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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沙漏2 作者: 饶雪漫 本章字数: 4953 更新时间: 2024-06-17 10:55:22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总是发生得那么不可思议,而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却又往往总是发生在一些对这个世界来讲非常重要的人身上,比如——我。

当我灰头土脸爬上开往合肥的火车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多钟。

火车是慢车,站票。天热,车厢里有一股不良气味。我在两节车厢的接头处站着,希望可以喘口气,就在这时候,有人忽然拍了我的肩膀一下。

我吓得差点跳起来,回头一看,竟是路理!

“在车站我就看到你了。”他说,“跟我来吧。”

我跟着他走过了好几节车厢,到达了卧铺。他指着一张床对我说:“你先躺会儿,我去看看还能不能补到一张卧铺票。”

“怎么你对这里很熟吗?”我问他。

他很有经验地对我说:“其实这样的慢车往往是硬座车厢拥挤,卧铺车厢反而空,万一要是补不了票,而列车员要来查票的话,你就待这里,我自有办法。”

“喂!”我嚷着,“我凭什么要接受你的恩赐?”

他笑了笑说:“大家都是为了米砂,不是吗?”

这话说得,堵得我一句话都回不过去。

就在这时候,他的电话响了。我听到他接起来,跟对方说:“放心吧,我一定把她带回家,带到你面前。你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好吗?”

那么宠溺的语气,我当然知道是谁!既然这样,他又何必大费周折地去找米砂回来呢?真是可恶!

“你觉得米砂和莫醒醒到底谁漂亮?”等他放下电话,我恶作剧般问他。

他狡猾地答道:“没想过。”

“那现在想!”我可不想让他轻松过关。

他好像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悠悠地回答我说:“我觉得你家隔壁的蒙小妍比较漂亮哦。”

靠靠靠靠!

我早该知道,聪明的总是败给不要脸的!

“那……”我只好换一个话题,“你是怎么搞到米砂那封信的呢?”

“信被蒋蓝捡到了。”路理说,“她送过来给我的。”

吹吧。吹吧吹吧吹吧,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被吹大的。我懒得再理他,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脸,睡觉!可是被子的味道好像……我又猛地掀开了它,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他了然于胸地笑了笑,转身去补票了。但是,他没有补到票。十点钟查铺的时候,他把他的包一背说:“我找个地方看书去,你困了就在这里睡。”

“喂!”我说,“你去哪儿?”

他不答,笑了一下,走了。

走就走,他欠米砂的太多了,还点儿到我头上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第二天一早,火车到了合肥天已经蒙蒙亮。我下车的时候他已经在站台上等我,看上去精神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在硬座车厢挺了一夜。我们搭车到了青阳。我真的没想到,传说中的九华山居然有这么多的尼姑庵以及寺庙。

她找么么找到山上来了,难道——我妈妈她老人家剃发为尼了?打死我也不会信的。我妈妈可是知道在沙漏上刻英文的人,好歹在那个年代也算得上是新式人物。与其说她出家,不如说她躲到这青山绿水中过起了与世无争的生活,渴了饮山泉,饿了食野果,晚上睡山洞,白天写写歌,唱唱曲什么的。这我还能勉强相信!

正想着,我们走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是直通往山顶的石板阶梯,还有一条说宽不宽说窄不窄的小路,蜿蜒着伸展向山的背面。路理转过头来对我说:“你累吗?要不我们歇会儿。”

能不累吗?已经跟着他爬过了半截山了。这会儿临近中午,刚下火车时匆匆啃下的大饼早消化了,我舔舔嘴唇,随意指着一家附近的小旅店说:“去那儿休息会儿。”

路理似乎默念了一下旅馆的名字,又停顿了一下,才对我说:“好,就到这家看看。”说完,他已经抢先走进了旅馆里!

也罢也罢,等我年事已高,怀念十八岁那年一天内扫荡九华山无数座尼姑庵的情景,或许还能对儿孙们吹上一吹。

我一边跟着他一边嘟囔道:“你凭什么认为米砂会在尼姑庵里?”

“直觉。”他头也不回,走进了那家小旅馆。

“我找一个叫米砂的小姑娘,请替我查查在哪间房。”他对服务员说。这时,我真想又问他凭什么就认为米砂在这个旅馆住过,怕他又说“直觉”,只好忍住闭嘴。

服务员是个女的,估计一看到他又犯花痴了,居然拿了一张纸出来,对我们说:“这是这个星期住进来的人的名单,自己找!”我定睛一看,在这张简陋的旅客登记表上,居然用某种极其工整的字体写着“米砂”二字!在为数不多的客房登记姓名中,这个名字写得又大方又好看。

路理敲着那个名字对服务员说:“这个人,现在还住这里吗?”

服务员看了看名字,点了点头,用难听的方言说:“没得错,这两天她都住这里。”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冥冥之中的兄妹感应就是这么一回事!我无比兴奋,正打算捷足先登,趁路理不备率先照着登记表上的房间号牌往楼上奔去,身后又响起店员的声音。“不过,她退房了,只是行李寄存在这里。”

“不要紧。”我对身边的路理说,“我们就在这儿等她好啦,反正她行李也在这儿,跑不了。”

路理却严肃地说:“不行。”

靠靠靠靠!难道他怕白白嫩嫩的米砂被山上的野色狼叼走了?还是他怕米砂这会儿正在跳崖?我还没来得及申辩,他就一只手拖着我出了旅馆。

“在米砂查过的所有记录里面,从这里往上还有七座尼姑庵,两座庙。我肯定,米砂就在山上!”他一边拖我,一边坚定地说。

别看他瘦得一把骨头,力气真不小!我的胳膊都快被他拉断了,他才把我放下来,说:“我们分头行动怎么样?”他把地图重新抽出来,指着一个红点说,“这是我们在的地方,现在我们兵分两路,不管谁先找到,一定要让对方知道。如果都没找到,那天黑前就在现在这个地方汇合,怎么样?”

我挤出一句话。“行,但是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米砂会住在这个旅馆的呢?”

“因为她电脑上有这个旅馆的资料!”

我的天!看来这历史记录还真他妈的有点用!

他把地图递给我,我就带着它千不愿意万不想念地爬上了阶梯。虽然我找米砂心切,可我也不愿在这个时候白费蜡。

我挤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往山顶走去。路理的声音还能隐约传来。“保持联系!”

我没再应他。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照得我的脊背痒得不行。我在一个树荫下摊开地图仔细查看。我走的这条路一直往上,应该还有三座庵庙。

不过,我至今不敢苟同路理关于在尼姑庵中寻找米砂的看法。我对山上的密林啊树丛啊,倒是比较留意,只恨自己没有带上望远镜,万一在某个还未开发的樟树林里,发现个小茅屋、小山洞什么的,那可能就是最大的线索!

我终于走到了山顶。就在我腿快要断掉的时候,我走到了最后一座尼姑庵,撞了一个扫地的尼姑。她对我说:“阿弥陀佛。”我气不打一处来,对她吼:“阿米陀螺!”她吓一跳,瞪我一眼,走了。

我很高兴,米砂不在!我就说嘛,米砂是不可能在尼姑庵里出现的,难道他当真以为世界上除了他路理就没人值得去托付了?哼哼!

我坐在庙门口的石阶上,从口袋里把皱巴巴的地图摊开,潦草地扫了一两眼。一扫不要紧,再一扫,却发现了在某个云层深处,似乎还有一座微小到极致的小庙宇。

我把那张地图放在自己的瞳孔前仔细看了又看,又放下来。我的脑子里出现两个小人,一个说:“别去了,兴许这会儿她已经回旅馆了。”一个说:“去吧,万一在呢。”

第二个小人把第一个小人打败了。我决定去。此时天又变了,九华山瞬间变成了一座阴森森的山,很多游人已经从山顶下来了。

当我终于到达那个窄得只容得下一个半人的半弯型的拱门时,我意外发现,在它下面的一个山坡上,有一大片茂密的竹林!哦耶!总算没有白来,我打算一会儿就去那里踩踩,说不定会有不少收获!

我一抬头,看到拱门上面几个虫子般的黑色大字,传说中的小篆就是如此吗?我大摇大摆地走进这个冷清的庵里,大雨不偏不倚地轰然而至。我飞快地跑进走廊里,直接撞上了一个人。

他手中滚烫的开水顺着我穿着短裤的小腿灌进我的胶鞋。

我不得不在这个又小又冷清的寺庙里“哇哇”地大叫起来。

接下来更令我疯狂的事情是——在我面前这个拿着玻璃杯,胡楂浓密,眼神发直的家伙,正是米—诺—凡!

他呵斥我道:“臭小子!”我赶紧闭上了张开的嘴。他叹了口气,指着我身后黑洞洞的正门说:“去那里看看你妹妹,我再去倒杯水。”

我怀着震惊无比的心情跨进了奇高无比的门槛,一眼就看到我的妹妹米砂。她坐在一张黄色的垫子上,靠着墙边的柱子,歪着头,睡着了。

我走过去,蹲下来,查看她的脸。

几日没见,消瘦的米砂更消瘦了,苍白的米砂更苍白了。另外,还有两滴眼泪,挂在脸颊上,摇摇欲坠,可怜得要命,我真想对着她的脸吹一下。

我在垫子的边缘上坐下来。我的两条腿实在是快麻木了,好不容易挨到一个座,让我愉快得想呻吟。不过,在我可怜的妹妹面前,我实在是呻吟不出声。我也不忍心打扰她的睡眠,只能陪她坐在这个又潮湿又恐怖的,除了观音菩萨和四根红色大柱子没别的东西的黑屋子里。

米诺凡跨进门槛来。逆着光,我甚至能看到那杯水袅袅升起的烟雾,而米诺凡把嘴唇对着那杯水,正轻摇慢摇地往米砂身边走,一边走一边吹着那杯水。

我的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就是那种想哭,又想骂人,又想帮他拿水杯的感觉,总之浑身不对劲。米诺凡在她身边蹲下,还在忘我地吹着那杯水。我忍不住想:真有这么烫吗?

米诺凡轻声喊她。米砂终于慢慢睁开眼。

她的眼睛变得大得出奇,亮得出奇,让我吓了一跳。但是我还是万分僵硬地向她打招呼:“嗨,没想到吧。”米诺凡把水放在她嘴边,说:“来,喝一点。”

米砂又闭上了眼睛。她小声而清楚地说:“我不喝。”

米诺凡把她移到自己的怀抱里,一屁股坐在冰凉的肮脏的地上。我有点不好意思再坐在垫子上,把垫子挪给米诺凡。米诺凡对我摇摇头。

外面的雨还在疯狂地下。屋子里却很安静,只有阵阵檀香窜进我的鼻孔。我傻傻地看着这对可怜的父女,不过这一次,却没有局外人的感觉。相反,我为我们这样神奇的相逢而感到振奋、感动,甚至有点想哭的冲动。

要是这时候,我们家那位缺席了十多年的林夫人也在我后面抱着我,该多好呀。我傻傻地幻想着,米诺凡的声音却传过来。“米砾,过来扶妹妹下山!”

“哦。”我在米诺凡的命令下走近米砂。我的手还没碰到她,她忽然睁开了眼睛。她从米诺凡的怀抱里挣脱,像只木偶一样突然跳开了,站得很远。背对着米诺凡说:“要走你们自己走!”

“今天你不走也得走!”米诺凡大声说,“我绑也要把你绑下山!”

“不!”米砂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声嘶力竭地喊,“就不就不!”

“好吧!”兴许是见米砂态度激烈,米诺凡转了语气,轻声说,“有什么事,下了山我们好好谈,行不?”

米砂又沉默了。她站在正门旁,头倚着门框,好像在听雨声,一动也不动。

这时,后院忽然想起了一阵木鱼声。“咚咚咚咚”,尼姑们好像要开始诵经了。木鱼声格外整齐,格外响,这声音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进来的。我又一次东张西望,好似被千军万马包围住了,心里极为慌乱。

说时迟那时快,这时只见米砂忽然像支被大力射出的箭一样,飞快地穿过磅礴的大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大堂的侧门。米诺凡回过神来,扔掉烟就赶忙跨出门跟着她。哦!我的天,米诺凡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我在关键时刻的反应总是要比别人慢半拍。待我赶到时,米砂和米诺凡已经厮打在一起了。一个小尼姑吓得不轻,她一边念着“罪过罪过”,一边夺路而逃。米氏父女的手绞在一起,一把银光闪闪的大剪刀正张开着大嘴,被他们一同簇拥着高举着!更恐怖的是,在昏暗的烛火中,我却能清楚地看到那把剪刀上,居然沾着一撮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头发。再看米砂,她这个暑假刚刚留长的头发,半个脑袋已经被她剪成她初中时的短发了!

我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米砂还在挣扎,要把剪刀抢回。说实话我长这么大,还真的没见过米砂发疯的样子。她好像力大无比,米诺凡居然招架不住她。他冲着发呆的我大喊:“米砾,快上来帮忙!”

“让我剪!”米砂说,“她要出家,我也跟她出家!让我剪!让我剪!”

我惊呆了,看着失控的米砂,后退了一步,什么,出家?谁要出家?谁也出家了?什么意思?难道是……谁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像个裁判一样在米诺凡和米砂中间踱着小碎步,不知道该怎样出手,脑子里却一片空白。米砂已经疯了,她力大无比,就要把剪刀抢到手里。米诺凡急了,一把把她推到了地上!

“米砂!”就在这时,我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喊叫,居然高过一直萦绕在我耳边的木鱼声。可是,这个声音,却不是米诺凡发出的。我呆呆望向门口,一个黑影冲到了应声倒地的米砂旁边。

他一把搂住了米砂,把米砂整个弱小的身躯都抱在他怀里。他对她轻轻地说:“米砂,我来了。”

他全身都在滴水,头发上沾着一片枯掉的树叶,光着脚。他那双已经无法分辨出颜色和品牌的球鞋沾满了烂泥,从他脏兮兮的背包里滑落出来。他当着米诺凡的面,义无反顾地无比牛X地,抱住了我父亲最最心爱的女儿。

哦,那是路理。

我家的米砂公主,终于倒在路理王子的怀里,放声大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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