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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相互试探
书名： 鬼面佛相：姚广孝 作者： 苏启文 本章字数： 2612 更新时间： 2024-06-18 10:16:14

姚广孝手中飞速捻着佛珠，脸上却仍是波澜不惊的模样，淡淡回问道：“绘制舆图并非难事，只是道衍斗胆一问，殿下需要天下险要之地的舆图，拿去做什么用呢？”

朱棣闻言哑然失笑，将绢布徐徐收起，不轻不重地拍在案台上，随即反问道：“大师以为，本王所求，是为何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俩人的真正意图早已显露无疑，彼此却又默契地选择没有当场点破，姚广孝调整呼吸，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徐徐说道：“道衍以为，殿下乃是心怀家国要事，向道衍寻求这舆图，亦是在未雨绸缪。如今北有残敌虎视眈眈，西南又才刚刚平定，陛下年事已高，无力再操心军务，殿下既有军伍之才，自然是想以己所长，为陛下和太子分忧。”

朱棣古怪地看了姚广孝一眼，心中暗道，这姚广孝的场面话倒是说得滴水不漏嘛，只是找的缘由实在不容细想，天下刚刚安定不假，可是以父皇眼下生龙活虎的身子，只怕马上再战十年也不成问题，更别说，朝中大批开国老将尚在，自己纵使想在军伍之事上，为父皇分忧，恐怕也排不上号的。

朱棣违心地点点头，眼神与姚广孝短暂地对视片刻，知道彼此都没有在这场谈话中说实话，依然正色道：“正是如此，大师此言，深得我心。”

这是一场危险的试探，在这各方势力眼线密布的京师，若要确认一个潜在党羽真实的政治意图，唯有向对方阐明一部分内心深处的野心，但目前为止，朱棣并不能确认姚广孝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简单寒暄过后，见天色将晚，朱棣便起身向姚广孝告辞，临走之前，朱棣在门前停步，背身对姚广孝说道：“今日与大师交谈，本王收获颇多，近来本王恰巧有诸多佛法上的疑惑，要请大师解答，过几日，本王还会再来拜访。”

姚广孝一边微微鞠躬施礼，一边回复道：“承蒙殿下垂爱，道衍不胜惶恐，自当恭候殿下驾临。”

从始至终，朱棣都看不出姚广孝任何情绪波动，犹如一汪深潭、不可捉摸。

朱棣摇摇头，正要伸手推门，却听身后传来一道近乎微不可查的声音：“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道衍以为，作此诗篇之人，倒也是响当当的英雄汉。”

朱棣脚步顿了片刻，脑中如被惊雷击中，这首诗的道理并不深奥，说的是真正的智者，必然心怀仁德的朴素道理，重要的是写下此诗篇之人，实在非同小可：乃是大唐太宗皇帝李世民。

在一千年前的那个艳阳高照之日，李世民手持弓箭射杀了身为太子的长兄李建成，转而逼迫唐高宗李渊禅让皇位，自己做了大唐的第二代皇帝，是为使天下震动的玄武门之变。

朱棣心道，在这种情境之下，姚广孝念起这首诗，又是在暗示什么呢？

朱棣微微摇头，克制住了思绪，推门而出，没有再回头，对于姚广孝的立场，他在心中已然隐隐有了判断。

随着守在门外的侍卫则紧随着朱棣离去，寮房外渐渐安静下来，。在确认脚步声彻底消失后，姚广孝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放下手中的佛珠，手心尽是冷汗。

这间屋子里的惴惴不安者又何止朱棣一人呢？对姚广孝而言，这场对话同样是赌上性命的一次试探，倘若自己判断失误，朱棣对皇位并无野心，今日自己又是画舆图，又是念李世民的诗，只怕是千刀万剐不嫌多。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满腔野心尚未实现之时，籍籍无名的死去，后世永远不会有人记得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如同尘埃落入泥土之中。

不过今天之后，这个担心可以放下了，朱棣有没有这个实力挑战皇帝与太子的权威，尚不好说，可姚广孝至少有一点可以明确：刚刚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手握精锐边军的藩王，内心深处无疑有着做第二个李世民的野心。

转眼到了皇后出殡的日子，京师百官在朱标的主持下，齐聚紫金山南麓。千年以前，便有风水先生评价此地为“王气所钟”，大明开国之后，帝师刘伯温便陪同朱元璋在此处亲自勘测，选下这片风水宝地，作为日后的皇家陵墓所在。自洪武九年始，中军都督府佥事便在皇帝授意下，于此地修建了规模浩大的建筑群，包括具服殿、享殿、方城、明楼、宝城等等，一应俱全，所有营建工程恰好在今年初陆续完工。

只是没想到，陵墓的第一位常住之客竟是皇后，因马皇后定谥号为“孝慈贞化哲顺仁徽成天育圣至德高皇后”，皇帝便给皇后下葬之墓定名为“孝陵”。

就在出殡仪式即将开始时，天际风雨突变、浓云低垂，隐隐有雷声滚滚，昭示着大雨将至。因思念皇后而悲伤过度的朱元璋顿时勃然大怒，旋即质问现场的僧侣们，上天在皇后出殡之日降雨是为何意。

考虑到前几日，朱元璋才下令，处决了一批欺瞒朝廷的地方官吏，在场僧侣皆战战兢兢不敢回答，唯有宗泐淡淡答道：“雨落天垂泪，雷鸣地举哀。西方诸佛子，同送马如来。皇上，这是上天在为皇后送行啊。”

朱元璋闻言周身微微一颤，摇摇晃晃地起身，仰头望向阴云密布的天际，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似乎要握住什么，但他的手中仅有细密的雨丝，转眼消散在风中。

宗泐正色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沉默良久，朱元璋怅然若失地坐下，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叹息道：“罢了，罢了。你们继续吧。”

远处的朱标站在细雨之中，望着苍老了许多的朱元璋，眼中也闪过几分酸涩，长长叹了口气，而在场的文武百官，则从中隐隐嗅到些不寻常的信号。治丧这些时日，朱元璋无心临朝，几乎全由朱标监国理政，而朱元璋竟对朱标掌权之举，全无半点猜忌防备，似乎早已有意让朱标培植自己的势力，这在历朝历代都是极为罕见的。

大明的开国皇帝亲自为太子保驾护航，此时此刻，百官想不出什么理由，不抓紧投入太子门下，更想不出事到如今还有谁能撼动朱标的太子的地位。

在场诸皇子之中，朱樉、朱棡皆面无表情，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隔着众多文武官员及僧侣，朱棣的目光与姚广孝对视，彼此交换眼神，又静静地移开，心中所思不言而喻。

出殡仪式完成之后，诸皇子便也没有了留在京师的理由，随即各自整顿随行车队，带上各自府上的主录僧，开始筹备离京事宜。朱橚是第一个前来向朱棣告别的，此次一别又不知何日能再相会，兄弟俩人皆有些感伤。

临别之际，朱棣紧紧握着朱橚的衣袖，郑重说道：“五弟，四哥会常给你写信的。”

朱橚轻轻拍了拍朱棣的肩膀，继而道：“四哥也多保重身体。来日多打几场胜仗，父皇知道了，自然会为你高兴。父皇他只是性子急了些，可对四哥还是关爱有加的。”

朱棣笑了笑，心中知道朱橚是在为自己与父皇的关系说和，面上却是不置可否地回道：“此事四哥心中自有分辨。时候不早了，五弟该出发了。”

朱橚并不信朱棣的说辞，仍旧满脸忧色，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在朱棣的再三相送下坐上返回开封的马车。车队在官道之上卷起扬尘漫天，直到走出去很远，朱橚回头看，还能看见朱棣的身影，独自伫立在萧索的冷风中，身形却如同山峦一般巍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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