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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你俩认识?
书名: 陈小茉相亲记 作者: 陆今 本章字数: 5340 更新时间: 2024-09-06 15:00:21

我心头一震。

张正来了?还带了风信子?白的?

他是批发了各种颜色的风信子吗?

我冷哼一声。

不对不对,他又不知道我住哪个医院,怎么会来?

以及,我到现在还期待他来看我吗?!

我这么想着,却还是把那束花拿起。花朵中间,插着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巾。

我知道,这束花不会是张正拿来的。这也是纸巾,不是信纸,却还是忍不住把它拿起。

打开一看,上面居然是用黑色签字笔画的涂鸦。

一个卷发的小男孩,穿件竖条纹上衣,背坐在一个建筑的顶楼。天空中一弯新月,四周的楼房,窗口大部分亮着。男孩仰头看月亮,不远处,站着个穿T恤的男子,凝神望着那孩子。

明月皎洁,万家灯火,本应是个很温馨的场景,可不知为何,这画面,却仿佛浸满了忧伤。

这是什么意思?

孩子没考好,坐天台上,对月反思,他爸喊他回家吃饭?

又或者,这俩人的关系并不是父子,而是情人。爱而不得,黯然神伤。

看来,真爱,真的只存在于男人之间……

我摇摇头,把那纸巾叠叠,塞回花束里,向董兴华道:“不是你的东西,别瞎拿!”

他却说:“就在你这病房门口放着,还是竖着立在墙边,我还想,是不是你们同事送的。”

我撇撇嘴:“谁看病人送白花呀?赶紧拿走!”

他不以为然:“这花挺好看的,也没主,你留着呗。”

好看?

我怎么觉得,这小小的白色花朵,刺眼,又扎心。

我想了想,看着董兴华,认真地说:“也许是有人去世了,人家摆点白花纪念。”我说着,又把那张纸巾拿起,在他眼前晃晃,“这里还有张画,这不定有什么说法。你乱动,小心人家魂魄来找你!”

我口中说着,脑子里,却是灵光一闪。

竖条纹上衣?

这不就是病号服吗?

那这画?

难道……

是那位跳楼的大学生去世了?这东西,是他男朋友拿来,寄托哀思的?

啊……难怪画了那么多楼呢……

可是,二楼,不至于呀……

董兴华拿起花束往外走,口中直说,一个人民教师,怎么满脑子封建迷信……

我打开饭盒吃饭。董兴华回来,走到床头柜前,收拾那上面的杂物,却忽然说:“这儿怎么有个布洛芬?你找护士要的吗?我告诉你,这玩意儿吃多了不好。”

我顿了顿:“你早晨拿来的,我没吃。”

他点头:“就是,这点小伤,用不着吃止疼药。”顿了顿,又道,“我今天给老舅姥爷打电话了,他们后天回来。你明天出院,先去我家住一天吧。你受伤的事,也先别跟他们说了,这么大岁数,再急个好歹的……”

我一边吃,一边应承。他又说:“哎,这是什么呀?”

我低头,看见地上一个大袋子,里面装的都是零食。

我想想,这大概是小孟拿来的,于是我说:“同事给的。”

董兴华又道:“你们同事也真有意思,哪有看病人带零食的……”

我自顾闷头吃饭,心想,知道的你是当大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这医院当爹……

饭吃完,董兴华拿着东西走了。我扒拉扒拉那个袋子,拿出一包黄油味薯片。

我爸妈都觉得,甜的薯片很不可思议,可是,我对一切甜的东西都不排斥,就觉得这个味道,还可以。

我又翻翻袋子,里面还有红薯的薯片、乳酪饼干、巧克力之类。我不禁点头,他还挺会买东西。

那杯酸奶还放在桌上,此刻,我倒是挺想喝,便拿起来,随手又拿起手机。

张正的头像前,有个小红点。

“你现在怎么样了?第四医院离你们学校很近,是不是住那里?我家有亲戚在那个医院,帮你找找人啊?”

这是三个小时前的信息。

“我真的很不放心你,回我一条消息好吗?”

这是二十分钟前的。

我吃了饭,又喝了酸奶,血糖水平较高,心态,也相对平和。

于是,我回复:“我没事,你放心吧,以后别联系了,我这就把你的微信删了。”

片刻,微信却又来:“陈小茉,也许在你看来,两个人互相不讨厌,平平淡淡,就可以过一辈子了。你觉得你喜欢我,但是,那并不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喜欢。也许,你根本不明白,什么是喜欢。”

我呆呆看着手机。

我仍旧不明白他要干什么,我的脑子,也实在不适合读这样的绕口令。

“陈小茉,我有一个建议,你愿意听一下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不愿意”,消息又来。

“我们给彼此一年的时间,如果一年之后都找不到心动的人,我们就在一起。”

啊?

啊……

一瞬间,我悟了。

这一刻,我的任督二脉仿佛被打通,所有谜团,都有了答案。

我还想把这个答案,跟他核实一下。

“你想让我当备胎,对吗?”

张正没有回复。

我拿着手机,飞快打字:“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喜欢你。你接受,觉得不甘心,因为我不是你的理想型;不接受,又觉得可惜,你怕以后再遇不到我这样条件尚可,又对你死心塌地的。”

“于是,你对我若即若离,就仿佛你手里牵着一根风筝线,我飞远了,你便拉一拉,但无论如何,我跳不出你的手掌心。”

“你明确自己不喜欢我,却又表示愿意勉为其难,跟我发生关系。这样,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我主动,而你,则是为了爱上我做出的努力。你可以用这件事把我套牢,自己却不用背负任何道德压力。”

“你大概觉得自己铺垫得很好,一切水到渠成,却没想到,居然功亏一篑。于是,你乱了阵脚,看起来,仿佛是我的伤心难过触发了你内心的柔软,你同情我可怜我,想为我做些什么。事实上,你做这一切,也无非是想让我继续跟你保持联系。只要我仍旧被那根风筝线牵着,你就有本事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日后你找到了那个理想的人,便可跟我轻松告别,因为你试过,但不行,你不忍欺骗我一辈子;若是找不到,好歹还有我在原地等你,退而求其次,总比鸡飞蛋打好。可是这样?”

这些字打完,我的手指都有点僵。

对话框上方,又是长久的,“对方正在输入……”。

我不知道他是承认,还是否认,但不管是何种答案,我都不想再看他的小作文。

再看两次,说不定就会跟他讨论这件事该怎样具体操作了。

比如,一年太长了,半年行不行……

我再看一眼这个蓝天白云的头像,拉黑。

以前给韩旭辅导六级,她说,不复习,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不会的东西。

此刻,我深有同感。

原来,他每周跟我见面,睡前发晚安,叫我白羊姐姐,并不是喜欢;我看到他就很开心,他说的每句话,我都觉得很有趣,我还希望,跟他继续走下去,这也不是喜欢。

谈个恋爱,我明白了,原来,我不明白什么是喜欢。

第二天中午,董兴华来帮我办出院手续,又说让我等到他五点半下班再一起走。

现在才两点,我百无聊赖,靠在床上刷手机。

朋友圈热闹如常,晒美食的,晒孩子的,发表人生感悟的,灌输心灵鸡汤的。我很纳闷,这几日,我仿佛觉得世界已经天崩地裂,怎么他们的生活,仍旧如此欢乐平静?

我扔掉手机,身子一溜,歪在床上。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要是我此刻死了,有没有人梦到我,给我写两首诗呢?

我朦朦胧胧,只觉得一股浓烈的六神味道窜入鼻子。

开始我以为是做梦,可这味道越来越清晰,接着,有人说话:“陈小茉,是你吗?”

我睁开眼。

床前站着个陌生女子,她身形高壮,皮肤粗黑,一身粉底大黄花连衣裙,卷发染成金色,松松披在肩上,一动,扑面而来一股六神的香气。

那人拍手笑:“陈小茉,还真是你呀?我就说,这么怪的名字,怎么会有人重名。”

我坐起来,戴上眼镜,盯着她看了半晌:“你是……李金萍?”

“不是我是谁呀?你还跟大学时一样,反应总是慢半拍。”李金萍笑着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床上,六神味道顷刻把我笼罩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她伸手就来摸我头上的纱布。

我只觉得一阵刺痛,连忙往后躲:“摔的。”

李金萍欢笑:“你也没七老八十,怎么还平地摔跤呢?”

我看看她:“你怎么会在这?”

她说来看朋友,正好听见护士说22床陈小茉。又说她家有亲戚在这个医院,她男朋友也是这个医院的,我要是需要,她可以帮我找人。

我赶紧摇手:“谢谢,不用了,我已经出院了。”

李金萍很遗憾:“哎呀,你这住院真不是时候,你要跟我联系完再住该多好。”

这话我不知道该怎么接。

她一说话,身体动来动去,那股六神的香气便愈发浓烈。

六神……

我叹口气,搭讪道:“现在蚊子挺多的啊,你还擦花露水了。”

李金萍花容失色:“什么花露水啊?这是香奈儿5号!玛丽·莲梦露说的,我只穿香奈儿5号睡觉,你没听过吗?”

她怎么还不走!

李金萍没听见我的画外音,寒暄继续。

“哎我还没问你呢,你毕业了吗?你是上研究生了对吧?找着工作了吗?”

我点头:“找到了。”

“真的假的?你居然找到工作了?干什么呀?”她的语气,惊讶得夸张。

“老师。”

“是吗?小学还是幼儿园呀?啊,对了,培训机构对吧?现在培训机构还让干吗?”

“大学。”

“大学啊?肯定不是211,985吧?那还不如小学了,现在的大学生,哪有人听课。”李金萍顿了顿,“英专硕士最不值钱了,你怎么不考博呢?”

“不想考。”

“想考也不见得能考上啊,再说了,你要是真上了博士,对象更不好找了。你没对象吧?”

“没有。”

“我想也是,现在男的,都可挑了。你就说我们电力系统的男的,你这样的,估计人家一听条件就拒了,连面都不会跟你见。”

我隐约记得,李金萍大学毕业进了电力系统,做党务。

她又道:“赶明儿让我男朋友看看,他们医院有没有合适的,帮你介绍。对了,你是事业编吗?”

“不是。”

“对呀,现在进学校,博士才有事业编对吧?哎呀,那就不好意思了,你这连编制都没有,我不能坑害人呀。”

我微笑看着她,温柔地说:“赶紧看你朋友去吧,探视时间过了,你就出不去了。”

她终于站起来。我长出口气,她又要加我微信。

我想把手机砸了,但还是扫了她的码。

这李金萍是我的大学同学兼室友。

大一社团纳新,我们俩都进了文学社。

她家那时就很有钱,老跟别人说自己的衣服、鞋子、包多么贵,以致有人调侃:你下回买完衣服价签别撕,省得自己还得费力解说。

每次社团开会,她总会拿一些零食给大家吃。大伙挺高兴,她也很开心:以你们的家庭条件,也吃不到这样的东西,能让你们见见世面,我很欣慰。

接着,文学社的才子才女们就集体弱不禁风了,胃疼牙疼肚子疼,总之,不能吃零食就是了。

她跟我同班,还同宿舍。因为我大学时常常回家住,所以跟她关系,还算友好。

她对我,也颇推心置腹。

张三找了男朋友,大学时谈恋爱,百分之九十九到毕业都得分。

李四居然用韩国化妆品,用不起好的,还不如不用。

王五作业得到了老师的表扬,这学校老师就是这样,一点原则没有,谁巴结她她夸谁。

有时,她也跟我一起吃饭。除了吧唧嘴,扒拉菜,吃完饭往椅子上一靠,眼巴巴看着我收拾,自己一动不动之外,也没有什么大毛病。

大二时,文学社社长毕业,她跟我私下谈,想让我当社长。

我受宠若惊,却又担心不能胜任,正在犹豫之际,李金萍义正词严地找我兴师问罪。

“你为什么跟我抢社长?”

我不明所以,李金萍却更加愤怒:“别装了!你原来这么虚伪!”

虚伪?

“原来你以前巴结我都是假的,你心里就是嫉妒我。”

巴结你?嫉妒你?

对于李金萍的愤怒,我一头雾水,也无可奈何。

我去找社长,方才得知原来李金萍“上头有人”,她进文学社,也是辅导员找社长走的后门。

社长也是个狠人,当即表示,谁当社长也不能让她当,李金萍再闹,她就写申请解散文学社。

我很惶恐,却也不明白,一个小小的文学社社长换届,怎么搞成了一场宫斗大戏。

辅导员又找社长,为李金萍说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终的讨论结果是,投票。

一个大雨倾盆的下午,文学社二十八名社员悉数到场。除我跟李金萍,一人一票,选举新社长。

现场唱票的结果是,陈小茉,二十六票;李金萍,零票。

看到这个结果,我也很诧异。在对自己人缘如此之好的窃喜,与是否有暗箱操作的质疑中,接受大家的祝贺。

而李金萍同学,则很文艺地冲进大雨里,此后以感冒为由请了一个月病假。

再然后,我就当了三年文学社社长。

领导二十几号愤青加文青和一台年久失修的电脑,隔周发一次院刊。

学院举办各类活动安排人去采访拍照,并密切叮嘱千万不要把领导的名字写错。

每年参加社团评比时带领大家勇争第二——社团评比的第一名永远是一个叫做“初心社”的思政类社团。

就还挺好玩的。

而那场暴雨似乎冲刷干净李金萍同学对我的记忆,自那以后,她就拿我当空气,对面站着都视而不见。

今日,工作好、有对象的李金萍同学,在医院偶遇被渣男欺骗,头破血流——字面意义上——的陈小茉。

这算王者归来吧……

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那六神——哦不,香奈儿五号的味道,挥之不去。

小时候,每到夏天,晚上洗完澡,我妈就会在凉席上撒点六神花露水,我便在这凉丝丝的香气中入眠。

这一刻,我跟玛丽莲·梦露共情了,这个味道,的确是跟睡觉联系在一起的。

我打个哈欠。

六神!永远的神!

终于等到董兴华下班。

他家离单位很近,开车十分钟就到了。

我下车,董兴华从后备箱拿东西。

突然,一阵高跟鞋踩踏地面的声音。

我回头,一个人急匆匆走过来。

居然是,李金萍?

她也住这?

这正经是阴魂不散……

我正在考虑是要打招呼还是装看不见,李金萍走到跟前冲我吼:“原来你有对象?你们是不是同居了?”

啊?

她误会了。可问题是,就算这事是真的,她着这么大急干吗?

难不成,她……喜欢我?!

这么一分析,整个事件就丝滑了……

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呀!

“你不都看见了么?”身后,董兴华开了腔。

“你居然欺骗我?我对你这么好,你对得起我吗?”李金萍脸色发白,声音发颤。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仍旧觉得,她这个样子,有点让人心疼。

“姐姐,我怎么欺骗你了?你不是我女朋友吧?”董兴华看着李金萍,语气中,三分凉薄,四分讥笑,五分漫不经心。

李金萍顿脚:“我那么喜欢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董兴华只道:“现在你也看见了,我有对象,你别再来找我了。”

“你这个渣男!还有你陈小茉!是不是我喜欢的东西你都要抢!”李金萍说完,扭头便走。

高跟鞋“哒哒哒”跺在地上,甚是悲愤。

就差一场大雨了。

我回头看董兴华,半晌,我俩异口同声:“你跟她,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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