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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渐起
书名: 晋美无双 作者: 锦竹 本章字数: 10556 更新时间: 2024-01-05 17:47:39

兰亭会后,诗人名士都各奔东西。而谢安一家则在王羲之家里做客。

王羲之任会稽郡的内史,也就是郡太守。他的府邸不算大,没有谢府大,但很精致。敏敏一进去就觉得,大户人家,场面最重要。谢府一进门是块玉雕的石碑,王羲之的太守府一进门则是玉雕的大砚台,听说是桓温送的。

进了主厅,一行人都纷纷坐下,王羲之似乎还余兴未了,道:“安石,这次你得在我府上多住几日,我们好好交流一下。”

谢安笑道:“逸少,你明知还难为我。”

王羲之佯装无知:“哦,我真不知怎么难为你的。”

谢安知道他故意整他,在孩子面前出丑,但脸上依旧笑容满面:“家还有妻儿,不能久留。”

“啊……这样啊,那我写封书信告之月儿妹妹?”王羲之装作恍然大悟,而后贼兮兮笑道。

谢安笑着回答:“自然是好。”

敏敏听后,这王羲之想戏弄谢安?呵,自讨没趣。谢安之所以不留必是刘氏反对,书信通知刘氏必当吃闭门羹。想让谢安在下辈面前出丑,惧内?可是谢安很巧妙地把这个问题推出去了。不禁,敏敏真有点欣赏起来谢安来,果然遇事灵活应对。

晚上,敏敏收拾好床铺唤谢道韫休息,却见谢道韫望着窗棂外想些什么。敏敏走了过去,问道:“小姐,怎么了?”

谢道韫望着深夜的月,吟起:“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敏敏,这首诗真好。”

她怔住,不知该说些什么,那首诗只是她偶尔看到,也是觉得好就记得了。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是啊,世间怎么可以两全其美的事情?”

“小姐是怎么了?”敏敏总感觉谢道韫有心事一般。

谢道韫轻叹:“你可知,我比献之大几岁吗?”

她摇头。

“整整四岁,我与他同月同日生。”谢道韫似乎悲怆而来,眼底漾起水雾。

四年,谢道韫等他也快四年了。

“今日,我听见叔叔与王叔叔的谈话。”

敏敏怔了。谢道韫苦笑:“把我和王凝之叫了进去。”

她张大嘴,一副吃惊样:“小姐,该不是想……”

“我二十了。”谢道韫更是苦笑起来,“一个女子的韶华之年将逝去了。”

敏敏突然无言,只是呆呆地看着谢道韫,她似乎是想哭,但是眼底那谭水雾终结不出泪滴,她是哭都没眼泪吧。敏敏突然同情她起来。只见她深吸一口气,转脸对着敏敏勉强一笑:“还好叔叔说缓缓。”

啊?敏敏不明所以然。

谢道韫按住她的肩膀:“我只要再坚持一点,再坚持一点。对不对?”

她也不懂男女之事,虽然经历过,但那对她来说,只是过眼云烟,没有过刻骨铭心。可是谢道韫之于王献之,那种情意,她只知道,情越真,就伤得越深。

王凝之他表达的爱意太过呆板了,只是简单找谢道韫说几句话,而内容也是千篇一律的诗词歌赋。虽然谢道韫对诗词歌赋感兴趣,但是一直聊这个,总有厌烦的时候。一开始,谢道韫还是很客气地跟王凝之聊,可是渐渐地,谢道韫就开始闭门不见客了。是啊,谢道韫有些气馁了,她留在太守府,想见的人不见她,不想见的人天天缠着她。

谢道韫自此就待在房间不出,又不想别人打扰。结果敏敏成了个大闲人。一个丫鬟闲起来,就是无所事事。于是她想到了“谢美人”,没法,她跟谁都不熟,只有谢玄,她还熟点。

那她只得去骚扰他了。

谢玄住西厢房第四间,与谢安的房挨着。她赶忙走过去,却见谢玄在敲谢安的房门。

咦?她猫着身子去看,谢安打开门,一脸和气地招呼他进去。

气氛有点诡异,敏敏是个好奇的猫,于是便蹑手蹑脚走到房门前,偷偷听了起来。

房间内,谢玄站着不动,谢安招呼他坐,他摇头道:“只是有些问题,问完就走了。”

谢安怔了,便笑道:“什么事?”

谢玄抿起嘴唇,嗫嚅道:“叔叔,羯儿……”

“你说。”谢安一脸平静,即使知道谢玄此时有点不对劲。

“叔叔,你是不是想把姐姐嫁了?”

谢安盯着他看,看不出任何情绪。谢玄有点心虚,顿时低下了头。

“如果你问的是这个,我会告诉你,你姐姐待字闺中已久了。”谢安拿起茶桌上的茶杯,呷了口。

谢玄不再说话,静静看着谢安喝茶。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谢玄咬了咬牙,扇形的长睫毛扑闪扑闪:“希望叔叔问过姐姐的意思。”

谢安放下茶杯,轻笑:“羯儿,你可知,你是我一手培育出来的。”

“羯儿知道。”他点头。

“你的心思,叔叔早就知道了。”

谢玄无言,等待下文。

谢安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拍着快与他一般高的谢玄:“你自是知道你婶婶是什么人。我不会有那心思的。”

谢玄抿嘴,眼神低垂,不言不语。

谢安笑道:“不如我跟你打个赌,怎么样?你问你婶婶,要是她不同意,那你便把你腰间那紫罗香囊给我。”

他吃了一惊,望着腰间的紫罗香囊,点了点头。

“那么,过几日,你随我去东山吧。”

“是。”他应承完,又问,“听说琰弟回来了?”

谢安笑道:“是啊,终于从外公家回来了。”

门外的敏敏一头雾水,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索然无趣地回去继续她的无聊。那些高深莫测的话,她一句也不懂。

三日后,他们也便打算离开了太守府,王羲之似乎意犹未尽,谢安笑道:“以后再来便是。”

王献之点头,看着马车在门外等候,也便不多什么,但眼睛却炯炯有神道:“安石,别忘记我们的赌约。”

谢安点头便上了马车,挥手道别后,进了马车,见敏敏乖乖坐在一旁,很是乖巧的样子。

她见谢安注意到她,她立马正了正身子,顽皮道:“师父。”

谢安听到这声久违的师父以后,不禁莞尔一笑:“这几年可还好?”

她点点头,却看到谢玄躲闪的眼神,奇怪了……

谢安不再多说什么,眼睛微眯起来,像是要睡觉一般。车上甚是安静。谢道韫咬了咬牙,终于忍不住道:“叔叔。”

谢安不答,似没听到似的。谢道韫再唤了一遍,谢玄却道:“姐姐,你怎生笨了呢?”

谢道韫更咬紧牙关,低喃:“韫儿忘记了,对不起,叔叔。”

那时,敏敏不知道,谢安没有睡着,而是他不去理会谢道韫。事情已经成了定局,挣扎也是无效,只是时间的问题。

三年后,再踏进东山府邸,敏敏觉得,没什么变化,唯一变化的,就是房子旧了,还有这个府邸多了个小主子。

谢琰,谢安之子。五岁便送到刘氏娘家学习,因东山无私塾。他比谢玄小八个月,可是感觉却相差很多,他没有谢玄眼底中那纯粹的干净,似乎历经沧桑般。至少敏敏第一次见到他是如此。

他们到东山时,他正立于府邸门口,不苟言笑对着下车的谢安道:“父亲。”

谢安此时也不如平时一样,简单地“嗯”了一声,就径直进了屋。

事后敏敏问过谢玄,为什么他们关系如此严重,谢玄撇撇嘴,表示他也不知内情。

看来,这里面有故事。

敏敏也清楚地感觉到谢琰很不喜欢她。如果是如谢玄当初不喜欢她一般,只喜欢美的事物的话,她就不会感到郁闷。可是事实证明,他是从骨子里排斥她的。见到她不仅冷漠,而且还曾经跟她说过唯一的一句话——看到你就恶心。

她当时蒙了。

不是厌恶,而是恶心?这个词严重刺激了她幼小的心灵。那个时候她就觉得委屈,她什么也没干,可是……

不知是岁月不饶人,还是物是人非,敏敏再见到刘氏,更是吃惊得不能自已,刘氏苍老了很多,不过是三十有余的年龄,却已经两鬓华发了。

刘氏见敏敏,微愣了一下,便招呼谢家两姐弟,与他们聊了起来。

刘氏偶问起谢朗,谢玄反对谢安道:“他与大叔伯北伐,氐族姚襄败于前秦,归东晋,投于大叔伯。后来大叔伯率其北上,但对后赵降将张遇安抚不周,张据许昌判晋,又前秦派两万援军,大叔伯败了,失了一万五千士兵。将为建武将军。不过还好从魏国取来传国玉玺,后来大叔伯又收复了许昌,现在镇守石头城,护卫京师呢。”谢玄讲得眉飞色舞,似乎对于军事很感兴趣。

谢安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刘氏愣着也不知道说什么,随即笑道:“哎哟,都是些文化东西,我一妇道人家知道些什么。”

谢玄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突然问道:“婶婶自谦了,你定知道诗经里有首诗。”

刘氏怔,不知道谢玄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婶婶可知?”谢玄笑道。

不想,刘氏先是一愣,后却狠狠瞪起谢安,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一旁的谢琰生气道:“谢玄,你有毛病吗?”

谢玄不再说话,知道自己言辞严重。谢安却笑了:“此词确实好。”

这时刘氏却冷哼道:“羯儿,你可知此词是谁作的吗?”

“周公。”谢玄也不知刘氏为何如此问起。

“那周公要是女子,断不会再作此诗了。”说罢,刘氏苍白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了,对着谢安道,“你说是吗?相公?”

气氛似乎凝固起来。敏敏看着这出戏,突然联想在太守府听到偷听到的话,不禁倒吸一口气,联想起来,难道是……谢安想纳妾?

谢安却道:“夫人聪慧。”

刘氏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脸色苍白,眼神中流露出的悲怆,似乎要将谢安伤得千疮百孔:“你还是不死心?”

谢安不答。

刘氏愤愤离去。而在一旁的谢琰却用怨毒的眼神看向了……敏敏?

她没看错吧?谢琰那眼神好像她就是插足别人家庭的小三,现在被捉奸在床,原配悲愤离去,儿女怨恨注视那个骚狐狸精?

她似乎很无辜地去看谢道韫,却只见谢道韫跟她一样的表情,很茫然。她再去看谢玄,却见他对她苦苦一笑。

最后,她注视着谢安,谢安的眼底无任何感情,只是望着刘氏离去的方向。

敏敏不傻,她似乎其中的因果关系,而且明白了很多很多。只是她不明白,是为什么?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没什么好吸引的。

一切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至少敏敏不再是没心没肺起来,她开始注意去谢安了。

虽然谢安已经过了而立的年龄,而她正处于韶华之时,但是谢安从骨子里透出的气质,足以俘获少女的芳心。敏敏对谢安本来就算有一定的好感,还知道谢安以后会很风光。

不是说她虚荣,只是每个女人应有的。她想起以前谢安看她的眼神,不禁脸上一热。她连忙捂起脸蛋,怪自己如少女怀春般模样。

“扑哧。”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敏敏转头,见谢道韫已经站在面前看她很久了,而她却未知。

“小姐。”敏敏脸更红了。

谢道韫站在她身旁,盯着她眼睛:“想的可是我叔叔?”

她保持沉默……

谢道韫跟着抿了下嘴唇,道:“我叔叔的表达方式,还真是特别,对吧?”

她一怔,好像确实很特别,要让她自己去猜,自己却不明说?要是误会了,下台阶的只有他,要是真是这意思,便能很明确地知道对方的意思。而且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她不禁地想起了刘氏。

谢道韫见她想得入迷,突然有点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中多了点质疑:“敏敏,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她倒愣了,没想到聪慧的谢道韫想了这么多,难道是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了?她不禁莞尔,她一直很一般。

“你作的诗很好。”谢道韫由衷表示。

敏敏只是微微一笑:“都是老爷教的。”语气中,她故意表现得很暧昧。

谢道韫没料到敏敏会如此说,怔了一下。随后莞尔一笑,却见谢玄一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羯儿。”谢道韫从未见过谢玄这么安静过,不免觉得奇怪。

敏敏闻声转身看门外,见谢玄如泰山不动般站在门外,逆着光,她看不他的脸。

“姐姐。”很冷静的声音。谢玄走了进来,模样越来越清晰,一脸的笑容。他见敏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有点生气道:“看什么,烧饼。”

还好,如常。敏敏笑了起来:“就是看看谢美人而已啦。”

谢玄冷哼:“要是你再叫我谢美人,小心我把你扔到江里喂鱼。”

她吐舌头:“拉你一起。”

谢玄不说话,半天才吐出一个“哼”的鼻音。

“羯儿,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谢玄听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母亲大人捎来的。”

谢道韫接过,看了,不免担心起来:“为何语气如此强硬?”

谢玄摇头:“姐姐,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母亲如此要求,我们明日便动身回去吧。”谢道韫对谢玄说完,转向敏敏,一脸惋惜。

最后把握一次机会吧。

谢道韫似乎是这样如此对敏敏说道。

她想了很久很久,一人立于山顶之上,仰望着星空,对于明天的离去,也不知何时相见。也许正如此,她心中产生的舍不得,让她有点措手不及。她在舍不得什么?她以前也经历过男人的示爱,只是那个时候,她都是不屑一顾,如今呢?难道是她寂寞太久了?她汗颜,也不至于吧,虽然自己没了鲜丽的外表,但至少也不至于如此需要男人。

唯一的解释就是,谢安太与众不同了。可是尽管如此,自己就真要跟谢安在一起?敏敏惘然了。

她思考完,准备下山回府,却见谢安早已立于身后百步距离,他似乎站在这里很久了。

“师父。”她叫了他一声。

他明显愣了一下,笑道:“我以为你会叫我老爷。”

敏敏笑道:“师父说过,没人的时候就叫他师父。”

谢安上前走了过来,发髻上的青丝低垂在肩膀上,偶尔吹来的清风拂过那消瘦肩膀,显得他像谪仙一般。他问:“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觉得如何?”

她答:“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谢安微怔,随即笑道:“妙。”

“能问你个问题吗?”敏敏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

谢安温柔地注视着她。

“为何——有情于我。”她说罢,脸烧了起来。

他似乎猜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只简单说了四个字:“情不自禁”。就这简单的四个字,却概括了太多的内容,与太多的牵绊。

她也不再问什么,只是笑道:“你真的不是一般的自信,要是我拒绝了呢?”

谢安却笑了:“我只是赌了一把而已。我也未想过,会如此。”

是啊,连她自己都未想过,自己能如此。

也许,她也是,情不自禁。

他们互相看了看对方,笑了。简单一笑,却是千言万语。有些东西,挡也挡不住。

那是敏敏第一次的主动,她握起他的手。轻微,却坚定。

他颤了一下,随后莞尔一笑,回握,紧紧地。

那夜的月色,分外清明。

谢安,心悦君兮,君知不知?

她的闺名,叫刘馨月。嫁于谢安时,二八年华。那时她很开心,可惜,那似乎是过早的事情。她与谢安从小便有婚约,两家交往频繁,她以为,从小的爱恋,便会天长地久。

只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意罢了。

他一直喜爱着她的姐姐,那个虽然淘气,但才华横溢的女子,那个她父亲妾所生的女子。她是他们家的掌上明珠,而她姐姐是谢安心中的一块肉。

可在她看来,她的姐姐,是一根扎在她心底的毒刺,怎么拔也拔不掉。

她姐姐爱极了谢安的字,总是找谢安学字,而他们的故事,也从此拉开了序幕。

她姐姐活泼好动,但骨子里有说不尽的才气,不过大半个月的光景,她姐姐便能把字写得有模有样,谢安也从那时开始欣赏她了。

活泼的少女与儒雅的少年,似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过那时的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看着她姐姐与谢安笑时,心中就会泛起酸意,让她很难过很难过而已。

也许再美好的事物,天地不容,也许她姐姐与他,只是情深缘浅。

她姐姐有未婚夫,他也有未婚妻。

她姐姐想过与他私奔,可是他没有同意。她姐姐求过她,叫她把他让给她。她那年太小,只是一味哭泣着。

可是,结局总是让她难以忍受。曾经说过,以后定当流芳百世的谢安还是糊涂到与她姐姐私奔了。

结局,呵呵,两方家庭的势力,要对付这对璧人,轻而易举。但为了谢安在世人中的名气,只能牺牲她姐姐了。

她姐姐提早嫁人了,远嫁到了北方。喜庆的婚宴上,新郎不是谢安。而在谢家被禁足的谢安也只能独自伤心。

从那以后,谢安虽然外表依旧,但是内心变了。谢家要求他娶刘馨月,他应了,就那样轻松地点头。

洞房花烛之时,他揭开她的喜帕,对她说:“以后,我便只有你一个妻子,不会有其他女子。”

那时她感动极了,只是她不懂,他这番话,只是对他自己说的,哀莫大于心死。

她与他的夫妻生活举案齐眉,他对她甚好,而她也无其他要求。她育有一子之后,生活似乎更加让她满意。本来谢家对谢安很是看中,却不想他不想做官,隐居到东山。那么,她也愿意陪他而去。只要生活幸福就好。

可惜,在她侄女带来一个婢女以后,这一切似乎就变了。

那婢女并无什么才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而她也一直忽略了她与她姐姐的相似之处。

下茶那次,那婢女当面指出她的错误,让她感到羞愧。可是她见谢安责怪她的眼神,和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敏敏时,她还觉得委屈。

她发现谢安的不同便是他不再总是在丑时回房睡觉了,而是要过一个时辰左右才回来。她觉得奇怪,便在丑时过后到了书房。只见谢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手上的卷轴。见他静静把卷轴放在书桌旁的瓶颈里,伸个懒腰,站起身来。

她知道他要回去了,便先他一步回去。

那一晚,她睡得很不踏实。

她是个女人,也是跟了谢安十余年的女人。她的夫君从来不会对一个女子眯起眼睛笑,可是他对着那个婢女,眯起眼睛笑过。

她心中微微泛起了久违的酸意,这样的笑容他曾经给过她的姐姐,如今却给了一个未识多久的婢女?

她的心越来越乱了。

趁着谢安有事,她去看了那放在瓶颈里的卷轴,上面画着一位巧笑的女子,黛眉桃花眼,笑意盈盈。

那个女子,是她的姐姐,那个她几乎快忘记的女人。

可是,卷轴下面有一张宣纸,那张宣纸皱得很,上面别扭写着“张敏敏”三个字。

她顿时蒙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而晚上他一夜也未回房。早上去书房,见他对着那张纸,发笑,笑得如少年般明朗。

那刻,她与他吵了起来。她撕心裂肺般,困兽般哭泣。

而她听到的只是她最不想听到的:“对不起,月儿。”

一句对不起,补不好她破碎的心。

那个晚上,他和她都没回房。她站在谢家门外那口井旁,那里映照着一个不再鲜活美丽的妙龄女子。她自嘲地笑着:岁月不饶人啊。

“我说得没错吧。”

她一愣,是那个婢女的声音,她转头去看,见谢朗与她对望着。

谢朗连连点头,深吸口气:“原来,我父母在天上暗暗地保护着我,我一直以为我……”他停了一下,脸上失落的表情烟消云散,豁然开朗道,“谢谢你,我原来一直不孤单。”

那婢女说:“其实,人的孤单只是缺少发现的眼睛而已。”

看着他们笑,她突然也笑了起来,缺少发现孤单的眼睛吗?她努力地去挖掘,骗了自己十余年,换来的不过是一句“对不起,月儿”。

她低吟,看见了出来寻她的谢安,但他的眼睛只是看着那前方的婢女。她就死死地看着谢安,看他什么时候回神。不想,只是片刻他便回了神,径直走到她面前,微微一笑:“月儿,我们回去吧。”

她扭头不想去看他。

谢安轻轻拉住她的手:“我说过,我只要你一个妻,我一生唯一的女人。”

她想甩开他的手,可是,最后还是无力。有时候,身不由己。

刘馨月想让那个婢女离开这里,离开她的生活,不想那个婢女打扰自己的生活。于是她给谢母写了封信,告之谢道韫快过十七岁,相士说十六及笄。怕过了时辰,赶紧将谢道韫唤回去办及笄礼吧。信发出去,她的身心陡然轻松了许多。

可当那个婢女离开了,她就看着谢安一直站着看马车渐行渐远,她好不嘲讽道:“人都走远了,还要看吗?”

“其实你并不用那么做。”谢安依旧站在原地,看着远方。

她微微一怔,没想到他知道其中是她的杰作。

“我会一直信守我当初的诺言。”谢安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府邸。

呵呵,她知道他会信守承诺,因为他是好男人。但好里不包括她。

这三年,她的生活乱糟糟的,虽然同以前一样,但是她能明显感觉到谢安偶尔的闪神,深夜偶尔的叹息声。还有有时轻轻地自笑。她知道,他在想着一个人,只是不知道他想的是她姐姐,还是那个婢女。

直到她儿子的回来,事情发生了质的变化。

那日,百无聊赖的她在刺绣,却见儿子风尘仆仆手里攥着一本书,怒目圆瞪起来,把书丢在母亲看:“娘,你好糊涂。”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那本书,是一本手抄的诗词。只那些别扭的字,她认得。

她顿时无言,见后面有一首诗:“我自茅庐刚出道,永怀真心天下漂,远志岂是燕雀比,感怀激情如天高,谢家师翁多子弟,谢花却识真名士,安得恩情铭记心。”她仔细一看,是藏头诗——我永远感谢谢安。

“娘,张敏敏是谁?”

她无比无奈起来:“你堂姐韫儿的丫鬟。”

谢琰愤愤,直骂她是狐狸精。

而她却什么也不想说。很明显,谢安移情别恋了。

“我本想问爹一些事情,却在书房找不到爹,于是就无聊,见到紫香匣子。那匣子爹曾经跟我说,里面装着我小时候第一次抄写的诗词,那是他珍贵的东西,我本想温习以前的事,没想到,我却在里面发现这个。”

她傻笑起来,不禁想起她初嫁他帮他收拾书房,随意打开一个匣子,里面便是她姐姐的手抄字。后面同样是一首诗,然而那是一首情诗: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一切似乎就是一个轮回而已。

她抚摸着儿子的头:“记得,可无论如何,他还是你父亲。”

谢琰不语。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开心过,那个婢女似乎就是她的劫数。

他们的事情,似乎很微妙。只是来得太过突然,完全不在预定范畴之内。她还来不及回味的时候,已经是分别时刻。

由于谢母信中语气强硬,必须得火速回府。第二天一大早,便要收拾行李。

东山谢府门口。

谢玄取下腰间的紫罗兰香囊,递给谢安:“侄儿愿赌服输。”

谢安拿起香囊仔细瞧瞧:“羯儿甚爱此香囊吧。”

谢玄不说话,只是盯着那香囊,很久很久。

谢安命人拿一火折子过来。只见谢安把香囊放在火折子上烧了,并一贯如春风般的微笑:“羯儿,不介意吧。”

谢玄摇头,似乎明白了什么:“羯儿明白,此东西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至少叔叔是很不喜欢。叔叔一直没训斥我,羯儿自感惭愧。”

谢安笑答:“谢家男子长相都甚好,但无一人佩戴着女儿般的东西。你现在能懂也是好。”

敏敏看着谢安在教训谢玄,看他一副长者的样子,心里顿时填得满满的,她就喜欢成熟稳重点的。而谢安不仅如此。

只是当她欣赏谢安后,眼睛不小心瞟到刘氏的时候,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那个女人才是属于他的人,而她……竟然不知道此时现在属于什么位置了。

一行人上了马车,敏敏自帘后看着谢安,却见谢安也正看着她。微眯起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视着,脸带微笑,报以安慰的微笑。

她收回目光,见谢道韫欲言又止的表情。谢玄不屑地看着她,眼中是很多轻蔑。

她乖乖低头,什么也说不出来,心中堵得慌。

回到谢府,不如以前一般,似乎很是压抑。门前没有谢母的迎接,只有管家见到他们回来,连忙去扶下谢道韫道:“小姐,夫人命你一回来就到主厅一趟。”

谢道韫有些吃惊,便点头,转身对敏敏道:“你把行李收拾下。”

敏敏点头,却闻管家说:“夫人说,叫敏敏姑娘一起前去。”

这……太反常了。谢道韫、敏敏都觉得奇怪。谢玄只是皱了下眉头。

一进主厅,却见谢母不苟言笑看着来人。

“母亲。”谢道韫欠身小心翼翼道。谢玄拱手道。

“夫人。”敏敏欠身。

“羯儿你到旁边坐着。”

此话一出,就知道,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只能等待剧情发展了。

谢母拍起桌子:“韫儿,你好大的胆子。”

谢道韫一惊,有点不知所措。也不记得犯过什么错,欠身问:“韫儿不知道所犯何错。”

“还跟为娘装是吗?”谢母显然气愤到了极点,命人把人压上来。

当门外一个相士打扮的人被家丁押了进来时,敏敏顿时紧张起来。

谢母道:“把你三年前谢府大小姐及笄后发生的事如数说出来。”

相士唯唯诺诺道:“是,小的本是个不知名的道士,一日,有个丫鬟找我,说可以帮我出名,还可以给我一大笔的钱财,只要我帮她去骗一个人。”

谢母语气阴沉:“所骗何人?”

“谢府主母。”相士有丝颤抖道。

“继续。”谢母声音提高起来。

“我当时还有些怀疑。可是后来真如那丫鬟说得一样。我在建康开始小有名气。于是我就答应了那丫鬟的要求,骗谢府主母谢家小姐不宜早嫁,当缓几年。”

“很好。”谢母盯着谢道韫,“你还有什么解释的吗?”

谢道韫跪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女儿没什么话好说,任凭母亲发落。”

谢母突然狠狠瞪起一旁的敏敏:“你这个贱婢,定是你怂恿小姐干的,是不是?”

敏敏连忙跪下,吓得不知道说什么了。

“母亲,这一切全是我一人所为,不关敏敏的事情。”谢道韫怕谢母指责敏敏,连忙解释道。

“哼,定是这个下贱丫头唆使你这么干的,你以前哪是这样?”

“母亲,韫儿是逼不得已,韫儿不想嫁。”

谢母愤恨道:“你可知,你已经二十了,母亲纵容你到现在。当年前来求亲的人那么多,可现在这门前已无人问津了。韫儿,你想气死我吗?”

“韫儿不敢。”她低着头,无言以对。

“来人,把当铺老板招来。”当铺老板走了进来,跪拜:“夫人。”

“飞燕珏可还在?”谢母狠狠问起谢道韫。

“当了。”她直接说道。

“很好,真是我的好女儿啊。”然后怒瞪敏敏,“你这个贱婢真是好样的。”

敏敏咬着嘴唇,敢怒不敢言。

“怎么,不服气?”谢母道。

这时谢玄却道:“母亲,既然东西赎回来了,我看不如……”

“羯儿闭嘴。”谢道韫反而生气道。

她知道母亲现在在气头上,要是他帮自己求情,肯定会拖累无辜的他。现在她自身难保,因为她清楚自己犯的错误有多大。

谢母冷哼,继续问敏敏:“看样子,你很不服气?”

敏敏继续咬着嘴唇不说话,她知道自己口无遮拦,要是当众顶撞,必当没什么好果子吃。

“哼,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谢母脸色青黑,“来人,把她送去柴房,严加看管。”

“是。”家丁托住敏敏,敏敏挣扎道:“拉扯干什么,我自己会走。”说罢,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谢道韫,脸上写满了担忧,而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这个贱婢好大的胆子……给我拖出去打二十大棍。”

家丁复又抓起敏敏,敏敏死死挣扎。

这时,谢玄站了起来:“母亲……”

谢母狠狠地把谢玄的后话给瞪了回去,眼睁睁看着敏敏被拖了出去,而后传来她杀猪般的嘶吼声。

……

她被打晕了,当她醒来的时候,四周是些麦穗,她蜷缩在麦穗之中,臀部的疼痛让她不得不趴在地上。她咬紧牙,不让眼泪流下来。

做下人就是苦,帮着主子得罪了大主子,受罪的却是她这个做下人的。不过也不怪别人,谁叫她当初在谢母面前那么傲气。她不是当初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张敏敏了。平凡如她,只能忍气吞声了。

她突然想到谢安。怎么说自己也算是他的那啥,她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会让他心疼呢?想到这里,她就惋惜起来,他根本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如何让他伤心?敏敏委屈起来。

这时,柴房门打开了,却见燕燕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敏敏见燕燕那副厌烦的样子看她,她也只好不说话了。

燕燕把食盒扔到地上,笑道:“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你知道吗?我很开心。”

敏敏不理会她,自个打开食盒,准备吃饭,她有些饿了。

“你可知道是谁告的秘吗?”燕燕饶有兴趣地笑道。

敏敏停顿,这个问题她可从来没考虑过。

“那日,我想去典当点东西,于是我便去了当铺,一进当铺,就见掌柜跟他伙计说,啊,这玉的当期到了,看来这次赚大了。”燕燕笑得甚是妖娆。

敏敏咬牙:“即使你恨我,你也不能害小姐啊。”

燕燕笑道:“小姐甚是不喜欢我,当年胡儿少爷向小姐要我,可是小姐没有同意。她总是装着清高的样子,让我很恼火。”

敏敏呵呵笑了,有些傻气:“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突然她恶作剧一般道,“还好,胡儿少爷抛弃你,选择了我。”

“你……”燕燕恨道,“你别得意,你不过是个贱婢,有什么资格?”

敏敏反而笑了:“彼此彼此啊。”

燕儿冷哼:“哼,你知道你以后会怎样吗?”

这个问题……她目前为止还没想过……

“听说,夫人要把你送人。”燕燕笑得奸诈起来,“你完了。”

事情确实很严重。不过,她现在担心的是……

“小姐她怎么样了?”

燕燕也许是料不到当自己未来堪忧时,还想到她小姐来。

燕燕不知怎么,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不再面目可憎起来,有些软化道:“似乎是被禁足了,目前翠竹打理着。”

她松了口气,小姐跟丫鬟的命运果然不一样啊。随即她又叹了口气,她以后该是啥命运啊……

前途,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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