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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杀一儆百
书名: 曾国藩传 作者: 李海波 本章字数: 5949 更新时间: 2025-08-11 14:44:19

“骆中丞,这曾国藩做事,也未免太过分了吧!”不久前才从衡水郴桂道任上提拔起来的陶恩培,拿着曾国藩写给他的信,来到骆秉章的签押房。

“什么事?”骆秉章问。

“一个兵痞子,自愿卖老婆,与人讲好了,还盖了手模。第二天翻脸不认帐,还打得人家半死。状子告到我这里,情况属实,我把兵痞锁拿到衙门来审问。半路之中,曾国藩把他截走了,说是一个人才,他要留用。骆中丞,你看这办事还有个规矩吗?杀了那么多人,还弄些个什么站笼,惨无人道。杀人抢人,自行其是。全没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这样下去,湖南一省,只要他曾国藩就行了。”陶恩培越说越有气。

“这曾国藩也是跋扈了些。”骆秉章同情陶恩培,“那十个站笼,倒是经我劝说,又拿出几份状子给他看,总算拆了。可是专断自决,则一点未改。上月到浏阳剿征义堂,又擅自杀了县团练副总张义山。张义山的副总是我批的,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杀了。对不起,回来后我虽不讲他,也给他碰了个冷钉子,平征义堂的事,一句不提。”

“那还提得,再提,尾巴都会翘到天上去了。”陶恩培把身子往骆秉章跟前凑了凑,说,“中丞,听说鲍提督也讨厌这个姓曾的。”

这时候左宗棠进来,把刚起草的《湖南境内匪患次第肃清》的奏稿送给骆秉章过目。

“中丞,肃清湖南境内土匪,主要靠的是曾涤生的团练,尤其是这次剿平征义堂,厥功甚伟。征义堂闹了好几年,浏阳县对之束手无策,上次江岷樵也只是把他们赶到山中,全赖曾涤生彻底扑灭。但奏稿对此只一笔带过,曾国藩的名字都未提及。我虽然按中丞的意思写了,但终究有点为涤生抱屈。”

“怎么是彻底扑灭?周国虞三兄弟一个都没逮住,难保不死灰复燃。”陶恩培不买曾国藩的账,更看不起连个进士都没中的左宗棠。

左宗棠瞟了一眼陶恩培,权当没有听见他的话,继续对骆秉章说:“添不添,由中丞决定,但有功不赏已不当,现在连在皇上面前一句好话都舍不得说,只怕将来难以服人心。”

说罢抬脚就走。骆秉章连忙叫住:“季高,你看着添几句吧!”把奏稿又塞给了左宗棠。待左宗棠走后,骆秉章对陶思培说:“曾国藩虽然专断了些,但他勇于任事,也难能可贵。皇上信任他。你就开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陶恩培说:“我倒无所谓,只是中丞你处于这种地位难以应付。论年龄,论资历,论现在的官位,哪样不在他曾国藩之上?团练就只能做团练的事,不能事事都插手。安徽的吕贤基、江苏的季芝昌,哪个不是在巡抚的管辖下办事?团练大臣几十个,没有哪个像他曾国藩这样!”

骆秉章不敢吭声,心想:曾国藩快刀斩乱麻、敢于任事、不避嫌疑的作风,还不算让人反感。他是个老官僚,对官场那种推诿、敷衍、不负责任、办事拖拉的习气看得多了,深知国事就坏在这种风气上。难得曾国藩这几个月来雷厉风行,湖南境内的动乱已渐次肃清,功劳是大的。但曾国藩也太不顾各衙门的面子了,开口闭口总说湖南官员暮气深重,要起用一班书生来代替他们,气势咄咄逗人。办事从不与他们商量,许多超过自己职权范围的事,也擅自处理。长此以往,弄得各衙门都不痛快,叫他这个巡抚如何当!停了一会,骆秉章问:“你刚才说鲍提督讨厌他,是什么事?”

陶恩培说:“听说曾国藩要撤换清德副将,提拔塔齐布。清德到鲍提督那里诉苦。鲍提督大为恼火,这不是清除异己,培植亲信吗?塔齐布还只是早几个月前才授与都司衔,现在实际上不过是一个署理抚标中营守备,比起清德来,还差得远呀!”

“呵,呵,”骆秉章漫应着,一连打了两个哈欠。他今年六十岁了。常常感到精力不支,陶恩培见状,便起身告辞了。

两个月前,当曾国藩把大团三营勇丁整顿好后。便与提督鲍起豹商量,这三营团丁和驻长沙的绿营兵平时分开操练,五日一会操,由他亲自来检阅。太平军撤离长沙后,外省奉调来的兵勇已全部回防,本省一部分士兵随张亮基去了浙北,长沙还有三千本省兵。鲍起豹把他们全部留在长沙,合长沙协左营五百兵(右营五百兵驻湘潭)在内,还有三千五百人,一旦有事,以资防守。鲍起豹同意曾国藩的建议。军队吃皇粮,战时打仗,平日操练,这是天经地义的,只是自己懒得吃那个苦,不想到操场去督促。现在曾国藩自愿领这分苦差,何乐而不为呢?

在操练过程中,曾国藩发现绿营中几个尖子。一个是署抚标中营守备塔齐布。他带的营每次会操都按时到齐,自己短衣紧裤,脚穿草鞋,为兵士作示范。曾国藩见塔齐布是上三旗中的人,对他格外亲切。为了今后办事方便,曾国藩要把这个满人推上来。因此特别把他去年守城时的功劳提出,向朝廷保奏他为游击将军。另一个是提标二营的千总诸殿元。他是武举出身,技艺精熟,训练士兵有方。还有一个把总周风山,是镇竿兵中的小头目。此人不仅武艺好,且熟悉兵法,在镇竿兵中很有威信。大团中的三营,带队的几乎都是书生,虽然热情很高。有的武艺也很不错,但毕竟缺乏行伍经验。近来虽有杨载福、鲍超做教师,两个人究竟不够,于是曾国藩将塔齐布、诸殿元、周风山请来当大团勇丁的教师,给他们双份饷。大团勇丁的武艺在一天天进步,绿营的训练也有起色。但不久,麻烦事来了。

原来,那些绿营兵,平素懒散惯了,一个月难得有一两次操练。就这一两次,去的人也不多,用几个钱雇个人代替,札则锤呻琶、上馆子、下妓院。操练也有名无实,集个合,点个名,走走步伐,各自拿刀枪挥舞几下,就算完了。三伏天、三九天照例是不操练的。但曾国藩练兵,作风却大不一般。

大团一天的操练总在四个时辰以上,事事讲认真过硬,一丝也不许马虎。他自己一天去操场巡视几次,严格督促。这样一来,绿营兵也只能陪在那里。到了逢三、逢八会操这一天,天还没亮,兵勇们就得到操场集合。那些绿营兵油子擦着惺忪的眼睛,胡乱穿上号褂,昏昏沉沉地跟着走,个个嘀嘀咕咕。曾国藩整天一刻也不离开练兵场。将士们无奈,只得一遍又一遍地练习。一天下来,浑身骨架都散了。不仅如此,他还要训话,个把小时喋喋不休说个不停,讲军纪,讲作风,讲吃苦耐劳,讲尽忠报国等等,讲得那些绿营兵烦腻极了,个个昏昏欲睡,一回到营里,便骂开了:“这个曾剃头,早点死了好!”

“曾国藩不过是个团练大臣罢了,他有什么资格管我们!”

”跟那些作田佬一起操练,脸都丢尽了。”

一个湘乡籍的兵告诉大家一个秘密:“你们知道吗?曾国藩是个蛇皮癞,他每天都痒不可当,死命地抓。抓下的癣皮有一饭碗,血流不止。”

“活该!这是天报应。”

“让他一天痒到晚,上不了操场就好。”

士兵们在一阵笑骂中放出满肚皮怨气。

一个多月后,除塔齐布的抚标中营外,其他营的士兵常常缺席。最近一段时期,越来越少绿营兵上操场,抚标中营也受到影响。曾国藩对此很恼火,尤使他难堪的是,长沙协副将清德,几个月来,凡会操一概不参加,派人请也请不动。这两次会操,长沙协缺席的又特别多,经打听,原来是清德对曾国藩重用塔齐布很嫉妒。塔齐布还是火器营的护军时,清德便已是副将了。曾国藩一来,伍保奏塔齐布为游击,最近又保奏为参将,眼看就要与他平起平坐了。清德如何能服气!他认为这是曾国藩明显地在讨好满人,想用满人来取代他。因此,清德不但自己不会操,而且对不会操的长沙协士兵也暗中支持。对于清德明目张胆的对抗,曾国藩很气愤,听说太平军围攻长沙时,有一次清德竞摘去顶戴,躲到老百姓家里去了。查实以后,便决定拿清德开刀。

机会来了。六月初八日,是清德最宠爱的四姨太二十五岁寿辰。早在五天前,清德就大发请柬,准备为四姨太热闹一天。而这天,又恰恰是逢八的会操期。

初七日上午,曾国藩以团练大臣的身分出了一个告示,通知全体绿营和团丁,明早在南门外大操场会操,要对半年来的操练作一番全面大阅兵,不管是谁,不管任何原因,一律不得请假。

当晚,长沙协中被清德安排为酒席服务的兵士一致推出几个代表到副将衙门,把曾国藩的告示给清德看。清德看完,把告示揉成一团丢到脚下,冷冷一笑:“不要理他,他神气得几天?长毛一平,他就得滚蛋。”

“大人,是不是让他点了名以后再来?”一个外委把总试探一下。

清德眼睛一瞪:“你们的饷是谁管的?长沙协归谁管?曾国藩的一张告示,你们就这样怕得要死,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副将!明天,操办喜事的人一个不能少。另外,有事有病的兄弟都可以不去。你们就说是我清德讲的,看他曾国藩能奈何我个吊!”

第二天一早,曾国藩就穿戴利索,骑马上南门外练兵场。

这是天酷日当空,一丝风都没有,整个长沙城就像一口烧红了的大锅。而南门外练兵场,寸草不生,一堵墙都没有,灰尘扑面,沙石烫脚,更如同这口大锅的锅底正中,无情地折磨穿着号褂舞刀弄棒的兵丁们。

点名时,曾国藩知道长沙协缺了不少人,但他没有当场发怒。

到了已正时分,曾国藩特意来到长沙协操练地视察。本来长沙协左营共有五百人,现在不到三百人了。曾国藩顿时火起,下令全场停止操练,声色俱厉地质问长沙协带队的都司:“人都到哪里去了?”

都司吓得结结巴巴地禀告:“有五十多号人在清德将军家办喜事,有七十多号人因病请假,有八十多号人半途溜走了。”

曾国藩听后,对全场兵丁大声说:“各位弟兄们,你们看看,究竟是国事重要,还是私事重要。自己不来会操,还要弟兄们为他办私事。国家出钱招兵。是为他个人招的吗?大家都还只二三十来岁,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长沙协就有那么多的人吃不了苦,不来的不来,溜走的溜走,这还像个军队吗?眼前这点苦都不能吃,日后两军搏斗,生死存亡之际,岂不当逃兵吗?本部堂四十多岁了,还和大家一起操转,所为何来?为的是练出一支能打仗的军从,为的是保湖南全境不被长毛占领。今天天气是热了点,这样的天练兵确是一桩苦事,但比起流血杀头,这个苦就小多了。各位兄弟要体谅本部堂的苦心。常言说,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再冷再热,都不能不练兵。今天缺席的,每人记大过一次。”

曾国藩讲完后,要李续宾带一营湘勇到城里各处去寻找缺席的兵,记下他们的名字。

这天晚上,李续宾汇报:长沙协昨天有五十八人为清德办酒席服务,有四十六人在营房里乘凉、赌牌、聊天,有三十三人在酒店里喝酒,有十二人在妓院里胡闹,还有五十一人在城望逛街,真正生病卧床的只有六人。

曾国藩把写了一封长信,连夜打发人送到武昌张亮基处,向他告知当天情况。各省绿营受总督节制,除巡抚除兼有提督衔外,制度规定不得干预兵事。管辖湖南绿营的署湖总督张亮基,对绿营的腐败本极为不满,曾国藩又是他一再请出来的,阅信后也很气愤,立即复信,交来人带回,请曾国藩按军纪国法处置。

于是曾国藩给朝廷上了一本,亲笔写道:

奏为特参庸劣武员,请旨革职,以肃军纪而儆疲玩事。窃维军兴以来,官兵之退怯迁延。望风而溃,胜不相让,败不相救,种种恶习,久在圣明洞察之中。推其原故,在平日毫无训练,技艺生疏,心虚胆怯所致。臣惩前毖后,今年以来,谆饬各营将弁认真操练,三、八则臣亲往校阅。惟长沙协副将清德,性耽安逸,不遵训饬。操演之期,该将从不一至,在署偷闲,养习花木。六月初八日为其小妾过生,竞令五十余士兵为其办酒服役,并公开支持怕苦不愿上操之兵。该副将对营务武备,茫然不知,形同木偶。现当军务吃紧之际,该将疲玩如此,何以督率士卒?相应请旨将长沙协副将清德革职,以励将士而振军威。

写毕,尚不解恨,又附一片:

再,长沙协副将清德性耽安逸,不理营务。去年九月十八日见贼开挖长沙地道轰陷南城,人心惊惶之时。该将自行摘去顶戴,藏匿民房。所带兵丁脱去号褂,抛弃满街,至今传为笑柄。请旨将清德革职解交刑部从重治罪,庶几惩一儆百,稍肃军威而作士气。臣痛恨文臣取巧、武臣退缩,酿成今日之大变,是以为此激切之情。若臣稍怀私见,求皇上严密查出,治臣欺罔之罪。

那么,撤掉清德,换谁来当长沙协副将呢?论才能的话,杨载福最合适。但他只是一外委把总,小小的九品顶戴,与从二品的副将也相差太远了。诸殿元也可胜任,但也只是个从六品的千总,骤升副将,未免太快。从官阶来看,塔齐布是参将,从三品,最高,从才干方面来说,固然不及杨、诸,但塔齐布老实恭顺,此外尚有杨、诸天生不及之处,那便是塔齐布为镶黄旗人。曾国藩深知皇上对汉人猜忌甚多,今后要建曾家军,从皇上到朝野满人都会不放心。倘若有人参一本,随便加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马上就可以把曾家满门抄斩。必须推个满人出来!名义上还要把这个满人摆在自己之上,才可能消除皇上及朝野满人的顾虑。若是推个才大心大的出来,今后驾驭不了,那麻烦就更多。塔齐布虽无大才,但听话,又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想必日后不会处处为难。盘算好了,曾图藩又补一片:

壹暑抚标中军参将苷齐布。忠勇奋发,习劳耐苦,深得兵心。臣今在省操练。常倚试参将整顿营务。现将塔齐布履历开单进呈,伏乞皇上天恩,破格起擢。

为使皇上来纳他的建议,并表示自己对满人的绝对信赖,他在片后着重补了一句:

“如塔齐布日后有临阵退缩之事,即将微臣一并治罪。”

清德很快就听闻了曾国藩参劾清德和保奏塔齐布的事,他又急又恨,跑到鲍起豹那里,先不提参劫自己的事,而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遍营兵对曾国藩的怨气,大家都抱怨酷暑操练太辛苦。他有意挑拨说:“鲍提督,兄弟们都在说我们到底是受提督指挥,还是受团练大臣指挥?兄弟们跟曾国藩讲,鲍提督爱兵如子。三伏、三九天都不在营外操练,只在营内讲兵法。曾国藩不但不听,反而说你老治军不严,姑息放纵,养了一批老爷兵。”

鲍起豹本是一介武夫,骄悍昏庸,向来就看不起文官。他听了清德的话。勃然大怒:“曾国藩是个舞弄铭墨的文吏,他懂什么带兵练兵!朝廷尽用一批文官当团练大臣真是笑话!曾国藩竟敢讥笑我治军不严他懂不懂。哪有酷暑练兵的道理?六月天牛尚不用,何况人?这哪里是练兵,这分明是虐待士卒。”

清德见鲍起豹支持他。暗自得意,于是提起参劾的事:“六月初八日是贱妾的生日。又正是会操的日子。卑职想天这般热。有心让士兵们休息一天,在家躲躲热。曾国藩居然叫他的团丁到我这里清点人数,几个人上街,几个人在营,几个人帮我办酒席。上了一本给朝廷要撤我的职。让塔齐布来当长沙协的副将。”

“岂宥此理!参劾军中大员,事先不经过我。就上奏朝廷。他曾国藩读没读过大清军律?张制军不在这里。就是骆中丞也不干预营中之事。何况这撤换二品大员真是欺人太甚!”鲍起豹愤怒起来。

“都是塔齐布谄媚曾国藩坏了咱们绿营的规矩。”

“传我的命令,从明天起,营兵一律不再与团丁会操,塔齐布也不准再到大团那里去教练。谁敢违背我的命令。先打他五十军棍!”

“饱大人。卑职这个委屈实在受不了。”清德担心朝廷一旦接受曾国藩的参劾。他的品顶戴就会被摘除。

“你放心。我这就向朝廷申述,不能让曾国藩为所欲为。”

自此绿营士兵再也不来会操,塔齐布也不敢再来教练团丁了,屡屡发生大团勇丁无故遭长沙协士兵的袭击、唾骂之事,甚至曾国葆在街上都无缘无故地挨了他们一顿拳击。曾国藩心里窝着一团火,但他仍然强忍着,也劝告曾国葆和其他受辱的团丁。天天照旧训练。他在等待着朝廷的批复,心里想:若朝廷支持。则不怕他鲍起豹嚣张,若朝廷不支持,他就决心马上辞职回荷叶塘守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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