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黄雀在后姵璃 著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姵璃 著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十一章 黄雀在后
书名: 妾心如孽:全2册 作者: 姵璃 著 本章字数: 13859 更新时间: 2024-02-22 14:23:18
十日后,北熙郑城,悦来客栈。
“啪啪啪!”客栈的郑掌柜敲了敲“天字一号”的房门。
“谁?”房内一个娇柔女声警惕地询问。
“姑娘,世子来了。”郑掌柜低声道。
片刻,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但见一个清水芙蓉、素面朝天的女子露出半张娇颜,带着三分惊喜问道:“他来了?在哪儿?”
掌柜并不多话,引着女子朝房门外走,边走边回道:“小的方才知会过朗星公子了,他已见过世子,才命小的来请姑娘。”
这被唤作“姑娘”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鸾夙。她此刻穿一身素色衣裙,面上也未施粉黛,与从前在闻香苑简直判若两人。然美人到底是美人,即便衣着朴素,粉黛不施,也难掩其美人风华。
十日前,鸾夙与臣暄做了一场好戏,趁着原歧寿宴当日防备松懈,使了个计策分头逃出黎都。鸾夙不知臣暄如何弄来了南熙的通关牒文,总之那日她是与朗星一道假扮成南熙贺使,从南城门逃了出来。而臣暄则与他的死士们兵分三路,分别从黎都东、西、北三个城门而出。
四路同行,掩人耳目。
鸾夙与朗星出了黎都,才知那些南熙使者皆是臣暄的死士假扮而成。他们二人被死士一路护送着,日夜兼程快马加鞭,终于在三日前赶到了约定之地——北熙郑城。死士们将他二人送到了这家悦来客栈,便又调头返回,接应臣暄去了。
当时将会合地点定在郑城时,臣暄便说过,此处早已在臣家的掌控之中,位于城北的这家悦来客栈正是他的秘密据点之一。于是鸾夙与朗星便在此安心住下,静待臣暄前来与他们相会。
鸾夙本以为要等上十日左右,谁想臣暄的动作竟这么快,只比他们晚了三日抵达。鸾夙心中欢喜,跟随着掌柜穿过客栈房廊,最终停在了一间颇为隐蔽的屋子前。
掌柜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匆匆退了下去。鸾夙按捺住激动之意,轻轻推开房门,一眼便瞧见朗星正面对自己,站在案前。而他身旁的那位年轻男子,风姿清俊,温润浅笑,一袭白衣亦如从前,正是多日未见的镇国王世子臣暄!
终于逃出来了!直至此时此刻见到臣暄本人,鸾夙才真真正正松了一口气。她正欲开口道喜,但见臣暄已率先笑问:“十日未见,夙夙可有想我?”
“一见面就浑说!”鸾夙连忙将房门上闩,笑靥如花地回道,“我先恭喜世子终于摆脱束缚了!”
臣暄微微颔首:“全赖夙夙的功劳。”
鸾夙也是余惊未定:“别提了,如今想想,我真是后怕得紧。当初也不知怎的头脑一热,竟答应了你。”
臣暄浅笑不语。
两人正相对而笑,忽听朗星插话道:“你们两个还真是不同一般!我十五年来从没这么提心吊胆过,太刺激了!”
“倒是我们连累你提心吊胆了?”鸾夙不禁啐道,“那将你送回黎都如何?”
“哈!不必不必!”朗星连忙摆手,又神色暧昧地对二人道,“你们瞒得我好苦啊!我险些要错过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戏了!那个……你们先聊,我出去转转。”说着,他便知趣地退了出去。
见朗星走远,鸾夙再次上前将门闩上紧,回首却见臣暄一直盯着自己,遂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不是。”臣暄笑着道,“方才你在朗星面前用了‘我们’二字。”他指了指鸾夙与他自己。
鸾夙霎时面上一红,轻咳一声别过头去:“世子想说什么?”
臣暄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今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他说得如此直白,令鸾夙更觉尴尬,忙换了话题,问道:“你这一路可还顺利?”
臣暄点头:“我从前便对你说过,只要出了黎都城,北熙境内再无人能阻拦我。”
这句话刹那间将鸾夙的理智拉了回来。是啊!纵然她与臣暄能有这短暂重聚,可过不了多久还是要分道扬镳。他去争他的天下,她去隐她的行迹,待到他俯览山河,为她报仇之时,他们才会再次相会。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与她,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如此一想,鸾夙的小女儿心思也立时消失无踪,便敛去欢喜淡淡道:“恭喜世子,离那个位置又近了一步。”
臣暄自然听出了鸾夙话中之意,也知晓彼此将再次分别,但他却无力改变这既成事实。他总不能让她涉险,带着她去争夺这万里江山,他自问也没有立场提出这要求。王者之路异常艰辛,他不忍让鸾夙卷入其中,遑论他还曾亲口答应过,待两人逃出黎都之后便放她自由。
在鸾夙面前,他不能食言。
想是沉默了太久,他又听鸾夙再问:“世子逃出黎都,可会牵连府邸家奴和闻香苑众人?”
“不会。”臣暄淡淡回道,“我离开之前已在府邸留书一封,告诉原歧我放不下你,知道你脱籍之后不告而别,才追着你出来……”
臣暄看着眼前这张天然去雕饰的明媚容颜,继续道:“虽说那书信只是场面功夫,但我也没有真正撕破脸,与原歧名义上仍是君臣。他应该会将这口闷气忍下,毕竟我父子二人尚没有公然造反。他忌惮我父王在军中的威望,想来不会太为难镇国王府和闻香苑。”
鸾夙这才安下心来:“原歧吃了这哑巴亏,定然鼻子都气歪了……那世子有何打算?预备何时启程?”
臣暄没有答话,反问她:“你呢?往后打算做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鸾夙面露迷惘之色,“我大约会四处走走,看看北熙的大好风光。倘若遇到可意之人,便将自己嫁了,从此安生度日。”
“嫁了?”臣暄听到这个字眼,立刻蹙起眉峰,“你不想报仇了?”
鸾夙莞尔:“我相信世子能全权代劳,定不会骗我。”
臣暄闻言又是沉默,须臾才道:“你总得告诉我,你打算在何处歇脚?否则即便查出真凶,为你报了父仇,我又怎能找到你呢?”
鸾夙缓缓摇头:“还是我去找世子吧!倘若世子真能得偿所愿,那咱们再见之时,必定还是在黎都城。届时我只望能沾沾世子的光,去序央宫看一看,世子可别装作不认识我啊!”
臣暄被这一句惹出了笑意,但并未即刻回话。他垂首把玩着手中一枚物件,半晌忽然说道:“不要嫁人。”
“啊?”鸾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着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不要嫁人。”臣暄重复一遍,正色看向她,“至多三年,我定为你报了父仇,再来找你。”是的,至多三年,这是他的目标,也是他与聂沛涵所定下的最后期限。
从前鸾夙配合臣暄演戏,人前人后难免故作亲昵,臣暄的表白也大多是调侃语气,做不得真。偶有几次他隐晦提及,也被鸾夙巧妙避过。而今次这番话,还是他头一遭如此郑重地说出来,坦白直接毫无避忌,是铁了心不给鸾夙任何退路。
鸾夙一时大感手足无措,不知应该说些什么。臣暄见状,又叹道:“从前在闻香苑养伤之时,我便对你……否则也不会执意选你做这场戏。你冰雪聪明,多次避谈,我不相信你没有察觉。”
鸾夙只好垂眸:“世子高看我了,其实我迟钝得很。”
臣暄却是下了决心,步步紧逼:“从前我不逼你,是因为我自身难保,担心会连累你。如今我以三年为约,也是因为我前途未卜,生死难料……夙夙,现在我不要你,并不是我不想要……”
“你给我三年时间,我必能看清成败之势。届时我若足够强大,一定回来找你。”臣暄边说边将手中一直把玩的物件递给鸾夙,“这是我母妃传下的玉佩,今日给你做个信物。倘若三年后我来找你,这便是我家传的聘礼;倘若我没来……你就权当留个纪念吧。”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悲凉,仿佛已能预料到最坏的结局。鸾夙心中也明白,纵然前路茫茫、荆棘密布,但臣暄仍会义无反顾勇往直前。那序央宫中的金銮宝座,是至高无上的一个诱惑,这世间没有男子能抵挡得过。
鸾夙兀自感慨不已,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温润之物,正是臣暄母妃的玉佩。又是一枚玉佩啊!算上黑衣公子所赠的那个玉石挂件,如今她已有了三枚。
三块玉石,三人所赠,含义也是大不相同。
一块寄托了儿时情谊及姐妹之情,一块表达了赠别之意,而臣暄所给的这一块,则承载了一个情意绵绵的海誓山盟。
鸾夙有些踟蹰,仍旧没有开口。臣暄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笑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应承了。”言罢,又说,“我不能在此耽搁太久,得赶去与我父王会合。我已在郑城为你置办了住处,待我走后,郑掌柜会带你过去。你且安心在此住着,有什么需要只管对他说。”
鸾夙其实很想拒绝这番挽留,但不知为何,话到唇边又说不出口。她心里有些乱,不明白自己对臣暄究竟是什么感觉。她只知道,臣暄于她就像掺了砒霜的美味佳肴,明知有毒,她却仍旧忍不住想要尝一尝。
鸾夙仔细想了想,反正灭门之仇一日不报,她便一日不会轻言嫁人。即便不是等臣暄,她也总要寻个落脚之处,天大地大,在郑城若能有人照应,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况且,三年后她也未必真能等到臣暄,毕竟这其中变故太多,谁又知道以后会如何呢?也许他事败了,也许他会变心,也许自己未必能活到三年后呢!
那就当给彼此存个美妙的念想吧!至少能让臣暄在前路之上更加所向披靡。三年后,如若他当真意气风发地重返郑城,则她与他之间,且看天意吧!
想到此处,鸾夙终是握紧了手中的玉佩,抬眸对臣暄嫣然一笑:“我答应你。三年,我定然保重自身,等着世子重返此处与我再会……”
臣暄只在郑城逗留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又赶赴边关去与他父王会合了。临行之前,鸾夙将朗星托付给他照料,希望朗星能入镇国王父子麾下,习得兵法,驰骋沙场,真正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朗星自然是万般不舍与鸾夙分开,但鸾夙知晓他心中所愿。朗星自小在脂粉堆里长大,又是反串女旦,心性难免小家子气。他是个好苗子,不应伴着自己就此埋没。鸾夙相信,在臣暄的指教之下,朗星定会迅速成长,武功兵法、为人处世,甚至男儿气概,皆会大有长进。
而值得安慰的是,臣暄并没有拒绝这个请求,朗星也答应追随左右。鸾夙一直将他二人送出城外,才在郑掌柜的陪同下径直去了臣暄为她安排的住处。
一路上,郑掌柜细细介绍着郑城的风土人情,时辰倒也过得极快。待到了地方,天色已近黄昏时分。
眼前是一座十分别致的院落,从外头看门面不大,但屋瓦房梁雕工精美,高处还隐约可见一些树枝露出墙外。也不知是什么树种,深秋时节还能翠翠生生,看着便令人心情愉悦。
郑掌柜从袖中取过地契和钥匙,奉至鸾夙手中:“此处乃世子殿下亲自选定,因着他身份不便,才遣了小的出面买下。这地契姑娘可要收好了。”
言罢,他又将鸾夙的包袱从车内取出,再道:“世子担心姑娘人生地不熟,特意遣了一人来照顾姑娘的起居。如今她人已在屋内,小的就不陪您进去了,客栈的生意还得照顾着。”
鸾夙点点头:“多谢掌柜。”
郑掌柜便朝她拱手告辞,上了马车,调头返回悦来客栈。
鸾夙一直目送他离去,才转身进了院门。她边走边向四处望去,见这院落虽然不大,但小桥流水一应俱全,更不乏花草树木辅以点缀,瞧着甚是精巧别致。鸾夙越发喜欢这院子,便掂着包袱站在池塘边,俯首看着水中锦鲤。
“鸾夙,好久不见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鸾夙循声望去,忍不住惊呼:“坠姨!”
说话之人正是从前闻香苑的老鸨,传闻中已脱籍从良嫁作商人妇的容坠。鸾夙见她在此,大为惊奇,连忙迎了上去:“坠姨不是脱籍嫁人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坠娘淡淡一笑:“脱籍嫁人不过是哄弄人的托词罢了。是我做错了事,惹得世子责难,才从闻香苑抽身……今次我是特意来照顾你的。”
鸾夙闻言不由疑惑。她记得坠娘离开闻香苑时,正值她大病一场。当时她日日卧在隐寂楼内将养,待到身子大好,坠娘已然不告而别……当时她还曾有些怨言,却原来这当中是有隐情的!
鸾夙很好奇,为何臣暄不将坠娘离开的真实情由告知自己呢?再者,既然臣暄已将坠娘逐了出去,又为何要安排她回来郑城照拂自己?
鸾夙想不通,便只好再问坠娘:“坠姨做错了什么事?”
“你别再问了。”坠娘轻叹一声,“左右是我的错,再者年纪也越发大了,世子见我掌管闻香苑力不从心,才让我卸了担子……后来是我执意将功赎罪,世子才让我来此处的。”
鸾夙见她不愿多说,便没有继续追问。须知坠娘为镇国王府效力多年,更一手建立了闻香苑,为臣暄父子刺探黎都情报。可如今她只做错了一件事,便遭到无情“驱逐”。到了坠娘这个年纪,又是无儿无女,让她离开镇国王府,就是打算不过问她的死活了。
如此一想,鸾夙只觉臣暄很是薄情,不禁轻轻喟叹:“我还以为坠姨真的觅得良人了……世子也忒不厚道!”
坠娘自嘲地笑了笑:“我这一生混迹风月,到了这个年岁,也不奢望了。为人家奴做错了事,如今能得世子宽恕,派我来郑城照顾于你,也算是因祸得福。”
她看向鸾夙,面露欣慰笑容:“世子能如此待你,我很替你欢喜。”
鸾夙面上赧然,连忙解释:“坠姨会错意了。我与世子……并不如您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坠娘笑道,“你可知我这次来郑城时,世子对我说了什么?”
鸾夙眨了眨眼,表示愿闻其详。
坠娘也不卖关子:“世子亲口对我说‘往后鸾夙便是你的主子了’。”
“啊?”鸾夙颇为意外,“他当真这样说?”
“千真万确!”坠娘正色道,“所以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容坠的主子了。”
从前在闻香苑里,鸾夙得坠娘悉心教习,算是在她手下讨生活。不想有朝一日,她们的身份竟然对调了!鸾夙一时感慨万千,便对坠娘道:“可别说什么主仆了,坠姨于我有大恩,以后咱们便互相扶持吧!”
坠娘含笑答应:“好。”
然而“好”字刚一出口,坠娘又忽然变了脸色,对着院门方向喝问:“什么人?”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冷光倏然闪过,一支飞镖已朝着二人面门飞来。坠娘立刻推了鸾夙一把,长袖一挥便徒手接过了那支飞镖。她整套动作瞬间而出,英姿飒爽,竟是一个练家子。
原来坠娘还会功夫!鸾夙踉跄几步,站稳之后又向四周环顾,并未察觉院子里有任何异常。她正待询问坠娘手中的飞镖是从何而来,便见院门“吱呀”一声忽然大开,一辆马车立刻映入眼帘,车前还坐着一名冷肃的青年,充当车夫。
鸾夙陡然紧张起来,耳中听得坠娘冷冷相问:“阁下是何人?寻到我这小门小户,有何贵干?”
车内之人并未作声,车前的青年也不下车,只坐在车上拱手道:“我家主公仰慕鸾夙姑娘风采,想请姑娘私下一聚。”
“阁下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叫‘鸾夙’的姑娘,只有我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坠娘边说边对鸾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进屋。
鸾夙不敢耽搁,连忙往屋内小跑,刚跑了两步,却听院外又响起另一个声音:“坠妈妈功夫不错。”
人未见,声先至。这声音乍听魅惑,实则冷冽,且如此熟悉,直让鸾夙感到毛骨悚然。她立刻回转身来,朝着院外的马车问道:“是你?”
“姑娘好耳力。”这一次的声音,分明来自马车之内。
当真是他!是那姿容绝世的黑衣公子!鸾夙不禁蹙眉:“公子怎会在此?”
“在下专为姑娘而来。”马车里再次响起绵沉之声,不辨喜怒。
鸾夙倒是缓缓放了心,沉吟须臾,转对坠娘道:“坠姨别怕,他是世子的朋友。此次世子能安然逃出黎都,也是得他襄助。”
“我从不知晓有此一人,世子临行前也没对我吩咐过。”坠娘很谨慎地问道,“他是何人?”
鸾夙摇了摇头。
坠娘面上闪过一丝惊疑,忙转向院外问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南熙聂沛涵。”车内淡淡吟出五个字。
“聂沛涵!”饶是坠娘见惯风雨,此刻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与此同时,鸾夙也是一声反问:“你是聂沛涵?”听到这个名字,她实在难以克制心中的激动之意。
“哦?臣暄还没告诉你吗?”车内之人显然也很意外。
“你是聂沛涵……”这世间能有几个聂沛涵?此时此刻,鸾夙只觉自己的心几乎快要跳了出来,经年前的儿时情谊刹那间浮现在了脑海之中。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从前待她十分沉默的温厚少年,如今已变成这般深不可测的绝世男子!无论相貌性情,皆已大不相同!这些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想到此处,鸾夙感慨万千。可转念再想,人都是会变的,自己不也从相府千金变成黎都名妓了吗?只是她不能确定,当初的涵哥哥如今可还记得凌芸?
鸾夙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沉默无话。坠娘见她如此,便接过话茬道:“原来是南熙慕王大驾光临。方才多谢您手下留情,否则您那一镖,我根本接不住。”
车内无人回应。
坠娘又道:“世子如今已不在郑城,慕王还是请回吧!”
“聂某方才已表明过来意,这一趟是专为鸾夙姑娘而来。”聂沛涵在车内淡淡纠正,又道,“坠妈妈别再徒劳了,你看看自己执镖的手。”
坠娘心中“咯噔”一声,连忙低眉去看,果然看到自己右手掌心隐隐发黑,正是中毒迹象。不用问,方才的镖上淬了毒。
鸾夙见状更是大惊:“你跟踪我!”
一声轻笑缥缈传来,语气隐带不屑:“聂某想要找一个人,有千般手段万种办法。跟踪乃是下下之选。”
鸾夙立刻反应过来:“是那枚挂坠!”
“姑娘果然冰雪聪明,难怪为臣暄钟爱如斯。”车内的聂沛涵隐带笑意,算是承认了。
原来当真是那个挂坠有问题!十日前,聂沛涵曾在闻香苑中赠予她一个绣鞋挂坠,当时她还觉得那挂坠隐带香气,与众不同,原来是作为追踪之用!
鸾夙将挂坠从腰间取出,放在手中细细端详,一颗心也顿时凉了。这马车内的黑衣公子,她曾与之打过数次交道,不得不说,此人与她印象中的涵哥哥相去甚远。
鸾夙鼻尖一酸,忍不住慨叹:“公子心思缜密,黄雀在后,当真让人佩服至极。”她瞧了瞧坠娘变黑的右手,再道,“公子既然是来找我的,就请放过不相干之人。”
“坠妈妈的性命,如今就捏在姑娘手上。姑娘若随聂某走一趟,解药自当奉上。不过要快,否则她会药石无效。”这话中颇带有几分威胁之意。
马车内的声音分明淡然而魅惑,但此刻听在鸾夙耳中,却是字字狠戾,有如剧毒。她不禁感叹造化弄人,只得对坠娘道:“我与慕王乃是故交,不会有性命之危。坠姨且顾自身,别再阻拦了!”
此时坠娘喉头已泛起一阵腥甜,却犹自强撑:“不行!倘若让他将你带走,即便我解了毒,也没有活路。”
“不会的,世子不会这么心狠。”鸾夙低眉一笑,“况且此事半分也怨不得你,是我太大意了。”
她没有再给坠娘开口的机会,转首看向院外的马车,高声喝道:“我随公子走便是了,还请公子高抬贵手放过坠姨。”
“待聂某出城之时,自会将解药放在南城门外墙脚下。”聂沛涵似有些疲倦与不耐,“鸾夙姑娘还要再继续耽搁吗?”
这一招当真毒辣!倘若自己不随他走,他便会一直等在此处,更不会交出解药!鸾夙恐怕再耽搁下去会让坠娘有性命之忧,只得捏紧从悦来客栈带来的包袱,快步朝院外走去。直到她走出了院子,驾车的青年才撩起帘帐,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鸾夙痛快地上了马车,抬首便瞧见聂沛涵坐在车内,正面带魅笑地看向她,那姿容足以颠倒众生。
“一别十日,姑娘可好?”对方率先问候。
“我好得很,多谢记挂。”鸾夙寻了一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定。
聂沛涵再次报以魅笑,兀自闭目养神,不再说话;鸾夙则捏着腰间装有半枚玉佩的香囊,亦随之沉默起来。
猎猎秋风吹得车帐左右轻摆,马车迎着如血残阳,一路向南疾驰而去,终是赶在日落之前出了郑城。幸而聂沛涵没有食言,将一个白玉瓷瓶放在了城墙脚下,算是饶过了坠娘的性命。
时值深秋,万物肃杀,周遭的寂寥颜色皆被帘帐隔离在马车之外,可鸾夙仍旧感到一阵萧条寒意。她眼见郑城越来越远,聂沛涵却一直闭目养神、一语不发,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当真是聂沛涵?南熙七皇子?”
聂沛涵并未睁眼,正襟踞坐在马车之内,淡然回道:“姑娘不信?”
听闻此言,鸾夙险些要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脱口而出。然而她斟酌片刻,还是忍住了。虽说这黑衣公子并无必要欺骗她,可单凭这一面之词,她还是无法全然相信他是聂沛涵。
焉知他不是假借南熙七皇子之名,想要引起两国纠纷?毕竟慕王聂沛涵乃是南熙数一数二的骁勇名将,与北熙镇国王府敌对交锋,天下皆知,他又怎会帮助臣暄逃出黎都?
再者,坠娘不知聂沛涵长什么样子,臣暄也并没有将这黑衣公子的真实身份告诉自己。于情于理,眼前这男人都有动机隐瞒身份。也许是他想要挑拨离间,刻意嫁祸给南熙也未可知!
鸾夙不禁想起他在黎都原香寺内那一番“凭吊故人”之语,虽说如今想来那话中之意已表明他是聂沛涵不假,但暴露自己是凌恪遗孤的代价实在太大了!且不说聂沛涵是否还记得凌芸,单就这黑衣公子如今所表露出的种种手段而言,已与她童年时的印象大相径庭!
在没有切实证据能证实黑衣公子就是聂沛涵之前,她不能冒这个险。她决定继续保持缄默。
鸾夙从盘算之中回过神来,余光瞥见聂沛涵已睁开双眼,正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鸾夙亦毫不示弱地回看于他,再问道:“我如何得知你的身份是真是假?”
聂沛涵挑眉:“本王为何要骗你?你若想求证,两月之后便知真假。”
“两月之后?为何?”
“两月之后,便可回到本王封邑。”
“你要带我去南熙?!”鸾夙惊呼,“你到底想做什么?”
聂沛涵笑意不变,也不隐瞒:“本王与臣暄有约,怕他过河拆桥,故而暂时请你去南熙做客。待臣暄践约,本王自会放你离去,保你毫发无伤。”
原来他是想故技重施,再次上演浴中掳劫自己的戏码,以此逼臣暄做出回应。如此一想,鸾夙倒也宽了几分心,至少她能确定自己并无性命之忧。再者这黑衣公子若真想对她不利,前些日子多的是机会下手,又何须等到现在?
鸾夙渐渐放下心来:“你当真保我毫发无伤?”
“只要你不再自行削发。”聂沛涵语中微带嘲讽。
是了,对方若不提,鸾夙自己险些都忘了,十日前为了做戏逼真,她曾在原歧面前削发断情,以示决绝。也不知那缕头发臣暄如何处置了。鸾夙不自觉捋过耳后的断发之处,只觉与臣暄相识以来所经历的种种,似梦似幻,太不真实。
聂沛涵见她抚着秀发出神,又嘲讽道:“你倒是与臣暄‘鹣鲽情深’。”
鸾夙自然听出他话中之意,也自嘲地笑了笑:“公子的算盘打错了,我与镇国王世子不过是做戏一场,他若有心食言毁约,只怕公子擒了我也无甚用处。”
在没有确定黑衣公子的真实身份之前,鸾夙坚持唤他“公子”。
聂沛涵倒是对称呼不甚在意,而且行走在外,鸾夙称他“公子”远比“慕王殿下”来得安全。他听闻鸾夙此言,只淡淡回道:“无妨,即便臣暄对你不上心,也该知晓本王此举的意图,算是对他做个警醒。”
鸾夙白了他一眼,又问道:“那公子可否告知我,你与世子的约定究竟是什么?期限是多久?”
“为期三年。”聂沛涵自动忽略了第一个问题。
“三年!你要将我挟为人质三年?!”鸾夙顿时恼了,愤而质问,“用一个弱质女流去胁迫他人,公子难道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不怕。”聂沛涵很是随意地笑道,“鸾夙姑娘胆色过人、侠肝义胆、不让须眉,怎会是弱质女流?”
鸾夙被他噎得语塞。
聂沛涵又笑:“你放心,只要臣暄有所回应,本王自会放你离去。将你这等不省心的女子放在身边,本王也头痛得紧。”
鸾夙轻哼一声,咬牙道:“既然你不放心世子,当初又何必多此一举,助他逃出黎都呢!”言罢,又恍然大悟,暧昧地笑道,“哦!你是对他又爱又恨又不放心。”
“你说什么?”这次换聂沛涵变了脸色。他生性寡言,今次已算破天荒地耐着性子,回答了鸾夙的种种问题,其实心里早已不耐烦。此刻他再听鸾夙此言,面上便露出狠戾之色,更衬得那张绝世容颜魅惑诱人,深不可测。
鸾夙不禁打了个寒战,连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聂沛涵又看了她一眼,面色稍缓,再次闭目养神起来。
鸾夙这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就着越发昏暗的天色盯着聂沛涵看,可她仍旧无法将眼前这个危险人物与她心中的涵哥哥联想在一起。她心里是矛盾的,既希望眼前这人不是真正的聂沛涵,又希望他是。
鸾夙微微叹了口气,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又百无聊赖地掀起车帘向外看。原来马车并不是在驿道上行驶,而是驶入了一座小镇。此刻夕阳已落,天色渐晚,道路两旁隐约可见阑珊灯火,还有袅袅炊烟。
鸾夙再将身子探出一些,正欲瞧瞧镇上景色,却忽觉一阵凉风灌入颈中。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忙又将车帘放下,坐回车内。
这边厢她才刚刚坐定,马车已停了下来,但见外头驾车的青年撩起车帘,恭谨禀道:“殿下,咱们到了。”
聂沛涵睁开幽幽黑眸,对着鸾夙道:“下车。”
鸾夙不敢耽搁,连忙捏着包袱走到车头,纵身一跃跳下马车。眼前是一座客栈,门头上挂着四个灯笼串成一串,每个灯笼上分别写着一个大字,合起来便是“悦来客栈”。
又是一家悦来客栈!难道是郑城的分店?鸾夙回首再看马车,恰好瞧见聂沛涵从车上下来。他好似会读心术一般,对她笑道:“北熙境内,‘悦来客栈’何止百家。”
这一句话已经明确表示,臣暄在郑城的那个客栈据点暴露了。鸾夙隐隐有些担忧,只盼臣暄在得知自己被掳之后,会敏感一些,将据点转移到别处。
如此一分神,聂沛涵已率先步入客栈之内,鸾夙跟在他身后,忽听一直驾车的青年主动自报家门:“在下冯飞,这一路辛苦姑娘了。”
“你也知道我辛苦了?”鸾夙冷冷回笑,言罢,已举步迈入客栈,拂了冯飞的面子。
她跟着聂沛涵上了二楼,两人停在一间客房门前。聂沛涵双手背负身后,微抬下颌示意她:“你住这间。”
鸾夙依言推开房门,探首入内瞧了瞧,是一间上房,倒也干净整洁。她又回身看向聂沛涵,问道:“那你呢?”
聂沛涵再次轻抬下颌,眸光看向鸾夙东侧的客房。
原来他住在自己隔壁。鸾夙正待开口反对,又见冯飞也上了楼,站定在她西侧的客房门前,禀道:“殿下,酒菜已备下了。”
鸾夙立刻反应过来,原来这三间客房并开,聂沛涵住在东侧,冯飞住在西侧,恰好将她夹在中间。虽说鸾夙出身青楼,对男女之防并不甚在意,可她还是觉得这样的安排欠妥。
想到此处,鸾夙秀眉微蹙,此时却听聂沛涵冷冷一嘲:“早对你说过,我对臣暄的女人不感兴趣。”
他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鸾夙渐觉脊背发麻,面上却强自否认道:“我有说什么吗?公子未免多虑了。”言罢,捏着包袱转身欲进自己房内。
“你把脾气收敛一下,不要迁怒我的人。”聂沛涵在她身后突然撂下这么一句。
那个冯飞还告状了!鸾夙轻哼一声,没搭理他,只沉着脸将房门关上,生生瞧着聂沛涵那张绝世容颜被阻隔在房门之外。
她将房门关闭之后,立刻将包袱放到案上,四处查看房内布局。这一路上她已仔细分析过,虽说那黑衣公子自称是聂沛涵,但她心中仍旧不能信服,遑论还要跟他去南熙为质,前途未卜、生死不明、期限不知。
眼下最好的法子便是逃回郑城,向臣暄问清这黑衣公子的真实身份才是首要。
鸾夙边想边打量这间客房。悦来客栈的上房还带着一扇窗户,这个发现倒令她相当惊喜。她连忙推开窗户向外眺去,只见柔软月色映着粼粼波光,还能隐隐听闻水声倾泻,这窗下竟是一个渡口!
鸾夙的心霎时凉了半截,她不会浮水,想要跳窗逃走的心思也只得暂且放下,再寻时机。刚将窗户关上,便听房门被人轻叩一声,聂沛涵的侍从冯飞在外客气道:“姑娘,请下楼吃饭。”
“催什么催!”鸾夙想起聂沛涵的警告,心里偏要与冯飞对着干,便打开房门,黑着脸对他道,“你是催命鬼吗?”说着又是冷哼一声,下了楼去。
楼梯口处,小二正毕恭毕敬地相迎:“姑娘,雅间有请。”
“吃个饭还瞎讲究,坐什么雅间,这客栈里又没别人……”鸾夙心里犯着嘀咕,可到底还是顺着小二的指引走到雅间门口,推门而入。
可这一推门,她又愣住了——
雅间内除却聂沛涵之外,还有两人作陪:一人她不认识,四十岁左右,络腮胡子,颇有凶相;而另一人……身姿窈窕,眉目玲珑,正是她熟到不能再熟的故人,拂疏。
“怎么是你?”鸾夙大感意外。
拂疏对她的惊讶只作未见,娉婷起身笑靥相迎:“恭喜鸾夙妹妹。十日不见,一切可好?”
鸾夙看了一眼主座上的聂沛涵,立刻便明白了个中情由,不禁冷笑反问:“拂疏姐姐说笑了,我喜从何来?”
“妹妹脱籍从良,又得世子器重,难道不是喜事一桩?”拂疏面上笑意不变。
“再得世子器重,不也是受人挟制了吗?”鸾夙自顾自走到案前坐定,抬首看着拂疏,毫不掩饰语中的讽刺,“应是我恭喜姐姐才对,你先得镇国王世子器重,又得公子倚仗,这‘弃暗投明’做得八面玲珑不动声色,真是让我自愧不如。”
屋内四个人,只有鸾夙是受制于人。然而她此刻冷嘲热讽的气势,倒像是这屋子的主人,怎么看都像是拂疏犯了错,站着听她训话。
聂沛涵见状,不由得勾起一抹魅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继续“表演”,也不作声。
鸾夙此刻心中气愤,早已顾不上注意聂沛涵。她逞了口舌之快,却还不痛快,便端起案上泡好的清茶,啜饮起来:“茶色清香,余味回甘,正是从前世子最爱喝的雪顶绿玉,想必出自姐姐之手。”
她这一连串的话极尽讽刺之意,若是寻常姑娘听了,定已无地自容,谁知拂疏仍旧含笑:“我的茶艺不及妹妹,献丑了。”
鸾夙再次冷笑,没再说话。
至此,主座上的聂沛涵才终于开了口,调侃鸾夙道:“我今日说你与臣暄‘鹣鲽情深’,你还否认。那你此刻对拂疏发难,又是为何呢?”
鸾夙看了一眼拂疏,才幽幽回道:“我怎敢指责拂疏姐姐?方才我不是赞她‘弃暗投明’吗?”
聂沛涵闻言笑意更深,也不与她较真,转对拂疏道:“坐吧。”
拂疏恭谨地行了一礼,回到案前坐定。
一张四方桌,坐着四个人,这其中已有两人被鸾夙得罪过了。但她仍不解气,便看向一直未发一语的络腮胡子,主动相问:“这位大叔可是悦来客栈的掌柜?”
络腮胡子抱拳回道:“姑娘好眼力。”
“哈!不是小女子眼力好,只是这手段忒过寻常,毫无新意。”鸾夙颇为挑衅地瞧着聂沛涵,掩面而笑,“公子与镇国王世子都喜欢将据点设在客栈里,让领头人做个掌柜,就连手下的姑娘都是同一人,这才是心心相印、鹣鲽情深啊!”
这一句话,不但将拂疏再次讽刺了一遍,且还当众抹了聂沛涵的面子,又隐晦提及他是个断袖。鸾夙自觉很是畅快,对拂疏的愤懑之意也终于消去了一些。
聂沛涵面上却不见生气,只低声向那络腮胡子吩咐了几句,并不避讳鸾夙在场。鸾夙见他十分坦然,自己便也更加坦然,一边喝着茶,一边瞪着拂疏,耳中还细细听着聂沛涵的各种部署。
不多时,但见一个小二敲开了雅间的房门,托着盘子进来传菜。此时聂沛涵也恰好说到了尾声,便对另外三人道:“先用饭吧!出门在外,不必讲究太多。”
络腮胡子与拂疏各自点头称是,眼瞧着聂沛涵动了筷子,他们便也吃了起来。唯独鸾夙不动筷子,左顾右盼了一阵,问道:“咦?怎么不见冯飞?”
聂沛涵很是好奇:“你何时关心起他来了?他在外头候着。”
“我方才不是‘迁怒’他了吗?我对他有愧啊!”鸾夙故意蹙起蛾眉,抚腮长叹,“唉!有人为公子你鞍前马后、忠心耿耿,吃饭时却要忍饥挨饿守在门外;有人不过薄有姿色、半路投靠,吃饭时却能心安理得上桌相陪。这道理当真不通,大为不通,实在不通啊!”
她满是一副伸张正义的表情,已开始口不择言:“公子你这般厚此薄彼,喜新厌旧,苛待下属,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鸾夙说完这番话,又特意抬眸看了拂疏一眼。后者受不住她的接连讽刺,终于变了脸色,垂首行礼道:“拂疏尚有私事在身,先告退了。”说着已站起身来,一路碎步走出了雅间。
鸾夙瞧了一眼拂疏的背影,再次看向聂沛涵:“咦?拂疏姐姐为何要走?我又不是说她。”
此言甫落,那络腮胡子也已经起身见礼:“客栈里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属下也告退了。”言罢,他也恭恭敬敬地退出了雅间。
不过片刻工夫,屋内只剩下聂沛涵与鸾夙两人在座。鸾夙这才执起筷子开始吃菜,边吃边笑了起来:“怎么都走了?难道是我词不达意?唉!他们脸皮真薄,不及某人啊!”
“啪嗒”一声,聂沛涵放下筷子看向她:“你还真会自得其乐。”
鸾夙耸了耸肩,又执起茶杯啜饮一口:“人生苦短,受制于人,不能及时行乐,只好逞口舌之快了……这茶味道不错,是拂疏拿手的,公子怎么不尝尝?”
“我从不喝茶。”聂沛涵淡淡作答。
“公子爱酒?”
“酒与白水。”聂沛涵看着鸾夙手中的茶杯,道,“酒之香醇,可以解忧;水之至清,可以醒神。人生在世,时醉时醒,酒水二字,方得真谛。”
他边说边将拂疏斟的一杯茶缓缓倒掉,“哗啦啦”在地板上轻溅出声,真正是让鸾夙听得不寒而栗。
鸾夙一直都知道,这黑衣公子深不可测,自己永远不会是他的对手。便似今晚这顿饭,自己赶走他几个属下,也只是占占口头上风而已。
她忍不住仔细打量眼前这黑衣公子,觉得自己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他时而交浅言深,一副交心之意;时而语气隐晦,分明有心欺瞒。这般来来回回,让她很是迷惑。
她忽然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唯恐自己被他诱惑着,一时冲动便将真实身份脱口相告。她试图转移话题,便看着地上一摊水渍,再次轻叹:“实在可惜,拂疏一手好茶艺,看来公子是尝不到了。”
“难道不是你茶艺更好?”聂沛涵将空杯子放到案上。
“你听谁说的?”鸾夙干咳一声,成功转移了话题。
“那番‘茶事九篇’不是你的煮茶心得?”
“咳咳,纸上谈兵而已。”
聂沛涵轻笑起来:“每每与鸾夙姑娘交谈,总是有意外收获,或引人深思,或惹人发笑。只可惜……姑娘不愿倾谈。”
鸾夙一口菜险些噎在嗓子里,沉默片刻,故作轻松地道:“不敢当不敢当,我每每与公子说话,都是提着十二万分的精神。公子觉得我好笑,我却对公子怀有……敬畏之情。”她想了想,自觉“敬畏”二字用得恰当之极。
“敬畏?”聂沛涵品了品这两个字,又笑道,“倒是遗憾了,我竟让姑娘如此惧怕。只可惜去南熙还得两个月路程,长路漫漫,若无一人说话解闷,实在无趣至极。”
“可不是吗?”鸾夙附和道,“公子能在车里闭目养神大半日,这番定力我自问做不到。”
“哦?既然你觉得闷,那给你找个伴如何?”聂沛涵故作沉吟,好似认真地想了想,“这一路上总得有人照顾你的起居,那就让拂疏侍奉你吧!”
“咳咳……咳咳……”鸾夙这次是真被噎得咳嗽起来,连忙摆手道,“不必不必,多谢公子好意。”
“你不是喜欢拂疏煮的茶吗?那就让她一路煮给你喝。”聂沛涵面带戏谑之色,再道,“可别说我没给你机会报仇,路上争风吃醋什么的,我一定会视而不见。”
这摆明是调侃自己了!鸾夙狠狠一咬牙:“公子当真善解人意!”
聂沛涵优雅地夹了一筷子菜,缓缓放到她碗中,唇畔噙笑:“不必客气。”
这一顿晚膳吃得着实精彩,鸾夙很是闷闷不乐。她向来自诩口齿伶俐,可到了这黑衣公子面前,却总被驳得哑口无言,或者被他牵着思绪。鸾夙气鼓鼓地回到客房里,对自己的近况甚为焦虑,她越想越觉烦躁,不由得推开窗户向外远眺。
这波光粼粼的水面,让她这只旱鸭子犯了难。可倘若今日不开溜,越耽搁下去便离郑城越远,一旦过了两国边陲,进入南熙境内,再想逃走更是难上加难了!
鸾夙不禁托腮支在窗台上,唉声叹气起来。
“唉……”刚叹了一声,门却“吱呀”一声开启,但见聂沛涵站在门外,一双幽潭黑眸带着探究之意:“你在叹什么?”
“你怎么不敲门?”鸾夙薄怒质问,“男女有别,你不知道吗?”
聂沛涵也不道歉,兀自浅笑迈步入内,又将房门关上,反问道:“难道你不是受制于我?怎么还将自己奉为贵宾了?”
他这句话让鸾夙顿时泄了气。是啊,自己被人胁迫,能有好吃好喝已算不错,若是换了别人掳劫自己,只怕贞洁都保不住了,还何谈男女之防?再者这黑衣公子是个断袖,也许在他眼里,男女之防并不算什么。
如此一想,鸾夙也算自我安慰了一番。她乖顺半晌,见聂沛涵仍旧用那双魅惑凤眼看着自己,不禁再问:“公子看我做什么?”
聂沛涵没有回答,凤眼闪烁似在出神。那幽幽烛火映着他的俊颜,更显得雌雄莫辨。
鸾夙被拂了面子,也不敢恼他,想了想,又将另一件“心头大事”问了出来:“你当真要带拂疏一起上路?”
此话一出,聂沛涵也回了神,勾唇笑道:“你若愿意,带着她也无妨。”
“不不不,不能带。”鸾夙连忙拒绝。倘若让她和这样一个心术不正的蛇蝎美女同路,她倒宁愿跟着眼前这个断袖,至少他能保自己“毫发无伤”。
聂沛涵也没打算带上拂疏,方才不过是逗弄鸾夙而已。他见鸾夙很抗拒此事,便顺势给她做了个人情,道:“不带拂疏也行。你若老实些,咱们都相安无事;但你若耍小聪明,本王只好差遣拂疏与你同吃同住,将你看紧了。”
鸾夙立时打了个寒战,不敢多言。
聂沛涵见状再笑:“你冷吗?南熙四季如春,倒能免你寒日之苦。明日随我去见一位隐士,然后咱们便直奔南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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