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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袒露心扉
书名： 鬼面佛相：姚广孝 作者： 苏启文 本章字数： 3107 更新时间： 2024-06-18 10:16:14

姚广孝微微垂下眼帘，心中知晓朱棣所指，此次北征，三路大军所到之处，几乎是所向睥睨、势如破竹。这其中固然有北元实力衰弱的原因，可朝廷大军充实的军备、精锐的兵马和经验丰富的老将，也是此战得胜关键因素。在大明立国之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冯胜、傅友德姑且不谈，仅仅一个后起之秀蓝玉，便足够令天下人瞩目。此次辽东之战，蓝玉的精骑千里奔袭那霸大军后方，打穿了辽东元军的后勤体系，奠定了此战大胜的基础，无疑令人印象深刻。而眼下第一代开国老将尚在，后起之秀层出不穷，若是阵前相遇，朱棣纵使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应对。

姚广孝平静地说道：“这是我们早已预料到的情况，不是吗？殿下既不可急功近利，也不可妄自菲薄，韬光养晦，静待时机，殿下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变数。”

朱棣叹了口气，继而道：“唉，变数！真不知本王是否还有足够的时间等来变数。”

姚广孝坚决地说道：“贫僧相信，变数一定会到来。”

分明是赌徒一样的话语，在姚广孝口中说出来，却仿佛是冥冥之中既定的命数。

洪武十七年闰十月，徐达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接连昏迷晕倒，一度不省人事，待到身体稍有好转时，朱元璋便令徐达的长子徐辉祖携手谕北上，令徐达返回京师休养。临行之前，徐达向朱棣府众人拜别，长女徐氏泣不成声，自知父亲此去，极大可能将是永别。戎马一生的徐达，却是并不介意生死之死，只是神色如常地与众人道别，而后踏上南返的车马，再也没有回头了。

送别徐达之后，朱棣便借口心绪烦闷，前往庆寿寺为岳丈烧香祈福，小僧引着朱棣进了方丈室，姚广孝与袁珙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眼下正是北地寒冬时节，方丈室内仅有微弱的炭火，寒气在屋内四处游走。

袁珙裹紧了华贵的大氅，对着姚广孝横眉竖眼，继而低声抱怨道：“大师，未免太清心寡欲了些，何苦终日守在这苦寒的寺庙之中呢？”

姚广孝瞥了袁珙一眼，默默捻着佛珠没有回话，相比坚持苦修的姚广孝，袁珙的确是入世极深，朱棣赏赐给他的庭院和舞女，他都照单全收，府上燕瘦环肥的美女如云，倒是落得个逍遥快活。袁珙有时会觉得，自己实在是看不透姚广孝这个人，依附着权贵，却不是为了名利，干着密谋早造反的杀头买卖，却也不及时行乐，仿佛此生只是为了实现野心而活着的。

袁珙心道，这样的人只有在他站在自己一边时，才会让人觉得安心，若是成为他的对手，恐怕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吧？

此时，朱棣已在炭火边落座，姚广孝、袁珙这俩人在向朱棣行过礼之后，朱棣便对着姚广孝问道：“这几日，徐辉祖暂住北平，大师可与他有过接触么？”

姚广孝思索了片刻，肃然道：“殿下，徐辉祖恐怕不是可以争取的对象，贫僧刚刚探听到，就在徐辉祖北上之前，皇上才下诏将其升为左军都督府事，徐辉祖可谓是感激涕零，人前人后，皆称愿为朝廷肝脑涂地。”

此话一出，朱棣脸色微变，大明开国之初，朱元璋便效仿汉朝大将军制度，设立五军都督府，作为大明朝武人的最高指挥机构，掌军旅之事分领各都指挥使司、行都指挥使司及亲军之外各京卫，地位远在兵部之上，皇上在徐达病重之际，对徐辉祖做出这样的任命，无疑是有意让他尽早接过其父的衣钵，朱棣实在想不出，自己能拿出怎样的筹码来吸引徐辉祖倒戈。

姚广孝继续道：“贫僧只是私下与徐辉祖多说了几句话，徐辉祖便斥责贫僧心怀不轨，有不臣之心，将贫僧轰赶出去。”

朱棣眉头微皱，继而道：“大师可是暴露了来意？”

姚广孝无奈地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而后正色道：“贫僧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徐辉祖也知道皇上多疑，因此对旁人格外警惕，他恐怕是将贫僧当做是皇上派来，试探他忠心的眼线了，迫不及待向贫僧展示，他对朝廷的一片赤诚，徐辉祖的神经也绷的很紧啊。”

朱棣神色凝重，叹息道：“如此说来，便更难办了。魏国公不在了，他在北方的旧部，未必会因为魏国公的一句话，而听命于本王的。他日，若徐辉祖振臂一挥，这批旧部最后听谁的，还是未定之数呢。”

姚广孝沉吟道：“徐辉祖就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对皇上又是一片忠心，恐怕是无法争取了，但这一批旧部，以及北地其他权贵，也许还可争取一二。”

说到这里，姚广孝将目光转向袁珙，袁珙则清了清嗓子，接过了话题，附和道：“福生无量天尊！话说这几月间，山人借口替贵人看相，接触了北平府布政使、都指挥使等各级官员，也见了边镇各中层军官，他们中多数为前元旧臣，今日虽归附大明，却未见得对皇上有多忠心，是可以被高官厚禄轻易收买的摇摆之徒。山人以为，殿下可以通过他们之手，在军中和北平布政使司下辖各府县之中，安插自己的眼线亲信，以北平为基业圆心，再向外徐徐图之。”

朱棣点了点头，陷入思索之中，对袁珙的计策深表认同，在姚广孝和袁珙到来之前，自己便与北平布政使张信多有往来，知道这位布政使大人对燕王府的态度十分暧昧，只是遥遥观望，却并不轻易站队，而北平府镇守兵参将宋忠则是朝廷的铁杆忠犬，朱棣自然不会多费功夫试探此人，以自己的身份往下接触到宋忠一级，已经是反常之举了，但袁珙和姚广孝却可以接触到基数更为庞大的中下层文武官员，朱棣心里明镜得很，日后无论是掌握军队、还是稳固后勤，这一批基层官员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于是，朱棣转而对袁珙说道：“此事，本王许你去做，只要是贤能之才，筹码可以放心大胆的开，只需将名单递给本王即可，王府日后自会兑现，但切记行事要隐秘，不可大张旗鼓，更不可打草惊蛇。”

袁珙正色回道：“福生无量天尊！山人谨遵殿下之命。”

此时，姚广孝咳嗽了两声，继而在一旁补充道：“争取盟友也好，来日征战天下也罢，情报信息皆是重中之重。贫僧来庆寿寺这两年之间，在来往香客之中，也遴选了一批天资聪慧的孤儿，他们多数家世贫寒、流离失所，为了一口饱饭可以做任何事，贫僧有意将他们组织起来，加以训练，日后作为殿下的眼线。”

姚广孝的提议正与朱棣心中所想不谋而合，王府的亲卫虽然绝对忠心可靠，可这层身份未免目标太大，很多事情不便出面去做，正需要一群行走在水下的隐秘之人代劳。

念及此，朱棣脸上的凝重之色，已然散去了几分，对姚广孝正色道：“大师之言正合本王心意，此事可以尽快着手去做，若有需要，王府也可提供助力。”

说着，朱棣看向面前的姚广孝与袁珙俩人，淡淡一笑道：“本王得遇大师和道长，不失为一大幸事矣。”

姚广孝与袁珙含笑低头，以示感恩知遇之恩，而后，朱棣微微压低了声音，叹道：“不过呢，这古往今来呀，我们做的事都足以株连九族，俩位在本王名下做事，想必也是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姚广孝与袁珙对视一眼，默契地露出一抹笑纹，姚广孝率先直言道：“殿下，依贫僧之见，天下从未有过如此大胆的王爷，更从未有过如此大逆不道的臣子。昔日在京师，既是殿下选择了贫僧，也是贫僧选择了殿下，贫僧从来不曾提心吊胆过，试问谁人不想青史留名，成就一番伟绩呢？既然想要权利与地位，那便自然要置生死于度外，贫僧本就是方外之人，又何惧生死乎？”

朱棣呵呵一笑，没有回应姚广孝的话，而是转头看向袁珙，意有所指的问道：“道长，你的心境又是如何呀？”

袁珙则坦然一笑道：“回殿下，这自古佛道虽非为一家，但这天下的教派无外乎也是殊途同归，或修现世报，或修轮回道。道衍大师是有更高的思想觉悟的，山人不才、风流成性，况且我道教门人也没有那么多繁复的规矩，殿下赏赐的宅院和舞女们，山人可是照单全收了，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既然我拿了殿下的好处，自然要为殿下肝脑涂地，所以现在提心吊胆亦无意义，何必今朝有酒今朝醉乎？”

朱棣听罢，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朗声道：“今日，本王未成君，但姑且就大不敬的以君称之，你我君臣三人可袒露心扉、以心换心，他日大事可成矣！”

袁珙也跟着哈哈大笑道：“福生无量天尊！”

姚广孝也跟着木讷的轻轻一笑道，双手合十，继而正色道：“阿弥陀佛！”

三人相视一笑，深感此时若是有一壶酒，几人应喝到尽兴而归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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