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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包法利夫人 作者: 福楼拜 本章字数: 6410 更新时间: 2025-08-11 14:39:58
古堡是一座意大利风格的现代建筑,两翼前伸,三座气派的台阶接连一块大草坪,草坪上有几头悠闲的乳牛,两边分布着几片疏落有致的参天古树,一条蜿蜒的细沙小径两旁,密密匝匝地丛生着灌木,参差不齐,分别是杜鹃花、紫丁香和绣球花,还有一座精致的小桥,下面潺潺地淌着一泓清溪。透过晚岚,依稀能看见一些草房,散落在草甸子上,一边有一座坡度平缓的小山,都覆盖着树木,后面密林掩映间,隐约露出平行的两排库房和马厩,都是已拆除的老古堡遗留下来的。
夏尔的马车刚停在当中的那座台阶前,仆人就出来了,不久侯爵也走上前来,伸出手臂,让医生的夫人挽着,将她领进前厅。
门厅很高,大理石铺成的地面,脚步声和说话声能发出回响,仿佛在教堂里一样。正对大门是一道笔直的楼梯,左手边则是一条回廊对着花园,通向台球室,还没到门口,就能听到象牙球碰撞的声音。穿过台球室去客厅时,爱玛看见球台四周有几个男人,表情严肃,下巴紧贴着凸起的领结,个个都佩戴着勋章,一边默默地露出微笑,一边推动着球杆。深色的护壁板上,挂着几幅巨幅画像,镶在镀金的框子内,下面用黑体字写着姓名。爱玛见到其中一幅写的是:“让一安托万·德·昂戴维里耶·迪维蓬维尔,沃比萨尔伯爵、弗雷斯奈男爵,1587年10月20日殉于库特拉之役。”另一幅上面写着:“让一安托万一亨利一居伊·德·昂戴维里耶·德·沃比萨尔,法兰西海军司令、圣一米歇尔骑士团骑士,1692年5月29日于胡格一圣一瓦之役负伤,1693年1月23日卒于沃比萨尔。”后面的就看不大清楚了,因为灯光主要聚在球台的绿毡上,房间里灯影憧憧,将横挂的画幅映成一片褐色,遇到油彩裂口,就分成鱼刺般的细线,使那些镶在金框里黑糊糊的大画面,仅仅东一块,西一块,偶尔显现出比较清晰的一部分,例如一个苍白的脑门,一双注视着人的眼睛,披在红礼服扑粉的肩头上的假发,鼓鼓的小腿上的一枚吊袜带纽扣。
侯爵推开客厅门,一位太太(正是侯爵夫人)便站起来,迎接爱玛,请她靠近自己在椭圆形的双人沙发上坐下,并开始亲切地与她交谈,就像很早就认识她似的。侯爵夫人40岁光景,有漂亮的双肩,鹰钩鼻子,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这天晚上,她在栗色头发上披了一条普通的镂空花边头巾,将一角搭在后颈。一位金发少女,坐在旁边的一张高背椅上。几位先生,礼服翻领饰孔上都别着一朵小花,坐在壁炉边与夫人们愉快得闲谈。
7点钟入席。男宾人较多,就坐摆在门厅的第一席。女宾则坐摆在餐厅的第二席,由侯爵夫妇亲自作陪。
爱玛一进餐厅,就感觉被一股热气包围了,热气中弥漫着花香、漂亮台布的香味、肉香和香蘑的香味。枝形大烛台上燃着蜡烛,烛焰长长的映在钟形银罩子上。多棱水晶蒙着水汽,反射出淡淡的光;整个餐桌周边,整齐地摆放着一束束鲜花;宽边盘子里,餐巾被叠成主教帽形状,分开的两个褶之间,摆着一只椭圆形小面包。大龙虾赤红的爪子一直伸到盘子外面;敞口篮子里摞满了水果,底上垫着绿色的青苔;连毛烧制的鹌鹑热气腾腾。厨师一身上下的打扮是丝袜、短裤、白领带、花边衬衫,严肃得就如一位法官,端着切好的佳肴,伸到客人们肩头之间,你选择哪一块,他就一匙子给你递过来。镶铜条的大瓷炉上,立着一座女人的小雕像,宽松带褶的袍子,连脖颈也遮得严严实实,宁静地望着满屋子人。
包法利夫人注意到,有好几位夫人没有把摘下的手套放到玻璃盘子上。
满席的女宾之中,只有一个老头儿,餐巾像小孩子似的从背后系住,伏在满满的一盘菜上,一边吃,一边任嘴里滴滴答答地流汤汁。他眼睑外翻,头发用黑丝带在脑后结成了小小的一束。此人是正侯爵的岳丈德·拉维迪埃老公爵,孔夫兰侯爵在沃德勒依举行猎会的年代,曾一度得到阿尔托瓦的宠幸,据说他在库瓦尼之后、劳曾之前,曾做过王后玛丽·安托万内特的情人。他可谓荒唐一生,劣迹昭彰,决斗、赌博、抢夺妇女,无恶不作,挥霍家财,害得全家人都为他担惊受怕。他的椅子背后站着一个仆人,当他指着盘子结结巴巴问这问那时,仆人就附在他耳朵边,大声地告诉他菜的名称。爱玛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得去看这个嘴唇耷拉的老头子,就像看一件稀奇而又让人肃然起敬的东西。人家可是在王宫里待过,并且在王后娘娘床上睡过觉啊!
席间饮的香槟酒是冰镇过的,爱玛一喝进嘴,就感觉那么凉,浑身皮肤都开始发颤。她从没见过石榴,也没吃过菠萝蜜,就连此处的白糖,她也觉得比别处的更白更细。
用毕晚餐,女宾们都返回楼上各自的房间,准备参加舞会。
爱玛也着手梳妆,战战兢兢,分外仔细,就像一位初次登台的女演员。她按照理发师建议的发型梳好头发,再穿上摊开在床上的巴勒吉纱罗裙。夏尔却嫌他的裤腰紧,说道:
“这裤脚下的带子会妨碍我跳舞的。”
“你跳舞?”爱玛问道。
“是啊!”
“你真是昏了头!人家会笑话你的,给我待着吧。”爱玛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再说,这更适合医生的身份。”
夏尔默不吭声了,开始踱着方步,等爱玛穿好衣服。
他站在爱玛身后,悄悄望去,镜子里映出她坐在两枝蜡烛之间,黑色的眸子似乎更深了,头发在耳畔微微蓬起,泛着蓝幽幽光,发髻上插一朵玫瑰,叶尖挂着一滴人造露珠,随着枝子摇来晃去;长袍是浅橘黄色底子,衬托着带绿叶的三束凸绣玫瑰,格外迷人。
夏尔上前吻住她的肩膀。
“别闹!”她叫道,“看你把我的衣服都弄皱了!”
楼下开始传来小提琴拉的前奏曲和小号声。爱玛赶忙下楼,只是忍住没有跑。
四对舞已经开始。人很多,十分拥挤。爱玛就在门旁的一张长椅上坐下。
对舞结束,舞池里就只剩下男人,三三两两的,站着闲聊;穿制服的仆人们端着托盘,来往穿梭。女士们则坐成一排,摇动画扇,用花束半遮笑脸;手松松地捏着带金塞子的鼻烟壶,并在手心里转来转去;洁白的手套紧紧地箍住腕子上的肉,前面显现出指甲的形状。花边缀饰、钻石别针、镶圆形肖像的镯子,在衣襟上微微颤动,在胸前闪闪发光,在光滑的手臂上作响。前面梳得溜光、后面盘成发髻的秀发,装饰着勿忘草、茉莉花、石榴花、谷穗或矢车菊扎成的花冠、花束或树冠。母亲们则系着红头巾,面孔严肃,安详地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当男舞伴轻轻地握住她的指尖,爱玛有点心跳加速;不过,她马上又站好位置,等待音乐开始,没有多久心情也不紧张了,她随着乐曲的节奏左右摇摆,随着颈子的微微晃动轻盈地向前滑步。有时,其他乐器全部停止,只有小提琴的演奏,她听到精彩处,嘴边就泛出微笑。隔壁不时传来金路易倒在台布上的声音,丁丁当当,十分清脆。接着,所有乐器又一起响起来,小号尤为嘹亮,脚步再合上拍子,裙子慢慢飘开来,轻轻地蹭过去,手时而相握,时而分开,原来在你面前低垂的眼睛,现在渐渐抬起来,盯住你的双眸。
有几个男人(15个左右),年龄在25至40岁之间,或分散在跳舞的人群之中,或在门口闲聊。他们虽然年龄、服饰和相貌各不相同,但一样都有着豪门子弟的派头,一眼就能看出与众不同。
他们的衣服做工分外讲究,看上去料子也格外柔软,头发梳到两鬓向后卷曲,油光闪亮,因为涂抹的发蜡也特别高级;他们有着富贵的肤色,白白的,经瓷器的釉彩、锦缎的闪光、家具漂亮的漆色一衬托,就更显得白皙,显然是饮食考究又精心保养的结果;他们的领结打得较低,脖子转动自如,长长的胡子随意地搭在翻领上;他们擦嘴用的手绢上也大大地绣着姓名的起首字母,并散发着怡人的香气。他们之中,开始跨入老年的人,相貌却显得年轻,而青年人脸上则透露着老成。他们的目光冷冰冰的,流露出情欲每天都得到满足的恬适;他们的举止温文尔雅,但却隐含着一种独特的粗暴,这是因为他们经常运用暴力,控制那些不容易控制的东西,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并以驯服烈马、追求荡妇为能事。
离爱玛三步远的地方,有一个身穿蓝色燕尾服的男子,正与一位脸色苍白、戴珍珠项链的少妇谈论着意大利,盛赞圣·彼得教堂[ 圣·彼得教堂位于梵蒂冈广场,两侧游廊有284根大圆柱。]廊柱的粗大,蒂沃利[蒂沃利为意大利拉齐大奥区城镇,史前就有人居住,以瀑布闻名。]、维苏威[维苏威火山,在那不勒斯附近。]、斯塔比亚海堡[斯塔比亚海堡为意大利著名避暑地和矿泉疗养地。]和卡西诺[卡西诺为意大利城镇,以古迹和玩具闻名。]的名胜,以及热那亚[热那亚是意大利重要商埠。]的玫瑰和月光下的科利西[科利西是古罗马大圆形剧场,遗址现仍保存着。]。爱玛的另一只耳朵听着另一场交谈,但其中有很多话她都听不懂。那是一些人正围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后生,他上周赛马赢了阿拉贝尔小姐和洛缪路[二者都是当时著名的马的名字。],并在英格兰跨过一条壕沟,赚了足足两千路易。这些人之中,一个人叹息自己的几匹马越长越肥,另一个人则抱怨人家印错了他的马的名字。
舞场里空气闷人,灯光也越来越暗。大家纷纷涌到台球室。一个仆人爬上一张椅子,打破了两块玻璃。听到响声,包法利夫人回头一看,见到花园里有一些农民,正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往里观看。于是,她又想起了贝尔托,眼前浮现出了田庄、满是淤泥的池塘、苹果树下穿工装的父亲,也浮现出她自己,还像过去一样,在奶品坊里用指头刮瓦罐里的奶油。过去的生活,在记忆中一直非常清晰,现在却完全消失在眼前的五光十色之中了,她几乎不相信自己曾经历过那段时光。现在她正在舞厅里;舞厅之外,黑漆漆的,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之中。她左手端着一只贝壳状镀金的银杯,正品尝着樱桃冰淇淋,眯缝着双眼,将匙子送进嘴里。
她旁边的一位夫人,故意把扇子掉在地上,恰好过来一位男舞客,她便说道:
“先生,我的扇子掉在这沙发后面了,劳驾您帮我捡起来好不好?”
那男子便欠欠身子。当他伸手去捡扇子时,爱玛看见那位年轻的夫人拿了一个折成三角形的白色东西,扔进他的帽子里。先生拾起扇子,恭恭敬敬递还给年轻夫人。她则点点头表示感谢,并开始闻手中的一束鲜花。
夜宵是大量西班牙酒和莱茵酒,奶油杏仁虾酱汤,特拉法尔加布丁,还有各色冷肉,四边的冻子直在盘子里颤动。夜宵过后,车子就开始一辆接一辆离去了。撩起细布窗帘的一角,可以看到车灯的亮光在黑暗中移动。长凳上的人稀少了,赌桌边还剩几个人没有走,乐师们用舌头舔着发热的指尖。夏尔则背靠着一扇门,几乎睡着了。
凌晨3点钟,又开始跳花样舞。爱玛并不会跳华尔兹,而其他人则都在跳,就连昂戴维里耶小姐和侯爵夫人也旋转不止。剩下来的基本上都是留宿的客人,总共十二三个。
有一位男客,坎肩敞得很开,就像是嵌在胸脯上,大家都亲切地称呼他“子爵”。他已经邀请包法利夫人跳过一轮了,此时又来邀她,并说由他来带,她一定会跳得很好的。
起初他们跳得慢,慢慢地越跳越快,不停地旋转,周围的一切也跟着一起旋转,灯、家具、板壁和整个舞池,宛若一个圆盘绕轴旋转一样。经过门边时,爱玛的裙子飘了起来,紧紧贴在对方的裤管上。他们的腿就交错进退;他的两眼俯视着她,她的两眼也仰视着他。爱玛感到头晕目眩,不自主得停了停。随后两个人又跳起来。子爵越转越快,带着她离开众人,一直旋转到回廊的尽头。爱玛气喘吁吁,差点摔倒,把头靠在子爵胸前歇息了一会儿。随后又继续跳,只是放慢了一些,后来子爵送她回原来的座位。她朝墙一靠,用双手蒙住眼睛。
当她睁开眼睛时,看见舞场中间,一位夫人坐在一条圆凳上,面前跪着三位男舞客。她挑选了子爵,小提琴继而又奏起来。
大家看着他俩跳舞。他们愉快得跳过去,又跳回来。那夫人身子一动不动的,下巴低垂着;子爵则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身曲如弓,肘弯圆屈,下巴前伸。这个女人真是一个华尔兹高手!他们跳了很长时间,把大家都看累了,还在不停地旋转着。
客人们又闲聊了几分钟,说过再会——不如说是早安,才纷纷去安歇。
夏尔扶着栏杆上楼梯,只觉两腿沉重,膝盖都直不起来了。他在牌桌边连续站了5个钟头,看别人家打惠斯特牌[桥牌的前身。],却一点门道也没有看出来。所以,当他脱掉靴子时,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爱玛则在肩上披条肩巾,推开窗子,双肘支在窗台上。
夜色如墨,细雨淅沥。她自由呼吸着湿润的空气,让灼烫的眼皮渐渐凉下来。舞会的音乐还在耳畔萦回,她努力想赶走瞌睡,尽可能久地沉浸在这种奢华的生活中。再过一会儿她就不得不离开这种生活了。
天破晓了。她还久久凝望着古堡的每个窗户,竭力猜测夜晚注意到的每个人住在哪个房间。她多么想了解他们的生活,融入进去,和他们打成一片。
但是,她打了个寒战,这才脱掉衣服,钻进被窝,蜷缩在早已睡熟的夏尔身边。
早餐时人不少,但只吃了10分钟,而且没有酒,这让医生大为诧异。昂戴维里耶小姐把奶油圆球蛋糕屑收集起来,放进一个小笸箩里,拿去喂水池里的天鹅。大家都去花坞散步,见到了各种珍稀植物,有的浑身是刺,层层叠叠地摆在架子上,呈金字塔形状,上面还挂着花盆,一个个像蛇窝似的,好像里面盘曲着许多蛇,装不下,就从盆边倒挂下来,绿带似的,交错盘结。走出花坞便是橘苑,繁枝绿叶连成一片,绿廊一般,直至古堡的平房。侯爵想让年轻的医生太太开心,就带她去看马厩。马槽呈篮子的形状,上面镶有瓷牌,用黑字写着每匹马的名字。马匹分枥而食,见人从前面走过,它们就骚动起来,舌头卷得作响。马具房的地板,就像客厅一样光洁耀眼,中间两根可旋转的柱子上,挂着套车的用具,沿墙根处整齐地放着马衔、马鞭、马镫和马勒。
这时,夏尔请一个仆人帮忙套好他的轻便马车,就停放在台阶下面。待行李装上车之后,包法利夫妇便向侯爵和侯爵夫人道谢告辞,之后上路返回道斯特。
爱玛一言不发,默默地望着车轮转动。夏尔则坐在座位的外沿,张开双臂,挽着缰绳。瘦小的马在过宽的车辕间小跑着,松搭搭的缰绳,不停拍打着它的臀部,早已被汗水浸湿。捆在后面的箱子,碰撞着车厢,不时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他们正行驶在蒂布维尔高地,忽然,有几个人骑着马,嘴里叼着雪茄,大笑着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爱玛似乎认出那其中有那位子爵,便扭头望去,却只见天边几个人头随着马的奔驰忽高忽低地起伏。
又走了1/4法里,不料后鞧断了,不得不停下来,再用绳子接好。
夏尔最后查看鞍索时,瞥见马腿之间地上有样东西,捡起来一看是只雪茄匣,有绿缎滚边,中间是一个家族徽标,形状就像豪华马车的车门。
“里面还有两支雪茄呢,”他说着,“正好留着晚饭后抽。”
“原来你也抽烟?”爱玛问。
“偶尔抽抽,要看场合。”
夏尔把捡到的烟匣塞进衣兜,扬起鞭子,赶着小瘦马。
回到家,晚饭还没准备好,太太火了,娜塔西竟然还顶嘴,爱玛吼道:
“滚!不把我放在眼里啦,给我滚!”
晚餐是洋葱汤和一块酸馍牛肉。夏尔坐在爱玛对面,一边搓着手,一边高兴地说:
“还是回到自己家里舒服!”
他们听到娜塔西在哭。夏尔有点疼惜这个女佣人,以前他鳏居落寞之时,她陪他度过了不少黄昏。在本地,她是他的第一个病人和最早的熟人。
“你真的要这样打发她走?”夏尔终于问道。
“是的,谁想阻拦我都不成!”爱玛坚定地答道。
饭后,他们就去厨房烤火,女佣人为他们整理卧室。夏尔开始抽捡到的雪茄,他伸长嘴抽,不停地吐着口水,每抽一口,脖子都会缩一缩。
“你会抽出病来的。”见此,爱玛鄙夷地说。
夏尔就放下雪茄,跑到水泵前喝杯凉水。爱玛则抓起雪茄匣,猛地扔进了碗橱里。
第二天,日子真长!爱玛独自到小花园里溜达,总在那几条小径上走来走去,一次又一次在花坛、沿墙的果树和石膏神甫塑像前停下,打量着这些过去很熟悉的东西,显出惊愕的神情。舞会似乎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究竟是谁使前天早晨和今天傍晚相隔如此遥远?沃比萨尔之行,在她的生活中留下了一条深渊,就像有的时候,一夜之间,暴风雨会将山崖冲刷出一道断层。她无可奈何,只好怀着一片虔心,将穿过的漂亮衣裳和底被地板蜡磨黄的缎鞋,珍藏进五斗柜里。她的心也像那双缎鞋底一样,与豪华的生活短暂地接触过一回,上面却留下了一些难以磨灭的东西。
这样,对舞会的回忆,经常会占据艾玛的心头,每逢星期三,她一醒来就会自言自语:“啊!一个星期以前……两个星期以前……三个星期以前……我还在跳舞哩!”然而,她记忆中的面貌慢慢变得混淆了,她渐渐忘记了四对男女合舞的音乐,她也记不清楚制服和房间的样子;细枝末节都消失了,徒留下的是一片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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