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闻香识人姵璃 著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姵璃 著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十四章 闻香识人
书名: 妾心如孽:全2册 作者: 姵璃 著 本章字数: 8944 更新时间: 2024-02-22 14:23:18

船在江上行了一夜,翌日清晨才在一处繁华之地靠了岸。老沙误以为鸾夙是聂沛涵的姬妾,船一靠岸便立刻派人将城内最好的大夫请上了船,还特意嘱咐带着最好的伤药。

大夫上船为鸾夙问诊治伤,除却必要的询问之外,整个过程甚是寡言,而聂沛涵则始终在一旁看着,亦是沉默不语。舱内的气氛有些沉闷,鸾夙和服侍的丫鬟也不说话,待诊治完毕,大夫提着药箱起身,才又对鸾夙道:“夫人好生将养几日,伤势未及筋骨,并无大碍。”

鸾夙勉强一笑:“多谢。”

大夫点点头,又向聂沛涵告辞。后者瞧了一眼鸾夙,道:“我送大夫出去。”言罢,已有丫鬟眼疾手快地推开舱门,他二人便相继而出。

等走到舱外,聂沛涵当先问道:“烦请大夫如实相告,她的伤势究竟如何了?”

大夫眉头微蹙,有些吞吞吐吐:“夫人手臂和膝上的伤并无大碍,只是掌上的伤……”

“掌伤如何?”聂沛涵一反常态,语中隐带焦急。

大夫沉吟一瞬,似在酝酿措辞,片刻后却是反问:“夫人可会抚琴作画?”

“会的。”聂沛涵颔首。

大夫叹了口气,只得如实回道:“若是恢复得好,寻常活动是可以的,提笔作画亦可。只是……不能再抚琴了,也不能手负重物。”

大夫回完这番话,便有些忐忑不安。他方才登船时初见这一对夫妻,便知来头不小。男子风姿绝世,女子风华绝代,双双贵气盈身又岂会是寻常商贾人家?现今他只担心这位贵人会因爱妻的伤势而迁怒自己。

岂料聂沛涵不过是沉默片刻,已幽幽命道:“老沙,送大夫回去。”

侍立在旁的老沙即刻称是,领着大夫下了船。

聂沛涵在舱外独自站了半晌,脑中尽是鸾夙挂牌之日的场景。那夜她一双柔荑灵活纤长、指尖生花,一曲《长相忆》弹得刻骨铭心、教人动容……可如今,居然再也无法抚琴了!

想到此处,聂沛涵竟感到一阵难言的苦涩。他强迫自己斩断浮华思绪,将那点怜香惜玉的心思藏好,又整肃了神色转身回屋。

此时鸾夙仍旧坐在榻上,正被丫鬟服侍着喝药,她面上的表情甚是大义凛然,仿佛将要慷慨赴死一般。聂沛涵见状不由得轻笑,丫鬟这才发现身后来人,忙起身见礼。

聂沛涵径直走到榻前,看着鸾夙喝完那碗药,才对丫鬟命道:“去门外守着。”

丫鬟便端着空碗静悄悄地出了屋子。她刚一走,鸾夙立刻别过头去,抵触神色显而易见。

聂沛涵不禁蹙眉:“难道本王是洪水猛兽?”

鸾夙撇了撇嘴,十分不情愿地道:“我本就讨厌药味……若不是怕你迁怒那丫鬟,纵然给我金山银山,我也不会喝这碗药。”她刻意吐了吐舌头,表示十分难喝。

聂沛涵笑了:“你竟把我想得如此残暴,动不动就迁怒于人。”

“难道不是吗?”鸾夙立刻举证,“我不就是你迁怒臣暄的结果吗?”

她说完这话见聂沛涵毫无反应,顿知自己失言,连忙向床榻内侧挪了挪,赔笑道:“我说笑来着。”

聂沛涵见她满面惧意,也不知是该恼怒还是无奈,反笑道:“你在我面前还敢牙尖嘴利,也算是‘不畏强权’了。”他凑到鸾夙面前,低声再道,“大夫开了十日的药,每日早中晚各一次,从今日起,我亲自督促你喝药。”

“不要!”鸾夙下意识地抗拒,惨兮兮地道,“我死也不喝!”

“哦?当真死也不喝?”聂沛涵凤眼微眯,语带警告。

鸾夙迟疑片刻,仍在挣扎。

聂沛涵又笑了:“这样吧,你少喝一口,我便命人将那丫鬟杖责二十。你若不想连累她丢了性命,这药不仅得喝,还得一口不剩。”

显然,鸾夙被他威胁到了,瞪大眼睛怒斥他:“太奸诈了!太可恶了!你还说自己不残暴?”

聂沛涵故作认真地想了想,悠然自得地回道:“多谢你方才提醒我,否则我也想不起来迁怒那丫鬟。”

他这番言行简直是面目可憎,鸾夙恨得咬牙切齿,又不敢多说什么,唯有生生咽下这口闷气。

聂沛涵这才稍感满意,再道:“走水路你会舒服些,会有丫鬟专职服侍你。”

“不坐马车了?”鸾夙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

“旱路风险太大,走水路更保险,也更快。”

鸾夙听出他话中之意,便小心翼翼地问:“北熙水路在你掌控之中?”

“漕帮。”聂沛涵并不隐瞒。

众所周知,漕帮控制着北熙众多河道,除了“天下第一商贾”云氏之外,就属漕帮在水路上的势力最大,一直把持着南下的重要关隘。他们在幽州一带盘踞多年,就连北熙官府也无可奈何,幸而漕帮甚是自律,倒没做过什么欺辱百姓、打家劫舍的恶事。

这个漕帮,鸾夙从前在闻香苑便有所耳闻。尤其,这帮派里有个头目还特别喜欢拂疏,曾来闻香苑闹过几次,拂疏都拒而不见。

“难怪你到了秋风渡便改走水路,原来是将漕帮收为己用了!”鸾夙简直难以置信,聂沛涵居然能悄无声息地深入敌营,掌控了北熙的重要水路!这番作为,镇国王父子可曾知晓?可能匹敌?鸾夙头一次觉得,天下之争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你在担心臣暄?”聂沛涵猜到了她的心思。

鸾夙对他的本事早已见怪不怪了:“怎么我想什么你都能猜到?”

“只因你太肤浅。”聂沛涵冷冷一笑。

鸾夙剜了他一眼,决定不再接话,省得平白受气。

聂沛涵也忽然觉得心情差到极点,没了再与鸾夙说话的兴致,遂道:“你歇着吧,有事叫丫鬟服侍,切莫自己逞强。”

“殿下且慢。”鸾夙见他准备离开,连忙开口问道,“我的手伤究竟如何了,还请您实话实说。”

“你不是听大夫说了吗?”聂沛涵敷衍她。

鸾夙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笑道:“虽然我的手被包扎得像两个粽子,但伤得如何还是能感觉到,您无须相瞒。”

听闻此言,聂沛涵斟酌片刻,最终选择如实相告:“你往后不能抚琴了。”他生怕鸾夙经受不住这句话。

而鸾夙只是低声询问:“吃饭写字可会耽误?”

“不耽误。”

“如此甚好,我还以为今后不能自理了。”鸾夙松了口气,面上并无半分难受之意,“左右我也不喜欢抚琴,从前是迫不得已,早就腻了。”

“实话?”聂沛涵不信,多年苦练,哪能说弃就弃。

“当然是实话!您不知风尘女子之苦,抚琴、歌舞……无非是想提高身价而已,被逼无奈,弃了也罢。”鸾夙偏头想了想,又道,“唯有诗画,我倒很喜欢。不过可惜,我这些年来的积蓄,还有那幅刘派的真迹,都被烧在那辆马车上了。”

聂沛涵这才想起鸾夙是有个包袱,自郑城便一路随身带着,当个宝贝似的。想她出身风尘,攒些积蓄不易,也难怪她会心疼。只是那幅刘派的画……聂沛涵猜测是她挂牌之日,臣暄相赠的那一幅。

她究竟是心疼被烧掉的画,还是惦记那个赠画的人?聂沛涵不愿再想下去,适时打住思绪:“等到了南熙补给你。”

鸾夙摇了摇头:“有些东西是补不回来的……好比记忆。”她口中说着已有些哽咽之意,只因这一句话,恰好是她与聂沛涵之间儿时情谊的一个写照。

可聂沛涵显然会错了意,还以为她是惦记臣暄,便也沉默起来。

“昨夜在秋风渡口,您早就安排了漕帮来接应吧?”鸾夙心里还有一问。

“我总得做好万全准备。”聂沛涵算是承认。

“所以您对聂沛鸿说的那些话,甚至不惜让我激怒他,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她问得犀利。

“嗯。”他答得干脆。

鸾夙的声音渐渐凉了下去:“倘若漕帮的人不来,您可有把握安然离开?”

“有。只是舍不得那十来艘船的货物。”聂沛涵索性全部认下,他不想骗她。

话到此处,鸾夙也再无可问,低低自嘲道:“原来是我多此一举了……劳烦殿下替我关门。”她说着已反身侧躺在榻上,背对聂沛涵,显然是不愿再继续说下去。

聂沛涵眉头微蹙,明白鸾夙是误会自己利用她了。然而那份与生俱来的骄傲终是令他沉默以对,不愿开口解释。他从不怕被人误会。

聂沛涵心底沉了一沉,转身出了船舱。

江上行舟一日千里,的确要比旱路快上许多,再者还有漕帮护航,路上自然十分顺利,再无是非。前后不过走了三十余日水路,鸾夙已隐隐感到暖意——南熙边境即在眼前。

转眼已到十月底,这些日子鸾夙按时吃药、擦药,一日三次从不敢忘。眼看着膝上和臂上的伤口已结了痂,手掌也能弯曲自如,她心里很是欢喜。虽说如今双手仍旧使不上力,但好赖能勉强端杯子、用筷子了。

这些时日里,鸾夙几乎对聂沛涵不假辞色,而聂沛涵也是刻意疏远鸾夙,每日只在她吃药时来看上一眼,待她吃完药,便又一声不吭地走了。冯飞倒是时常来探,鸾夙有时闲得无聊,也会与他攀谈几句。

这一日船只照旧靠岸补给,冯飞上岸采买了一些日常物品,还给鸾夙捎带了一盒胭脂回来。鸾夙很惊喜,她连日里被药罐子熏着,自觉也增添了几分病容,此刻见了这盒胭脂,立时一改往日的恹恹萎靡。

“冯大哥,你在慕王府当的是什么差?”鸾夙对镜轻擦胭脂,随口问道。

“四品侍卫长,亦是殿下阵前先锋。”冯飞隔着屏风,如实回道。

“冯大哥年纪轻轻,官职倒不低啊。”鸾夙上了胭脂水粉,转身走到屏风之外,笑问冯飞,“颜色如何?”

“姑娘本来就是美人。”冯飞低着头,耳根子都红了。

鸾夙有意逗他,便掩面轻笑:“冯大哥倒是会说话,在家没少哄嫂子吧?”

岂料冯飞很尴尬,干咳一声,道:“我追随殿下,还不曾娶妻。”

这倒让鸾夙有些意外,不禁蛾眉微蹙,发起牢骚:“慕王忒不厚道,只管使唤你鞍前马后、出生入死地为他卖命,也不晓得替你操心终身大事……他自己是个断袖,还不让别人安生了。”最后一句,她说得极轻。

“姑娘说什么?”冯飞果然没有听清。

“哈!没事,只是提醒冯大哥该成家了。”鸾夙含糊过去,再笑,“慕王诸事繁忙,应是忽略了此事,你也该主动提一提。”

冯飞脸上红晕更重,再次干咳一声:“劳姑娘记挂了,只是我常年行踪不定、生死难料,唯恐耽误了好人家的姑娘。”

“别替你家主子找借口了,左右是他耽误了你。”鸾夙轻哼一声。

冯飞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辩白,只道:“我去侍奉殿下,不叨扰姑娘养伤了。”

鸾夙也不留客,一直将他送到门外,笑道:“再次谢过冯大哥的胭脂。”

“姑娘请留步。”冯飞朝鸾夙摆手示意,迈步出了屋子。他从外头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转身却见聂沛涵正站在不远处,长身玉立神色莫辨。

冯飞连忙上前见礼:“殿下。”

聂沛涵没有说话,也不唤他免礼。冯飞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主子,更不敢擅自起身,只得维持着见礼的姿势,犹自僵了半晌。

一直等他脖子都有了僵硬之感,腿也快麻了,才听聂沛涵淡淡命道:“下去吧。”

冯飞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多问,只得起身恭谨而去。

聂沛涵又在屋外站了片刻,才推门走进鸾夙屋内。此时鸾夙仍在对镜梳妆,一边描眉一边向身后问话:“谁啊?”

聂沛涵没有吭声,径直绕过屏风在她身后站定。鸾夙这才执着眉笔回首,一看来人是他,立刻从梳妆台前起身,敛去笑意淡淡行礼:“见过慕王殿下。”

聂沛涵看着她的远山眉黛,脱口而问:“女为悦己者容,你这是为谁装扮呢?”

鸾夙认为这话颇有些找碴的意味,便回道:“世间女子皆爱惜容颜,这船上没有悦己者,我只好自娱自乐。”

“你上了胭脂。”聂沛涵似是疑问,又似陈述。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鸾夙只觉得好笑,“病中几日,气色不好,涂些胭脂遮遮丑。”

“你还是素面朝天好看些。”聂沛涵下了结论。

鸾夙感觉他今日言行异于往常,连神情都古怪了许多:“您不会是专程来瞧我擦胭脂的吧?”她不喜欢拐弯抹角。

“不,我是专程来告诉你,自明日起,不用坐船了。”聂沛涵回道。

鸾夙觉得很奇怪,这点小事何须他堂堂慕王亲自跑一趟,让冯飞来传个话不就成了吗?她心中如是想着,但也没敢说出来,只问道:“要改走旱路了?”

“嗯。明日船一靠岸,便可驾车前往南熙祈城。”

祈城是南北边界线上的一座小城,因是两国边境,往来客商频繁,倒让这座小城逐渐繁华起来。

“入了祈城,会有人前来相迎。”聂沛涵再道,“我已命人请了南熙最好的大夫屈方,如今他人就在祈城等着。”

一旦进入祈城,便进入了南熙国境,自己也就完完全全在聂沛涵的掌控之中了。如此一想,鸾夙忍不住再次确认他的承诺:“我双手受伤那日,殿下曾说半年之后会放我离去。这话可还算数?”

聂沛涵面色一沉:“这事你倒记得清楚。人还没到南熙,就惦记着走了。”

“怎么?殿下想反悔?”鸾夙秀眉微蹙。

“本王向来一言九鼎。”聂沛涵冷笑一声,又盯着她道,“细算时日,如今臣暄应知晓你被掳劫了。倘若他当真在意你,也该有所动静了……”

“但他没有。”鸾夙兀自接了话,“我离开郑城四十余日,世子一直没有反应。是不是?”

“你伤心了?”这一句反问亦是作答。

鸾夙无奈地笑了笑:“我早就说过,我与世子不过是做戏而已。殿下偏不信。”

“我只相信我的直觉。”

“您这是吃醋了?”鸾夙忽然笑问,她指的是聂沛涵吃她的醋。

然而这话听在聂沛涵耳中,并非此意。他身形一顿,生出一种懊恼难堪之感,冷笑否认:“吃醋?你倒是看得起自己。”

鸾夙没有多想,只撇了撇嘴,颇为“好心”地劝道:“据我所知,世子他不是断袖,您还是绝了这份心思吧!其实这世间女子多的是,您为何偏偏……”

“你什么意思?”聂沛涵敏感地捕捉到了“断袖”二字。

鸾夙识趣地住嘴不言。

聂沛涵恍然反应过来:“你以为本王有断袖之癖?和臣暄?”他简直难以置信,“原来你是说真的!”

“难道不是吗?”鸾夙见他这副表情,也被勾起了好奇之心。

聂沛涵简直啼笑皆非,继而脸色一沉,咬牙切齿地解释道:“我不喜欢男人。”

这一次轮到鸾夙诧异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断袖……这算是清心寡欲吗?”

“又开始口不择言了。”聂沛涵几乎是恶狠狠地声明,“我不是断袖。至于臣暄是不是,你心里最清楚。”

鸾夙面上立刻一红:“是我误会了。”

聂沛涵瞧着她异常娇艳的脸色,心里莫名地涌上一阵怒意:“你如今都能擦胭脂了,想来收拾行装不成问题。”言罢,摔门而出。

“至于生这么大气吗?”鸾夙低声抱怨了一句,“喜怒无常!”

翌日。

诚如聂沛涵所言,清晨船一靠岸,漕帮便与他们正式分道扬镳。此地气候温暖,不比江上严寒,不想也知,快到南熙境内了。

由于昨日在船上发生了误会,聂沛涵竟真的不让丫鬟替鸾夙收拾行装,害得鸾夙自己收拾了半晌;而聂沛涵自己也在负气,气鸾夙认为他是断袖,当然,也气别的事情。

为此,两人互不理睬对方。就算再次同坐一辆马车,聂沛涵也是闭目养神,徒留鸾夙频频掀开车帘,想要铭记北熙这最后的故土风情。

马车便如此一路飞奔,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才停了下来。冯飞在车外恭谨禀道:“殿下,祈城已到。”

此言甫毕,一个气如洪钟但略显年长的声音随即响起:“老臣丁益飞见过殿下。殿下一路北行,一切安否?”

至此,聂沛涵终于睁开幽深的凤眸,在车内朗笑回道:“一切安好,烦老师记挂了。”言罢,他已掀起帘帐下了马车,将鸾夙独自留在车内。

丁益飞?这个名字甚是耳熟。鸾夙想了半晌,才想起这人是父亲的师弟,也是身份隐晦的墨门弟子。当年聂沛涵被掳到北熙,正是他只身前来接回去的。

若按照辈分而言,自己应当下车去给丁益飞问个好,再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师叔”,好生叙叙旧。而不是坐在马车里,隔着帘帐与对方假作不识……鸾夙只觉心情比方才又沉重了几分,正伤感着,忽觉眼前一阵光亮射来,冯飞已掀开车帘,露出了车外聂沛涵的绝世容颜。

“下来,让大夫看看你的手。”他在车外清清冷冷地道。

鸾夙连忙调整情绪,依言下了车。车前除却聂沛涵与冯飞之外,还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看似不到五十岁年纪,精神矍铄,双目有神,正面带微笑打量着鸾夙。

鸾夙坦然地任他打量,不忘款款见礼:“见过丁将军。”

丁益飞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并未与鸾夙客套,又介绍身边一人道:“这位是屈方大夫,特意来为姑娘诊伤的。天色不早,咱们还是先去驿站吧,好教屈大夫仔细瞧瞧。”

“多谢将军。”鸾夙礼数周全,又转对屈方道谢,“有劳屈大夫了。”

屈方是南熙名医,看似与丁益飞年纪相仿,他也对鸾夙颔首见礼,并未言语。

此时聂沛涵已重新上了马车,打算朝驿站行去。鸾夙正准备随之上车,却被丁益飞伸手拦下,对她笑道:“姑娘坐另一辆车吧!路上条件简陋可以将就,如今既到了南熙地界,孤男寡女同坐一车终是惹人闲话。况且殿下身份非同一般。”

鸾夙心下了然,便莞尔一笑:“将军有心了,多谢。”她虽未自报家门,但显然丁益飞已知道她的身份了。

她也不在意,径自朝另一辆马车走去。刚走了两步,又听身后传来丁益飞的声音,不过这次他是对车内的聂沛涵说道:“我那侄女记挂殿下得紧,这次非要跟着过来,如今她人已在驿站了。”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挑了这时候说,且还刻意放大声音,丁益飞的用意可想而知。鸾夙知道他是误会了自己和聂沛涵的关系,但这反而让她来了兴致,想要瞧瞧丁益飞的侄女究竟是何模样。

马车复又启程,一切照旧,只不过在北熙境内的一辆马车,到了此地已变成了六辆,慕王府一众家臣皆随侍在侧,浩浩荡荡往祈城驿站驶去。

如此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了祈城官驿门前。鸾夙随众人下了马车,一眼便瞧见官兵之中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女子,身着鹅黄衣裙,在一片硬冷甲光之中尤显楚楚动人。

这就是丁益飞的侄女吧?鸾夙心中猜测,再转首看向聂沛涵的马车,恰好见他下了车辇。

“殿下!”一众官兵尚未跪地问安,那黄衫女子已率先小跑上前,脆声唤道,“殿下一走四月,可还顺利?”

鸾夙看着那女子的欢喜之意,不由得想笑。再看聂沛涵,面上竟也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柔情?他在那女子面前,居然一改往日的犀利与阴鸷,流露出如此温和的一面!这倒是让鸾夙颇为震惊,不禁对那黄衫女子更加好奇了。

此时但见聂沛涵已目不斜视微笑上前,对着一众跪地问安的官兵道了声“起来吧”,然后便径直走向那黄衫女子,蔼声笑道:“你不好好在家待着,怎么跑过来了?”

黄衫女子嘟了嘟嘴,撒娇的模样甚是可人:“殿下这四个月里没寄来只字片语,前几日得了您即将返回的书信,我便央求叔叔带我过来了。”

“芸儿胡闹!怎的不知礼数了?”这边厢黄衫女子话音刚落,那边厢丁益飞已上前薄斥她,又转对聂沛涵请罪,“殿下息怒,老臣实在拗不过她。”

聂沛涵笑着摆了摆手:“无妨,先进去吧。”他边说边往驿站里走,刚走了两步,又止步回身,对冯飞吩咐道,“你将鸾夙安置好,让屈方去给她看看手。”

冯飞拱手领命。

黄衫女子这才发现不远处的鸾夙,不由得敛去笑意,低声询问道:“殿下,她是……”

聂沛涵自下车后没再瞧过鸾夙一眼,直到此刻才循声看了过去。只见鸾夙独自站在人群之外,气质显得异常寡淡,好似与周围都格格不入,颇有一种……佳人遗世独立之感。

聂沛涵的目光就此落在鸾夙身上,口中却对黄衫女子回道:“她是……本王从北熙请来的贵宾。”

黄衫女子轻轻“哦”了一声,失落之意刹那显现,没再说话。

鸾夙一直站在远处静静看着几人,丝毫没有过来寒暄的意思。聂沛涵也不勉强她,更不招呼她进屋,只缓缓收回视线,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踱步走入驿站之内。

直到众人都随聂沛涵进了屋,鸾夙才远远地抬步跟上。冯飞看着她款步走近,笑道:“既到了南熙境内,殿下便是万人之上的慕王了,前呼后拥乃是常事。”

鸾夙点点头:“这是自然。我区区人质,岂敢叨扰堂堂慕王。”

冯飞也不再多说,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领着鸾夙进了一间上好的客房,又请来名医屈方为她诊治。

幸而前些日子施治得当,屈方对鸾夙的手伤持乐观态度,直言能恢复到从前八成。这个结论大大出乎鸾夙的意料,令她很是高兴。两人攀谈半晌,屈方又开了几副药方,说了些日常注意事项,才从鸾夙屋内出来。

门外,冯飞早已等候良久:“劳驾屈大夫,殿下有请。”

屈方又跟着冯飞一道去见聂沛涵。

“她伤势如何?”聂沛涵一见屈方过来,直奔主题问道。

“姑娘受伤之初及时治疗,算是遏制了伤势。若得仔细调理,至多三五个月,便能恢复从前八分。”屈方如实回道。

聂沛涵闻言神色稍缓,又问:“她以后还能弹琴吗?”

“弹是能弹,但会觉得手疼无力。”屈方解释道,“旧肌已伤,必会长出新肌代替。新长的肌肤娇嫩,经受不住琴弦的力道。”

话到此处,屈方遗憾地叹了口气:“我见那姑娘柔荑纤长,指腹圆润,便知她是琴中高手,往后不能弹琴,倒是一桩憾事。幸好写字作画都不耽误,希望她能想开些吧!”

聂沛涵倒也没再多问,面无表情地嘱咐道:“这些日子有劳屈大夫了,务必保全她一双手。”

“为人医者,自当竭尽全力。在下告退。”屈方俯身行礼,又恭谨地后退三步,转身出了聂沛涵的屋子。

自那日起,鸾夙每日在屈大夫的叮嘱下吃药、敷药、做复健活动,双手迅速康复起来。而聂沛涵自与丁益飞等人会合之后,便与她分车而行,连用饭都不在同一桌了。鸾夙每日由冯飞问候饮食起居,再由屈方照料伤势,几乎没再见过聂沛涵本人,偶尔见着也只是远远一面,说不上话。

这样的相处方式提醒了鸾夙,聂沛涵是南熙慕王,如此诸事繁忙、高高在上,才是他的本来面目。而在北熙相识的那些日子,他的闲适自得、毒舌讽刺,以及为她亲手上药的行为,都只是身处异国解闷而已。

不过鸾夙倒也乐得清闲,每日规律作息、规矩出行。这样的日子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月,他们终于进入了聂沛涵的封邑——房州,也是南熙一处紧要的军事重地。

慕王府在房州首府烟岚城,此地亦是大熙王朝开国皇后出嫁前的汤沐邑。烟岚城地如其名,三面环山、气候暖湿、烟岚迷蒙,不失为一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它除却是慕王府所在地之外,更是天下首富云氏的命脉据点,故而颇为富饶。

一行人抵达烟岚城时,时令已是十一月二十。鸾夙抬首看着“慕王府”三个遒劲有力的烫金大字,那明黄颜色正是天家象征,然题匾之人却非南熙统盛帝,而是聂沛涵本人。

真真儿是个张狂恣意的人哪,连匾额都要自行题写。鸾夙一路上早已对聂沛涵的各种行为见怪不怪,边在心底叹笑边迈步入了慕王府。

南熙四季如春,他这府里更是郁郁葱葱,无花,满眼树木。整座府邸简洁大气,硬朗干脆,一看便知是独身男子的居所,倒也与聂沛涵的气质颇为相仿。

鸾夙在慕王府别院安置妥当,拒绝了聂沛涵拨来的丫鬟,只让冯飞传话说自己手伤已痊愈大半,无须外人服侍。这边厢她刚将丫鬟们送走,那边厢便有人来访。

鸾夙在路上已听冯飞提过,当日在祈城驿站所见的姑娘是丁益飞的侄女,闺名唤作“芸儿”。芸儿几年前父母双亡,便投奔了丁益飞,闲来无事最爱到慕王府走动。可出乎意料的是,聂沛涵不仅不反感,还对她颇为宽待溺让。

而此刻站在自己院子外头的,正是丁将军的这位侄女——芸儿姑娘。

鸾夙起身相迎,正待开口招呼,便见芸儿已不请自入,娇笑道:“这些日子在路上奔波,芸儿无暇问候姐姐,今日到了烟岚城,总算觑着工夫来与姐姐说说话了。”

鸾夙对这“姐姐”二字颇不适应,倒不是觉得自己被唤老了,而是对这种故作亲昵的姿态有些抗拒。但她到底没有拂了对方的面子,却也没有以“妹妹”二字回应,只遵循着自己待人接物的原则,微笑回礼:“丁姑娘客气了。”

“丁姑娘?谁是丁姑娘?”芸儿面露不解之色,须臾又反应过来,笑道,“姐姐误会了,芸儿不姓丁。”

“你难道不是丁将军的侄女吗?”鸾夙亦有些疑问,“冯大哥是如此对我说的。”

“您和冯大哥都误会了!”芸儿连忙摆手解释,“我与丁叔叔并无亲缘血脉,是我父亲与他系出同门而已。”

系出同门?鸾夙立刻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正思忖着这四个字的意思,但听芸儿已笑着续道:“我姓凌,闺名一个‘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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