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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韬光养晦
书名： 鬼面佛相：姚广孝 作者： 苏启文 本章字数： 2787 更新时间： 2024-06-18 10:16:14

日子一晃而过，自马皇后出殡，不知不觉已有半年光景，凛冬悄然而逝，应天府的街头巷尾，隐然有了几分早春时节的暖意，这上元佳节刚过，养病数月的徐达，身体终于有所好转，遂向朱元璋请辞，与朱棣一同启程，去往北平府探望女儿。

天界寺内，姚广孝也开始收拾行囊，为北行之旅做准备，这此去一别便是天涯海角，不知何日归返，姚广孝的人缘还是蛮好的，寺中众僧们皆来送别，就连一度负气而回避姚广孝的溥恰也匆匆赶来相送。

溥恰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些许悲伤，继而道：“北地凶险，不比京师，此去多多珍重。昔日在苏州亦是如此，旧友或投军或做官，一去便杳无音讯，再次听闻消息，便已是阴阳两隔，小僧不希望师兄也是如此结局。”

提起了旧友，姚广孝心中莫名一阵酸涩，嘴上却仍宽慰道：“此去北平，是给燕王殿下做主录僧，何至于有性命之虞呢？何况天下承平、北元衰弱，绝非昔日乱世可以类比，师弟大可放心呢。”

溥恰却并不信姚广孝嘴上这一套，只是低声说道：“师兄多年前就有此顽疾，每到口是心非之时，食指便会来回扳动。北地是否凶险，小僧其实不得而知，但小僧心中有所感：师兄未来要走的路，将十分凶险。”

姚广孝微微皱眉，下意识用袖袍掩住了手指。

溥恰注意到姚广孝的动作，淡淡说道：“不过，刚才师兄这番话倒是说得掷地有声，若不是知道师兄的脾性，小僧倒真要信以为真了。”

姚广孝静了好一会，才无奈地笑了笑道：“世上道路本无崎岖坦途之分，毕竟寿命终有尽时，无论走哪条路，最终都是殊途同归，不过贫僧今日指天为誓，此行绝非永别，有生之年，你我终会有再会之日。”

溥恰轻轻点点头，向着姚广孝挥了挥手，继而道：“小僧静候那一日到来。”

即将踏上马车时，旁侧一名小僧忽然凑上前来，神秘兮兮将一包香囊塞到姚广孝手中，而后低声道：“宗泐师叔尚在闭关，不便相送，以此物作为临别赠礼，祝师兄此行一帆风顺。”

姚广孝闻言一愣，抬头看向大殿的方向，苦笑一声道：“替我谢过师叔。”

合上帘子后，姚广孝小心地打开香囊，从中倒出一张字条，跃入眼帘的是遒劲有力的八个大字：一面似魔，或可成佛。姚广孝皱眉读了许久，却始终不能参透其中深意，终究还是作罢，长叹一声，将香囊和字条笼进袖中。

洪武十六年春，自应天府前往北平的车队缓缓启程，载着心事重重的姚广孝，踏上一场前路未知的漫漫长旅，车队由徐达的亲卫队护送，北渡长江之后，先在徐州停留修整。

徐达与朱棣一道游览了始建于北魏年间的茱萸寺，正是王维写“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古寺。据寺中住持所言，每逢中秋时节，寺中香客络绎不绝，多是因王维诗篇慕名而来，茱萸在本地本是作为治病疗伤的中草药，如今却添了几分思乡的愁绪。

北出徐州至济南府，山东参政铁铉亲自前来迎接，领着众人游览了济南府千年古寺灵岩寺，又登上玉符山，俯瞰繁华的济南城。昔日礼部给事中出身的铁铉，对经史典籍十分熟悉，对济南府内的古刹名寺如数家珍，徐达听得连连称赞，可同行的朱棣却似乎心不在焉，只是望着济南府高耸坚固的城墙若有所思。走走停停一月有余，南方此时早已是春回大地，可北方仍旧冷风呼啸。朱棣和徐达在北地征战多年，早已习惯此间的气候，但姚广孝似乎并未适应，走到半道便染上风寒而病倒，导致这一路上都并未跟随朱棣一同公开露面。

三月初，车队过真定府，沿着太行山脉北上，行至荒野之时，确认四周并无形迹可疑之人，朱棣才下令车队停顿修整，自己则径直迈向姚广孝的车驾。掀开帘帐，姚广孝正在车中埋头绘制舆图，看上去精神抖擞，全无染病迹象，所谓的感染风寒，不过是对外掩人耳目的说辞罢了。毕竟从离开京师的那一刻起，就有来路不免的探子一直跟随车队，看起来似乎正是冲着朱棣与姚广孝而来，为了避开旁人耳目，姚广孝不得已出此下策。

朱棣推测这些探子极有可能是朱樉、朱棡的手笔，毕竟自己在京师停留了数月，又和徐达一同北上，俩位哥哥想必是担心自己与徐达自成一派。须知，眼下北方几位藩王的实力还算旗鼓相当，徐达一旦决定站在谁背后，谁就有可能成为掌握大半个北方军权的头号藩王，

不过朱棣以为，朱樉、朱棡实在是忧虑过多了，徐达如今五十有一，征战多年留下满身伤病，一心只想颐养天年，早已不再过问政事。这一路上，徐达只是专心游览沿路各地古寺，与自己谈天也只聊些北地风俗，全然看不出年轻时领兵百万、纵横捭阖的风采。

姚广孝将写得密密麻麻的图纸递过去，朱棣收回思绪，接过图纸快速扫视了一眼，眼中流露出几分惊讶，姚广孝含笑道：“殿下，您且看哈，这是道衍所了解到的济南府当地民心民情，以及各军营分布情况。”

姚广孝虽是修佛门中人，但因年轻时游历四方，融汇阴阳算学之说，所绘制的舆图颇为精密严谨，并且将兵营形制、驻兵几何，附近有何村落，军户多少，如何供粮等等细节，标注在图中，分门别类汇总，使得图纸看起来一目了然。

朱棣惊喜道：“很好，往后就照这个法子画吧。等到了北平，本王再找几个精通算学之人辅助大师，也好叫大师不至于太过劳累。”

话虽如此，朱棣心中却也在暗中称奇，姚广孝按说也已到了知天命的年岁，然而整月的舟车劳顿，加上暗中走访各府县民生民情和军队布防，竟然都没能让姚广孝感到疲惫，也不知其是如何支撑下来的。

姚广孝微微施礼，低声说道：“谢殿下关心，连日探访民情之见闻，正有一言要说与殿下听。”

朱棣收起图纸，严肃地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大师啊，但说无妨。”

姚广孝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大明朝开国至今已有十五年，民力日渐恢复，军备日渐强盛，百姓对朝廷的依附之心，正是极盛之时。加之皇上雄才大略，朝中老将如云，此时起事，绝非良机。”

朱棣脸色微变，没想到姚广孝竟如此直白地将此事点出，沉默了半晌，朱棣长叹一口气道：“大师实在说笑了，本王有自知之明，自然知晓如何把握时机。”

姚广孝点了点头道：“殿下文武全才，他日必定会腾云驾雾的。”

朱棣顿了片刻，又补充道：“何况，父皇总是会老的。”

姚广孝不紧不慢地说道，眼中闪过一道寒光，继而道：“恕直言，太子只要一日尚在，殿下便一日不可轻举妄动。”

朱棣心底微微一动，从姚广孝的话里听出了些许别意，试探着道：“可是呢，太子身体不佳。”

见姚广孝不置可否，于是，朱棣又将目光放在面前的舆图之上。

姚广孝无疑清晰找准了自己的定位，对于说出口的种种大逆不道言论，已经没有了心理负担，所以坦然道：“皇上毕竟龙体康健，远没有要老的意思，太子身体不佳，可至少仍在稳步接过皇上手中的大权，变数也许会到来，但远不是现在，因此在变数到来之前，殿下还需韬光养晦，暗中积蓄实力。”

朱棣光冷峻，指尖在应天府的位置上轻轻一点，冷哼道：“本王明白你的意思！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无数人的身家性命，皆系于本王一身，本王自然不会贸然赌上一切，去做以卵击石之事。”

姚广孝微微点头，四下环顾一圈，微微凑身上前道：“如有可能，殿下应当争取魏国公的支持！如此一来，大事便有了几分保障。”

朱棣一愣，目光看向帘帐之外，徐达车驾的方向，眼中略过一丝思索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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