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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虎口脱险
书名: 妾心如孽:全2册 作者: 姵璃 著 本章字数: 10241 更新时间: 2024-02-22 14:23:18
转眼,三日一晃而过,武威帝原歧的寿宴便在今日。这三日里,鸾夙没再见过臣暄一次,每日只听拂疏说起他的行踪。好似是南熙来了贺寿使者,原歧钦点臣暄相陪,才累得他不仅要谋划出逃之事,还要分神与南熙使者相周旋。
臣暄白日里陪着南熙一众在黎都城内吃喝玩乐,夜里照旧回到闻香苑歇下,将皇家所赐的那座镇国王府邸视若无物。但,他人虽回了闻香苑,却不是歇在隐寂楼,而是歇在拂疏的闺房之中。
这亦是臣暄的计划之一,鸾夙只得将外人的闲言碎语尽数受下。什么“百日恩宠时日短”,什么“不见旧人见新人”,什么“争风吃醋扮可怜”……诸如此类的不堪之语,鸾夙近期已听了许多。
大约是她平日里太过牙尖嘴利,又风头太盛开罪于人,因此她甫一“失宠”,竟惹得一众冷嘲热讽,就连丫鬟也服侍得没有从前称心了。
世态炎凉,见风使舵,便是妓院也不例外。
好在她今日便能等到结局,是生是死,是成是败,是重获新生还是继续腐朽,三个时辰即见分晓。
鸾夙原本十分紧张,生怕事情败露,又怕自己演得不像。然而真正到了这攻坚时刻,她却异于寻常地平静。她将自己关在隐寂楼花厅之内,全副心神排练歌舞,只等面见原歧之时,将戏做足全套。
眼见卯时已过,辰时将至,闻香苑上上下下皆忙碌起来。原因无他,只因昨夜拂疏接了镇国王世子的传令,今日要在闻香苑内款待贵客。
贵客是谁,无人知晓。可既是金主发话,又是拂疏接任以来第一次置办盛宴,闻香苑自然要办得风风光光。
这边厢鸾夙正对镜梳妆,那边厢臣暄也与聂沛涵一道入了序央宫,候在偏殿等待觐见原歧。经过三日“吃喝玩乐”的磨合,如今他二人已默契非常,彼此只需一个眼神,便能猜到对方八分心思。
纵然日后难免兵戎相见、一争高下,但此刻,两人尚算盟友。这份惺惺相惜的默契来得实在意外,臣暄与聂沛涵皆在心中感叹,若不是彼此立场相悖,终将敌对,他们必会将对方引为知交。
两人各自想着,但见原歧已神采奕奕地走入殿内。他身上穿着寻常衣物,对臣暄与聂沛涵道:“你们来得倒早啊!”
聂沛涵回笑:“是小王等不及要一探美人了。”
原歧再看臣暄:“准备得如何?”
臣暄勉强笑道:“这几日连夜排了歌舞,但求能入得圣上与慕王的法眼吧。”
原歧这才点了点头:“朕的身份你可曾泄露?”
“圣上放心,闻香苑上下只知是贵客临门。微臣不说,他们自不会问,这是欢场规矩。”
“你倒懂得行规。”原歧笑着调侃。
臣暄只得干笑,连忙转移了话题:“闻香苑在城西,尚需一段路程,圣上可要吩咐起驾?”
“微服出宫,不讲究太多,这便走吧。”
三人边说边出了序央宫,坐上异常华丽的金顶马车,一路向闻香苑缓缓驶去。原歧虽说是微服出宫,但也带了数十名侍卫护驾。侍卫们清一色骑马而行,前前后后将马车团团围住,一行人也算浩浩荡荡,走在街上甚是壮观。
原歧撩起车帘看向窗外,口中对着臣暄问道:“听说你最近刻意疏远那女子?你怎么舍得?”
臣暄颇为尴尬:“慕王在此,圣上好歹给微臣留些面子。”
“无妨。”聂沛涵闻言主动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听圣上这么一说,小王倒是对鸾夙姑娘更加好奇了。”
“但愿不让慕王失望。”臣暄皮笑肉不笑。
原歧见两个年轻人言语之中暗藏刀锋,不禁再对臣暄笑道:“你也不要太过小气,一个妓女而已,难道堂堂南熙慕王,还会跟你抢人不成?”
“微臣并非此意。”臣暄摇头苦笑,叹了口气,“圣上有所不知,鸾夙的性子最是刚烈,微臣不过是瞧她这几日排舞辛苦,便在闻香苑的掌事姑娘房中歇了两晚,她知道后已经恼怒至极……微臣只怕她不知礼数,冒犯了圣上与慕王。”
听闻此言,原歧简直笑个不停,半晌才平复些许,指着臣暄道:“你是给自己的风流找借口吧!你若当真怜惜她排舞辛苦,才更应与她温存一番,为何要在别的姑娘屋中歇下?”
聂沛涵也附和道:“世子恣意风流,小王很是艳羡。”
三人一路调侃着臣暄的风流韵事,时辰倒也过得极快。待到了闻香苑门前,原歧已被臣暄逗得捧腹大笑,就连马车停下也浑然未觉。
皇帝不说下车,太监和侍卫们也只得随侍在侧,何况原歧向来喜怒无常,众人更不敢随意相请。最终还是聂沛涵提醒了一句:“圣上,闻香苑到了。”
原歧这才回过神来下了马车。他在闻香苑正门前打量半晌,叹道:“一个妓院竟建得如此气派。”说着已兀自迈步入内,其他人紧随其后。
此时拂疏已站在门外相迎,见臣暄陪同两位锦衣之人前来,连忙装出惶恐之色,上前见礼:“闻香苑掌事拂疏,恭迎贵客临门。”
原歧不动声色地瞧了臣暄一眼,后者立时会意,问道:“小宴可都布置好了?”
“只等贵客入座了。”拂疏掩面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众人往厅内而去。
臣暄刻意走慢一步,想让原歧先进去。岂知原歧也放慢了脚步,侧首在他耳旁低问:“这便是惹她争风吃醋的掌事姑娘?”
“呃……”臣暄不好回话,算是默认。
原歧心中明了,再笑:“倒也有几分姿色,滋味如何?”
这话问得极为露骨,臣暄只得笑着回道:“咳咳……各有千秋。”
“哪个才是你心头所好?”原歧仍不打算放过他,依旧咄咄调侃,“这掌事姑娘媚骨天成,又是闻香苑之首,想来床上功夫定然销魂……也难怪你一连几夜流连于此,怠慢了黎都第一美人。”
臣暄被问得难以招架,连忙拱手求饶:“圣上饶过我吧!别再看我的笑话了。”
原歧这才肯罢休,笑着住口。
臣暄赶紧打量了厅内一番,故作严肃地对拂疏赞道:“你的动作真快,不过两三日工夫,这花厅已焕然一新。”
拂疏浅笑回道:“世子的吩咐,岂能怠慢?”她说着已从丫鬟手中端过茶盏,再道,“这是奴家亲手煮的茶,还望几位贵客品鉴。”
拂疏将茶盏一一奉至三人手中,又命丫鬟给侍从们递了杯子。原歧端了茶杯在手,对臣暄徐徐笑道:“这掌事姑娘长袖善舞,难怪为你钟爱。”
臣暄今日三番五次被原歧调侃,早已知趣不言,生生受下。此时一直没出声的聂沛涵却忽然开口,也不顾拂疏在场,公然道:“今日端了这茶盏,倒让在下想起鸾夙姑娘的‘茶事九篇’。鸾夙姑娘既能侃侃而谈,想来也是精通茶道。”
聂沛涵刻意将自称换成“在下”,隐去了自己姓甚名谁。他这番话说得极不客气,表面看是抹了拂疏的面子,其实暗地里也拂了臣暄的颜面。
众人不由得望向臣暄,但见这位镇国王世子面色如常,只兀自淡定地喝着茶。倒是拂疏面上一红,低眉笑道:“这位贵客说的极是。鸾夙如今艳冠群芳,乃是我闻香苑花魁,这等煮茶的粗活又岂会轻易沾手了?”
一句话,便将尴尬气氛化解开来。
拂疏又是嫣然一笑:“鸾夙已在准备妆容,各位贵客且先品些酒菜,赏些别的歌舞吧。”
岂料此话甫毕,聂沛涵又再次驳了她的面子,摇头叹道:“欲见美人一面,当真是难。”
“贵客说的极是。财不外露,宝不外泄,美人也不能轻易得见。”拂疏面色如常。
聂沛涵不再理会她,转首看向臣暄,言语之中不无打趣:“这位拂疏姑娘玲珑剔透、才思敏捷,世子真是艳福不浅……”那个“真是”二字,他咬得极重。
拂疏闻言抿唇低头,臣暄也不见回应。
聂沛涵便将酒杯放到案上,又转对原歧道:“今日侄儿只为见鸾夙姑娘一面,既然时辰尚早,侄儿还是去四处转转吧,毕竟来一趟黎都也不容易。”
因着原歧与聂沛涵身份特殊,二人在车辇内早已商量好,对外皆以叔侄相称。
原歧见聂沛涵意在鸾夙,也担心他会与臣暄相争,此刻见他主动回避,正中下怀,忙点头道:“贤侄且去四处逛逛,待鸾夙前来,再差人去唤你。”
“如此甚好。”聂沛涵向原歧、臣暄拱手请辞,兀自起身而出。
一离开闻香苑花厅,他立刻噙起冷笑。为了今日一举,臣暄已前后筹谋一载,是成是败,再有两个时辰便见分晓。虽说臣暄尚算重诺的君子,然而他二人的约定只是空口无凭,他终究担心臣暄会过河拆桥。
如此一寻思,聂沛涵便觉得应当找个掣肘之法,以便时时刻刻提醒臣暄,切莫忘了当日一诺。他边想边往隐寂楼方向走,忽然记起自己曾在此处掳过鸾夙,那一番美人出浴之景霎时便浮在眼前。
肌肤莹白,活色生香,纵然他无意于女色,也不得不承认鸾夙是个美人。犹记当夜臣暄找上门时,声色冷冽杀气腾腾,对鸾夙的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这倒未尝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啊!聂沛涵笑意未改,迈步往隐寂楼内走去。刚走入正厅,便听到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在隔壁低低絮语。聂沛涵耳力极佳,遂下意识地凝神细听,恰好听见那男子道:“今日申时你换上这套衣衫……”
听到此处,聂沛涵不由得心生好奇,眉峰轻挑转入隔壁。只见一个面容俊朗的男子正手执一套男式衣衫,对鸾夙神秘地嘱咐着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二位在此议事,难道不怕隔墙有耳?”聂沛涵站在窗前有意提醒。
“什么人?”只听朗星一声喝问,人已从偏厅窗子一跃而出,一手钳制住聂沛涵的右肩,目光之中隐带杀气。
聂沛涵身形不动,也不反抗,仍旧保持着挺拔身姿,面带魅笑回道:“在下好心提醒阁下,阁下却要恩将仇报?”言罢,他垂目看了看自己的右肩,目光轻蔑至极,全不将朗星的功夫放在心上。
朗星见状杀意更盛,手上已使尽了全力。然而再看聂沛涵,依然面色如常,好似并未受制。朗星不由暗暗惊奇,心道此人功夫甚高,受力极强。
“快住手!”此时鸾夙也迅速跑至偏厅窗前,阻拦朗星,道,“这位公子是世子的朋友,自己人。”
朗星见鸾夙发话,才渐渐松了手上力道,摸了摸震痛的右手虎口,道:“抱歉,方才得罪了。”
聂沛涵没搭理他,转而询问鸾夙:“姑娘都准备好了?”
鸾夙点点头:“正打算更衣。不知公子在此攻坚关头,来我这里做什么?可是计划有变?”
“计划一切如常。”聂沛涵并未言明自己的来意,只睨了朗星一眼,再问鸾夙,“他是何人?”
“是我的朋友。”鸾夙言简意赅,“他今日要与我一道离开。”
“行举鲁莽,不知慎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聂沛涵淡淡评价朗星,“姑娘要当心,可别被你这位朋友连累。”
“你什么意思?”未等鸾夙回话,朗星已暴怒而起,指着聂沛涵的鼻子便欲动手,“看你皮相甚好,说话忒不地道!”
听此一言,聂沛涵终于变了脸色,绝世容颜隐隐浮出几分狠戾,杀意尽显。
鸾夙见状暗呼不妙,她还记得这黑衣公子最忌讳别人提他美貌,于是她忙把朗星护到自己身后,致歉道:“公子息怒,我这朋友的确言行不当。得罪之处,我替他赔个不是,还望公子大人大量,饶了他这次。”
言罢,她又转头喝斥朗星:“世子从前便说过你要坏在一张嘴上,今日可见果真如此!”
朗星混迹青楼多年,也是知道好歹之人。他见鸾夙对这黑衣公子毕恭毕敬,又有意回护自己,也不愿节外生枝,便向聂沛涵再次拱手道歉:“在下朗星,失言冒犯,万望阁下多多包涵……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聂沛涵这才面色稍缓,只淡淡看向鸾夙,似在等她介绍自己。岂知鸾夙也不吱声,聂沛涵不由挑眉反问:“臣暄没告诉你我的身份?”
鸾夙摇了摇头:“我问过,世子并未相告。”
聂沛涵沉吟须臾,道:“他既然不说,自然是有他的顾虑。你且听他的吧。”说着又瞧了瞧天色,从袖中取出一物,再道,“在下与姑娘相识一场,多番偶遇也算缘分。今日一别,大约以后相见无期,这枚物件便赠与姑娘,权当留个纪念吧。”
鸾夙不自觉地伸出右手,从聂沛涵手中接过此物,见是一枚精巧挂件。锦缎为带、玉石为坠,握在手中通体生润,还隐隐散发着清新香气。鸾夙顿感喜爱至极,定睛细看又羞赧不已——那挂件的玉坠雕琢精美,正是一只女子绣鞋!
鸾夙即刻想起三日前,自己曾被黑衣公子掳去。虽说毫发无伤,可她到底是走了光,最终还赤足而回。倘若不是这黑衣公子俊美胜过女子,又是一个绝世断袖,她当真会以为他是在存心调戏自己!
“多谢公子相赠,这挂坠我喜欢得很,也祝公子心想事成。”鸾夙将挂坠系在腰间,抬首笑道。
“但承姑娘吉言。”聂沛涵也报以一个摄人心魂的魅笑,“天色不早,宴席已开,不耽误姑娘准备了,在下等着姑娘一舞惊人。”
鸾夙顺势行礼相送,再抬首时,黑衣公子已信步远去。她瞧着那个绝世身影,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如此风姿,竟是个断袖,当真可惜。”
“什么?他是个断袖?”朗星惊呼出声,转念又疑惑起来,“咦?那他为何对我无意?”
鸾夙白了朗星一眼,抬手在他额上弹了个爆栗:“还不快去准备!我要更衣了!”
聂沛涵返回宴上之时,原歧与臣暄已酒过三巡,拂疏仍在一旁服侍。原歧见他悠然而回,笑问道:“贤侄方才去了何处?”
“隐寂楼。”聂沛涵淡淡答道。
此言一出,臣暄立刻将酒杯狠狠撂下,冷哼一声,面上摆出吃味神色。
原歧顿时明白过来。他在臣暄与聂沛涵之间略略一瞥,眼见二人又将针锋相对,便对臣暄道:“今日我等是来赏美人的,你也不去催催。”
臣暄只得平复情绪,招来拂疏吩咐几句。后者即刻退了下去,想是催促鸾夙去了。
原歧今日心情不错,便再次举起酒杯,对臣暄与聂沛涵笑道:“既有美人,岂能无酒?今日大喜,再干一杯!”
臣暄与聂沛涵便分别说了喜庆之语,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原歧饮罢已是拊掌大笑,伸手指着随侍而来的太监,命道:“今日重赏!见者有份!”
太监连忙俯首领命。序央宫随侍之人和闻香苑众人也是喜出望外,纷纷行礼道谢。原歧更是大笑不已,高声喝问:“歌舞怎么还不上来?”
这一句问话刚出口,厅内已随即响起丝竹之声。但见一众乐师敲敲打打鱼贯而入,十余个舞娘紧随其后,边走边轻摆身姿,婀娜起舞。
乐声渐大,舞姿渐媚,水袖摇摆,衣袂翩跹,就连空气中也好似充满了脂粉香味。原歧的兴致越发高涨,竟随着节拍击掌相和起来。
从前一向对歌舞并无嗜好的武威帝,今日竟如此乐在其中,且还一边欣赏,一边开怀畅饮。内臣们皆是暗暗称奇,只觉今日这一趟“微服出巡”,武威帝龙心之悦出乎意料。
众人正欣赏着歌舞美人,谁知就在此时,乐声突然急转曲调,从欢快明妙变得悠扬婉转。众人只见舞娘之中轻轻飞进一个白衣身影,从二楼东厢翩然落地,随着乐声抚花弄影舞动起来。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曼面娇娥。白衣美人虽面覆轻纱,却遮掩不住那如烟眉目。这若有似无的朦胧之感掌握得恰到好处,直把在场的男人们撩拨得心痒难耐。
轻罗金缕,美目盼兮,转袖回裾,恍若仙子!众人一时看得痴了,甚至都不敢大声呼吸。而主座之上的武威帝原歧,此时亦是目不转睛。
他只觉得白衣美人衣袖挥处,美酒愈见几分香醇;美人巧笑回眸看处,骄阳也融为冰晶飞雪。那一袭薄纱裹着窈窕身段,杨花曼舞不失轻柔妩媚;那裙裾衣角宛如痴缠红线,似能引人步入三生轮回。
花开花落,流云浮生,清秋一梦,不过如此!待到一曲终了,美人揽袖而立,众人仍旧沉浸在那一份悸动之中,半晌,才在聂沛涵的率先拊掌之中回过神来,纷纷赞叹叫好。
美人便在一众惊叹声中款款行礼,抬手揭下面上轻纱,施施然自报家门:“闻香苑鸾夙,拙技献丑。”
倘若这还算是“拙技献丑”,那世间应无踏云仙子了!原歧至此终于回过神来:“原来你就是鸾夙!跳得好!凌波仙子也不外如是。”
鸾夙亭亭玉立,抿唇颔首。
原歧看着她,目色悠远似在回味,沉默半晌,才转对臣暄道:“‘今有佳人步生莲,鱼龙一舞暗盈香。曜如羿射九日落,动如鸾凤凌云翔。来似烟雨拂花影,罢如江海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世间从此无芬芳’。从前只道是淫诗艳词,夸大其词,今日才知,原来这世上当真有惊鸿之人……”
聂沛涵也难掩惊艳之色,对臣暄叹道:“世子好福气,能得红颜知己如此。”
因这二人皆是隐匿身份前来,臣暄言语之间也不便表露太多,只能谦虚回道:“二位贵客莫要折煞小王了。”言罢,又转对鸾夙赞道,“夙夙今日舞得极好,意境之远尚在那日的《鱼龙舞》之上。”
接连听了几番夸奖之词,鸾夙面上却并无喜色,只是淡淡地回道:“多谢贵客谬赞。”
原歧也点点头,对她笑问:“是该重赏。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若是换作旁的女子,此时理应报以羞赧一笑,将一切赏赐拒之门外;抑或是大喜过望,提出所欲之物,再向贵客行礼道谢。然而鸾夙并没有如此,她只是偏头认真地想了想,对原歧问道:“是否无论什么要求,贵客都能满足?”
听闻此言,堂内众人皆是心惊,暗道这妓女实在大胆。幸好原歧不以为意,挑眉笑道:“你但说无妨。”
这一次,鸾夙再也不假沉吟,脱口而出:“既然如此,鸾夙斗胆要贵客一纸鉴证——此生此世,我鸾夙与镇国王府再无半分干系!”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臣暄立刻从案前站起来,喝道:“夙夙!你胡说什么?”
鸾夙对臣暄的怒喝只作未闻,仍看向原歧,淡淡问道:“不知贵客能否遂了鸾夙所愿?”
这一番变故来得实在太快,原歧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瞥了一眼下座的臣暄,才对鸾夙问道:“你不是与镇国王世子两情相悦吗?怎么忽然要与他脱离干系?”
鸾夙却是自嘲回道:“我区区风尘女子,实不敢高攀镇国王世子。”
话虽这么说,但臣暄风姿俊朗、风流倜傥,不知引得多少女子芳心暗许、倾心以待。而眼前不过是个身份低贱的青楼女子,纵然有几分姿色,又怎会如此不识抬举?
原歧心中万般不解,便在鸾夙面上打量一番,不禁对她另眼相看三分,再问:“据我所知,镇国王世子待你不薄,你又为何要与他划清界限?”
只听一声哂笑传来,鸾夙已如实回道:“实不相瞒,我挂牌之日,曾对诸位捧场的花客言道‘我鸾夙之舞,自此只为良辰知己而跳’。旁人大约都以为是欢场之言,做不得真,可当时我是在心底立过誓的!不瞒贵客说,自我跟随世子之后,已被他三番五次要求在人前献舞。从前我受宠,尚能推拒几分,而如今……”
鸾夙越说越见黯然,已完全沉浸在戏中之景:“而如今……我与世子缘分已尽,世子便全无顾忌了。三日前他说今日将有贵客临门,让我务必准备惊艳一舞……当时我便知道,他从前对我说过的种种盟言,都做不得真了!这一场情事犹如镜花水月,我只能当作无痕一梦。”
鸾夙本就姿容出众,方才那一舞又跳得婉转倾城,此刻她一番言辞铿锵有力,恰好道出了风尘女子的卑微与不幸。众人只见美人眸中带泪,伤心之中还掺着倔强,这副表情竟比娇弱的病美人更加堪怜三分,故而纷纷暗道臣暄薄幸。
原歧见鸾夙言辞坚决,已想起了臣暄在来时路上所言——他这几日皆在闻香苑掌事姑娘房中歇下。如此一想,原歧也明白这只是女人间的争风吃醋而已。
难得今日心情大好,原歧便有心调停几分,遂破天荒地安慰鸾夙:“你有所不知,镇国王世子今日还曾对朕……对在下提及,他对你用情很深。”
“既然用情很深,怎不见世子为我脱籍赎身?他又为何去招惹拂疏姐姐?”鸾夙轻轻摇头,垂眸拭泪,“我虽出身风尘,可心中只有世子一人。这世间无论贩夫走卒、天潢贵胄,我只愿求得一心之人,白首恩爱永不相离……显然世子并非良人。”
“你区区一介风尘女子,竟敢妄想‘白首恩爱’?!”原歧很是诧异,“看来是世子将你宠坏了,竟让你如此不分尊卑、不知好歹!”
他面上渐露不悦之色,又转首看向臣暄,道:“亏你将她托在掌上当作是宝,人前人后捧上了天,却把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起来。”
此时臣暄也很失意,忙对原歧请道:“夙夙语出无状,还望贵客恕罪。”他面上神色凝重,显然因此事受了很大的打击。
原歧见他这副模样,顺势再对鸾夙道:“你瞧瞧他待你如何?难道还不够爱护?”
“世子怜香惜玉,却不是独我一人,这等爱护只会徒增伤心,要之何用?”
鸾夙牙尖嘴利,三番五次顶撞原歧,终将这位一国之君气得拍案而起,对她斥道:“下贱妓者!镇国王世子岂是你能高攀的?”
“贵客此言差矣!”鸾夙面上毫无惧色,公然反驳道,“男女之事,原就不以身份贵贱而论。纵然贩夫走卒,若得举案齐眉,也不枉人世一遭;反之,即便天潢贵胄,若无真心情爱,亦是可怜之人。”
“大胆!”原歧气得将手中酒杯摔落在地,只听“噼啪”一声脆响,在鸾夙面前碎裂开来。也难怪原歧会因此暴怒,他此生最爱权势江山,于美人并无过多心思,纵然后宫佳丽无数,也都是摆设而已。尤其如今年过五十,房事越发力不从心,于情爱之上便更加淡了。
正因如此,原歧子嗣甚是单薄,香火也险些难以为继。此事是他毕生痛处,故而此刻忽听鸾夙一句“即便天潢贵胄,若无真心情爱,亦是可怜之人”,他又岂会不怒?
而此时鸾夙已经迅速下跪,请罪道:“鸾夙失言,望贵客恕罪。”言罢,未等原歧再发话,她已从地上执起一瓣酒杯碎片,将右手食指割破,在衣摆之上写着什么。片刻之后,她将那片殷红的衣摆狠狠撕下,双手奉上,再向原歧请道,“还望贵客为我做鉴。”
鸾夙此言甫毕,太监已立刻将“血书”捧至原歧手中。后者接过大致一读,又对太监命道:“拿去让世子看看。”
太监连忙又将“血书”送至臣暄手中。臣暄接过细读,越读越是心寒。最后,他连道两声“好得很”,才看向鸾夙,凄然笑道:“我与夙夙相识一场,只得了‘一刀两断,亦已决绝’八个血字……好!实在好得很!”
鸾夙别过头去不敢看他,语带哀戚道:“能得世子一番垂怜,是鸾夙毕生之福。”她说着已是哽咽至极,却强自忍耐道,“如今多说无益……唯有多谢世子的爱护与照顾,这百日恩宠刻骨铭心,鸾夙将永生不忘。”
听闻此言,臣暄攥着“血书”的手已开始不自觉地颤抖,半晌,方自我哂笑一番:“想我堂堂镇国王世子,竟公然遭青楼女子所弃,说来当真可笑至极!也罢,我从不强人所难,更不屑对女人如此……”
臣暄边说边将“血书”递回太监手中,黯然地对原歧禀道:“烦请贵客做鉴吧!从今往后,我臣暄与鸾夙再无瓜葛,今后各自嫁娶,绝不相问!”
堂堂镇国王世子臣暄,当众被一青楼女子所拒,他的身份与骄傲,都不容许他苦苦哀求,更不容许他再回头。
“世子可想好了?”原歧眼见“血书”又送回自己手里,最后出语确认。
“想好了。”臣暄轻叹一声,“方才夙夙问我,为何不给她脱籍赎身……其实我早有这个打算,却怕我父王阻止,便一直在想折中之法。如今我也不必再担心惹怒父王了……”
他语中尽是苦涩之意,转而再对拂疏命道:“去将夙夙的卖身契拿来。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此言一出,鸾夙再难自制,踉跄一步跌坐在地,掩面低泣起来。那哭声愈大,愈发撕心裂肺,惹得厅内众人也是隐隐嗟叹:
原本一对英雄美人,竟落得这般惨淡结局。
事已至此,双方都无任何异议,原歧也是颇为遗憾地吩咐道:“拿笔来。”
不多时,太监已将笔墨备好。原歧提笔在“血书”上写下一个“原”字,算是为这段轰动北熙的露水情缘做了一个了断。
此时拂疏也已将卖身契取出,在臣暄的示意下交到鸾夙手中。鸾夙缓缓地从地上起身,一手执着诀别血书,一手执着卖身契约,勉强拭泪道:“鸾夙能有今日艳名,全赖世子捧赐。承蒙世子怜惜,得以脱离妓籍……”
话到此处,她停顿片刻,将地上的酒杯碎片再度拾到手中,含泪续道:“今当永离烟花之地,虽薄有积蓄,皆是花客所赠。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足以为献,敢以荐情!”
鸾夙口中“情”字说完,已揽过肩上一缕秀发,用手中碎片狠狠割下。只听众人一声惊呼,她已执了一束青丝在手,再对臣暄泪痕涟涟道:“断青丝,斩情丝。鸾夙就此与世子诀别。”
断青丝,斩情丝,赠青丝,忘情丝。
臣暄颤抖着伸手接过那一缕秀发,只觉从未如此入戏。他本就出逃在即,亦将从此与鸾夙分别。如此一想,此刻竟好似是一场预演,他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演戏,还是动了真情。
他神色黯然地再看鸾夙,见对方正默默将卖身契和诀别“血书”收入袖中。然后,他又眼睁睁看着她对众人行了一礼,无声地走出闻香苑花厅。
臣暄一直望着那个窈窕萧瑟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他才缓缓回过神来,对拂疏命道:“你去看看她,尽量满足她的要求。还有,叫你的人都下去吧!”
拂疏忙将厅内的乐师、舞娘、丫鬟等人赶了出去,自己也行礼告退。
终于,只剩序央宫众人及聂沛涵在场。臣暄这才向原歧下跪请罪:“今日让圣上扫兴了,微臣罪该万死。”
原歧想起鸾夙方才的莽撞言语,亦是慨叹一声:“她到底是个青楼女子,不若大家闺秀来得懂事。这世间哪有男人能一心一意?何况你是镇国王世子,日后定要妻妾成群,接续香火……你且听朕一言,她心性倔强,又出身风尘,与你并不般配。”
臣暄闻言更是黯然,只低声回道:“微臣明白。”言罢,又转对聂沛涵道,“也让慕王看笑话了,在下惭愧。”
聂沛涵此时也面色不佳,沉声回道:“是小王之错,不该强求一睹芳容,否则也不会惹世子与鸾夙姑娘生出龃龉。”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是个刚烈性子,若是认了死理,谁都劝不动……”臣暄故作一叹,“慕王有所不知,即便没有今日一舞,我宠幸拂疏之事她也难以释怀。”
原歧见臣暄这般痛楚,只好出言再劝:“你若当真舍不得,朕这就命人将她绑回来。”
“多谢圣上美意,但微臣不欲强人所难……只要夙夙过得自在,微臣就此放手也无妨了。”
话虽如此,可臣暄分明开始站立不稳,显然心神俱创。他拒绝了太监相扶,勉强抚着额头对原歧请道:“微臣忽感抱恙,恐怕今晚不能赴圣上的寿宴了,万望圣上恕罪。”
“准了。”原歧只淡淡回了这两个字。须知臣暄是镇国王家中独子,性情冲动跋扈,且对美人痴迷甚深。近几日他与聂沛涵已相处得不算融洽,再加上今日这遭事本就是聂沛涵一时兴起所致,原歧也担心他会因此心中添堵,再做出什么无礼行径。
倘若臣暄当真因为鸾夙一事,在寿宴上惹出乱子,与聂沛涵或者国舅周家针锋相对,那才是真正搅了自己的五十大寿,且还丢了北熙的颜面。
如此一想,原歧更加认定臣暄不应赴今夜的寿宴,便安抚他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且安心玩乐几日,自会将她抛诸脑后。等朕寿宴一过,就把你的婚事操办起来,保管给你物色一个拔尖儿的大家闺秀。”
臣暄仍旧神色痛楚,颓然回道:“多谢圣上体恤。倘若圣上无事,微臣欲先行告退了。”
原歧朝他摆了摆手:“去吧!朕也起驾回宫了。”
臣暄又深深看了聂沛涵一眼,才低声告辞,失魂落魄地离开闻香苑……
两个时辰后,黎都南城门。
十余人骑着高头大马匆匆出城,守城将士照例拦下当先一人,盘问道:“何事出城?”
被盘问之人星眉剑目,正是朗星。他从怀中拿出通关牒文,理直气壮道:“南熙贺使,奉命前来黎都送上贺礼。如今任务业已完成,急召南下。”
“原来是南熙蛮子。”守城将士低哼一声,不再多问,看过通关牒文之后,一挥手将众人放行。
与此同时,黎都东、西、北三个城门,也各有一批镇国王府家奴,打着寻找世子宠姬的名义成功出城。
黎都城内喜气洋洋,序央宫中寿宴已开,而城外却是风云突变,不日将有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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