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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编 辉煌“小天堂”的幻灭
书名: 太平天国十四年 作者: 盛巽昌著 本章字数: 11520 更新时间: 2025-04-09 14:07:33
¤洪秀全临死前夕,还大发天话:
“大众安心,朕即上天堂,向天父天兄领到天兵,保固天京。”
洪秀全死了。
洪秀全是病死的。他是生了10天的病,又不肯服药而死的。
洪秀全生的是什么病?
有人据李秀成说,洪秀全的病,是因为吃了“甜露”而引起的。
当时,天京的粮食来源已经相当紧缺。1863年6月,雨花台、聚宝门外各垒和九洑洲要塞相继失陷,天京已遭水陆合围之势。但曾国藩采取完全割断水路与城内粮道,陆路只留一线交通之法。盖陆运米粮,肩挑车运,所运无几。所谓“则城中强者可得、弱者难求,必有内变争夺之事。若全围太紧、水息不通,无分强弱,一律颗粒难通,则仅足以固其心肠而无争夺内变、投诚私逃之事实。”(《曾国藩未刊稿》)天京城内粮食,多为权贵所藏。洪秀全号召:多备甜露,可食饱长生。
何谓“甜露”?它出自《旧约圣经·出埃及记》。据说,逃出埃及的以色列人来到荒野,一无可吃,饥饿交迫。但当清晨,营地四周普降朝露;露水干后,荒野上覆盖有一层薄薄的鱼鳞模样的东西。他们问摩西这是什么?摩西回答说:这就是主赐给你们的食物。它就是野草,也就是“甜露”。
洪秀全随即就要臣下把野草收割后,制作草团,充当米粮充饥。洪秀全也吃,他得病了。
其实,洪秀全并不是吃野草得的病。否则何以解说,所有吃野草的臣民,并未都得病了。真实情况是,当时天京的很多王府,包括天王府,都贮藏有粮食,只是供给高层和他家属。天王吃“甜露”,只是做做样子,以身作则,也就那么一回事。剧作家欧阳予倩的《忠王李秀成》,写洪秀全当着李秀成等大臣的面,捧起青草团吞服掉;但背过身子,吐在了地上。这样的场景,是合符历史事实和人物性格的。
宣传吃“甜露”,是要高度颂扬洪秀全的不搞特殊化,与民同甘苦。其实,洪秀全从来就喜欢搞一些出格的新玩意儿,以表示自己高明,出类拔萃,但又表里不一。
后来,洪秀全的儿子洪天贵福,在谈及他的病状时,虽然没有讲清老子如何得病、生什么病,但从他的交代中,也约略可以看出洪秀全得病的来龙去脉。他说:“父亲日常食生冷,自到南京后,以蜈蚣为美味,用油煎食。”疾风起于青萍之末。看来,这是出自他多年以来嗜食生冷、油腻之物,肠胃消化道功能失灵了。
洪天贵福在平时,每天最少就有4次见洪秀全的,而且每次都要分别向老子面呈千篇一律的所谓《早朝请安本章》、《早饭请安》、《午时请安》、《夜饭请安》报告。他说,1864年“四月初十(5月22日),老子起病。是天,他出来坐殿,我乃看见。后我总未见他了”。
可见,洪秀全的病,开始还以为是常见病。洪从来便是讳疾忌医的。过去患病不吃药,也能转好;此时得病,他亦坚决拒绝服药。我行我素,这正是洪秀全固执的性格。
洪秀全身体不错,晚年由于养尊处优,其高大身段稍稍有点肥胖,但仍是红光满脸,思维敏捷。他也从未受过外伤。看来,当时的洪秀全,未必会想到自己的病势在加剧。毕竟他当时才刚满52岁。他从来就是凭自己坚硬身体的防疫力,克服病势,转危为安的。既来之,则安之。这也滋长了他对抵抗疾病的自信力度。
还有不能忽视的天京危机。正是愈来愈紧迫、愈来愈严重的天京危机,强化了天王的忧患和不安,致使其心力交瘁,而使病情恶化的。在此10天里,洪秀全就一直躺在床上。
人之将死,其言亦哀。野史有说,洪秀全在病重时召见李秀成,握持他的手,痛苦地说:“朕惩于东杨,惑于四王(指洪仁发等),能任尔而不能信尔,至于如此!如今要迁都也来不及了!朕已和天父约,誓殉此城了!福瑱(即洪天贵福)若可扶,望扶之成立,为我复仇。”
也有的说,洪秀全已知国运危如累卵,而身患重病,己将不起,在死前一天,诏令宫内外军民:“大众安心,朕即上天堂,向天父天兄领到天兵,保固天京。”大发“天话”。
而这些,都不过是后人对生命即将走向终结的洪秀全的心理行为的猜测。
但洪秀全确是死了。
洪秀全死后第五天,早就成为接班人的幼主洪天贵福,在敌人的炮火下嗣位,称幼天王。他是太平天国的第二代天王。太平天国只有两代天王。洪天贵福在天京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幼天王。
太平天国草草安葬了洪秀全。没有什么仪式,从简处理。
据洪天贵福回忆:“十九日老子死毕,是遣女官来葬的。葬在新天门外御林苑东边山上。”“尸身未用棺椁,以随身黄服葬于宫内御林苑山上。”秘不发丧。看来更是秘密安葬,知之者甚少。似乎连洪天贵福和诸亲贵,都并不在现场。
后来湘军攻陷天京,在饱掠一阵后,就开始寻找洪秀全的尸体埋葬处。
曾国藩到天京后,有营官陈寿武前来报告,说他所掠得天王府女官、道州人黄氏,知道洪秀全的葬处。黄氏当是亲手埋葬洪秀全的几个女官之一。曾国藩很是重视,亲自问讯了黄氏,并由她指引发掘。洪秀全虽死去两月,而尸体尚未腐坏,中衣皆绣龙,头秃、胡须已微白。
曾国藩连洪秀全的尸体也不轻易放过。翌日,它被湘兵乱刀砍为鱼鳞片,然后焚烧成灰。这是天京失陷后的第十二天。
洪秀全毕竟是病死的。《李秀成供词》也作如是说。可曾国藩极不愿意,他要为夸张兄弟曾老九的围城功劳,竟吓得洪秀全丢下众人,服毒身亡。于是以此之说向皇帝上奏,且篡改了《李秀成供词》,从此留下百年之迷。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李秀成很会识别地道的开掘、走向,当发现城外某处草色萋黄疏落状,
就认定下面是在开挖地道,即组织人力破坏,无一不中
夕阳的余辉,映照着战火熊熊的天京城。
天京岿然不动。
洪天贵福登基以后,由洪仁发、洪仁达、幼西王萧有和、被尊为“沈真人”的安徽歙县人沈桂共同主持朝政;洪仁达并兼管银库及封官钱粮等事,李秀成总管兵权。沈桂议封6位主帅,负责天京和东西南北的城防:忠王李秀成为大主帅,纪王黄金爱为副主帅,顾王吴如孝为东方主帅,戴王黄呈忠为西方主帅,刘逢亮为南方主帅,养王吉庆元为北方主帅。
当时的天京(南京),自太平天国盘踞,取消商业、手工业,将它们全部纳入官办行业以后,经过10余年的折磨,原来繁华的市容,彻底成了一个亦军亦民的大营寨。
到1864年初,全城原有的13万人众,因为缺粮没吃,先后开城放出10万老弱病残人员自去谋生;而在留城的人员中,太平天国的王府、官衙和将士只有1万余人,并且能够上阵作战的是三四千人。他们主要是从周边调来天京充当卫戍部队的,如从常州调来的谭体元、吉庆元;此外便是各王府的牌刀手和卫队。因为缺粮,守军有限。人数虽少,却很有战斗力。可是,没有飒爽英姿的女兵女将。
天京城防被安排得井井有条。他们一次次地粉碎了敌人的百计环攻,破坏了敌人的30余处地道;还经常主动出击,以少胜多,先后击毙湘军官兵共4000余名之多。坚守天京,对太平军有利。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这时,西北太平军雄师40万,已闻讯从汉中出发,兵分3路,星夜兼程,驰援天京而来。他们一路上剽悍、迅疾异常;前锋执有高脚木牌,上写“急救天京”4个大字,使路人让道。不久,他们便赶到鄂东了。
清王朝焦灼万分,深怕这支大军逼近天京,那岂不是前功俱废了嘛!他们急令僧格林沁等部截击,严责曾国荃湘军攻城不力,为此从该年6月中旬到7月上旬的仅20天里,就先后连下6道谕旨给李鸿章,要他火速带领淮军到天京前线,会同湘军攻陷天京。
那时候,淮军已经攻陷常州和天京周边的金坛、句容、溧阳等地,它的主力部队已屯扎在天京附近,随时听候待命。
传闻天京之富,甲于天下,李鸿章和淮军诸将帅也是垂涎三尺、跃跃欲试的。可是他们知道,遵循王朝谕旨,助攻天京,就得和曾氏兄弟的湘军发生武装冲突。湘军长达两年,忍受传染病和战争的重大惨伤而迟迟不撤,图的无非也是天京的金珠财富。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歇?湘军是坚决不会相容的。但李鸿章也很知趣,按兵不动,还向曾国荃明确表态:“屡奉寄谕,饬派敝军协剿金陵,鄙意以我公两载辛劳,一篑未竞,不敢近禁脔而窥卧榻。”(《能静居士日记二十》)
曾国荃本来就很着急了。
他也采取了政治攻势,即搜罗动摇分子。在天京城里搭上线的,至少有名有姓的就有朱兆英、陈得风和宋永祺等。
朱兆英封慰王,是太平天国掌握人事选拔干部大权的吏部天官领袖(即组织部长);陈得风封松王,也是金田起义时的元老级干部。宋永祺是李秀成妻弟。陈得风潜通于湘军提督萧孚泗,他还向宋永祺打听李秀成对投降的态度,东窜西奔,很是积极。李秀成部将列王傅正纲,也向湘军大营通款。
天京城里潜伏着一阵投降风。正阳门守将竟通信湘军黄少昆说:所守地袤延约3里,愿缒攻军献城;并约定,明日(6月30日)四鼓,先缒100余人上城。湘军以为是好机会,几个营竞相争先,至四鼓时分赴城下,已悬四索,遂攀登而上,多达30余人;并将正阳门的三重闸门拉起了二重,第三重闸门也拉上几尺。忽然队伍中有枪走了火,由是惊动守城将士,纷纷赶将前来。湘军见了,遂放弃继续开闸,缒下城墙逃命;来不及逃跑、关在闸门里的几十名勇丁都被打死。
其实,在围城中通敌的叛徒,是从未有好收场的。果然,湘军在攻陷天京以后,即使像陈得风那样的通敌分子,在迎降时虽然是净身出门,仍与俘虏一样被杀死。这时候,这些无脊梁的狗,确实也失去任何使用价值了。当然,征服者杀人以灭口实,目的还是垂涎他们敛集的家财。
搜罗动摇分子和叛徒,是为了更快、更容易打开天京城门。湘军还是继续挖地道、埋炸药,以打开缺口。从7月3日到天京失陷,湘军几乎天天在开挖。
7月3日,天京城外最后一个要塞地堡城(龙膊子)失陷。地堡城位于钟山第三峰(富贵山)上,贴近太平门城根,居高临下,城内动静全在视线之内。湘军利用此优越地势,架设大炮100余尊,对准天京城内,朝夕不暇轮流轰击;并以炮火为掩护,更前筑垒,在城根近处开挖地道,准备用火药破城。
太平军将士坚决反击,在大炮轰击时,持枪伏在城角隐蔽处;待炮声过后,又机智地出来窥测动静。他们非常聪明地学会识破外来的地道,通常是遥望敌军临时扎营于前,而地面却无军队行动,就猜想他们一定是在开挖地道;即算准它所在的行进位置,先从城里挖一条直地道出城外,然后分头横挖暗濠,使敌方地道到此曝光。
相传,李秀成很会识别地道的开掘和走向。他每天巡城,当发现城外某处草色萋黄疏落状(根部被破坏),就认定下面必然是在开挖地道,即组织人力破坏,无一不中。
太平军将士以地道对付湘军开挖的地道,取得了很大的效果。
与此同时,湘军仍在地面上组织强攻。他们在地堡城下又新筑了10余座炮台,连轰太平门,迫使太平军将士不能上城守卫。然后命令全军五六万将士,在两天里,每人都须送交柴草一担,贮于城墙下堆聚,作为攻城台阶。
太平军将士奋起反抗,并趁机出城主动进攻,给敌人以很大的杀伤。湘军总兵陈万胜、王绍羲、郭鹏程等多名高级将领,都被他们打死。统帅曾国荃等人心中如焚,他们深怕长期这样下去,早已疲劳不堪的湘军会因厌战发生兵变。
天京保卫战也到了最后的时刻。
7月17日,即天京失陷前两天,湘军在一次拼搏中,炸开了神策门缺口。当湘军蜂拥而入时,太平军将士干脆将点燃了火药线的几十桶火药投掷下去,歼灭了首批冲上来的300多名湘军,终于堵住缺口。他们虽然处于明显劣势,即将被消灭,却依然打得很英勇。
翌日,贴近太平门的湘军地道开通,形势十分危险。这天深夜,李秀成亲自带领几百名将士缒城而下,分两路猛攻地道洞口,钉死草堆旁炮眼,焚烧火药数桶,几乎获得成功。无奈兵力太弱,只好撤回。
¤太平军将士是不会轻易与让的。人在屋在,寸土相争。他们高喊:“弗留半片烂布与妖享用。”
1864年7月19日,天京失陷了。
拚死吃河豚。湘军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正是为了不让李鸿章淮军争功,而不得不孤注一掷。
就在昨日,曾国荃将前线指挥部移扎地堡城时,接到李鸿章急件,内称由于北京多次传来谕旨,他只得派刘铭传、潘鼎新等20余营,将于7月19日拨营前来助攻。
淮军将领早就想参加攻打天京了。天京是只聚宝盆,谁不想名利双收?虽李鸿章与曾国藩曾有师生之嫌,道义上说不过去,但他的部属却不买账。淮军兵强马壮,士气正旺,又配备当时最先进的热兵器,自然不会把湘军放在眼里。刘铭传更是大声喊道:“湘军算什么,他若要阻拦,老子先解决他。”
曾国荃在接到快马传递的信件后,心急如麻,立刻召来湘军将领会议,把它传示,激动地说:“他人至矣,艰苦两年以与人耶!”全体将领们同声呼应:“愿尽死力。”
可是,太平门外苦心堆集的柴草,因守城将士经常向上抛掷火种,被焚多次,终究难与城齐;要打进城去,还只能是靠地道。
也算是李秀成和将士们一时的疏忽,或者说是过于疲劳,顾此失彼——南京城太大,城墙足足有几十里长,人员一时难以调配齐。他们虽然先后成功破坏了几十条地道,但恰巧没有想到,敌人却将其中地堡城下的一条废地道给重新开挖了。就在7月19日这天上午,地道已伸进太平门城墙之下。
此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午间雷雨过后,仍是一片蓝天。大概是下午2时,地道中火药爆炸,隆隆如雷,烟雾迷漫,太平门东侧城墙被轰塌了20余丈。
湘军已安排了3支敢死队。先锋是总兵朱洪章部。
李秀成大惊失色,赶忙迎战。他与东方主帅、顾王吴如孝亲自督军,塞住缺口,拚力抵挡,指挥兵将在缺口处把成桶火药抛下,将首批冲进来的400名湘军官兵歼灭干净,接着又将跟进来的敌方3000人马打死一半。太平军将士前仞后继,英勇抵抗,直到最终战死。
但湘军刘连捷部和武明良部,已马上接踵拥进。天京其余各门和中关,也先后被攻破。湘军如潮涌进,沿途四面放火,劫财杀人,奸淫放纵。这是一群杀红了眼珠的亡命之徒。他们冲进天京,就是抢金宝、掳女人。而事实上,他们也的确已经饥渴、苦难、觊觎、期待多时!
有如清总兵李臣典,在曾国藩的奏折里,说他是因为作战受伤而死去的。其实不然。李臣典好色,他破城后接连强奸了两个女人,因用力过猛、过久,竟致脱阳而死。李臣典是曾国荃部湘军里官阶仅次于萧孚泗的武将,纪律竟亦如此败坏,他的部属就可想而知了。
曾国荃原先规定,每个营派6成兵员冲杀、4成兵员守营;但到了此时,湘军铁的军律也等于了零,所有兵员都争先恐后进城抢掠,大肆搜刮。就连军营里的长夫、雇工等勤杂人役,也跟着去大捞外快,整个兵营为之一空。以致城中向外载送的都是车水马龙,装运或肩负的都是财帛和女人。湘军官兵在天京城里有如盗匪,胜如盗匪。
天王府、忠王府和几乎所有的其他王府、馆衙,都被凿地三尺,洗劫一空。当天夜里,城中多处起火,红光烛天。第二天中午,湘军提督萧孚泗在洗劫天王府后,当即纵火把它烧光,以灭罪迹。正所谓:“十年壮丽天王府,化作荒庄野鸽飞。”
湘军上下都发了横财。湘军诸将领,抢掠得财10万以上的,就有100多人。其中萧孚泗发了大财,就弃官回乡去了,清王朝也因此不再录用他。曾国荃抢得宝物、金银最多。据上海报纸报道,他用了几十条大船装载回乡,为此引起左宗棠、沈葆桢弹劾。曾国荃遵曾国藩之意,托病回乡休养,在家乡大建私第,置肥田100顷。
但湘军的掠夺,在每条街巷、每个馆衙,也是花费了血的代价。太平军将士是不会轻易与让的。人在屋在,寸土相争。他们高喊:“弗留半片烂布与妖享用。”
当时督军陷天京旱西门的湘军道员陈湜,曾亲睹一件事,可见一斑:
“诸酋各据大宅,负隅抗拒,穴墙发矢铳,颇伤官军。尝有一次守甚坚,攻亡两日不下。余亲往视之,见两贼立屋脊上,望见余兵至,乃下。余方审视间,见两媪由后门逸出。使人召之至,问中有几许贼。答日:不过数百,皆首逆也;又妇女百余。问贼方何为。答日:方驱妇女运珍宝聚于一堂,不知何意。余闻之,即麾军退。从谔皆丧沮。余怒曰:不速退者斩!众谏乃不敢言。退至里许,忽闻大声訇然。余乃驻马笑曰:可矣!使骑返觇之,已化为平地。盖贼知不免,以火药焚死,使不见机速退,则所伤必多矣。”(《病榻述旧录》)
据时人目睹后判断,天京城所焚烧的房屋,太平军自己焚烧的占十分之三,湘军所焚烧的占十分之七。太平军将士逐屋逐巷地进行战斗。天京城里的零星战斗,直到8月1日,即天京失陷后10余天,还有刀光剑影和零星枪声。
¤城破了!李秀成把他所骑的那匹强壮快速的雪白战马
让给洪天贵福作座骑,自己换骑了一匹普通马
太平天国本来在天京有作永久的打算,坚守孤城,在城里空地广种稻米,以等候来自西北的远征大军和约定于3个月后由江西来援的李世贤等部的。围城中的太平将士,还是很有战斗力的。
最主要的困难,还是粮食供应不上。城里不少有权势的王府,都贮藏着大量粮食;但鼠目寸光,不肯拿出来充作军粮。仅恃中关向外国商船高价购粮,毕竟是有限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由此,那些有头脑的军事领袖,如李秀成,也作了在天京陷落后的妥善安排。
城破了,怎么办?看来得有一套完整的应变措施。那就是护送幼天王赴广德、湖州,重开太平天朝。这也是“让城别走”战略的续篇。
当时,黄文金、杨辅清和洪仁玕等头面人物,都已在湖州了。湖州及其周边的广德、四安、孝丰、安吉等城镇,麇集有来自江苏、浙江各地的10余万太平军将士。太平天国坚守湖州,是为江西李世贤等部来日援京的中枢站,也为天京突围有一个着落点。
后来事态发展真也如此。天京城破后,分散出围的诸王兵将,很多是殊途同归,走向广德、湖州会合的。其中最大的一支队伍,也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卫护幼天王洪天贵福的队伍。
洪天贵福一行几百人,是7月24日到达广德的。第二天,洪仁玕前来觐见,并带来很多绸缎等用品和粮食、菜肴之类。
他们是在天京失陷的翌日五更杀出包围圈的。7月19日城陷这天,洪天贵福和4位幼娘娘,当时正在天王府望楼赏光。当他望见湘军已打开太平门缺口,冲上城内龙广山;又见吴如孝统兵来挡,挡不住,败退下来,就往下疾跑,与两个小兄弟光王、明王奔到荣光殿。但守卫朝门的女官不让他们外出。
时忠王李秀成由太平门败回,和视王黄享乾等入朝。李秀成对洪天贵福说,能救他出城。但只带他一人,那两个小兄弟就顾不上了。天王府的大小妻子、家属,包括洪天贵福的姐姐洪天姣,也都留在天王府,只能随他们去了。
在途中,李秀成把他所骑的那匹强壮快速的雪白战马,让给洪天贵福作座骑;他自己则换骑了一匹普通马,赶回忠王府,与母亲、弟侄作短暂告别。为了轻装,将士们都没有携带家属,金银财帛也留下了。他们似乎也摸清了入城湘军意在掳掠、不顾其它的心理行为。一行人众,乔装着湘军服饰,寻路出城。
刚一开始,李秀成欲由太平门缺口出去。将近太平门时,见敌人太多,又率众折回。欲出大南门,又想到大南门外雨花台,乃是湘军大营所在地,乃回头去西门。但在城楼上,却看到西门外都是水。洪仁发见出不了,就跳水自杀了。这时候,南门、东门城楼上都有湘军。执掌兵部的尊王刘庆汉,建议上清凉山暂避。大家乃上了清凉山,此时这支队伍已聚集有1000多人、六七百匹马了。
正是暮色苍茫,诸王商议,俟头更时仍从太平门缺口出去。因天黑,刘庆汉用长枪竿系着白带在前引路,洪天贵福等人紧跟着白带走。李秀成一马当先,冲出几乎已无人把守的太平门缺口,然后一直向东走,又由孝陵卫层层迭迭的湘军营垒边奔过。
原来,湘军极大多数人员其时都已进城抢掠去了。他们只截杀了李秀成和洪天贵福等一行人中尾随的少数几十人,如沈桂当即被流弹打死,洪仁达也是在出城时一不小心被俘。其他大多数人都顺利地通过了孝陵卫,取道南下。
当时南下广德、湖州的,有1000多人众。李秀成把他们分为两队,前队刘庆汉、吉庆元以及卫护幼天王的其他诸王等300余人先行;他和林绍璋等700余众为后队,拒抗追军。敌人马步追赶,李秀成未到淳化镇就走散了。7月21日,湘军在淳化镇赶上后队。后队且走且战,在湖熟大桥几乎全军覆没,林绍璋等人战死。
而前队则已远至句容郭庄,经溧水东坝,走了四五天,终于到达太平天国尚存的一块干净区广德。同日,昭王黄文英前来觐见。第二天,洪仁玕从湖州来到广德,并护同他们进入湖州。
因为曾国藩想捞全功,在初悉湘军攻陷天京时,他就迫不及待地从安庆以六百里加急红旗报捷奏折对皇帝说:“城破后,伪幼主积薪宫殿,举火自焚。”到南京后,又两次提及“洪福瑱以16岁童,纵未毙于烈火,亦必死于乱军,当无疑义”,“以为洪福瑱必死于乱军无疑矣”。
后来,左宗棠在围攻湖州时,发现洪天贵福并未在天京自焚或被杀,却好好地活着呢,就参奏了曾国藩一本。害得曾国藩很是狼狈不堪,但仍强词夺理地说:“或洪福瑱实已身死,而黄文金伪称尚存,亦古来败贼常有。”见于洪福瑱有否事,曾左关系自此更加交恶,但这只是后话了。
¤李秀成功罪与否,仍可凭人评说;但他所写的供词,
却是中华两千年最长、最详的一份出自农民将领的文字,自有很高的历史文化价值
李秀成是在天京被攻破的第四天,即1864年7月22日,在天京东南的方山身遭诱捕的。他的被捕有很大的偶然性,是给湘军的一个意外收获。
湘军围困天京2年,战死9000人,得传染病死25000人,耗费钱粮100万,得到的却是一个被洗劫的空城。如曾国藩幕僚赵烈文所说:“而破城之日,全军掠夺,无一人顾全大局,使槛中之兽,大股脱逃。”这使曾国藩哥儿俩很难自圆其说。而李秀成的被捕,总算是一个弥补。
因此,曾国藩后来把李秀成供词所写的“是以被两国(个)奸民获拿,解送前来”,用朱笔改为“遂被曾帅官兵拿获,解送前来”;到抄送与北京王朝和刻板时,又改为“遂被曾帅追兵拿获,解送前来”。他之所以一改再改,就是要突出攻破天京,湘军所立的大大功劳,是拿获了李秀成。
李秀成本来是可以脱险的。他因骑的马劣,力不足,又未得食,于7月21日天明之时落伍走散。他向西踽踽而行,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方山顶的破庙海会寺。
据他后来的供词说,他在山上因天热乘凉,便将随身绉纱捆带的珍珠宝物吊在树下。山脚下涧西村的百姓发现他是忠王,便有意掩护。他为表示感谢,要将所吊之物相谢,不料已为另一批百姓取去。这帮百姓要平分,那帮百姓说:“此物是天朝大头目方有,他人不可能有。你把他交出来,我们才答应平分。”两股百姓由此争吵起来。因而藏身不住,被告发捉拿。
据今人调查,告发李秀成的,是正在方山砍柴的涧西村二流子王小二。他来到海会寺看见了李秀成,就下山告诉了村董陶大来。他们带领人众上山捉拿了李秀成,将其押送到萧孚泗营。萧就冒为己功,亲送李往曾国荃处。
还有一种版本,乃是曾国藩另一幕僚薛福成事后所调查的,说陶大来原本是要赴太平门外李臣典营告密的,路过钟山,腹中饥渴,就在附近萧孚泗营的某相识伙夫处休息,闲谈中漏嘴说及此事。伙夫对亲兵说了,亲兵报告了萧孚泗;于是故意宴请陶大来,让他不得脱身。萧自领亲兵100余名飞奔涧西村,将李秀成押解而归。
两说稍有不同,但李秀成终究是成了湘军的阶下囚。
7月23日清晨,曾国荃听说李秀成已被拿到,时仅穿短衣,便急于赶出来审讯。李秀成傲然视之,不发一语。曾在众人面前,大丢面子。他手握铁锥,对着李遍体狠刺,血流如注。李秀成挺身直立,大喝道:“曾九,各为其主,且兴灭无常,今偶得志,遽刑我乎?”
曾氏幕僚赵烈文怕曾国荃当场把李秀成杀了,不好交待,随即附着曾的耳朵悄悄地说:“这是大酋,不可随意处刑。”曾更加暴怒,于座位上跳起来说:“此土贼耳,有什么必要留下来,难道要送往北京去吗?”说着,又命亲兵拿着小刀子,狠狠宰割李秀成的手臂和大腿,鲜血不断地流下来。而李依旧挺直胸膛,毫不为动。
这时,天王兄弟洪仁达也被捆缚了进来。曾国荃命亲兵如法炮制。洪仁达倒也有种,表现得非常坚强,忍着全身疼痛,闭口不说一语。
曾国荃发足了私泄,过后命手下制作了两只木笼,一只大些的木笼,关押李秀成;另一只小些的木笼,关押洪仁达。
当晚,赵烈文等人与李秀成作了一次谈话。李秀成谈了其前半生生涯。赵烈文问:“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李秀成淡然地说:“不过一死罢了。但环视江南各地还都是旧部,如能允许我写封信,让他们解散,并得到妥善安排,免得无辜的死去,我也死而无憾了。”
《大乘经》有说,杀了一人能救众人,这就是菩萨行。《华严经》也有相似的话。李秀成未必读过《大乘经》或《华严经》,但这是一种农民领袖舍己为人的思想和行为。他和当年被俘后的陈玉成、石达开都有同样的思维:自己可以死去,但愿部下得以保全。
当时,李秀成并没有写供词。
直到5天以后,曾国藩由安庆来到南京。当晚,曾国藩初审李秀成,他装得有点和善。当李秀成戴着镣铐进来时,他故意看了对方很久,然后以怜悯的口气说道:“你就是李秀成吗,可惜!可惜!”还说,“人杰也,不早遇知己,乃如此。”李被触及心境,哭了。这时,他所执持的倔强气终于熔化了。
两天后,李秀成开始写供词,表示投降。供词写了太平天国始末,和所谓“天朝十误”等失败因素。在曾国藩第二次谈话后,他又另写了“招降十要”。
李秀成被俘后,原以为像他那样的身份,那是受尽欺凌、必杀无疑了的。不料曾国藩对他很和善,去其镣铐、客礼相待,这又出乎他意料。故在供词里,他处处吹捧曾氏兄弟;凡提及他们时,就处处流露出感恩戴德的情感,并阿谀奉承,说“中丞大人(曾国荃)有德之人,深可佩服,救世之人”,“中堂(曾国藩)恩深量广,切救世人之心”,“老中堂大义恩深,实大鸿才,心悔未及”。在提及湘军时,他亦大肆夸奖,说他们稳练不摇,冲锋猛战。而为了显示己才不凡,他又处处诋毁非湘军,如淮军、老湘军(左宗棠部)和绿营。他的意愿,是讨好曾氏兄弟。
李秀成毕竟执著的是农民单向思维。他没有想到,自己越是阿谀讨好、灌米汤,却正适得其反。尤其是他竟然劝曾国藩做皇帝,更遭曾所忌。
也有人说,李秀成是假投降,他是仿效三国蜀汉姜维。李秀成很爱读《三国演义》,其言语和行为确实多有受《三国演义》的影响。
但不管李秀成当时出于什么动机,他在被俘后的任何屈膝行为,都为自己带来了莫大的污辱。
李秀成奋笔疾书,连续写了9天供词。他的文化程度并不高,且当时已全身有伤,但供词写得有条不紊,粗细浑合,凭的完全是满腔热情,以及莫大的希冀。
曾国藩对他的供词也很注意,每天待他一写毕就索去审阅,还边读边删改。李秀成每天写7000字,共约6万余字,但现今见存的手迹却只有27818字,其余都给曾国藩毁掉了。据说,其中最多部分就是劝曾国藩做皇帝,也有的是谈及天京窖金,阿谀湘军,诋毁满州八旗、绿营和其他各支清军,等等。这些都是忌讳的、不可为外人道传的。
曾国藩原来打算献俘,将李秀成槛送北京。他在安庆时,就向清廷的报告中作了请示:“李秀成、洪仁达应否献俘,俟到金陵后,察酌具奏。”但这时他变了原意,决定就地处决李秀成。
言多必失,李秀成说得太多了。在秦骂楚,在楚骂秦。他既然在供词中谩骂洪秀全,难道就不会在北京揭露曾国藩和湘军吗?如湘军的冒功,包括所谓在破天京3天里杀了太平军10余万人等。
在杀死李秀成的前夕,曾国藩还假惺惺地设宴款待李秀成。这时,他已接到北京发来的圣旨,命速送李等往赴北京。李当然不清楚内情,“有乞恩之念”,自以为可以解脱。曾国藩却说:我不能作主,要听圣旨决定。实际上,他早已与赵烈文等亲信商及,决定杀死李。李秀成受骗了。
翌日,即8月7日清晨,曾国藩命候补知府李鸿裔通知李秀成:今天要处决他。李秀成面无蹙容,也许早有所准备,做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说:“中堂厚德,铭刻不忘;今世已误,来生愿图报。”
傍晚,李秀成谈笑自若,从容走上刑场。供词也没有写完,临死前只写了一首绝命词,以抒尽忠之意。曾国藩对他算是例外照顾,不采用前两天对病重的洪仁达所施的凌迟极刑,只是斩首,一刀了之。
事后,曾国藩却对北京朝廷报告说,圣旨由安庆转到南京,迟了4天;怕有不测,已将李秀成杀死了。先斩后奏。清王朝明知就里,也只得不了了之。
曾国藩为表示自己心迹,故甚为重视李秀成所写的供词。他在亲自审删以后,又特命赵烈文等得力幕僚进行分段、誊抄,一式多份,尔后分发各地督抚。此外,一份连同奏折,送缴北京军机处存档;一份就交安庆付梓、刻印;一份快马递送到上海,由《北华捷报》转译,公布于世。
李秀成其人功罪与否,所谓大节晚节,在20世纪的中国社会曾几番成为讨论热点。但他所写的供词,却是中华两千年最长、最详的一份出自农民将领的文字,自有很高的历史文化价值。
补充:李秀成《绝命词》之迷
李秀成在临刑前,作有《绝命词》。据赵烈文《能静居士日记》记载:“傍晚(李秀成)赴市,复作《绝命词》10句,无韵而俚鄙可笑。付监刑庞省三,叙其尽忠之意。”但至今仍未有原文。它成了一谜。
近年有学者称,当时有安徽歙县茶商汪某,于天京失陷后,路过南京,闻外国传教士所述。据传教士说,此词系得自两江总督衙门,乃李秀成临刑时所作,为传逆者事后所追记,此后就在衙中传诵。汪某就记录于帐册中,在澳门推销茶叶时,将它传播。有澳门人手记了其中两首:
新老兄弟听我歌,我歌就义活不多,
心有十条亲天父,不容天堂容妖魔。
新老兄弟听我歌,天堂路通休错过,
太平天日在余光,莫把血肉供阎罗。
词是广西山歌体。据称,其余8首的第一句,都和此两首的第一句相同。每首内容亦都是劝人敬天父,死后可上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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