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真假千金姵璃 著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姵璃 著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十五章 真假千金
书名: 妾心如孽:全2册 作者: 姵璃 著 本章字数: 10524 更新时间: 2024-02-22 14:23:18
鸾夙只觉自己脑中“轰”的一声炸了开来,芸儿口中的那个名字对她而言是如此熟悉,令她无法回避那血淋淋的过往。她只怕自己是听错了,连忙再次确认:“你说你叫什么?”
“凌芸。”芸儿逐字解释给鸾夙听,“凌云之志的‘凌’,芸芸众生的‘芸’。”
凌芸……她说她叫凌芸!她说她父亲与丁益飞系出同门!即便姓名可以相同,那出身呢?丁益飞除却是墨门弟子之外,还曾拜入过几人门下?
自从在祈城驿站见过这女子之后,鸾夙从未问过她姓甚名谁,亦不曾观察过其容颜美丑。然而此时此刻,鸾夙却不得不正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这女子看着年岁不大,应与自己年纪相仿,今日仍是一身鹅黄衣衫,正如她们初见那日一般。鸾夙从前只知她是个俏生生的大小姐,此刻仔细看了才知,这女子丹铅其面、小蛮婀娜,眉眼虽不够精致,却胜在天真活泼、朝气蓬勃。
不似自己,人未老心已老,显得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鸾夙甫一听闻这女子假冒自己,第一反应竟不是生气,也不是怀疑,而是生出一丝微弱的希望。她迫切地想要从对方身上找出些小江儿的影子,可惜打量半晌,终究徒劳。
都说女大十八变,她们姐妹二人分离近九载时光,又怎能一眼认出彼此呢?更何况这女子究竟是小江儿,还是丁益飞误认的女子,抑或是受了居心叵测之人指使?鸾夙如今一概不知,也不能主动打探。
万一这女子当真别有用心,那么她一旦询问,便会立刻暴露身份。为今之计,只好在暗中观察,等着这个假凌芸自己露出马脚。
许是鸾夙沉吟了太久,又或者目光太过犀利,此时假凌芸面上也闪过一丝疑惑,对她问道:“姐姐看着我做什么?还是……姐姐从前见过我?”
鸾夙闻言忙回过神来,摇头否认:“不,凌姑娘是南熙人,我是北熙人,又怎会认得你呢?”
此话一出,假凌芸果然松了一口气,又笑道:“听说姐姐叫‘鸾夙’?那姐姐姓什么?”
鸾夙摇了摇头:“我自幼长于青楼之中,不知父母是谁。”
若是旁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听了“青楼”二字必要面露鄙夷之色。然而假凌芸听了却毫无反应,可见她早已知晓鸾夙的身份。
果不其然,假凌芸慨叹道:“芸儿也曾听闻姐姐的事,姐姐好福气,能得北熙镇国王世子脱籍赎身。只是……姐姐怎会与慕王殿下一道呢?”
“哦?慕王没对你说起吗?”鸾夙自我哂笑。
假凌芸显然对聂沛涵又敬畏又爱慕,低声道:“芸儿不敢问。”
“有何不敢问?”鸾夙又自嘲地道,“我不过是慕王挟持来的人质罢了。只因我是个女子,他才并不为难我,一路之上颇为厚待。”
“原来如此!”假凌芸眉眼之中立刻消除了敌意,“如此说来,姐姐在镇国王世子心中分量颇重了,否则殿下怎会以姐姐为人质呢?可见姐姐是有福之人。”
“做人质也算有福吗?”鸾夙不知自己该哭该笑,也有心接近假凌芸,便道,“凌姑娘才是好福气,有丁将军这样的叔叔,又得慕王另眼相看。”
“谁得他另眼相看了?”假凌芸顿时面色绯红,羞怯地否认,“姐姐可别乱说。”
“我哪里乱说了?”鸾夙假意笑道,“慕王平日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唯独见了你才有三分温和之意,这难道还不算另眼相看?”
假凌芸闻言面上更红,一跺脚道:“姐姐你真是……芸儿不和你说话了!”
鸾夙只作没听见,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慕王文韬武略,凌姑娘你活泼娇柔,男未婚,女未嫁,这难道不是天作之合?我看丁将军也有意撮合你二人,门当户对,再好不过!”
鸾夙自觉这话说得极其违心,但又不得不违心地说下去。她认为,无论假凌芸带着何种目的接近聂沛涵,都必定逃不过他那绝世风采的诱惑。如此世无其二的妖孽,又有如此尊崇的身份和显赫的军功,应是所有怀春少女心中的良人。
鸾夙看着假凌芸绯红的面色,正打算再出语试探,却见她忽然抬眸看向自己,轻声说道:“慕王殿下……他……”
“他怎么了?”鸾夙不解。
“他……在姐姐身后……”假凌芸已是声若蚊蚋。
鸾夙立刻了然。难怪自己觉得脑后隐隐生寒,原来是千年冰块驾到了。鸾夙也不心虚,施施然从案前起身,转向身后行礼道:“见过慕王殿下。”
想是因为回了府邸,聂沛涵今日穿着颇为郑重,绣金花纹合着蟒袍玉带,更衬得他姿容绝世、风流无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那张俊颜之上毫无喜色,且还散发着凌冽之气,看着便教人无端生畏。
假凌芸此时也已经起身,甜腻腻地唤了声:“殿下,姐姐与芸儿说笑呢!”
聂沛涵仍不说话,盯着鸾夙,神色阴晴不定。
鸾夙见状暗呼不妙,连忙轻咳一声:“我不叨扰殿下与凌姑娘了,先行告退。”
“这是你的院子,你要告退去哪儿?”聂沛涵终于说了一句话,语气很不客气。
鸾夙登时无语。倒是假凌芸很有眼色,上前一步揽过聂沛涵的左臂衣袖,主动央求道:“殿下千万别为难姐姐,芸儿与姐姐甚是投缘……”
“她与你不同。”聂沛涵打断了假凌芸的话,语气即刻缓和许多,对她道,“你先回去。”
聂沛涵虽只对假凌芸说了短短九个字,却已让鸾夙听出许多宠溺之意。只是他这份宠溺,究竟是对“凌芸”这个名字,还是对凌芸这个人?鸾夙很疑惑,她不敢忘记在郇明园子里所窥听到的话……
仅仅是这片刻的走神,假凌芸已离开了院子,聂沛涵也落了座。鸾夙还未及询问他的来意,他已先行开了口:“你几时与芸儿交了朋友?”
“我出身微贱,怎敢与凌小姐为友?”鸾夙淡淡以回。
“这才像你。”聂沛涵忽然笑了,“自命清高,独来独往,性情寡淡,口齿伶俐。”
“殿下确定说的不是你自己?”鸾夙毫不示弱。
聂沛涵闻言,神色忽而变得黯然,继而又勾起一抹冷笑,出语警告:“不要与芸儿走得太近,你们不是同路人。”
什么叫“你们不是同路人”?这话听在鸾夙耳中,简直是一种刻薄的讽刺,讽刺她高攀了假凌芸。鸾夙越想越觉得恼火,也勾起一抹冷笑:“我与您也不是同路人,您不照样劫了我,与我同车同船了一路?”
聂沛涵这次沉默以对。
可鸾夙仍觉得不解气,遂再次讽刺道:“殿下是对凌姑娘相思刻骨,特意来这儿寻人的吗?”
聂沛涵骤然凤眼微眯,显然是恼了,看了她半晌才道:“听说你将丫鬟都赶走了?手伤好了?”
鸾夙低眉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那些伤疤已逐渐变得浅淡,在掌心之上纵横交错,乍看之下仍旧触目惊心。她试着活动了一下双手,回道:“日常自理已无大碍,我不想劳烦别人。”
“你是不想劳烦别人,还是怕我迁怒别人?”
聂沛涵一连两句反问,皆是鸾夙心中所想。但她还是违心地摇头,不愿承认自己的想法被聂沛涵猜中:“殿下多虑了,我是不想成为废人罢了。”说着她又动了动自己的手指,觉得比前几日更灵活了些。
聂沛涵果然未再咄咄相问,与她相对无言了半晌,才起了一个新的话题:“臣暄尚无任何动静。”
鸾夙点点头,对臣暄的不回应表示理解:“他好不容易才从武威帝手里逃出来,自不会那样傻,再陷入别人的钳制当中。”
“你倒是很会自我安慰。”聂沛涵哂笑。
“只因我理解世子的选择。”鸾夙说得坦然。
聂沛涵见她如此释怀,竟有些难言的滋味。
鸾夙淡然,证明她对臣暄感情不深。可正是这份淡然,也证明了她所托非人。聂沛涵不知是该替她高兴还是不值,转念又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担心她,唯有叹道:“欢场情事都是逢场作戏,臣暄也不过如此……”
不知为何,听闻此言鸾夙又来了怒气:“你说谁是逢场作戏?欢场情事怎么了?你敢说你对凌芸就是真心的?”
“你果然知道了……”聂沛涵立刻从鸾夙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警惕地看向她,“你怎会知道?是臣暄告诉你的,还是郇明?”
鸾夙自知失言,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得默然片刻,幽幽地问道:“殿下可还记得,你我在黎都原香寺里的偶遇?”
“自然记得。”聂沛涵脱口而回。
鸾夙抬眸看着他,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如今你对凌姑娘好,是因为她是凌相的女儿?”
“是。”聂沛涵痛快地承认。
“没有别的目的?”鸾夙心中隐带期待,只盼答案不会如她想象中那般不堪。她宁愿聂沛涵对假凌芸是有几分真心。
然而她失望了,聂沛涵对她毫不隐瞒,也毫不犹豫地坦白相告:“如你所言,我的确对她有所图……我会娶她。”
此言一出,鸾夙的神采霎时黯了下去,眸中渐渐变得晶莹,如同积蓄了洪水即将奔涌决堤。但她忍住了,她把自己变得凄清,让聂沛涵想起了秋风渡口的江上夜风,冷得空旷,冷得清醒。
聂沛涵有些迷惑,不知鸾夙为何突然伤感至斯。他想出言关切,话到唇边又克制住了,他唯恐自己想得太多,会变得太可笑。
气氛就此凝滞,两人谁都不再开口说话。聂沛涵自觉应该离开了,便打算起身告辞,可话还没出口,却见鸾夙已回过神来,淡淡道:“让慕王见笑了,我听您说起凌姑娘,一时联想起自己,便失态了。”
她边说边站起来,笑着下了逐客令:“往后有什么小事,您让冯大哥传话就成了,何必纡尊降贵跑一趟,倒让我惶恐不安。”
一番话,将彼此撇得干干净净。聂沛涵暗恼鸾夙不知好歹,转身出了院子。他明明毫无隐瞒、据实以告,却换来对方几番讽刺、冷淡以对。这让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仿佛他的坦诚和关怀都很廉价。
聂沛涵一路负气,快步走入内院书房,抬首又瞧见有人候在此处,似是等了许久。
“老师有事?”他疲于客套,率先开口。
丁益飞看了看他的面色:“殿下今日心情欠佳。”
“老师知我甚深。”聂沛涵并不遮掩。
“可是去瞧了鸾夙姑娘?”
“嗯。”
丁益飞笑了:“她也算是个奇女子了,出身风尘,却颇有胆识。”
聂沛涵冷哼一声:“何止有胆有识,简直胆大包天。”
丁益飞从他话中听出了一丝深意,遂道:“殿下待她很不同。”
聂沛涵蹙眉:“老师有话大可直说。”
“没什么,只是想提醒殿下,她是臣暄的女人。”
聂沛涵闻言沉默一瞬,看了看丁益飞的忧虑神色,破天荒地耐心解释:“聂沛鸿在秋风渡曾与我发生冲突,她救过我一命……我欠了她,难免对她尊重些。”
丁益飞这才故作释然:“是老臣误会了。殿下素来不近女色,如今忽然对一个女人看重,老臣才会如此不安。”
“老师这话失之偏颇,我对芸儿不好吗?”聂沛涵停顿片刻,又道,“有恩必偿,有仇必报,恩怨分明,也是您从前教我的。”
听了这话,丁益飞颇为安慰地大笑起来:“如今老臣可没什么能教给殿下的了,唯有鞍前马后,助殿下早偿夙愿。”
聂沛涵顺势叹了口气:“也不知臣暄何时能将周会波擒来,恐怕如今唯有他最清楚龙脉了……”
“不着急,眼下朝内大殿下和四殿下党羽众多,即便咱们有了龙脉的消息,只怕也会泄露出去。不如多给臣暄一些时日,咱们可以先剪除异己。”丁益飞沉吟片刻,又问,“臣暄知道您掳走他的爱姬吗?”
他刻意将“爱姬”二字咬得很重,聂沛涵又怎会不知其意?但他也只是蹙了蹙眉,语中情绪莫辨:“如今臣暄刚逃出黎都,大约还无暇顾及鸾夙……我已答应了她,倘若臣暄半年之内没有回应,便放她回去。”
“殿下英明!正该如此!”丁益飞终于长舒一口气,笑道,“臣暄若不重视她,留着也无用。左右是个无关紧要的女人,放了最好,杀了反倒招人闲话。”
聂沛涵又“嗯”了一声,未再言语。
丁益飞是看着聂沛涵长大的,对他的性情尚算了解,此刻见他还想着如何处置鸾夙,便有心岔开话题,道:“殿下此去北熙四月有余,预备何时回京州复命?”
“明日便启程。父皇年事已高,最为多疑,去迟了显得我大不敬。”
丁益飞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如此甚好,殿下考虑得仔细。但京州乃天子脚下,几个未封王的皇子都在,您得一切小心。”
“老师放心。”聂沛涵沉声分析,“老大丢了差事,货物被烧,敢不敢回来还是两说;老四没有军功,北熙又易主在即,他们还得倚仗我,肯定不敢做小动作。”
“殿下军功显赫,但也须提防‘功高盖主’,遭人非议。”丁益飞有心提醒,想了想,又道,“我还是不放心,让冯飞随您入京复命去吧。”
聂沛涵也对这个老师知之甚深,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近日冯飞一直在照料鸾夙,这必然已引起了丁益飞的不满。聂沛涵知道,丁益飞是想借这个进京复命的机会,把冯飞从鸾夙身边调走。
聂沛涵不愿为了鸾夙与恩师发生冲突,便妥协道:“也好。这段时间烦请老师分神照顾我府内诸事。”他顿了顿,“包括鸾夙。”
若不是冯飞前来辞行,鸾夙尚不知聂沛涵要去南熙国都一趟。明明他晌午时候才来探过自己,当时为何不说呢?鸾夙越想越觉得聂沛涵此人难以捉摸,喜怒无常。
不过聂沛涵不在慕王府,倒是正合了她的心意,她恰好可以趁此机会探探假凌芸的身份。她认为,那女子既敢假扮她,必是多多少少知道些凌府旧事,如此才可瞒天过海。那龙脉地图一事呢?假凌芸又是否知晓?
鸾夙思前想后,当务之急,是要打探清楚假凌芸是否就是小江儿。此事好办,也不甚好办。好办之处在于,小江儿特征明显,足踝上有半幅龙脉地图;可困难之处就在于,女子的足踝很私密,不会轻易示于人前。
鸾夙将自己关在别院内制订着周密计划,几乎是茶饭不思。她思前想后整整十日,定了诸多法子又推翻,推翻再全部重来……如此反反复复也没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转眼已是腊月初一,鸾夙仍在苦思要如何不动声色地接近假凌芸。谁知她还没想出好法子,对方却主动登门造访,倒省了她许多烦恼。
“姐姐消瘦了。”假凌芸一进别院,便对鸾夙笑道。
鸾夙抚了抚脸颊,敷衍回道:“多谢凌姑娘关心。我手伤未愈,终是一块心病。”
假凌芸掩面娇笑起来:“我就说姐姐消瘦定有原因,却还有不长眼的下人胡乱猜忌。”
“哦?他们如何说?”鸾夙见招拆招,以静制动。
假凌芸面上一副天真之色,直白道:“府里都说,姐姐茶饭不思,日渐消瘦,是因为对慕王殿下思之甚深。”
鸾夙早知假凌芸前来必定有事,但她没想到这姑娘的心思如此可笑,居然为了一点毫无根据的流言蜚语,非得过来求证一趟。
鸾夙越想越觉无稽,却也懂得把握机会拉近距离,便假装惊讶地反问:“怎会有这种流言传出来?难道他们不晓得我的身份吗?说得好听些是客居在此,说得难听些便是人质。”
假凌芸盯着鸾夙细看,见她面容真挚不似说谎,才笑道:“姐姐容貌迤逦,举手投足风姿绰约,乃是女人中的女人……想是他们会错意了……”
鸾夙连忙解释:“我迟早要离开南熙……倒是慕王待凌姑娘颇有不同,想来鸾凤和鸣乃早晚之事。”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假凌芸果然上了当,两腮立刻变得粉红,娇声唤道:“姐姐别胡说……”
这算是消除敌意了吗?怀春少女果然好骗!鸾夙心中窃喜,正打算再夸她几句,补一补后劲,岂知院中却忽然凭空出现一人,朝着她们开门见山地询问:“你们两人,谁是凌芸?”
鸾夙大骇之下转身望去,不禁惊呼出声:“是你?”
来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幽州郇明。他见鸾夙认出了自己,亦是平静地回道:“一别两月余,姑娘可好?”
鸾夙猛然想起当日被郇明抓住的情景,他那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颈,手段之狠辣简直令人胆战。如此一想,鸾夙又觉得颈上隐隐疼了起来,只得故作镇定地道:“郇先生来得不巧,慕王他进京了。”
“郇某正是看过黄道吉日才来的。”郇明面露一丝冷笑,再次重复问道,“你二人谁是凌芸?”
鸾夙下意识地瞧了假凌芸一眼,后者此刻已是瑟瑟发抖,不敢作声。鸾夙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更为忐忑,忙道:“先生若再不走,我便喊人了。”
郇明嗤笑:“郇某既然进得来,就不怕姑娘喊人。姑娘若能喊来了人,也算本事。”
鸾夙顿觉心中一凉,勉强否认道:“此处并无凌芸。”
郇明自然不会相信,指着她们二人道:“若是再不承认,就把你们都抓了。”言罢,他又看向假凌芸,面无表情地问道,“是你吗?”
“不,不!我不是凌芸,我不是……”假凌芸已是语不成声,骇得浑身颤抖起来。须臾,她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手指向鸾夙,“她……是她……她才是凌芸。”
鸾夙诧异地看着假凌芸,脑中灵光一闪,忽然生出一种奇异之感。眼前这个郇明,曾为凌府诸人树碑祭奠,如今又来寻找凌芸,足以证明他与凌府关系密切。鸾夙相信,从郇明口中定然能问出一些事情,当然前提是要让他相信自己是凌芸。况且她本来就是如假包换的凌芸。
鸾夙暗自猜测郇明为凌府树碑的目的——要么他情深意重,乃是凌府故交;要么他深谋远虑,意图立碑引来凌府后人,为了龙脉。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她认为都值得深究。这其实要比打探假凌芸的身份更重要,比起被人当枪使的假凌芸,幽州郇明显然更高一筹,也更为深不可测。
鸾夙决定赌一把,赌郇明是父亲的知交旧友。她终究不相信会有人心机如此深沉,竟然提前数年冒险树碑,只为守株待兔,等候那不知何时才会出现或者永不会出现的凌府后人。
一百二十块墓碑,经年的悉心洒扫,她宁愿相信是树碑之人的诚挚心意。想到此处,鸾夙决定对郇明坦白:“郇先生高明,我的确是凌芸。”
她此言一出,假凌芸也是大为吃惊,立刻簌簌地落下眼泪,也不知是太过害怕,还是太过心虚。
鸾夙没有去看假凌芸是什么表情,只低眉重复道:“我才是凌芸,请郇先生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郇明没再说话,又盯着鸾夙和假凌芸看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带走前者。鸾夙也没反抗,任由他将自己扛在肩上,只觉得头晕眼花、脚底生风,眨眼间已是翻墙越壁、踏风而去。
假凌芸眼睁睁看着两人消失在院墙之外,才反应过来危机已解。她小跑几步想去寻求丁益飞庇护,可人还没跑出院子,已见丁益飞在门外幽幽说道:“芸儿莫怕。”
听到这个声音,假凌芸终是后知后觉地哭了出来,抽抽搭搭道:“叔叔……她……鸾夙她……”
“我都听见了。”丁益飞边进门边说道,“从他一进王府,我便察觉了……只可惜我没看清他的相貌。”
“那叔叔为何不救我们?”假凌芸很诧异。
“我若出声,鸾夙又岂会被他抓走?”丁益飞望着郇明跳进来的那处院墙,冷冷解释。
假凌芸不解:“叔叔你为何……”
“你想问我为何要这么做?”丁益飞眯起双眼,“她是你的威胁,我不能让她留在慕王府……”
这话说得太露骨,假凌芸刷地脸红了,低声道:“叔叔误会了,我都听冯飞大哥说了,她只是个人质而已。”
“人质能让殿下的侍卫长亲自照料吗?人质能住在这么好的别院?出入自由?”丁益飞沉声反问。
假凌芸顿时语塞,继而又醒悟过来,低着头不再说话。
丁益飞又冷哼一声:“捉了她最好,捉了便再也回不来了……”
一个时辰后。
“郇先生这是要带我去哪儿?”鸾夙坐在颠颠簸簸的马车里,小心翼翼地问。
“祈城。”郇明言简意赅。
“郇先生与家父究竟是何关系?府院之中为何会有凌家坟冢?”鸾夙大着胆子再问。
郇明面上似有所想,目光悠远绵长,半晌方回过神来,道:“你话太多了,在我没有确认你的身份之前,我不能说。”
“敢问先生要如何确认?”
“到了祈城你便知晓。”
鸾夙唯有住嘴。
这一路之上,郇明待鸾夙甚是礼貌,言行举止并无逾越,只是口风严实得紧,无论鸾夙如何套话,他都对凌府之事只字不提。这也让鸾夙渐渐觉得,郇明的确是她父亲的旧友,试想若当真是觊觎龙脉之人,又怎会对她如此礼待?只怕早已严刑逼供了。
因为鸾夙手伤未愈,路上多有不便,郇明要分神照顾她,故而两人脚程并不快。寻常五日便能走完的路途,郇明驾车走了七八日,待出了聂沛涵的封邑——房州地界,已是十五日之后。
“郇先生如此优哉游哉,难道不怕慕王来寻你晦气?”鸾夙见郇明一路上并不避忌官兵,便忍不住问道。
“聂沛涵去京州复命,一来一回,最快也需一月多的光景。何况京州皇子众多,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保不准他会在京州困上一段日子。既然如此,我又何须避忌官兵?”郇明笃定地笑道,“估摸他此刻还以为你安然无恙在他府里。”
“郇先生果然名不虚传,竟连京州的形势都能探得一清二楚,难怪当初慕王会专程去幽州拜访您。”鸾夙表示叹服。
郇明却是一声冷笑:“你别给我灌迷魂汤了。他去幽州邀我出山只是个幌子。”
鸾夙心中惊疑,但没敢接话。
郇明又道:“倘若我没猜错,聂沛涵如今尚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鸾夙抿着唇,仍不接话。
郇明再笑:“连他都不能确定你是不是凌芸,我自然也不能确定了。”
“何以见得他不能确定?”鸾夙终是按捺不住好奇之意。
“他若信了你是凌芸,那日来幽州见我时,又怎会带着你?即便带了你,也该让你我二人当面对质才是。”郇明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叹道,“倘若聂沛涵十分确信你是凌芸,必不会让我如此轻易便将你掳走,或许如今你已是他的侧妃了。”
郇明这番话字字在理,分析透彻,尤其最后那一句,简直是将聂沛涵的心思摸透了!鸾夙吸了吸鼻子,强行克制住酸楚之意,又问道:“我还有一事欲请教先生。”
“你先问,我答不答还是两说。”郇明很精明。
鸾夙也不再客气,便问:“先生怎么知道龙脉地图在凌府?”
她这一问,让郇明恍然大悟:“那日你果然听见了……是因为听见了这句话,你才想跑的?”
“是我先问您的。”鸾夙颇为执着。
郇明沉吟片刻,笑了:“到了祈城,若能确定你是凌相千金,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又是这一句……看来不到祈城,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了。鸾夙只好安慰自己:“也罢,左右此事急不得,还是先到祈城再说吧。”
“你说,聂沛涵会不会派人来找你?”这一次轮到郇明发问。
鸾夙先是一怔,继而摇头:“在他眼中,我只是个无关紧要之人。即便他来找我,也不是为我而来。”
“你这句话前后矛盾,倒是有些意思。”郇明挑眉笑道。
鸾夙也微微嗤笑:“那日我在闹静园中并未骗你,我的确是被他从北熙掳来的……这事一言难尽,不过如今对他而言,我已经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是吗?可我觉得,你对他的价值不止于此……”郇明微一沉吟,说得别有深意。
二人在车内专注地说着话,不承想马车却突然急刹而停。郇明顿时脸色突变,坐在车内开口问道:“怎么停下了?”
车夫没有答话。未几,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从车外飘了进来:“本王不犯郇先生,先生却来犯本王。这又是何道理?”
这声音是……聂沛涵!鸾夙大为吃惊,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聂沛涵怎会在此?他不是去了京州吗?这前前后后算起来,他才走了二十五六日,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不是回了烟岚城,是到此地了!
再看郇明倒是颇为冷静,对鸾夙笑道:“看来你低估自己的价值了。”
经过这十几日的相处,鸾夙已对郇明产生了信任之感。此时此刻,她是真心想和郇明一同前往祈城的,可如今看来,这一趟是否成行尚且难说。
鸾夙有些痛恨聂沛涵打乱了自己的计划,却也为他赶来相救而心感异样。这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就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湖泊之中,漫不经心漾起一丝涟漪,一时间令她顿觉手足无措。
鸾夙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努力平复了心绪,又不禁为郇明的安危担忧起来。她觉得,以聂沛涵“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个性而言,郇明此次恐怕凶多吉少。
不能让聂沛涵把他杀了!这是鸾夙的第一反应,于是她决定帮助郇明。情况紧急,她也来不及细想,只好低声说道:“先生挟持我吧,应能换来一线生机。”
郇明对这个提议颇感诧异,再次打量起鸾夙,不住地点头道:“难为你能以德报怨,若你当真是凌芸小姐,凌相也能瞑目了。”言罢,他又撂下一句“得罪了”,便再次施展了锁喉手,扼着鸾夙的玉颈走下马车。
黄昏渐近,落日熔金,只见前方半里开外,是足足百余人的队伍,清一色身穿军服,手持长弓,应是从某处调遣来的步兵。而聂沛涵本尊,此刻正坐在马上,他的亲王朝服已沾染了许多灰尘,透露出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应是日夜兼程所致。
怎能不风尘仆仆?从京州到此地,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也需要十三四日,而聂沛涵从烟岚城去京州,再从京州赶来这里,几乎是多了一倍路程。放在平日少说也得耗时一月有余,可他居然只用了二十几天!遑论他还需一路追踪。
不知为何,鸾夙感到有些窒息。纵然郇明的锁喉手并没有用力,可一看到聂沛涵这个样子,她便觉得心悸,几乎无法呼吸。
夕阳尚且有些刺眼,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聂沛涵,发现他也正在看着自己。她听到他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郇先生除了会掐女人的脖子,难道没有别的招式了?故技重施,实在无趣。”
“故技也罢,新招也好,只要见效就是好计。”郇明显然不受激将,冷道,“慕王殿下可要小心了,郇某倘若失了力道,这姑娘的脖子可就断了。”
“你敢!”聂沛涵勃然变色,“你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我的确是冲着她来的。”郇明一边挟着鸾夙后退,一边故布迷阵,“她是何人,你难道不比谁都清楚?”
聂沛涵似是没有听见,一味盯着他们两人,凤目之中已现杀意:“今日本王带了一百名弓箭好手,你若敢杀她,大可试试百箭穿心的滋味。”
郇明仍旧急速后退,弃了马车改由步行,边走边道:“即便是弓箭好手,也会伤及无辜。慕王殿下想好了?”
事实一如郇明所言,如今鸾夙被他死死挟持挡在身前,即便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也不敢轻易开弓射箭。聂沛涵自然明白这情形,终是忍了一忍:“你放了她,本王饶你一命。”
大约是鸾夙从前被郇明挟持过,还险些丢了性命,因此她今日再被挟持,聂沛涵竟没有半分怀疑。
“看来这姑娘在您心中,甚是特别。”郇明的这句话,是故意说给鸾夙听的。
可惜鸾夙没有意识到。她此刻不敢乱动,也不敢乱说话,唯恐自己演技不好,会被聂沛涵看出端倪。她只有极尽难受之意,假装自己是真被挟持了。
她就这样被郇明挟着一路后退,直到听见“哗哗”的水声传来,才知两人已到了河边,进退维谷,无路可走。而这一路之上,聂沛涵一直打马跟随,十分谨慎,并未贸然出手。
鸾夙见此情状,心中焦急之余又添愧疚。她竟是在利用聂沛涵的援手,帮着他的敌人逃跑?她不敢想象聂沛涵知道真相之后会如何,她唯有祈求双方都能平安无事。
然而,这负疚感不过维持了片刻工夫,便被聂沛涵亲手打破。
“郇先生,你身后已无路可退,还是束手就擒吧。”聂沛涵仍旧骑在马上,承诺道,“只要你放了她,本王保你安然离去。”
“慕王的话,郇某不能信,也不敢信。”郇明再次拒绝。
对峙到此,聂沛涵的耐心也终于全部用完,便冷冷吐出两个字:“找死!”他说着已从坐骑之上抽出弓箭,持弓扣弦朝着郇明瞄了准头。
郇明也不禁心头一紧:“慕王想让这位姑娘陪葬吗?”
“她是死是活,由本王做主。”这一句话音未落,聂沛涵已骑在马上扬手开弓。只听一声弓鸣惊起,箭已离弦而发,朝着鸾夙与郇明呼啸而来。
眼看箭矢即将射到自己面上,鸾夙大骇之下竟忘记挣扎,只下意识地闭上双眼站着等死。她耳中听到“咻”的一声,紧接着,右颊已隐隐感到擦疼,一声惨叫随即传来,扼在她脖颈上的手也顿时松开了。
鸾夙连忙回首看去,但见一支箭矢正中郇明右眼,那汩汩的鲜血从他指缝间流出,顷刻已将他半边脸浸得血红。
随着聂沛涵一个“杀”字响起,百余名弓箭手纷纷驱马上前,兵分三路包抄。眼看郇明已是插翅难逃,他却忽然后退一步,跳入身后湍急的河流中,身形瞬间被河水冲刷得无影无踪。
这一幕实在太过惊心动魄,鸾夙从前见所未见。她惊魂未定地转身再看聂沛涵,见他仍然手持长弓坐在马上,面无表情不知所想。夕阳的柔光映着他的绝世容颜,那阴影里藏着寂寞、孤独,偏又有万种风情无处诉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暮色四合,众生寥落,渐起的飞扬尘土中,唯有他们彼此对视,远远相望。
周围的马匹嘶鸣声、马蹄声越发震耳欲聋,鸾夙独立于一片混沌之间,忽觉脸上有湿意划过。她抬手轻轻抚上右颊,指尖立刻沾染了血迹,原来并不是泪,而是她破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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