,你就让我留下来吧。”大小姐冷不丁赏了个能养家的活儿,而且还能天天和他崇拜的幺哥腻在一起,李二开心坏了。
“还救呢,差点没把我压死。”窦天权故意冷着脸。
“我,”李二摸了摸被大少爷踢过的屁股,那地方至今还疼得很呢。心里虽有点小委屈,碍于嘴笨,也不知道该怎么去争辩。
“嘿,你这榆木疙瘩,我是让你回去给师父报个平安再来。今天在上河街搞的阵仗那么大,你要再不回去,你老爹还不以为你死外头了呀。?”窦天权要是能起床,恨不得上前再踢那笨家伙两脚。
窦天权说得一点没错,此刻,李二的父亲老李头正满头大汗四处求人打探儿子的消息。中午那会儿,他正挑着担子在码头边的黄葛树下,等老客人们下班后来吃他的连锅闹,才刚卖了两碗,方才在海底江湖鬼哭狼嚎的瘦个子就跌跌撞撞冲到了他跟前:“不好啦,老李头,你家李二出事了!”
老李头一听儿子出了事,那用来捞菜的漏瓢哐当就掉在正咕噜噜翻滚的汤锅里,那滚烫的油水飞溅了瘦个子一身,疼得他颠着脚直转圈:“哎哟我的天,今儿我到底是惹了哪个嘛?”
老李头慌了神,捞起边上黑黢黢的抹碗布想要帮他擦,瘦个子也顾不得疼了,撩起裤腿就往后退:“不,不用了,你家李二被窦家大少爷弄走了,你赶紧去同庆社找舵把头救人吧。”
同庆社是智字号的公口,也就是窦天权和李二嗨袍哥的堂口,就在上河街的同庆茶馆。老李头听说小儿子也出事了,一下就慌了神,连营生的命根子都顾不得了,扔下担子就往同庆茶馆跑。
当初大儿子出事,他也是听人说袍哥能结万人缘,“上齐红顶子,下齐讨口子,” 这才东拆西借凑齐交码头的钱,让李二到同庆社做了个老幺。他这么做目的无非是在紧要关头,能有人帮忙撑个腰。要不在这混乱的岁月里,像他这样的贫苦人家,几乎是没有任何依靠的。
大儿子李老大原本是个纤夫,身强力壮的。虽没事时爱喝个小酒,但每个月总能剩点钱补贴家用。去年冬天,因为喝多了酒,走路跌跌撞撞的,偏偏撞到了涂五爷身上。当时又酒眼昏花,没认出人来,嘴里还不干不干净瞎嚷嚷。那可是在上河街的大公口呢,边上那么多兄弟看着,他涂五爷也是一个酒鬼可以冒犯的?只见涂五爷抡起扁担,照准李老大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暴打。可怜的李老大,膝盖骨都被敲碎了,还被人抬着扔进冰冷的长江里醒酒。
虽有好心人及时救起,老李头也倾尽所有医治,李老大还是成了一个只能靠着拐杖才能勉强走路的瘸子。
老李头刚进同庆茶馆的时候,大伙听说新加入的老幺出事了,一个个茶也不喝了,牛也不吹了,都摩拳擦掌表示要帮忙扎起。待听说带走李二的是窦家大少爷之后,一个个都不吱声了。整个重庆城有谁不知道窦家大少爷呢?人家不仅有钱,还是仁字号大公口的大爷。大爷那名号虽然是用钱捐来的闲位,但也不是一般人能扯上关系的。
跑堂老幺张成平时和李二关系还不错,他担心老人误会大伙不帮忙,还专门把袍哥的构成给做了一番解释。怕他不明白,又简而化之道:“说是袍哥之间各个公口可以协调,一般来说,向下协调容易,要向上协调,那就得看你有多深的背景喽。”
张成的话老李头算是听明白了,如果是和船夫苦力之间产生了矛盾,同庆社不仅能出面协调,出手相助也不是难事。但是对于重庆巨富,大公口的大爷,他们也是爱莫能助。平时他和码头那些苦力都是相互依存的关系,能有多大矛盾需要舵把头来解决呢?看来参加袍哥也没什么用,交到的朋友也不过是另一群试图抱团取暖的可怜人。
老李头蹲在同庆茶馆的门槛边,他甚至不再奢望有人出面去救出儿子来,只是在张成端茶给他的时候小声哀求道:“麻烦你,看看能不能找人去帮我问哈,我家李二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说完这话,两颗硕大的泪珠就挂在了他枯瘦的脸颊上。老大上次得罪的是大公口的五爷,就被人敲碎膝盖扔进河里。而这次老二得罪的可是大爷,面临的情况恐怕只会……他甚至都不敢往下想。
张成冷不丁想起舵把头好像和那大公口的涂五爷有点交情。他依稀记得当初窦天权入会时交的那玉菩萨,舵把头就把它送给了涂五爷。一想到这点,他就附在老人耳边小声道:“您莫太担心了,这事我会禀报舵把头,让他亲自出面过问一下。”老李头并没觉得这是什么希望,只是惨然地冲张成笑了笑,以示对他善意安慰的感谢。
窦天权的提醒,像是一声惊雷劈中了李二。他嗷地叫了一声,连告别的话都没说,就像一支离弦之箭射出了窦家院子。
“诶,你为啥突然对我这么好?”窦天权目送着李二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他能明显感觉到,这段时间,窦璇对他的态度就像变了个人,好得那么不真实。虽说两人是龙凤胎,可在这十几年里,他已经习惯像个局外人一般生活在这个家里。父亲和两个哥哥把这个大他两小时的姐姐成天当宝贝一般宠爱着,那亲密和疼爱的劲看了直让人羡慕。而他,仿佛和这家人天生有仇,他们看他的眼神里总是饱含着浓浓的敌意。那敌意就像一堵看不到头的高墙,把他和家人隔两边。
打小,他就爱往外边跑。他宁愿到码头边,跟一群光屁股的小孩在河沟里抓蝌蚪摸鱼虾,也不愿呆在那个富丽堂皇,却冷得像是坟墓的家里。他不喜欢这个家,这个家也似乎没人喜欢他。尤其是父亲窦万臣,对他几乎是讨厌到了极点。平时,只要抓到他做错事的把柄,就会以教育的幌子来一通狠揍。嘴上也从不客气,骂他烂泥巴糊不上墙,还骂他天生是个贱坯子。而这个时候,除了奶妈夏姨会躲在旁边偷偷为他难过,他的哥哥姐姐们全都喜笑颜开,像是在看耍猴戏一样。
他一直想知道自己不受待见的缘由,可没人告诉他。据他自己猜测,或许家人的敌意来自他的出生。据说,母亲就是在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的。
“什么突然,难道姐以前?”窦璇话没说完就住了口,这些年窦天权受过的屈辱电影般在脑海闪过,再想到母亲留下来的日记内容,她喉咙一哽竟无端的想哭,伸手就把窦天权揽在怀里:“弟,姐以后绝不让人再欺负你……”
窦天权突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在他的记忆中,有这种想哭的感觉是第二次。第一次是七岁的时候,他偷偷跑到海棠溪码头,和那帮光屁股小孩一同在烂泥中玩耍嬉戏。后来不仅衣服被人拿走,浑身还长满了肥水疙瘩。在挨了父亲一顿狠揍后,他开始发高烧。迷迷糊糊的时候,依稀觉得有人把他抱在怀里,还用软软的嘴唇触碰他的脸颊,那种温暖和亲切,仿佛是来自对母亲的记忆。那天,他幸福得流出了眼泪。
他不想让窦璇看见自己哭,只得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来掩饰:“我饿了,要吃面!”。
“大小姐,药来了。”夏姨顾不得抹额头上的汗水,讨好地把找来的药双手奉上。
“鸡蛋面、肉丝面、麻辣小面,你想吃啥?”窦璇接过药瓶顺手倒了两粒硬塞进窦天权口中。
“麻辣小面,多要点木姜子油。”
“是蒋公子家送来的那油吗?”夏姨看窦天权的时候,眼里是满满的怜爱。
“嗯。”
“好吃狗。”窦璇白了他一眼。刚开始的时候,窦璇最讨厌木姜子油那怪怪的味道,只要放了那东西,那饭菜她都不会尝一口。窦天权知道她不喜欢,就故意躲在厨房搞恶作剧,一会儿往煮熟的抄手里加点,一会又往凉拌菜里倒两勺。没成想,有一次无意中尝了一口,她竟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木姜子的味道。在她的印象里,那味道很特别,有一点类似于青花椒的清香,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别味觉。重点在吃完之后的回味和念想里,那种牵肠挂肚,那种魂牵梦绕,很像是初恋的感觉。
“少爷,蒋公子送来的木姜子油已经用完了。”夏姨一路小跑从厨房回来:“要不我给你多加点花椒粉?”
得到应允后,夏姨转身去了厨房。
“对了姐,蒋公子好像每年都是这个时候送油来,你说是不是这个时间段恰好木姜子成熟呢?要不我们亲自去一趟,自个到山上多弄点?”
“你要去垫江?离这两三百里地呢。”
“反正你放假了也没什么事,权当出去散心呗。”担心说服力不够,窦天权又加了一句:“我们还可以去喝永安梅砸酒喔。”
一说要去垫江,窦璇心里就活泛开了。她记得蒋信琳说过,在垫江的鹤游、白家、坪山几个镇,据说有着世界上最大的山寨式古城堡,这些城堡始建于南宋时期,面积足有一百多平方公里,据说光大小城门就有一百零八座之多……再加上永安梅咂酒的诱惑,不由得有些心动了,她说:“坐滑竿估计得好几天吧?”
“边玩边走呗,反正也不急。”窦天权嘻嘻道:“现在不去认认道,到时等你嫁过去了,我还不知道你婆家住哪里呢。”
“谁要嫁给他?”与那个人的名字扯在一起窦璇都不愿意,更别说是嫁了:“难不成你想让姐替你找个斜眼的姐夫?”
“想得美,你想嫁我还不让呢!”
垫江大盐商蒋舫舟之子蒋信生与窦璇有指腹为婚的婚约,谁也没料到蒋家的儿子,生下来眼睛带有残疾,平时看人都是斜着的。虽然这些年两家来往频繁,逢年过节蒋信生也会带些礼品上门拜访,但谁也没再提婚约之事。所以,在窦璇看来,这不过是当年两家父母一时的玩笑话罢了。再说,父亲也不可能将自己嫁给那样一个长得又丑,还只会败家的人。
窦天权前几天还在赌馆碰到蒋斜眼呢。那时候海底江湖还没开业,他实在无聊得很,就硬拉李二一块去赌馆玩。赌馆就在同庆茶馆后边的巷子里,据说原本是智字号的产业,后来不知道怎么个情况,就被大公口的涂五爷给接了手。
那天,他和李二刚进赌馆,就见那蒋斜眼正面红耳赤跟人吵架呢,因为情绪比较激动,那脸红得跟关公似的:“狗日的,你狗眼看人低,你敢不敢给老子加码再赌?”那人问他怎么个加码法,他抓耳挠腮半天,就喊赌场小二去把外面的石磨搬进来,说每次就以石磨相等重量的银元做筹码,免得数钱耽搁时间。见他出手如此阔绰,方才还笑他土帽的伙计,赶紧陪着笑脸将他请到赌场最好的位子坐下。
窦天权一看,狗日的,这也玩得太刺激了。妈的,自己和他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啊。本想上前一起玩会儿,猛然间意识到,自己还是家里的‘逃犯’于是他拽上李二悄悄就离开了现场。
平时父亲张口闭口骂他是败家子,走出门口的时候他竟有一丝冲到,想回去强拽他过来看看,真正的败家子到底是啥样子的。走了没几步,他又改主意了。哎,无论如何,还是混出个样子再打他脸比较好,他仰头望着明晃晃的太阳对自己说。他也懊恼得很,出赌馆的时候,都已经赌咒发誓不再赌了,结果后来还是没能管住自己。一周时间不到,给他去日本留学的银子全送了别人。要不是事先放了两个银元给老李头做伙食钱,那家后来成为百年老店,遍布全国的海底江湖火锅都开不了张。
“他弟还不错。”窦璇想起那个目光深邃的男子,嘴角有了一丝笑意。
“哪个?”
“蒋信琳,二哥的同学,在日本留学呢。”
“哈,你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叫你乱说。”窦璇伸手就往窦天权背上捣了一拳,待惨叫声起,这才想起挨打的人是伤员,于是娇嗔道:“谁让你乱说。”
“少爷,面好了。”夏姨掀开门帘进来,手中那碗热腾腾的小面上还卧着两个煎蛋。
窦天权着实饿坏了,一大早起床就开始忙乎着洗毛肚鸭肠、切藕片洋芋块、理葱葱藤藤菜、选花椒辣椒等等事情。他现在才知道,就算是卖个连锅闹,事情也多得要命,不提前准备,根本就忙不过来。事情虽然繁琐,但他却乐在其中,这可是他第一次用心在做事。
窦天权吃东西很快,一斗碗面很快被消灭了个精光,他边抹嘴边嘟囔,说这面啊,要是用连锅闹那汤煮着吃,味道就更妙了。
窦璇问连锅闹是不是码头边,那种在锅炉中翻滚的大杂烩,得到确认后,又摇头晃脑说连锅闹和大杂烩都土的要命,听起来都没有想吃的欲望,不如简单点,叫火炉儿、火锅儿什么的。
“火锅!”窦天权高高翘起拇指,那脑子一下就敞亮了:“就这么定了,下回江湖海底再开业,咱就改名叫海底江湖火锅。”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