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福楼拜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福楼拜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二部
书名: 包法利夫人 作者: 福楼拜 本章字数: 6916 更新时间: 2025-08-11 14:39:58
1
荣镇修道院是此前嘉布会[嘉布会是天主教的一个支派,于一五七三年传人法国,嘉布会教士的帽子有宽有窄。]的一座修道院,现在却连遗址也找不到了。它离卢昂八古里,左边有条宽敞的大路通向阿贝镇,右边有条大路一直通到博韦。荣镇位于里约河灌溉的河谷里,这条小河沿岸坐落着三座磨坊,最后汇入安德尔河,河口附近盛产鳟鱼,每逢礼拜天,男孩子就会成群结队地来这里钓鱼玩。
到布瓦西耶后,离开大路径直往前面的平地走,走到勒山项,就能望见河谷了。弯弯的小河缓缓地流过谷地,两岸被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地区:左岸全是草场,右岸则全是耕地。辽阔的草场伸展到连绵的小山脚下,山后又与布雷地区的牧场连在一起,而东边是越来越宽的平原,地势慢慢高起来,放眼望去是一望无垠的金黄色麦田。河水看上去就像一条白练,潺潺流过草地,青青的草色和金黄的田埂被河水分开,而整个田野看起来就像一个大披风,铺得平平的,好像一道银边镶在绿绒的大翻领上。
到了尽头,展现在面前的是阿格伊森林的橡树,以及圣让岭的悬崖峭壁,宽窄不等的红色长沟将山岭从上到下切开,那是雨水冲刷过后留下的痕迹。在灰色的山岭上分布着像网一样的红砖的色调,大量含铁的矿泉水从岭上流下来,流到很远,最后消失在周围地区。
这里是诺曼底、皮卡底和法兰西岛三地的交界处[诺曼底和皮卡底位于法国北部,指的是塞纳河以北的地带。法兰西岛位于塞纳河的中游,巴黎是首府。],有三个地方的人杂居在一起,这里的语言就像这里毫无特点的风景一样,一点抑扬高低都没有。这里的干酪也是新堡地区做得最难吃的地方。另一方面,这里由于土地干裂,沙子、石头太多,需要大量施肥,所以耕种的成本很高。
一八三五年之前,从这里去荣镇的路很难走。“区间大道”大概也就是在这期间修起来的,它把去阿贝镇和阿米安的两条大路连接了起来,从卢昂到弗朗德去运货的马车有时也要从这条大道走。虽然有了“新的出路”,但荣镇修道院还是发展很慢,几乎是原地不动。他们也不管价格跌了多少,就只是死死地抱住牧场不放,而不去想想怎样改良土壤。和平原相比,这个行动迟缓的村镇像是被隔离了,只是继续向着河边扩展。远远望去,小镇就像一个在水边午睡的放牛的牧童,安静地躺在河岸上。
走过一座小桥之后,山脚下有一条堤道,两边栽种着小杨树,一直通到当地的头几户人家。院子周围都是篱笆,房屋在院子当中,院子里还放有压榨车间、车棚、蒸馏车间等零零散散的小屋,都散布在枝繁叶茂的大树下,还有梯子、钓竿、长柄镰刀等杂物被挂在树枝上。茅草屋窗子很低,玻璃却很厚,而且当中鼓起一个疙瘩,就像瓶底一般。它的顶部好像一个遮住眼睛的皮帽子,差不多遮住了它三分之一的窗户。有一个黑色的小隔栅斜挂在石灰墙上,通过墙头偶尔可以看到一棵瘦小的梨树。楼底下的门槛上,有一个能旋转的小栅栏,可以防止来门口啄酒浸面包屑的小鸡跑到屋里去。院子越往前走越窄,房屋之间的距离也渐渐缩小,最后篱笆也不见了。挂在窗户下面的是一捆绑在扫帚柄一头的羊齿草,不停地摇来晃去。穿过一家马蹄铁匠的作坊,就到了一家车馆,摆在外面的有两三辆新车,差不多摆到了大路上。再过去是一个栅栏门,里面有一块圆草坪,草坪上有一尊将手指放在嘴上的爱神塑像,草坪后面是一座白房子,台阶两侧各摆放一个铁铸的花瓶。门上挂着一个盾形招牌,亮晶晶的,显示着这里是公证人的住宅,是当地最漂亮的房屋。
在街的斜对面的广场入口处是一个教堂,离公证人家大概只有二十步。教堂周围是一小块墓地,四周是有大半个人高的围墙,墙内都是坟墓,倒在地上的是接连不断的旧墓石,仿佛是铺地的石板,夹缝里长满画出规则的绿色正方形的青草。教堂在夏尔十世在位的最后几年,曾经翻修一新。但现在,木头屋顶的高处不是这里,就是那里已开始腐烂了,一些涂成蓝色的地方也陷下去了,变成了黑色。门上面放风琴的地方,已经变成了男人的祭廊,旁边是一道木头鞋一踩就咯噔直响的螺旋式楼梯。
顺着平滑的玻璃窗照进来的阳光,斜斜地照亮了横放在墙边的长凳,有些凳子上还钉了写有“某先生的座位”字样的草垫。再往前走,礼拜堂就更窄了,忏悔间和圣母小像在那里相对而立,圣母头上蒙着点缀有银星的面纱,颧颊被染得红红的,身上穿着缎袍,就像是夏威夷群岛的神像。最后是一幅挂在圣坛上面四支蜡烛当中的图片,上面写着“内政部长颁发”的神圣家庭图。唱诗台是冷杉木做成的,一直没有漆过油漆。
菜场虽然是由二十来根柱子撑起来的一个瓦棚,但却占了荣镇广场的大约一半地盘。在药房隔壁就是村公所,它是“按照一个巴黎建筑师画的图样”盖起来的,坐落在街道拐角上,风格和希腊神庙十分相似。底层由三根爱奥尼亚式的圆柱支撑,二楼是一个半圆拱顶的游廊,游廊尽头的门楣中心上画了一只高卢公鸡[在一八三零年,高卢公鸡曾经取代旧王朝的百合花成为国徽,后又被取消。],一只鸡爪踩在宪章上,另一只鸡爪则举着公正的天平。
但最吸引人注目的,还要数位于金狮客店对面奥默先生开的药房!特别是在晚上油灯点亮的时候,门面装满了红绿的药瓶,映着灯的亮光在地上投下了两道长长的彩色亮影。此时的光影,就像处在孟加拉焰火中一样,透过光影还可以依稀看见药剂师凭案而坐的身影。药房上上下下贴的都是广告,字体有斜体的,有哥特体的,有印刷的,分别写着:“塞尔兹矿泉水,维希矿泉水,巴勒吉硫磺泉水,达尔塞药片,净化糖浆,阿拉伯可可粉,拉斯巴伊药水,浴盆,雷尼奥药膏,卫生巧克力,绷带”等等。和店面一样宽的招牌上面则用金字写着:“奥默药剂师”。在店里面,一架大天平被固定在柜台上,后面是一扇玻璃门,上方写着“实验室”三个大字。在门的正中,再一次出现了黑底金字的“奥默”二字。
除了这些,荣镇就没有什么别的可看的了。仅仅只有一条从街这头开枪,就能打到那一头的街道,街两边还有几家店铺,到路拐弯的地方也就到了街的尽头。出街之后再向左转,顺着圣让岭往下走,不用多久就能到公墓。
在霍乱发作的时期,教堂为了扩大墓地,便买下了墙外的三亩土地。之后还把一堵后墙推倒了,但是几乎没有人愿意买这块新坟地。还和往常一样,坟墓总是朝着离门口近的地方挤。看墓人既要负责掘墓坑,又要负责管理教堂,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在本教区的死人身上赚到双份的好处。他甚至还在墓地的空地上,种了一些土豆。但是年复一年,坟墓越来越多,他那本来就比较小的空地也就越缩越小,碰到传染病流行的时候,真可谓是喜忧参半,高兴的是死人多了又可以多赚一笔钱,忧伤的是他的田地又要被新的墓地占去一部分。有一天,神甫先生对他说:
“你是在吃死人哪,勒斯蒂布杜瓦!”
后来他一想起这句话就感到毛骨悚然,有一阵子,他就不再种土豆了。可是现在,他又坦然地种起他的土豆来,而且分辩说土豆不是他种的,是野生的。
一直到下面将要讲到一些事情发生之前,荣镇的确还是老样子,像死水一样平静。在教堂钟楼的尖顶上,镀锡铁皮做的三色旗年复一年地旋转着。两幅印花布的幌子,在时新服饰用品商店的门外依旧迎风招展。浸在药房酒精瓶里的胎儿,就像一捆捆白色的火绒,在一天天慢慢得腐烂。就连客店大门上的金狮子,经过长时间风吹日晒,颜色也慢慢褪掉了,远远看去,活像一只卷毛狗。
客店的老板娘勒方苏瓦寡妇,在包法利夫妇要到达荣镇的那天晚上,忙得不可开交,一边用大锅烧菜,一边又挥汗如雨。原来第二天正好是荣镇上赶集的日子,头天晚上就要将肉切好,把鸡开膛洗净,煮好汤和咖啡。另外,还要将包饭人以及医生夫妇和女仆的晚餐都准备好。台球房不时传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笑声。小餐室里还有三个磨坊老板,要了烧酒让人给他们送去。木柴在燃烧,木炭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厨房的长桌上,在放生羊肉的地方还高高地堆着几叠盘子,只要案板上一剁菜,盘子就会晃个不停。女佣人在后院抓鸡捉鸭,准备宰来待客,家禽被她追得咯咯乱叫,四处乱窜。
还有一个男人正背朝着壁炉烤火,他穿着一双绿色的皮拖鞋,脸上还星星点点地长了几颗小麻子,戴着一顶金流苏的小绒帽。他一脸的悠闲自在,志得意满,就像挂在他头上的柳条笼里的金翅雀一样舒适自得:这一个人就是药剂师。
客店的老板娘气急败坏地叫着:
“阿特米斯!赶快拿些细枝子进来!把水瓶装满水,把烧酒送过去,快点!如果我知道应该为新来的客人上什么点心也就好了!天呀!那些帮人搬家的伙计,又在台球房里闹起来了!他们的大车现在还停在大门底下呢!燕子号班车一来,非把它撞翻了不可!快叫波利特,赶紧把车停好!……奥默先生,你看看,他们从早上起,在这里大约打了十五盘台球,光是苹果酒就喝了足足八坛!……他们非把我的台球毡子戳破不可!”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气愤地远远望着他们,手里还拿着用来撇沫子用的漏勺。
奥默先生幽默地回答说:
“破了正好,你就能再买一张新的。”
“再买张新的!”寡妇顿时大吼了起来。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勒方苏瓦太太,再说,你的吝啬和不知变通,真是把你给害惨了。如今人们打台球,讲究台子四角的口袋越小越好,球杆一定要重。现在还有谁打弹子呀,一切都已经变了!人要跟着潮流走!你看看人家特利耶……”
老板娘气得满脸通红。药剂师还继续接着说:
“无论怎样,他那张球台,也比你这张精致些。他又极具远见,比如说,特意为波兰的难民,或者帮里昂遭水灾的难民下赌注募捐……”
老板娘耸了耸她那副胖肩膀,粗暴地打断了药剂师的话:
“我才不怕他那样的叫花子呢!奥默先生,您尽管看着吧,您瞧好吧,只要金狮客店还开着,就总会有客人来。我有的是办法,还愁没有钱赚!迟早会有一天,您会看到法兰西咖啡馆给我关门大吉,封条被贴在门窗上!”,接着,她又自言自语道,“我可舍不得扔掉这张球台,您不知道,把要洗的衣服顺手堆在球台上,是多么方便!到了打猎的季节,我这台子上还能睡六个客人呢!……伊韦尔这个笨蛋怎么还没有到!”
“你还等他坐燕子号班车回来,才给客人上晚饭吗?”药剂师问道。
“等他回来?那比内先生绝对不会同意的!只要六点钟一到,他就会准时来用晚餐,像他这样古板的人,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他每次都得坐在小餐室里的老位子上,死都别想叫他换个座位!又老是那么挑剔,连苹果酒也要挑好的喝!一点也比不上莱昂先生。人家有时七点钟来吃饭,甚至还在七点半来过呢,店里有什么就吃什么,连看也不会多看一眼。他是个多好的年轻人呀!举止从来都是文质彬彬的。”
“这一对比你就能看得很清楚,一个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和一个当兵出身的税务员真是有天壤之别的。”
六点的钟声刚刚敲响,比内又像往常一样准时走进来了。
他穿着蓝色的外衣,衣服从上到下就像直线一样下垂,将他瘦弱的身子裹得紧紧的,用绳子把皮帽的护耳系住,在头顶打了个结,翘起的帽檐下,露出了光秃秃的额头,额头上面还有头盔压下的痕迹。他穿着一件青呢子背心,硬衬衣领,还穿着一条黑色的裤子,脚上穿着一双一年四季都擦得锃亮的皮鞋,脚趾往上翘,把两只鞋的脚背都拱起了一块。一根不乱的金黄色络腮胡子,勾勒出他下巴的轮廓,就像花坛的石边一样,围住他平淡无奇的一张长脸,他还长着一个尖尖的鹰钩鼻,眯缝着一双小眼睛。无论是玩牌、打猎还是写字,他都是一流好手。闲得无聊的时候,他就会在家里那架车床上,旋餐巾上的小圆环,怀着艺术家那样的心情,像小资产者那样自私,圆环把房间堆得满满的。
他径直朝小餐室走去,但是必须先把三个磨坊老板从里面请出来。他一言不发地坐在炉边的位子上,等人给他将刀叉摆好,然后像平日一样将门关上,把帽子摘下。
“说几句客气话,也磨不烂他的舌头呀!”药剂师一见只剩下他和老板娘了,便生气地说。
“他从来都不会谈笑风生,”老板娘答道,“上个礼拜,来了两个年轻的布贩子,那两个人倒挺风趣的。他们一晚上讲了许多笑话,笑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而他呢,就像一条死鱼一样,呆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药剂师就附和着说:
“对,不会想象,没有一点幽默感,真是没见过世面!”
老板娘却又不太赞成地说:
“不过,有人说他也挺有能耐的。”
奥默先生就回答说:
“能耐?他!有能耐?”
接着,他又用比较平和的语调加了一句:
“在他的老本行,也可能是吧。”
他接着又讲:
“啊!一个神通广大的商人,一个能言善辩的法律顾问,一个妙手回春的医生,一个技术高超的药剂师。人一旦心无旁骛专心钻研某些事,就会变得有点古怪了,甚至还会变得粗暴,历史上成功人士这种情况不是有的是嘛!这一点我很清楚。不过,那是因为他们心里在钻研东西。就拿我来说吧,好多次要写标签时,我在写字台上到处找钢笔,但怎么也找不到,结果发现那笔就夹在自己的耳朵上!”
勒方苏瓦寡妇走到门口,想看看燕子号班车到了没有。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把她吓了一跳。在暗淡的暮色中,她发现他脸色黝红,身体如运动员一样健壮。
“神甫先生,您是来找我的吗?”客店老板娘一边问,一边走到壁炉前去拿铜蜡烛台,烛台和蜡烛在壁炉上被并排放在了一起。
“您要不要来点什么?一点黑茶蔗子酒?或者来一杯葡萄酒怎么样?”
神甫则非常礼貌地谢绝了她的好意。他并不是来吃饭的,而是来找雨伞的。他上一次去埃纳蒙修道院时把雨伞忘在那里了,就来拜托勒方苏瓦太太派人取回来,晚上把伞送到他的住宅。话刚说完,他就必须返回教堂去了,因为晚祷钟声已经敲响了。
药剂师等到神甫走过了广场,脚步声渐渐消失后,就发表了一大通议论,批评说神甫刚才的做法太不尽人情。因为药剂师认为,拒绝喝酒是最令人作呕的虚伪:一个个冠冕堂皇的教士,必定会在没人处偷偷摸摸地大吃大喝,总想着再过大革命以前的日子。
老板娘就开始帮神甫反驳了:
“不管怎么说,他干起活来一个可以顶您这样的四个。去年,他帮我们扛麦秸,一趟就扛了六捆,干活可真卖力呀!”
“好啊!”药剂师说,“那么,让你们的姑娘都专门去找这样精力旺盛的男子汉去忏悔吧!我呀,要是我是政府的话,我就要让神甫一个月放一次血。对,勒方苏瓦太太,为了维护本区的治安,为了减少伤风败俗的丑事,每一个月,得让神甫们好好放一次血!”
“别说了,奥默先生,您竟然这样不信神!不信宗教!”
药剂师则反驳说:“我信教,不过我只信自己的教。我敢说我比他们中任何人都更有信仰,他们只不过是故意装腔作势来蒙骗人们。和他们不同,我才是真正的上帝信奉者!我相信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造物主,我信奉上天,才不管他叫什么名字,那些都无关紧要,是他让我们来到这个世上,要求我们恪守公民的职责,尽做家长的义务。不过,我也没有必要去教堂,去吻银盘子,花钱去把一大堆跳梁小丑养得又肥又胖的。他们不劳而获,吃得比我们谁都好!其实无论你是在树林里,还是在田地里,或者模仿古人望着苍天,这不都可以拜上帝吗?我的上帝,和苏格拉底、富兰克林、伏尔泰和贝朗瑞他们所信奉的上帝是同一个!我双手拥护萨瓦教长的信仰宣言和八九年的不朽原则[萨瓦教长的信仰宣言,见卢梭的《爱弥儿》第四卷。八九年的不朽原则,是指一七八九年,即法国大革命爆发的那一年,发布的《人权宣言》;其中第十条宣布人们有信仰的自由。]!因此,我才不会承认那种,自己拄着拐杖在极乐园里无所事事地散步,却让他的朋友在鲸鱼的肚子里,痛苦地惨叫一声死去,三天之后又活过来[ 《旧约·约拿书》中写道:“耶和华安排一条大鱼,吞了约拿,他在鱼腹中待了三天三夜。”]!多么滑稽可笑、荒唐透顶、十足骗人的谎言,且不说这完全违背了一切物理学的真理,这还恰恰给我们证明了一件事情,神甫是多么愚昧无知,偏还要坑骗世人,愚弄百姓。”
药剂师终于住了口,用眼睛搜寻周围的听众,因为他激动得头脑发蒙,竟然认为自己在乡镇议员大会上做演讲呢。
但是客店老板娘对他的话早已经充耳不闻了。她伸着耳朵,听到从远处传来了阵阵响声。仔细一听,又听出那是马车轮滚动的声响,其中还夹杂着松动了的马掌踩在地上的咔嗒声,燕子号班车终于在门口停住了。
燕子号班车的两个大轮子中间夹着一只黄车厢,轱辘和车篷一样高,所以挡住了旅客的视线,而滚起来的尘土却洒得他们满肩都是,车门关上后,小小的气窗上,小玻璃就在框子里颤动个不停。玻璃上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再加上下雨天泥水东一块、西一块地甩在上面,干后遗留下的泥巴,就算是暴雨也冲不下来。三匹马拉着燕子号班车,一匹马走在最前面,下坡的时候,车一晃荡,车厢底就会碰到地面。
有几个荣镇的老板到广场上来了,他们同时说话,打听消息,问长问短,找寻鸡鸭筐子;伊韦尔忙得不知道该回答谁才好。本地人总是拜托他进城去办事。他要去铺子里买些东西,替鞋匠带回几卷皮子,为马蹄铁匠带来废铁,给老板娘带一桶鲱鱼,从妇女服饰店带回几顶帽子,从理发店带回假发。他一路回来,就站在座位上,高声呼唤,把一包—包东西从篱笆上扔进院子里去,而他的马也认得路,会自己向前走。
一件意外的事使班车回来晚了:包法利夫人的狗在田野里不知所踪。大家足足吹了一刻钟口哨,想把狗喊回来。伊韦尔甚至还开了半古里倒车,总误以为看见狗了,但是最后不得不赶路。爱玛气得哭了,总怪夏尔倒霉。布贩子勒合先生和她同车,就想办法安慰她,举了好多例子,说狗丢了几年之后,还能认得它的旧主人。他听人说,有一条狗从君士坦丁堡回到了巴黎;另外一条狗笔直走了五十古里,泅过了四条河;他的父亲有一条卷毛狗,丢失了十二年,一天晚上,他进城吃晚餐,不料突然在街上碰见这条狗,它一下就跳到他的背上去了。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