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命由天定姵璃 著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姵璃 著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十六章 命由天定
书名: 妾心如孽:全2册 作者: 姵璃 著 本章字数: 10877 更新时间: 2024-02-22 14:23:18
“姑娘放心,伤口不深,不会留下疤痕。”军医将药箱背起,安慰鸾夙道。
鸾夙抚着自己右颊的伤痕,安下心来:“多谢大夫。”
军医拱手还礼,又对聂沛涵道:“卑职从前只知殿下百发百中,今日一见您箭法如此高超,真可谓神射矣!”军医面上满是崇敬之情,可见聂沛涵在军中威望之高。
聂沛涵则面无表情,也未说话,只随意摆了摆手。
军医见拍马屁无效,颇为尴尬:“卑职这就去煎药。”言罢,便知趣地退了出去。
鸾夙有些担心郇明,她见聂沛涵一直站定不语,终是忍不住问道:“可有郇明的消息?”
“他跳进河里,我的人不好找。”聂沛涵顿了顿,“不过河流湍急,他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鸾夙闻言心中一沉,面上也露出担忧之色。
聂沛涵不由得蹙眉:“那日你在他园子里究竟看到了什么?竟让他如此忌惮,不惜千里迢迢来捉你?”
“我什么都没看到。”鸾夙出语否认。
聂沛涵冷笑起来:“你若不说,谁也保不了你的性命。”
鸾夙仍未回话。
“你信不过我?”聂沛涵面色微沉。
“不是。”鸾夙摇了摇头,但也不再多做解释。
“很好。看来是个大秘密。”聂沛涵脸色越发沉冽。
两人正说着,却听冯飞敲了敲门:“殿下,鸾夙姑娘,药煎好了。”
“进来。”
冯飞领命推门而入,一股子药味顺势飘了进来。鸾夙连忙捂着鼻子:“又喝药?”
“除非你想变成丑八怪。”聂沛涵语带讽刺。
鸾夙担心郇明的安危,正是郁闷烦躁之际,此刻又听聂沛涵唤自己丑八怪,登时恼火起来:“变成丑八怪是因为谁?”
聂沛涵凤眼微眯,看着她不说话。
鸾夙仿佛还不解恨,也不顾冯飞在场,毫不客气地再道:“慕王殿下例无虚发,我还得多谢您相救之恩。”
聂沛涵原本就因为郇明的事对鸾夙有些着恼,此刻再听她这句讽刺,眼中怒色更浓,恼了半晌冷哼一声:“莫名其妙!”言罢,拂袖离开。
冯飞见两人不欢而散,不禁叹道:“姑娘误会了,殿下一听说姑娘被俘,立刻从京州快马加鞭赶来救你了。他一路上几乎没合过眼……”
其实鸾夙都看出来了,聂沛涵那身来不及换下的亲王朝服,那绝世容颜上隐带的疲倦之色,以及他幽深黑眸中的猩红血丝……这种种迹象都表明,他是日夜兼程来救自己的,虽然他来得不是时候。
可鸾夙心中就是有气,实在忍无可忍想要发作出来。况且,她若不先发制人,就必定会被聂沛涵质问。而那些问题,她根本不能回答。
确切地说,从被聂沛涵挟持开始,她一路之上先遇幽州郇明,再遇大皇子聂沛鸿,到了烟岚城又有假凌芸之事……桩桩件件都是意外坎坷,让她憋了一肚子火气。尤其这一次郇明来犯,原本她心中已有了周全计划,私心里想要放郇明一马。可事与愿违,聂沛涵终是下了狠手。
正如聂沛涵所言,那河流如此湍急,郇明又受了眼伤,想来定是凶多吉少了。鸾夙原以为自己已经无限接近真相,接近郇明的真实身份,可如今,这一条好不容易接上的线索又断了。
大约是儿时的那段回忆太深刻,她记忆里的涵哥哥太真挚,故而突然面对如今这个喜怒无常、野心勃勃的聂沛涵,她才会感到愤怒与失望,伤心与怨恨。
鸾夙兀自沉着脸,咬牙切齿地想着聂沛涵其人,耳中又听冯飞说道:“不瞒姑娘说,我追随殿下十余年,除却芸姑娘之外,还未曾瞧见他对一个女子这样上心过。”
“他对我上心?”鸾夙细细咀嚼冯飞话中之意,拒绝承认,“只怕他是心中有愧吧。”
冯飞轻叹一声:“殿下有殿下的难处。”
“有什么难处非要牵连无辜之人?”鸾夙指了指自己,“我在闻香苑生活了八年,鱼龙混杂,却毫发无伤;如今被他带来南熙,前后不过三个月而已,先是残了手,又是被挟持,如今还破了相!我是活该吗?”
冯飞无法接下这话,只得沉默以对。
鸾夙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倾诉之人,只觉有无限委屈需要抒发,便继续恨恨地道:“也怪我自己太蠢……那日在秋风渡不该逞强出手,他堂堂慕王手眼通天,哪里需要我多事了……活该我废了一双手。”
说到此处,冯飞心中也是一痛。那日鸾夙在秋风渡口勇救聂沛涵的情形又浮现在了他眼前。这女子明明娇弱得紧,胆子也小得够呛,当时为何会毅然套住马脖子,为主子争取缓冲时间呢?
冯飞适时想起了聂沛涵在原香寺中说过的话——这女子是个妙人。
也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人。娇弱有之,果敢亦有之;才貌有之,性情亦有之。她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都美得过分。即便如今破了相,憔悴虚弱,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病美人。
难怪臣暄会喜欢,也难怪主子会笃定臣暄喜欢。
冯飞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连忙回神试了试药碗的温度,端至鸾夙面前,道:“药已经不烫了,姑娘趁热喝吧,千万别再惹殿下生气了。”
鸾夙沉默须臾,觉得不应为难自己的伤势,便伸手接过药碗,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了下去。
冯飞见她一脸痛苦之色,又变戏法似的捏出一小包梅子,递到她面前:“以后每次喝完药,吃两颗梅子会好一些。”
鸾夙面上一喜,连忙拾起一颗含在嘴里,梅子的津甜立刻遮住了苦涩的药味。她不禁轻笑出声:“还是冯大哥细心……你若早点拿出来,我也不必天天尝这苦滋味了。”
冯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疏忽了,今天刚想起来。”他瞧着鸾夙面上那一道浅淡伤痕,又问,“大夫怎么说的?”
“并无大碍,也不会留疤。”
“我瞧你手伤也好了许多,可见这些日子郇明没有为难你。”
既然冯飞都瞧出来郇明对她善待,聂沛涵又怎会瞧不出来?鸾夙低眉看着自己的双手,如今已恢复得很好了,吃饭写字都不成问题,只是时常会感到无力。掌心中那纵横交错的伤痕奇痒无比,正是痊愈的迹象。
自己之所以能换来聂沛涵的半年承诺,以及他日夜兼程带兵相救,都是因为这双手罢了。因为这双手曾救过他,虽然是多此一举,但他到底承了情,存了愧,上了心。可万一聂沛涵发现自己与郇明是串通好的,他还会来救自己吗?如此一想,鸾夙又觉得自己很悲哀。
冯飞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也自觉不便相扰,便笑道:“我不打扰姑娘休息了。”
鸾夙这才回过神来,起身相送:“冯大哥慢走。”
冯飞笑着走出鸾夙的房门,径直回到自己屋内。
屋子里,聂沛涵已等候许久。冯飞知道主子心情不好,便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回禀道:“属下已遵照您的吩咐,将梅子给了鸾夙姑娘。”
“她唤你什么?”聂沛涵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冯飞一愣,面上有片刻踌躇:“鸾夙姑娘唤属下‘冯大哥’。”
“倒是很熟稔。”聂沛涵淡淡道,“回府这一路你便与她说话解闷吧,不必来伺候了。”言罢,踱步而出。
自那日与聂沛涵闹得不欢而散之后,鸾夙再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返回烟岚城这一路上,两人行不同车,饭不同桌,住不同屋……几乎没有见面说话的机会。
鸾夙知道聂沛涵在生她的气,认为她不知好歹,不领他的救命之情;也不满于她有所隐瞒,不将郇明之事如实相告。其实不见面也好,不见面不说话,便也减少了彼此起冲突的机会。这般一想,鸾夙倒觉得更加清净自在了。
如此在路上走了六日,一行人终于在腊月二十赶回了烟岚城。聂沛涵好似有要事在身,刚一入城,便弃车从马,先行一步赶回了慕王府,只留下冯飞等人护送鸾夙。
因是接近年关,烟岚城又在聂沛涵的管辖之下颇为太平,是以这喜庆气氛便愈见浓重起来。待鸾夙进了慕王府,只见处处张灯结彩、红意闹人,比她被郇明掳走的时候不知要热闹了多少,果真是要过年了。
过了年,自己也该十七岁了。鸾夙犹自感慨着往别院走去,一只脚刚踏进院子门槛,便瞧见聂沛涵沉默地坐在院中石凳上,旁边还坐着……丁益飞和假凌芸?
鸾夙犹豫了一瞬,打算后退一步暂时回避,岂知丁益飞眼尖,已看见了她的身影,率先起身请罪道:“都是老朽照顾不周,才让姑娘遭奸人掳了去……所幸没有大碍,否则老朽余生都难以心安了。”
“丁将军言重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鸾夙笑道。丁益飞是她父亲的师弟,虽然如今还不能相认,但也无碍于她对这位师叔的尊敬。
“姑娘平安回来就好。”丁益飞面带愧色,仿佛真的内疚至极,“经此一事,老朽定会加派守卫,将这座别院好生保护起来,再不让姑娘涉险。”
鸾夙微微一笑,正欲回礼道谢,却听聂沛涵淡淡插了句话:“这里既已暴露,无论加派多少守卫都不安全。老师不必再费心,她不住别院了。”
“啊?那我住哪儿?”鸾夙忍不住问道。
聂沛涵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去收拾行装,从今日起住到我院子里。”
“什么?!”鸾夙大感惊讶,“我不去!”
聂沛涵早已猜到她的反应,也不接话,将她晾在一旁。
鸾夙只得再次声明:“我住在这儿挺好的,不想换地方。”
聂沛涵再瞟了她一眼:“是否本王对你太过宽厚,你真把自己当贵宾了?”
鸾夙顿时气焰全消,却仍旧坚持己见:“慕王要强人所难吗?”
“本王偏喜欢强人所难。”
鸾夙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倒是丁益飞面有忧虑之色,上前劝阻:“殿下,鸾夙姑娘毕竟是个女子,这于她的名节有损……此事不妥。”
“有何不妥?”聂沛涵看向丁益飞,“是名节重要,还是性命重要?我若对她心存不轨,大可不必等到今日。”
鸾夙无话可说。确然,聂沛涵若想做出不轨之举,这南下一路上多的是机会,况且在黎都时自己还曾被他从浴中掳劫……他的确不用等到现在。
“殿下三思!”丁益飞仍想再劝。
“老师不必多说,本王心意已决。”
屋内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几人都没再说话。就在此时,一直未发一语的假凌芸突然开了口,声若蚊蚋地挤出两个字:“姐姐……”
聂沛涵听到假凌芸说话,这才注意到她。见她紧咬下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问道:“你脸色不好,是病了吗?”那语中不乏关切之意,听在鸾夙耳中,应是带着几分真心。
“芸儿没事。”假凌芸摇了摇头,否认的同时,眼眶里已隐隐有泪将要落下。鸾夙正色看向她,见她也正含泪看着自己。
鸾夙忽然想起自己遭郇明掳劫那日,假凌芸所做出的事。这姑娘当时为求自保,不惜“嫁祸”别人,岂知误打误撞,假凌芸恰好碰上了真凌芸。鸾夙看着她美人含泪的哀求模样,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怕自己向聂沛涵告状吧。
其实鸾夙并没打算说出来,今后也不打算告诉旁人,于是便对假凌芸做出释然一笑。
谁料此时聂沛涵忽然问道:“鸾夙,你对芸儿说了什么?”
鸾夙一听,霎时大为光火:“慕王几时看见我对凌姑娘说话了?什么日子什么时辰?哪只眼睛哪只耳朵?”
见鸾夙如此生气,聂沛涵反倒平静了,云淡风轻地说:“恼了?我不过随口问一问。”
“我也只是随意恼一恼。”鸾夙冷笑,“您不是让我今日就搬走吗?我要收拾行装了,烦请您几位回避吧。”
聂沛涵没再说什么,转身便欲出门,又听鸾夙道:“我手伤未愈,多有不便,想请凌姑娘留下相助。”
聂沛涵闻言眉头微蹙,却也没有反对,只看向假凌芸,询问她的意见:“芸儿方便吗?”
假凌芸连忙强忍泪意,一口应承下来:“方便!芸儿担心姐姐,今日见姐姐安然无恙回来,心中欢喜极了。”
鸾夙很满意她的反应,再转看聂沛涵,笑道:“慕王若再站下去,今日我可就收拾不完了。还是您好奇我们女儿家的物什?”
聂沛涵被她一连顶撞数次,想恼她又恼不起来,只好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丁益飞见状,亦深深看了假凌芸一眼,随之而出。
这两人一走,假凌芸立刻向鸾夙跪下,哭着请罪:“姐姐原谅芸儿吧……芸儿当时实在太害怕了,才会口不择言……”她拽着鸾夙的裙裾,已是泣不成声。
鸾夙只垂眸看着她,轻声反问:“你怕我告诉慕王?”
假凌芸边哭边点头:“都是芸儿的错……姐姐要如何处置芸儿都行,但求不要告诉殿下,芸儿怕殿下看不起……”
人在情中,总是容易患得患失,尤其是先动情的女人,只希望情郎记住自己的好。鸾夙又岂会不明白?唯有低叹一声:“你想错了,殿下若知晓其中因由,只会对你更加怜爱。”
假凌芸仍旧啜泣不止:“芸儿知道殿下对姐姐不同一般……才会一时糊涂……”
鸾夙自嘲地笑了笑:“有什么不同一般的?不过是我救过他一次,仅此而已。”
假凌芸却摇了摇头:“不是的。殿下在别人面前,都是自称‘本王’,唯有在姐姐面前,才会自称‘我’。”
“你太敏感了。”鸾夙觉得这说法十分可笑,“大约是我太过牙尖嘴利,将他气着了。”
假凌芸见鸾夙语气随和,才慢慢止住哭腔:“姐姐当真不生气了?”
鸾夙低眉想了一瞬,只觉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以探听出假凌芸的真实身份。于是,她伸手将假凌芸从地上扶起,淡淡道:“想让我不生气也可以,你将罗袜脱掉,让我看看足踝。”
“足……足踝?”假凌芸顿时脸色煞白,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姐姐在说什么?为何要脱芸儿的鞋袜……”
鸾夙没再解释,一直盯着假凌芸那张梨花带雨的娇颜。直至此刻,她终于能够将眼前这女子与自己的记忆合二为一。她记忆中有个女孩,也是这样惶恐的表情,磕磕巴巴的语气,胆小如鼠的性格……
年少时的往事犹如泛黄的书籍,纸张虽陈旧,字迹却清晰。鸾夙的眼眶有些微湿润,心里积蓄了许多情感想要诉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只好颤抖着从腰间取出一个香囊,将其中半枚玉佩放在掌心之中,示于假凌芸面前:“认得吗?”
假凌芸只看了一眼,便流露出诧异之色,紧接着又是惊愕、欢喜、难以置信……终至热泪盈眶。她颤巍巍地从脖颈之中取出另外半枚玉佩,当初那一分为二的棱角也被摩挲得圆润光滑。
两个女子默契地各执一半玉佩,凑在一起拼成了完整的一枚。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在寒冬腊月的囚车之中,鸾夙将聂沛涵所赠的玉佩一分为二,以此作为姐妹俩来日相认的凭证。
昔日破碎的记忆在这一刻被仔细拼凑,那些懵懂而惨痛的旧时光,终于在这阔别已久的重逢中,得到了属于彼此的慰藉。八年的思念与记挂,八年的企盼与祈祷……她们不仅是主仆和儿时玩伴,更是相依为命的姐妹,是这世上唯一知晓彼此秘密的那个人。
这一日,这一刻,姐妹两人已等了太久太久。
鸾夙终于哽咽开口,强忍泪意唤道:“小江儿……”
江卿华也失声痛哭起来:“小姐,我是小江儿!我是小江儿!”
鸾夙见她如此,自己也忍不住了,渐渐毫无顾忌地落下眼泪。一时间,别院里唯有姐妹二人抱头痛哭。这哭声之中,是喜悦,是感慨,是自伤,也是无奈……
从江卿华口中,鸾夙得知了她这些年的经历。原来自两人互换身份之后,江卿华并没有被送入教坊,而是半路上被人劫走,关在一处暗室里待了两个月,又被人放了出来。
从暗室出来之后,江卿华遭到了毒打凌虐,饱受了各种折磨。其间一直有人逼问她各种问题,她却死死牢记着鸾夙的嘱咐,咬牙强忍,只字未提足踝上的图案,每日里除了哭,还是哭。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一年半,掳劫她的人终于放弃逼问,想要对她痛下杀手。是丁益飞打听出她的行踪,及时赶来相救,她才免去无辜惨死的下场。江卿华知道丁益飞认错了人,误打误撞把她当成凌芸,于是她便阴差阳错下去,索性以凌芸的身份自居,一直跟在丁益飞身边。
后来,这事聂沛涵也知道了,便主动与江卿华联系,二人保持着书信往来。但因为聂沛涵当时已迁入封邑,而丁益飞一直在皇城京州为官,故此两人始终没有机会见面。
直到一年多前,丁益飞因功擢升一级,前往房州赴任,江卿华才跟了过来。彼时她已是十五岁的标致少女,与聂沛涵时隔六年未见,容貌已变。聂沛涵见她身上有半枚玉佩,又问了她一些凌府琐事,她答得毫无差错,聂沛涵便没有怀疑她的身份。
江卿华几乎语不成调地说完这一段经历:“大约是八年前丁叔叔在相府里恰好见过我,因此六年前他相救时,才会将我错认成小姐……当时我为了保命,便稀里糊涂冒认了小姐之名……”
原来如此!鸾夙终于明白过来,为何自己多番请人去教坊司打听,得到的答复皆是教坊司没有凌芸这个人。小江儿居然半路上被人劫走了!
鸾夙心中十分愧疚,若不是受凌府牵连,小江儿也不会幼年失怙,惨遭凌虐,吃这颠沛流离之苦……而且她发现,以她和小江儿的经历来看,这幕后至少有两拨人在操纵此事:
一拨是将她和小江儿调换身份的人。而这拨人早已被坠娘,或者是镇国王府的势力瞒了过去,以为真正的凌芸已在妓院之中被凌虐致死。这拨人的目的并非龙脉,只是想报复凌府,对凌府赶尽杀绝,仅此而已。
另一拨人却是冲着龙脉而来,但不知她和小江儿已被调包,才会误将小江儿当成凌芸掳劫了去,严刑拷问。若非丁益飞及时援手,鸾夙不敢去想小江儿会是什么下场……
江卿华见鸾夙面上黯然,又将自己的衣带解开,露出背上纵横交错、触目惊心的伤痕,道:“这背上的伤,都是那些人打的,若不是他们有所图,我早就死了……每次等我还剩一口气的时候,他们就会给我治伤,治好了再接着打……”
说到此处,江卿华已是语带惧意,好似又回忆起了那些恐怖的往事。鸾夙心疼地抚过她背上一道道伤痕,心中内疚之意更盛。当时她的年纪还那么小……
鸾夙不知江卿华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她只知道,若是换成她自己,在那些残酷的折磨之中,只怕早已支撑不住了。相比之下,当年她虽沦落青楼,却已足够幸运了!
鸾夙也把近年来的经历略微说了说,但将臣暄的事情一语带过。不是她不愿说,只是她不想再为江卿华增添任何负担了。更何况事关臣暄父子的大计,她也不敢轻易说出去。
姐妹两人互诉完各自的经历,皆为对方的奇遇而感叹不已。鸾夙看着江卿华背上的伤疤,边为她系上衣带边道:“咱们姐妹既然重逢,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江卿华身子一僵,沉默须臾才回道:“如今真相大白,我也该如实告诉殿下和丁叔叔,小姐才是真正的凌芸。”
鸾夙微微苦笑:“小江儿,你喜欢上了慕王,对吗?”
江卿华没有否认,反而面有愧色:“小姐会嘲笑我吗?”
“岂会?”鸾夙笑道,“这些年你受我牵连,吃了不少苦……他对你好,又是这样出众的男子,你喜欢他,本无可厚非。”
“但我冒用了小姐的名义……”江卿华说话很没底气。
鸾夙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又直白问道:“小江儿,聂沛涵野心勃勃,并不是闲散王爷……你可想好了?”
江卿华毫不犹豫地点头:“只要能让我跟着殿下,即便做个侍婢也满足了。”
听闻此言,鸾夙又想起了那日聂沛涵曾说过的话,他说他会娶凌芸。不管聂沛涵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鸾夙相信,至少他会看在那一段儿时情谊上,善待小江儿,善待“凌芸”。
想到此处,鸾夙微笑着握住江卿华的手,郑重说道:“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江卿华。从今往后你就是凌芸,而我只是鸾夙。”
迫于聂沛涵的威胁,鸾夙到底还是搬进了他的院子里。不过一在东,一在西,平日倒也互不打扰。再加上鸾夙面伤未愈,不愿出门示人,两人三五日也见不上一面,如此也算相安无事。
只不过,自与江卿华相认之后,姐妹俩往来甚是频繁。江卿华几乎日日都往聂沛涵的院子里跑,先去瞧瞧鸾夙,若是碰上聂沛涵在,也会过去问个安。鸾夙知晓她的心思,便默许她每日前来探望自己,偶尔还会指导她作画写字。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半月,新年也过去了。对于鸾夙和“凌芸”越走越近,聂沛涵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正月刚过,他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专门挑了日子来寻鸾夙的晦气。
二月初一,鸾夙脸伤痊愈。屈大夫夸她脸上肌肤更胜从前,她因此心情大好。为着右颊上被利箭擦破的伤口,她憋在聂沛涵的园子里整整四十天了,若不是江卿华日日来与她说笑解闷,她估摸自己早就闷死了。
如今既然能见人了,她便打算在慕王府里走动走动,谁知正欲出门,恰好与聂沛涵迎面相撞。她往后踉跄几步,扶着门沿站定,待看清来人,欢喜之意立时减掉两分:“殿下有何贵干?”
聂沛涵盯着鸾夙面上瞧了半晌,见她右颊疤痕尽去,肌肤白里透红,只觉自己去了一块心病,遂淡淡道:“脸伤恢复得不错。”
饶是鸾夙对他再有敌意,听了这话也不由得缓和了面色,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托您的福。”
聂沛涵凤眼轻挑:“你要出去?”
“脸伤好了,想在府里走走。”
聂沛涵想了一瞬,原本准备警告她的话卡在了嗓子里,反而问道:“可要出府走走?”
“我能出去?”鸾夙霎时面露喜色。
“本王今日闲来无事,愿当护花使者。”聂沛涵噙笑。
鸾夙立刻觉得扫兴。
“怎么?不去?”
“去!为何不去?”鸾夙咬了咬牙,“来了烟岚城怎能不瞧瞧南国风情?我不仅要去,我还要逛集市,买物件!烦请您把马车上烧掉的积蓄赔给我。”
“你报个数。”聂沛涵随口说道。
鸾夙便将自己的积蓄数目翻了一倍,报出一个数字。
聂沛涵眉头也不皱一下:“今日便让账房支给你。”
“殿下别急,我说的不是白银,是黄金。”鸾夙露出戏谑笑意。
聂沛涵这次沉默片刻,改口道:“月底先支一半。”
鸾夙闻言甚是开心,一时忘记了对聂沛涵的不满,忍不住催促他道:“今日您先垫付银子吗?那我要去逛集市!咱们快走吧!”
“说风就是雨!”聂沛涵很是无奈,便命冯飞备了马车,与鸾夙一道往烟岚城最为热闹的集市而去。
一路上,鸾夙对冯飞甚是热络,不时掀开车帘与之交谈,问东问西。聂沛涵看在眼中,便道:“看来你不仅与芸儿走得近,与冯飞也熟稔了,倒让本王刮目相看。”
鸾夙瞥了他一眼,敛去笑意回道:“青楼里鱼龙混杂,我若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这口饭还吃得下去吗?”
聂沛涵没来由地心中一沉:“难怪臣暄会对你青眼相看,委以重任。”
“也难怪您对拂疏青眼相看,委以重任。”鸾夙反唇相讥。
聂沛涵默然良久,破天荒地没有接话。鸾夙也怕他恼火,便知趣地将话题引回到冯飞身上:“这一路上冯大哥对我多有照顾,我不是不知好歹、不分好坏之人。”
“原来你也知道好歹。”聂沛涵笑了,“冯飞照顾你乃是本王授意,怎不见你对本王客气?”
鸾夙撇了撇嘴:“我是女儿家,眼中只有细微之事。冯大哥办事细腻,知道我吃药怕苦,特意备了梅子给我。这份体贴心思,才是教我感动之处。”
聂沛涵冷笑一声。
车内气氛有片刻凝滞,鸾夙察觉到他的不悦,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幸好冯飞及时停车相请,缓解了这紧张气氛:“主子,味津楼到了。”
聂沛涵这才看了鸾夙一眼:“先用午膳,再逛集市。”
鸾夙长舒一口气:“一切听从殿下安排。”
聂沛涵今日特意换了一身布衣,然举手投足之间仍难掩贵气。冯飞刚引着两人进入味津楼,掌柜已是笑脸相迎:“公子快请进,许久不见啊!”
“最近事忙。”聂沛涵淡淡道,“你仔细安排吧。”
掌柜却是面露难色:“实在不巧,今日雅座已满,唯有大厅……”
聂沛涵摆摆手:“无妨。”
掌柜连忙赔笑:“小的把靠窗的位置给您挪出来。其实大厅也有大厅的好处,可以听说书呢!”掌柜边说边引着三人走上二楼,来到大厅靠窗的位置坐下。
鸾夙就着二楼窗户朝外看去,时值晌午,街上车水马龙,坐在此处恰好能将整条街的热闹景色收入眼中,不失为一个好位置。她从街上收回视线,抬眸却见对座的聂沛涵正看着自己,不禁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不过是见你兴致颇高。”聂沛涵如实回道。
鸾夙莞尔,低头喝了口茶:“但愿冯大哥带够银子。”
冯飞也赶紧喝了口茶。
不多一会儿,小二已将饭菜上齐。板栗烧野鸡、吉祥如意卷、清炖蟹粉狮子头,还有几道正宗的河鲜。菜色虽比不上慕王府,但也算是卖相精致,看着便让人馋涎欲滴。
鸾夙开心地笑起来,也不顾聂沛涵和冯飞的异样眼光,毫不客气地动了筷子,埋头苦吃。
聂沛涵无奈地看着她:“不知内情的,定会以为本王天天虐待你,不给你吃喝。”
鸾夙白了聂沛涵一眼,只当没听见,继续大快朵颐。可菜还没吃几口,厅内又响起一阵鼓掌声,原来是说书开始了。
鸾夙循声看去,只见那说书之人五十岁左右,是个半瞎,有一只眼并不灵光,此刻正站在台上说道:“昨日老朽与诸位说了一段北熙轶事,收的打赏颇多,今日便再说一段风流韵事,事关北熙镇国王世子……”
他此话甫毕,厅内又是一阵叫好之声。鸾夙蹙了蹙眉,对聂沛涵道:“市井之语大多不实,不听也罢。”
聂沛涵不知何时已微沉了脸色,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消遣而已,听听无妨。”
鸾夙顿时没了胃口。
就在此时,一记锣声忽然响起,台上已开了讲。不出鸾夙所料,说书人讲的风流韵事果然与她有关,不仅有关,且忒不属实。
想是为了取乐听众,说书的段子从臣暄初入黎都开始讲起,讲到他如何与名妓鸾夙相识,如何与人争美,如何作画赋诗,鸾夙又如何与他缠绵等等,桩桩件件逐一说来,讲得是天花乱坠、夸大其词。尤其说到臣暄特意建了一座隐寂楼以便与美人日夜厮守时,厅内发出的旖笑淫语不绝于耳。
鸾夙听得是面红耳赤,羞怒交织。再看聂沛涵,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似是听得颇为认真。鸾夙见状将筷子一撂,怒道:“我吃不下了。”
聂沛涵也不看她,仍旧盯着台上那说书之人,沉声回道:“他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天下人都是这样想的。”
闻言,鸾夙无从辩驳。是啊!这不就是臣暄的初衷吗?当时他在黎都为质,寻自己襄助,不就是想要制造出风流假象吗?如今看来,这一计策很是成功,不仅放低了武威帝原歧的防备,还将他的风流之名传到了南熙。
鸾夙自问不甚在乎“名声”二字,也早已料到自己会因此名誉受损。可不知怎的,今日当她坐在这里,再以局外人的身份来听这段往事时,竟会觉得如此不堪和……难受。
鸾夙兀自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但听台上又是一声锣响,那说书人已朝台下鞠了一躬,卖起了关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厅内立时嘘声一片。那说书人也不怕有人砸场子,拿了个大盘子笑嘻嘻地下了台,开始挨桌讨赏。不多时,他已走到聂沛涵三人跟前,低眉顺眼地笑道:“几位客官添喜添福。”此时他盘子里已存了不少赏钱,小有铜板,大有碎银子。
鸾夙只觉得这说书人面目可憎,心头不禁涌起一阵厌恶,便刻意别过脸去看向窗外,眸中已是隐隐含泪。
冯飞看了一眼聂沛涵,见他毫无反应,只好去掏钱袋。可还没来得及摸到银子,便听“啪嗒”一声,聂沛涵已将一锭金子放入说书人盘中,凝声评价:“说得不错。”
什么叫“说得不错”?鸾夙立刻转过头,蹙眉看向聂沛涵。后者并不看她,也不看说书人,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幽深的凤眸中隐约透出一丝闪烁,神情莫辨。
而那说书人低头一看盘里是锭金子,也大感诧异。不过他反应极快,迅速四下看了看,捏起金子揣入怀中,这才又对聂沛涵俯身行礼:“多谢贵客重赏。”
聂沛涵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鸾夙便冷冷地插了句话:“这钱你也赚得心安理得?不怕烂舌头?”她原意是讽刺对方胡编乱造,破坏她与臣暄的名誉。
然而听在说书人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贵客说的极是,小人不过信口拈来,实在当不起这重赏,若违心收下,也难以消受。”他低头想了一瞬,又道,“小人祖上会些算命功夫,能为几位贵客卜上一卦,也算回报贵客重赏。”
鸾夙又是一声冷笑:“你瞎了一只眼,可别看走眼了。”
说书人也不见生气,恭谨回道:“贵客有所不知,算命这一行,我们称之为‘窥天眼’。窥得多了,自然要受报应。‘十算九瞎’,小人也逃不过此劫,若不是怕自己遭了天谴,便不会改行说书了。”
“原来你还知道会遭天谴?”鸾夙嘲讽之意更重,“你说书的故事也是算出来的吧。”
而与此同时,聂沛涵却脱口问道:“怎么算?”他似是与鸾夙作对一般,刻意挡了她的话。
说书人便再回一礼,对聂沛涵回道:“小人是看面相。不过为了小人的性命着想,小人不能说破,只能给贵客提几个字。贵客猜不猜得破,要看天意了。”
聂沛涵便顺势指了指鸾夙:“先算算她。”
说书人在鸾夙面上端详一阵,以指蘸了她杯中的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局”字,开口解释道:“是当局之人,也是局外之人。”
鸾夙垂眸看着那个“局”字,若有所思。
“有趣。”聂沛涵又指了指自己,再问,“在下如何?”
说书人便再次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贵”字,随即解释:“您是小人此生所见最尊贵之人,贵气逼人,贵不可言。”
聂沛涵蹙眉不语,右手食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似在思索他话中之意。
那说书人见状,又道:“小人今日能见贵客一面,已是小人之福。既收下您这锭金子,小人尚有两句话相赠。”
聂沛涵伸手再请。
这一次,说书人又在桌上写了十四个字,便拱手告辞,无言离去。
此生不及双栖凤,朱颜对镜沉鸾孽。
聂沛涵看着用茶水写成的两句话,忽然抬手拂掉前头十一个字,起身对冯飞道:“今日不逛了,回府。”言罢,已迈开步子朝楼梯处走去。
鸾夙垂眸看着桌上留下的三个字,心中尽是不解之意:“沉——鸾——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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