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王者相见姵璃 著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姵璃 著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九章 王者相见
书名: 妾心如孽:全2册 作者: 姵璃 著 本章字数: 15667 更新时间: 2024-02-22 14:23:18

当鸾夙乘车回来时,她浴中被掳的事情早已传开,闻香苑男男女女皆来“探望”,简直要把隐寂楼的门槛都踏破了。然而这其中谁是真心关切,谁是来看笑话的,鸾夙心中清如明镜。

沐浴时被陌生男子劫走,自是有人盼着她失去贞洁,再被镇国王世子抛弃,从此变成残花败柳无人问津。面对众人的“关心”,鸾夙也懒得一一解释,索性找了个借口将人都打发出去,闭门等着臣暄回来。

当臣暄回到闻香苑时,三更已过。他没有径直来隐寂楼,而是先去了拂疏那里。鸾夙等了快半个时辰,丫鬟才来通报,说是臣暄要过来。

鸾夙连忙到外头等着,远远瞧见臣暄步态沉稳、面色如常,知他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她适时迎上去,恳切地道:“今日多谢世子相救。”

臣暄摆手一笑:“你我之间无须客套。”

鸾夙也的确没再客套,掌灯将他引入隐寂楼内,低声询问:“那黑衣公子究竟是谁?”

臣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如今还不能告诉你。”

“那他是否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他自然不知道,否则他怎会……”话到此处,臣暄却忽然住了口,捂着左臂道,“我臂上受了剑伤,方才拂疏已经包扎过,想是包得不好,你再替我看看。”

言罢,他已挽起左袖,将臂伤之处显露出来。其实拂疏包扎得挺不错,只是伤口太深,那殷红的血迹已将整条绷带浸透。鸾夙见状颇为担心:“这抵什么用?你得敷药看大夫!”

臣暄果断拒绝:“今夜之事不宜闹大,拂疏那里有坠娘留下的奇药,我已敷上了,你替我换了绷带即可。”

鸾夙蛾眉深蹙:“这才多久,伤口都浸透了。”她一面将绷带解开,一面低声叹道,“看来真被我猜中了,他对你因爱生恨。”

“什么?”臣暄没听清楚。

“没……没什么。”鸾夙不愿多说,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又转移话题道,“你都伤成这样了,那黑衣公子呢?”

“切磋而已,我俩皆未伤到要害。”臣暄一语带过。

原来黑衣公子也负了伤。鸾夙不再多问,解开臣暄臂上的绷带,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的手艺不如拂疏……还是让她来吧。”

臣暄轻笑:“我从前养伤时你那份精心,已经足够。”

鸾夙闻言手上一顿,也想起了与臣暄初相识之事。她将换下的绷带缠成一团,边包扎边道:“当初你身受重伤,我救你一命;今日我遭人掳劫,你救我一命。咱们也算两清了。”

“两清?”臣暄反问。

鸾夙自动忽略他话中的疑惑,再问:“上次你受伤,可是那黑衣公子所为?”

“不是。”臣暄直接否认。

二人说话间,鸾夙已将他的伤口重新包扎完毕,又将他的袖子放下,道:“他怎能狠心刺伤你?”言语之中颇有不忍。

鸾夙本意是感叹那黑衣公子是个断袖,因爱生恨将臣暄刺伤。然而这话听在臣暄耳中,却是鸾夙自个儿心疼。这让他心头一暖,白日里与拂疏演戏之事再难为继下去,终是叹气道:“夙夙可怨我?”

“我怨世子什么?”鸾夙不解。

臣暄盯着她,低声解释:“你生病这十余日,我没怎么来看你……今日还让拂疏欺负了你。”

鸾夙却是一笑:“世子多虑了,我生病将养,难得清静。”

“那我与拂疏的事呢?你可觉得难受?”臣暄咄咄相问。

这算是承认了他与拂疏有染吗?鸾夙心中略感酸涩,却发现自己并未如想象中那般难受。大约是今日在原香寺里忆起了血海深仇,又得那黑衣公子缅怀安慰,两相比较之下,这点儿女情长也算不得什么了。

于是鸾夙绽出释然一笑,答道:“我原就存了心思,欲教世子与拂疏相识,如今正中我下怀,又何来难受一说?”

臣暄面色微沉:“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臣暄不再多问,兀自蹙眉深思起来。鸾夙心知不便相扰,正待起身离开,却听臣暄又叹:“鸾夙,你心里没我。”

自二人达成协议以来,臣暄一直唤她“夙夙”,此刻他唤出全名,鸾夙有些不大自在,再听清他话中之意,更觉尴尬,便支吾着回道:“我不明白世子在说什么。”

听闻此言,臣暄眼底的光亮刹那间熄灭,如同流星陨落划过天际。他就着烛火打量鸾夙,对她这番刻意回避的态度甚感失望。

鸾夙见自己逃不过这个话题,只得垂眸郑重以回:“世子当日应允过我,待出了黎都便放我自由……功成之日,再提原歧的人头与我相见。”

“我一直记得。”臣暄声音沉沉,“倘若此行顺利,不出半个月,你便可安然离去。”

鸾夙猛然抬眸:“世子的意思是……”

“原歧五十大寿在即,宫中定会大肆铺张,黎都也会全城同贺。若是布置妥当,那晚便是咱们离开的最佳时机!”臣暄望着鸾夙,坦诚道,“你不是想知道那黑衣公子的身份吗?眼下我尚不能说,不过今夜我与他已达成共识,原歧寿宴那夜,他会助我一臂之力。”

“太好了!”鸾夙原本以为要耗上一年半载,没想到臣暄这么快就准备就绪。自他们合作演戏以来,鸾夙总是心心念念这桩事,如今听到好消息,实在激动不已。她简直是迫不及待地问出口:“世子有何计划?”

臣暄见她如此迫切,却没有直接作答,而是反问:“你可知道我近日为何一反常态,与拂疏走得极近?”

鸾夙撇了撇嘴:“世子心,海底针,我摸不透。”

臣暄苦笑摇头:“我是想让你体会体会吃醋的滋味,只因我这计策,与‘争风吃醋’有关。我担心你届时骗不过原歧,才想让你提前演练一番……谁想你并未对拂疏吃醋,这可如何是好?”

原来这是臣暄的计策!鸾夙恍然大悟,暗自感叹臣暄识人甚深,擅长猜度人心。事实上她的确有些吃味,也将他与拂疏的关系当了真。可她怎么能承认呢?她不能被他拿捏住心思,让他以为势在必得。

他们之间是一场对峙,谁先动心,谁便是输家。

如此一想,鸾夙更是硬起心肠,故作随意地笑道:“世子文韬武略,天下女子趋之若鹜。多我一人不多,少我一人不少,世子还是放过我吧。”她自觉这番话说得分寸得宜,带着五分认真,兼具五分调侃,想来臣暄应该懂得。

果不其然,臣暄思忖片刻,又在她面上打量,半晌,认真回了一个“好”字。干脆利落,痛痛快快。

鸾夙这才长舒一口气,正打算继续谈正事,岂料臣暄又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鸾夙一愣。她以为,这不是臣暄的风格,她心中的臣暄向来痛快恣意,不会一再追问。

“世子非得一问到底吗?这可不是你的一贯作风。”她敷衍地笑道。

臣暄对这话没有置评,只重复问了一遍:“为什么?”他看起来甚是执着,似乎不问个水落石出,他便心有不甘。

面对如此固执的追问,面对臣暄的深沉目光,鸾夙只得败下阵来,半真半假地回道:“我误入风尘,早已将男女情事看透了,再者又肩负血海深仇,不敢轻言情爱。”

听闻这番话,臣暄沉默了,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才回道:“你是对的,人一旦动了真情,难免扰乱心绪。可你正值青春年华,不应将欢场之事与男女情爱混为一谈。其实来喝花酒的,大都是逢场作戏,真正的男女之爱,绝非如此。”

臣暄解释得很耐心,鸾夙却听得越发尴尬起来,只好干笑一声:“那依世子所言,真正的男女之爱,又该如何呢?”

男女之爱该是如何?臣暄心中慢慢涌起一阵苦涩。这女孩尚不知情为何物,自己却已为之情动。近日来他刻意冷淡鸾夙,公然与拂疏卿卿我我,可换来的结果却并非如他所愿,反倒是相思甚苦。

尤其今夜当他得知鸾夙遭人掳劫时,那一刻的担忧、惧怕、愤怒、彷徨……他终于明白,自己已然万劫不复。

当真是万分可笑啊!想他臣暄在黎都斡旋多时,无非是希望能够逃出生天。然而当这一天终于将要来临时,他却并非喜出望外,反而隐含失落。

这一只他悉心呵护着的鸾鸟,也即将化羽成凰,从他身边飞走了吧!想到此处,臣暄心头苦涩更浓,微微叹了口气,回答了鸾夙的问题:“男女之爱,非言语可表,唯有置身其中,才能知道个中滋味。只可惜世间男女大多当局者迷,许多人早已沦陷其中,却仍旧逃避,或不自知。”

他在暗示她。

鸾夙有些明白过来他话中之意,便避开他的目光,低眉婉拒:“世子洞察入微、表述贴切、言语细致、用喻得当,想来应是旁观者清,自己并未置身其中。否则怎会有‘当局者迷’一说?”

臣暄被她的伶俐口齿惹出了笑,忍不住在她鼻骨上轻轻一刮:“当局者未必都迷,旁观者未必皆清。无论当局抑或旁观,我从来都认得准自己的心。”

鸾夙有好久不曾被臣暄刮过鼻骨了,这亲昵的动作他曾对她做过数次,然而这一次,她并不如从前那般感到羞赧。她不欲再进行这个话题,事实上再进行下去,她也无话可说了。

越到关键时刻,她越是不想乱了心神,便故意打了个哈欠,假作困倦:“唔,说了半天都困了。你还说不说正事了?要不你先将计策说与我听听?你若不说,又怎知我演不出来?青楼中争风吃醋的戏码数不胜数,我即便没有亲身经历过,也懂得有样学样。”

臣暄见她再三逃避,也只得暂停这个话题,回到正事上来:“事到如今,唯有如此了。我的计划是……”

幽暗的烛光中,絮语声渐渐响起。两个气质卓绝的男女亲密地耳语着,那影子双双映在窗户纸上,真正如同一对浓情蜜意的爱侣……

翌日。

金鸡拂晓,朝霞满天,鸾夙披衣而起,推开窗户远望红云,心道近日必有一场大雨将至。

大雨来袭,大变在即。

经过昨夜的掳劫事件,又与臣暄相谈彻夜,鸾夙只在快天亮时睡了小半个时辰,而且思绪纷乱难以入眠。她侧首望向帐外的臣暄,见他此时也已经起身,亦或者说,他根本就没睡下。

鸾夙兀自走到镜前,用胭脂掩盖憔悴颜色,应是动作太过投入,竟不知臣暄何时已走到了自己身后。鸾夙转身看向他:“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臣暄面上倒看不出倦意,清爽地笑道:“倘若不出意外,今日一早,原歧应该知道昨夜之事了。我须得做好进宫的准备。”

鸾夙有些担忧:“你不是说,那黑衣公子答应助你一臂之力吗?倘若被原歧查出你二人私下来往,该如何是好?”

臣暄低声轻笑:“你放心,昨夜掳你去的那处,是国舅周家的闲置产业,很是隐蔽。那人心思缜密考虑细致,掳你之事一旦败露,他便能推到周建岭头上。”

“黎都之中,人皆成精。”鸾夙不由得喟叹,“想来你已有了万全之策,无须我担心了。”

臣暄但笑不语。

二人没再多说,各自盥洗完毕,一起用了早膳。他们像是忘记了昨夜的小暧昧,又恢复到了默契合作的关系。

果然不出臣暄所料,刚用过早膳,镇国王府的管家便登门来禀,道是武威帝原歧传诏他入宫觐见。这一次,臣暄不像上次那般不紧不慢,而是匆忙换了世子朝服。

鸾夙为他系上冕冠,耳中还听他笑言:“自我来到黎都迄今,前后已经一年光景了。头半年里原歧从未召见过我,如今倒是沾了夙夙的光,一月之内得两次传诏。”

鸾夙也是忍俊不禁,问道:“可要等你用午膳?”

臣暄摆手:“不了,倘若我没猜错,南熙的贺寿使者今日已到了宫中,原歧定会设宴款待,命我作陪。”

鸾夙“嗯”了一声,再叮嘱他:“切勿多饮,酒后易失言。”

臣暄听了这份叮嘱,倒有些恍惚,好似他和鸾夙只是一对寻常夫妻,夫君外出办事,妻子在家等候。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很微妙。纵然他喜欢鸾夙,可他也从未考虑过成亲,仿佛在他的生活中,不应出现“妻子”二字。

他早已习惯了孑然一身的日子,父王也没催过他成家。但此时此刻,他是真的心中一动,有了这个念头。

鸾夙没发现他的异样,又认真嘱咐道:“世子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臣暄这才回过神,胡乱点了点头,在管家与一众侍卫的簇拥下出了闻香苑。他没有乘坐车辇,而是快马加鞭入了宫。

臣暄甫一进入宫中主殿,便瞧见武威帝原歧面色不豫。他的参拜之语还没出口,对方已劈头盖脸朝他喝斥:“镇国王养出的好儿子!上次朕是怎么对你说的?今日一早,你为了个妓女与人大打出手之事,已经传遍整座黎都城了!”

臣暄立时下跪:“圣上息怒!并非微臣不顾皇家威严,实在是周家欺人太甚!”他面上佯作怒不可遏,向原歧禀道,“昨夜鸾夙正在沐浴,忽然遭人强行掳劫。若非闻香苑里热闹,恰好有人瞧见了此事,想来鸾夙定已被那畜生给糟蹋了!”

臣暄越说越是气愤:“微臣自问近日对周家多有相让,一是奉了圣上口谕调停;二是对周建岭到底怀有几丝歉疚;再者也是敬重国舅的身份地位……谁想周建岭觊觎鸾夙美色,竟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出来!圣上试想,倘若微臣咽得下这口气,日后在黎都城里还有什么颜面见人!”

原歧的精明目光在臣暄面上打量半晌,见他怒意不似有假,才沉声道:“你不要妄下断论,今早朕已问过周家,此事并非建岭所为。”

臣暄知道原歧是在诓骗自己,事实上原歧与国舅周家关系微妙,在没有把握扳倒国舅之前,他定不会因为这等小事去惊动周家。换言之,原歧今早没有问过周建岭此事,今后也不会去问。

如此一分析,臣暄也不心虚,对着原歧冷哼一声:“圣上且去问问周建岭,看他敢不敢与微臣当面对质?”他说着一把卷起左臂衣袖,露出被绷带包扎的殷红伤处,反问道,“难道微臣为了陷害周家,还会自说自演吗?”

原歧见臣暄说起话来理直气壮,已对此事信了几分。再者周会波的小儿子睚眦必报,早已尽人皆知。若不是如今动不了周会波,他也容不下区区周家如此狂妄自大。这世间唯有帝王能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倘若臣子心狠手辣尚在帝王之上,那便留不得了。

想到此处,原歧面色也缓了几分。但他并未让臣暄起身,而是从案上执起一本奏折,随手撂在臣暄面前:“这是你父王今早呈的折子,连同朕的寿礼一并送来,你自己瞧瞧吧!”

臣暄面上做出好奇之意,将奏折从地上拾起来,打开仔细研读。他一面读着折子,一面变换着表情,一面听着原歧叹道:“你的风流韵事已传到了边关,你父王听后大发雷霆,上折子请求朕予以严惩。”

臣暄此时已是双手颤抖,不自觉将奏折上的话读了出来:“犬子荒唐,不思进取,花天酒地,与人相争,上愧天家,下愧于民,祖宗颜面皆已丢尽。今微臣斗胆陈请,望圣上代臣履职,对犬子行径加以严惩。倘犬子一意孤行,不知悔改,微臣恳请将其罢黜封号,驱逐宗籍,纵臣家绝后,亦不认此子耳!”

读到此处,臣暄的面色既痛苦又震惊:“父王竟欲将我逐出宗籍?!”

原歧指了指他手中的奏折:“你接着往下读。”

臣暄只得俯首再看奏折,继续读道:“微臣教子无方,老来弥恨,兵革之事,已无心力。解甲归田实乃所愿,望圣上念臣家世代忠良,成全微臣之请……”

臣暄读罢,声音已愈见低沉,原歧这才又道:“你父王可不是胡乱说笑,已呈了奏折上来,想是心意已决。”

臣暄佯作悔不当初,面上愧色渐重,险要痛哭流涕:“微臣不孝,惹得父王伤心至此,竟要解甲归田……”

原歧见他声色愧疚,也故意叹道:“难怪你父王生气,他人在边城,不知情由,只道是你在黎都为非作歹、花天酒地。须知这谣言危害颇大,别人自然不会说是周家的错,只会说是你为了一个妓女闹得满城风雨。”

臣暄闻言深深俯首,重重磕了个头:“君命不敢违,父命亦不可违。父王既已呈了折子,则无论圣上如何定夺,微臣都甘愿受罚,绝无二话。只求圣上念在我父王年事已高,免去对我父王的责罚,准了他的上表请辞。”

臣暄语气由衷、面色诚恳,原歧心中也松懈了几分,道:“你这是什么话?朕让你看这奏折,是希望你懂得镇国王的一番苦心……你是臣家嫡传独子,若毁在一个妓女手里,你父王定然伤心不已。”

原歧说着已走下丹墀,亲自将臣暄从地上扶起,再道:“你父王说的是气话,他怎么会舍得将你逐出宗籍?再者如今南熙蠢蠢欲动,这朝中尚寻不出能替代你父王之人,免不得还要他操劳一阵子。”

原歧越说越是无奈,不禁叹了口气:“朝中良将后继无人,除却你父子二人,竟然找不出别的可意之选。朕还指望你日后能继承你父王的衣钵,为朕守住这一片江山。”

原歧这番安慰之语说得到位之极,换作旁人听了定要上表决心,鞠躬尽瘁,肝脑涂地,回报君恩。臣暄在心底冷笑,面上也装出动容之色:“圣上恩典,微臣无以为报,唯有……”

他的忠心尚未表达出口,原歧已摆手阻止道:“朕寿辰在即,不吉利的话不要说,没的败了朕的兴致。朕还是那句话,你不要为了个妓女与人相争,平白跌了身份,让人看轻。”

臣暄惭愧受教:“今日得圣上提点,微臣知道该如何做了。”

“哦?你打算怎么做?给那女子赎身吗?”原歧忍不住追问。

“不!”臣暄一口否认,“诚如圣上所言,男子汉大丈夫不应为情爱所绊!流连花丛是可,但不能为一人沉迷。微臣欲渐渐疏远鸾夙,再瞧瞧各色名花,将这番心思淡了。”

原歧闻言,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你早该这样想了,如今醒悟也不算晚。”

言罢,他偏头一想,装作灵感突发,拍着额头大叫起来:“哎呀!你这么一说,朕忽然生出一个想法……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待朕过了五十大寿,便为你许一门亲事如何?届时你有了正妻管教,应该会老实些。”

臣暄在心底嘲弄原歧演技太差,口中却连连道谢:“但凭圣上安排,微臣谢主隆恩!”

君臣二人都对今日这出戏的效果十分满意,各自认为达到了预期目的。臣暄心里明白,过了今日,他与鸾夙之事便会在原歧心中告一段落,而原歧对他的防备也会降低几分。

这个结果,正是他想要的。今日这一趟进宫,他自问没有白来。

臣暄心中如是想着,又忽听原歧转了话题:“今日朕宣召你入宫,除了你父王的奏折之外,还有一事。”他顿了顿,续道,“如今朕大寿在即,南熙派来了贺寿使者。这使者身份贵重,宫中正缺一人招待,朕思来想去,唯有你与他年纪相仿,最为合适。”

臣暄露出探究神色:“圣上五十大寿,来使的身份自然不会低。不知是南熙朝中哪位重臣?”

“南熙所派之人,并非朝中重臣,而是皇家子弟……”原歧笑道,“他此刻正在序央宫中,你恰好陪朕去见见他吧,左右这些日子也少不得要你作陪。”

原歧边说边示意太监引路,与臣暄一道往偏殿走去:“这位贺使你不仅认识,且还曾与他交过锋,乃是南熙骁勇善战的一位人物——统盛帝第七子,慕王聂沛涵。”“聂沛涵?!”臣暄故意惊呼出声,“统盛帝竟派了此人来为圣上贺寿,当真是居心叵测!”

原歧闻言立刻顿步,蹙眉问道:“此话怎讲?”

“圣上有所不知,聂沛涵此人年纪虽轻,却颇善兵法,每每与我父子二人沙场敌对,皆面覆一个罗刹面具,颇为骁勇。父王也是凭借数十年的带兵经验才能与之抗衡。微臣犹记父王曾言,此人将来的成就定然不可小觑,乃是南熙储位的有力争夺者。”

臣暄露出颇为头疼的意思,再叹:“他的确是个棘手人物,统盛帝派他前来,必是存了向我北熙示威之意。焉知聂沛涵不会借此机会,入我北熙勘察军情?”

听闻此言,原歧果真思虑半晌,才重新迈步而行,口中颇为谨慎地命道:“既然如此,你这几日更须多加留心,千万别让他钻了空子。”

臣暄连忙抬步跟上,郑重点头:“微臣自当竭尽全力,不能让他得了军中机密。”

原歧这才稍感放心,面露安慰之色:“话虽如此,可他毕竟是南熙皇子,明里又是为了贺寿而来,咱们在面子上绝不能怠慢他。你年少气盛,在他面前更须小心再小心,能忍则忍,切不可妄动。”

“圣上宽心,微臣自有分寸。”

君臣二人边说边走入了序央宫的偏殿“呈君殿”,此处乃是北熙诸臣等候觐见原歧之处。以往原歧御驾亲临,每每皆是太监尖着嗓子呼喊一声,众臣才从座上起身相迎。然而今次原歧行至殿前,却远远望见一众南熙使者皆挺拔而立,并未落座,当中一位锦衣玉袍的男子身姿风峻,更显出众,正抬首瞧着殿内匾额。

原歧见状步伐微顿,暗自赞叹南熙朝臣恭谨持礼。他正欲询问臣暄之意,后者恰好在他耳畔说道:“圣上,依微臣拙见,这些使者皆是军旅出身。”

原歧不由得提高警惕,心道:“聂沛涵果然来者不善——恐怕贺寿是假,刺探军情是真。”如此一想,他也仔细打量起不远处的锦衣男子。

这男子的动作极为简单,仅仅是负手而立,背对殿门。然单单只这一个背影,便已显露出卓尔不凡。蟒袍玉带衬着墨黑服色,深得令人想要一探究竟,却又偏偏探不到底。

此人应该就是南熙七皇子聂沛涵了。原歧警惕地眯起双眼,随即,又换上一副大喜之色,挥手命令太监宣唤。

伴随着一声“圣上驾到”,原歧已当先一步迈入殿内,边走边放声大笑:“诸事繁忙,怠慢了各位使者,还望恕罪!”

那黑色锦衣的男子率先应声回首。绣金云纹的衣饰,蹙金祥纹的领口,贵重的衣料包裹着笔挺的身形,让他整个人便似一座巍峨的玉峰。他有一张令人见之不忘的魅惑俊颜,凤眼阴柔,浅淡的眸光里闪着浓烈的黑,深如幽潭。

这样无双的气质直映眼帘,就像是一匹穿金绣银镶珠嵌玉的华贵锦缎,光艳逼人。然而这光这艳,却并不显得娘气,反而为其平添了几分凌厉气质。

原歧被这黑衣男子的气质所惊艳,一时竟怔在原地。他的目光在对方身上来回打量,最终落在其薄唇之上,只一瞬,便知道此人性情凉薄。

黑衣男子坦然地接受打量,面上没有任何不悦,反而露出一抹魅笑,拱手见礼道:“南熙聂沛涵,奉敝上之命,特来恭贺圣上寿诞。”此言甫毕,他身后几名使者亦一一拱手,报上姓名身份。

“原来是慕王啊!久仰久仰。”原歧收敛神思,朗声笑道,“多谢统盛帝美意,两国修好,朕心大慰。代朕向你父皇问好。”

言罢,原歧又指了指身畔的臣暄,介绍道:“此乃我朝镇国王世子,臣暄。”

聂沛涵噙笑问好:“世子久违。”

臣暄有意在原歧面前做戏,便对聂沛涵拱手笑道:“以往兵戈相见,慕王皆以一罗刹面具覆于面上,今日甫见真容,竟是如此玉面郎君,实是令在下讶异万分,难怪难怪……”

聂沛涵闻言笑容不变:“小王男儿之身,却生得一副阴柔面孔,平生多为此事所累,让世子见笑了。”

这一南一北两位贵胄卓立人前,让整座偏殿顿时黯然失色。那些金贵的摆设,奢华的布置,金玉珠翠琉璃华盖,仿佛都变得一文不值起来。

聂沛涵魅惑,是精致华贵的锦缎;臣暄温润,是精雕细琢的美玉。一柔一刚,一南一北,男子的两种极致之美在他们身上浑然天成,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释。

此情此景,莫说殿内旁人,就连原歧也是啧啧惊叹。聂沛涵与臣暄,这两人分开来看,只是两位气宇轩昂、气质无双的贵公子。然而当两人站在一处,却刹那间产生了一种风起云涌之感,仿佛是两条风云际会的蛟龙,傲视着天地万物。

原歧心头蓦地跳出四个大字——王者相见。

这个无稽的想法令他心头猛然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起了杀意。然而他又立刻冷静下来,嘲笑自己太过多虑。莫说臣暄只是个流连花丛的风流浪子,就是聂沛涵,也未必能从众多兄弟之中脱颖而出,夺得南熙龙座!

原歧告诫自己不能失态,多年的腥风血雨和帝王阅历让他瞬间平复了心境,挥退了那些胡思乱想。他再次换上和颜悦色的笑容,右臂一摆,指着殿内一排椅子道:“诸位使者远道而来,甚是辛苦,先入席吧!”

南熙众人也不客气,各自依言落了座。紧接着,一众宫婢鱼贯而入,将酒菜一一摆上。

聂沛涵身形坐定,指了指摆在殿上的两个箱子,笑道:“敝上略表心意,望圣上笑纳。”

原歧注意到聂沛涵并未称呼南熙统盛帝为“我父皇”,而是恭称“敝上”,语态甚是严谨,不由得再对他提防三分。

原歧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笑道:“今次慕王前来黎都,可要多住几日,也让朕一尽地主之谊。”他抬手指向臣暄,再笑,“慕王有所不知,镇国王世子不但文武双全,吃喝玩乐更是在行。恰巧你二人年纪相仿,朕便命他作陪,引慕王在黎都逛一逛吧!”

聂沛涵微微颔首回礼:“如此甚好。谢过圣上。”言罢,他再看向对面的臣暄,刻意语带讽刺,“小王一入北熙边关,便一路听闻世子之名,尤其那句‘绛唇珠袖两寂寞’更是耳熟能详……倘若能得世子相陪,想必定然不虚此行。”

臣暄额上青筋一跳,先看了原歧一眼,才又朗声笑道:“在下这些不堪之事竟已传到了慕王耳中,实在惭愧,惭愧……”

“小王别无他意,反倒羡慕世子逍遥自在。”聂沛涵笑容绝世,邪魅回道,“英雄美人,自然相配。小王私心里也很好奇,鸾夙姑娘究竟是何等美人,竟能惹得世子倾心?”

臣暄只得轻咳一声:“蒲柳之姿,岂能入得慕王眼中。”

“世子这话不免有谦逊之嫌,仅是那首字字珠玑的七言律诗,已让小王对鸾夙姑娘的舞姿向往不已。还有那番‘茶事九篇’之论如此新颖奇特,小王从前更是闻所未闻。单凭这两件事,足可见鸾夙姑娘蕙质兰心,又岂会如世子所言,仅是蒲柳之姿?”

聂沛涵面上仍旧噙笑,语气却已变得咄咄逼人:“‘南晗初,北鸾夙’,小王在南熙曾惊艳于晗初才貌,只怕鸾夙姑娘更在其上。若有幸得以一睹芳容,此来北熙应是无憾矣。”

臣暄被他噎得无话可说,只好再咳两声,颇为尴尬地回道:“慕王言重了。世人之论难免夸大其词,平心而论,鸾夙的才貌不过中上之姿。”

“是吗?”聂沛涵面上流露出三分失望,遗憾地叹道,“世子竟然如此藏美,不肯让鸾夙姑娘示于人前,也罢,小王便不再强人所难了。”

怎么这两人刚一见面,就争风吃醋较上劲了?原歧心中疑惑不已,又不能看着场面失控,只好亲自出马。他没再给臣暄开口的机会,自行接过聂沛涵的话茬,笑道:“慕王何出此言?诸位使者远道而来为朕贺寿,这一小小心愿又岂能不偿?朕只怕慕王笑话,说我堂堂北熙,竟让一个青楼女子出来招待贵客,有失礼数。”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小王眼中,女人只分美与不美,不分高低贵贱。小王先谢过圣上成全。”聂沛涵立时揽袖举杯,先发制人,一饮而尽。

这是不给臣暄留任何退路了!南熙慕王的酒已喝下,倘若他堂堂镇国王世子再推拒此事,难免落人闲话,让人指责他无礼小气。

臣暄故作几分莫名神色,看在旁人眼中,似是不舍,又似愤懑,更似无奈与不甘。他颇为失意地举起酒杯,对着原歧与南熙众使者道:“能得慕王青眼,是鸾夙的福气。在下这便命她悉心编排歌舞,彩衣新曲以娱贵客。”言罢,他也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平心而论,聂沛涵这番话说得并不得宜,哪有初次面圣就提出要看一个妓女的?原歧认为,以聂沛涵方才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并不是个色欲之人,更不会不知礼节分寸——他此举应是有意针对臣暄。

想来也是,聂沛涵和臣暄皆是身份尊贵,年纪又相仿,且都擅长战事,难免心存较量之意。他们应是从前在沙场上有过对峙,互不服气,故而聂沛涵才刻意如此,想要挫一挫臣暄的锐气。

想到此处,原歧忽觉心头一轻。这更加证明了他方才的预感是错误的:聂沛涵与臣暄,空有文武之才,却无远大抱负,只会为了过往输赢而锱铢必较,根本不识大体。

这样的两个年轻人,调教好了就是良将,但也只是良将而已,又何谈“王者相见”?

原歧暗自观察聂沛涵与臣暄,见他们往来言语越发绵里藏针,便再次插话问道:“慕王预备何时去赏美人?可别耽误了正事。朕的寿宴是在三日之后,届时还望慕王与诸位使者赏光出席,与我北熙朝内重臣相会,把酒言欢,畅谈国事。”

“恭敬不如从命。”聂沛涵再次举杯饮尽。随即他又垂首沉吟,再对原歧道,“小王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原歧做了个“请”的手势:“慕王但说无妨。”

聂沛涵这才幽幽笑道:“小王欲在圣上寿宴当日去看美人。午间先赏黎都城内旖旎曼妙,晚间再观序央宫中恢宏歌舞。一私宴,一国宴,二者皆是北熙之最,倘能一日之内接连赏遍,个中风情定会让小王记忆深刻,终生不忘。”

聂沛涵嘴角噙笑,再问臣暄:“世子认为这主意如何?”

臣暄迟疑片刻,正待开口,原歧却已拊掌大笑:“慕王此计甚妙!一日之内览遍北熙两处风采,个中滋味对比鲜明,定能教诸位使者印象深刻。”他转首再看臣暄,道,“世子可听清楚了?倘无异议,那便依慕王所言吧!”

臣暄只得称是。

这一席接风小宴便在北熙与南熙的笑里藏刀之中就此结束。待安顿了聂沛涵等人,臣暄立时变了脸色:“聂沛涵假公济私,欺人太甚!”

原歧闻着臣暄身上的酒味,知他已隐忍许久,也有心安慰:“聂沛涵又没说什么,不过是想瞧瞧那青楼女子而已,你纵然心中不舍,也当顾全大局。”

臣暄方才喝了些酒,言语之中便更是愤恨:“圣上不是不知微臣对夙夙的心意……微臣怎会舍得让夙夙抛头露面?万一……万一聂沛涵瞧上她了怎么办?难道要让微臣忍痛割爱?”

原歧叹了口气:“那聂沛涵容颜绝世,想来寻常女子难入其眼……不过是让她吟歌跳舞而已,你且宽心。”

事到如今,君臣二人都明白不能随意找个女子替代鸾夙。须知聂沛涵乃是代表南熙而来,倘若鸾夙表现得姿容平平,聂沛涵定会说北熙美人名不副实。往小里看是跌了臣暄的身份,往大里看便是丢了北熙的颜面。

正因如此,鸾夙不仅要现身娱客,且还要一鸣惊人,如此才不至于落了南熙的话柄。

“宴前你才对朕说过,愧对你父王一番苦心,想要渐渐淡了这份心思。怎么才几杯酒下肚,方才说过的话便全都抛诸脑后了?”原歧见臣暄的面色越发难看,遂语重心长地道。

臣暄一时无言,唯有抚着额头蹙眉长叹:“说来容易,做来却难……微臣有些头痛,还是先行告辞吧。”

原歧见他实在不舍,也有心借此笼络,便佯作无奈地深深叹道:“也罢!你对那青楼女子念念不忘,朕也对她十分好奇。方才聂沛涵说,欲在朕寿宴当日一睹其芳容,朕便和你们一道去吧!权当是微服出巡,体察民情。倘若聂沛涵言谈之间表露出觊觎之意,朕一定设法阻止,保管你心尖尖儿上的人不会再被人掳跑了。这下你可满意了?”

臣暄自然是大喜过望,连连向原歧道谢:“微臣谢圣上体恤!”

这一次进宫耽搁的时间颇久,待臣暄回到闻香苑时,天色已近申时。他在隐寂楼内找了半天,未见鸾夙踪影,便唤来贴身服侍鸾夙的丫鬟,问道:“夙夙去了何处?”

丫鬟福了福身,对臣暄恭谨回道:“禀世子,鸾夙姑娘在伶院,正与几位伶倌排练新曲歌舞。”

伶院乃是闻香苑众伶倌的住所,男男女女鱼龙混杂,鸾夙去那里做什么?臣暄不禁蹙眉,径直往伶院走去,刚走至门前,他便瞧见鸾夙正朝几个乐师、伶倌比画着,手中还兀自打着拍子相和,正如丫鬟所言,是在排练新曲歌舞。而且……朗星亦在其中。

臣暄站在门前轻咳一声,立时便有眼尖的乐师瞧见了他。众人见是身份尊贵的镇国王世子亲自驾临,皆知他是为谁而来。一时之间,乐师、伶倌纷纷起身见礼,又心照不宣地迅速作鸟兽散。

鸾夙抚着额头无奈地叹气:“我正与他们说到要紧处,这下可好,又要重新来过了。”

臣暄故作无辜:“可不关我的事,是他们自己要走的……不过你动作倒快,不与我商量就排起歌舞了。”

鸾夙瞥了他一眼:“动作自然要快,原……嗯,那个谁的寿宴,不就是三日后吗?三日我都嫌时间紧呢!又不能给你丢了颜面。”

臣暄点了点头:“的确是要加紧了,务必在当日一舞惊人。”

“你都安排好了?”鸾夙面露喜色。

臣暄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微微颔首:“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鸾夙立刻拍手道好,又谨慎地问道:“你不是说,昨日那黑衣公子也会相帮吗?他要如何帮你呢?”

鸾夙所指的黑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南熙派来的贺使——统盛帝第七子,慕王聂沛涵。经过昨日鸾夙被掳一事,臣暄与他已私下达成了秘密协议,他帮助臣暄逃出黎都,臣暄则为他擒得国舅周会波。

臣暄想,到了今日这一步,自己与聂沛涵已成盟友。于公,聂沛涵的身份已无必要对鸾夙隐瞒,毕竟三日后他将与原歧一并前来“观赏”鸾夙,倘若鸾夙提前知晓他的身份,有益无害。可于私,臣暄却并不想告诉鸾夙。

原因无他,只因臣暄业已知晓,多年前聂沛涵落魄被掳北熙,其间曾受过鸾夙之父凌相的照拂。换言之,鸾夙与聂沛涵乃是旧识。

因着这层关系,臣暄不希望鸾夙知晓所谓的黑衣公子是谁。一方面,鸾夙与聂沛涵相认之后恐生变化,他担心会影响他的出逃计策;另一方面,鸾夙与聂沛涵识于微时,有着青梅竹马之谊,他担心两人一旦相认,某些情愫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才子佳人的戏本,这世上从来不缺。一个是误入风尘的名门闺秀,一个是风姿卓绝的南熙皇子,后者又曾受过凌相大恩。臣暄相信,只要鸾夙点头,聂沛涵必会负责地照顾她的余生……

世人之于“情”之一字,皆是自私。倘若将黑衣公子的真实身份告知鸾夙,臣暄担心自己会就此出局,再无翻身之机。

他不禁想起了昨夜与聂沛涵之间发生的事——

鸾夙乘车离去之后,他与聂沛涵进行了一场点到即止的较量。最终他左臂受伤,聂沛涵背上也被他的佩剑所创,二人勉强不分胜负。

“慕王殿下前来黎都,莫非就是为了与我切磋功夫?”臣暄捂着左臂伤口,冷笑反问。

“聂某是奉命为武威帝贺寿而来。”聂沛涵神态自若。

“既是贺寿,为何要掳走我的宠姬?明人不说暗话,慕王有何心思,便直接说出来吧!”

聂沛涵倒是坦白得很:“若不出此下策,恐怕世子会一直对我拒而不见。”

“道不同不相为谋。”臣暄说话也很直接,“你是南熙皇子,我是北熙王侯,两国邦交时好时坏,我可不想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聂沛涵明明背上有伤,面上却看不出丝毫异样。他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又问道:“世子可知半年前在怡红阁里,究竟是谁重伤于你?”

臣暄眉峰轻挑,并未回话。他心中有怀疑的人选,却苦无证据,一直未能证实。

聂沛涵也不卖关子:“是国舅周会波。”

臣暄闻言冷哼一声,面上渐渐浮出狠戾神色,与以往的温润如玉大相径庭:“我早猜是他。暗里害我不成,便刻意让他儿子与我争抢鸾夙,再将我的行径大肆渲染,坏我名誉!他这是要逼我父子交出兵权,让我臣家后继无人!”

话到此处,臣暄又突然心生疑惑,转而追问:“咦?慕王如何得知我曾遇刺?又怎知是国舅下的毒手?”

聂沛涵面色如常,淡淡解释:“半年前我曾秘密前来黎都,欲与世子共商大计。那夜我就在怡红阁内,亲眼目睹了世子的遇刺过程。我本欲出手相救,怎料鸾夙姑娘快我一步,将世子你救走了。”

臣暄相信了这番解释,毕竟聂沛涵没有理由说谎,但他还有一事不明:“慕王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我与国舅周会波如何,是我北熙内政,难道慕王想要插手?”

聂沛涵并未即刻答话,沉吟半晌方道:“我与周会波之间有些私仇,不欲让他快活度日。”

“哦?”臣暄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聂沛涵便如实说来:“周会波不是北熙人,他原本是我朝内重臣,九年前他叛出南熙,逃往北熙,掳了我作为人质,想要以此向北熙邀功。”

“九年前?”臣暄细算时间,“当时武威帝尚未登基。”

聂沛涵点头:“当时是武威帝之父——文宗帝在位。周会波将我掳到黎都,带入序央宫中,又对我多番凌辱。是时任宰相凌恪高义,伸手相助,我才得以虎口脱险……”听到“凌恪”二字,臣暄也上了心,不禁反问:“慕王是想报当年被周会波掳劫之恨?”

“不,我是要为凌相阖府一百二十条人命讨个公道。”聂沛涵冷冷作答,“当年周会波逃往北熙,更名换姓,原本不受文宗帝重用。岂知翌年武威帝弑父杀兄、铁血登基,周会波拥立有功,摇身一变成了北熙重臣,他妹子也入宫为妃。三年前武威帝原配皇后去世,他妹子手段非常,又坐上了皇后之位……”

“你是说……当年凌相阖府被抄斩,是周会波从中作梗?”臣暄已敏感地察觉出他话中的深意。

“不错。当年正是周会波向武威帝告密,编造了一些虚虚实实的罪行,才惹得武威帝发难,赐死凌相阖府。”聂沛涵俊颜之上戾色渐浓,语气也激动起来,“凌相于我曾有大恩,若非他因我而得罪了周会波,也不会招致灭门惨祸,唯有他的独生爱女幸免一死,却被没入妓籍……”

“独生爱女?”臣暄听到此处猛然一惊,险些露出端倪。他连忙沉下心来,试探着询问,“慕王找到凌相的女儿了?”

这一次,聂沛涵没有答话,反是笑道:“世子仿佛偏题了。”

臣暄唯恐说多错多,便不再追问。

聂沛涵此时也渐渐平复了激动的情绪,又是一笑:“其实周会波也算歪打正着。倘若不是他让儿子与世子争抢美人,又将此事大肆宣扬,世子岂能如此轻易就打消武威帝的顾虑?”

“将计就计,借力使力,世子这招真是高明,聂某万分佩服。”聂沛涵故意赞道。

“慕王方才说我偏题,自己倒是迂回曲折。”臣暄闻言心生警惕。

双方话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聂沛涵凤眼轻挑,终于进入主题:“我知道世子想要逃出黎都,却苦无妙法,不若我来助世子一臂之力如何?”

臣暄嗤笑:“慕王如何得知我没有妙法?事实上我已成功在即。”

“但仍缺一把可靠助力。”聂沛涵即刻道,“倘若我来做这个恶人,武威帝便会少几分疑虑,世子的把握也会大一些。”

不可否认,这个助力正是臣暄如今最需要的,但他不敢轻易答应,唯恐掉入另一个陷阱:“慕王可不是会吃亏的人,你的条件是什么?”

“事成之后,我要周会波。”聂沛涵如实道,“我在北熙势力有限,几次派人接近他都被发现,思来想去,唯有依靠镇国王府。周会波志不在小,既然镇国王意图争雄天下,他必是你父子的头号眼中钉。届时还请世子还我这个人情。”

言罢,他又幽幽补充:“我要活的。”

这个条件不难办到,但谨慎起见,臣暄还是拒绝了:“其实武威帝容不下周会波。慕王若等得起,至多十年,周家必定倒台,根本无须我来动手。”

“可我等不了十年。”聂沛涵道,“此仇不报,我日日夜夜寝食难安……再者,周会波落入武威帝手中是便宜他了,我有一事必须向他求证,之后我要亲自动手才算解恨!”

聂沛涵说这话时面色如常,语中还掺有淡淡的忧伤。明明是风姿绝世之人,话中之意却如此狠戾,容颜与言语反差之大,再兼之夜色衬托,更是令闻者毛骨悚然。

臣暄仔细想了想,这桩生意自己并不吃亏。诚如聂沛涵所言,周会波此人志不在小,未免没有存了争雄天下之意。无论周会波是甘愿俯首为臣,还是想要自立为王,他皆是臣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即便没有聂沛涵这桩事,臣家与周家也迟早要兵戎相见。

再者,如今既证实了周会波是凌府灭门的幕后黑手,那他就是鸾夙的杀父仇人。自己答应过鸾夙要为她报仇,则取周会波项上人头一事,早晚也要践诺。

于公于私,看远看近,镇国王府与国舅周家皆是水火不容。既然聂沛涵与周会波有不共戴天之仇,自己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将周会波的性命拱手送上?左右先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才是正事。

如此一分析,臣暄心中也有了决定,遂出口再问:“慕王能等几年?”

“三年。”聂沛涵干脆利落地撂出话来,“三年之内,我要周会波一家性命,别的人生死不论,他本人必要留下一口气给我。”

“三年……这个时间太紧,我并无太大把握。”臣暄迟疑着道。

“倘若此事简单,我就不找世子相助了。”聂沛涵笑道,“无妨,世子若做不到,那便当我从未出现过。世子的计划心思,聂某人只作不知,绝不干涉。”

臣暄知道,这是聂沛涵的激将法,可明知如此,他还是动心了,不愿错过这个机会:“慕王既然如此痛快,又将我的心思摸透,我若执意拒绝,岂不扫兴?此次我能否逃出生天,但凭慕王相助了。”

“一言为定。”聂沛涵心愿达成,也是大为快慰,“此处是周会波的私产,世子可不要辜负我一番苦心。”

“慕王果然高明!”臣暄心下了然,“对了,方才慕王说,半年前曾秘密来过黎都一次,欲与我共商大事,就是为了周会波吗?”

“是,也不全是。眼下助你离开黎都才是关键,其余的以后再说吧!”

正因昨夜一番约定,才有了今日宫中的接风宴上,臣暄与聂沛涵的一唱一和。不得不说,有了聂沛涵相助,事情便容易许多,原歧也如愿上钩。

一切都在意料之内。

臣暄从昨夜的思绪之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鸾夙面色不豫,便问道:“夙夙怎么了?”

鸾夙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方才问你,那黑衣公子要怎么帮你。可你一直沉默到现在,没有回话。”

臣暄连忙赔不是:“近日诸事繁杂,千头万绪,我一时出神,夙夙莫怪。”他将这话题一语带过,只道,“我与黑衣公子之间的事,你不需多问。届时见了他,你装作不认识即可。”

鸾夙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娇笑地调侃:“原来世子殿下也有千头万绪、顾此失彼的时候啊!”

臣暄笑着将这话受下,又道:“为了掩人耳目,这几日我会去拂疏那里歇下,你也要在人前装作‘失宠’模样。只是委屈你,恐怕要受几句奚落闲话。”

鸾夙点头:“我明白。”

臣暄正想夸她够机灵,却听她低声再道:“我有一个请求,还望世子应允。”

臣暄轻笑:“夙夙之请,我哪能拒绝?但凡我力所能及,一定办到。”

虽然他一口应下,可鸾夙仍旧忐忑:“此次离开,我想多带一个人。”

“好。”臣暄痛快答应。

鸾夙没想到他会如此干脆,颇感意外,连忙补充:“我说的是朗星!”

“朗星是个不可多得的苗子,仅仅练过几年女旦,已有如此轻功天赋,日后若加以训练,想来资质更佳。”臣暄把鸾夙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你与朗星情同姐弟,此次若不将他带走,你日后定然于心难安。不过事关重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理当有个分寸。”

臣暄如此通情达理,鸾夙一时大为动容:“朗星曾对我说过,男儿理应驰骋沙场、保家卫国,他最厌恶自己涂脂抹粉、反串女旦……倘若他能听到世子对他这番评价,定然无比欢喜!”

“他欢不欢喜无人在意,只要夙夙欢喜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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