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色书屋

熙宁变法
书名： 诗酒趁年华：苏轼传 作者： 陈舞雩 本章字数： 2169 更新时间： 2024-01-04 16:18:12

王安石

熙宁二年（1069），苏氏兄弟回京，发现朝中已然变天，韩琦罢相，富弼、欧阳修等前辈退居二线，庙堂之上成了参知政事王安石的天下。

说起来，三苏和王安石，当年还有一段过节。

嘉祐元年（1056），苏洵带着苏轼、苏辙进京，拜会欧阳修；同一时间，欧阳修的弟子曾巩也给老师介绍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王安石。

我们在学生时代，都知道语文常识中有唐宋八大家，除了唐代的韩愈、柳宗元二人，宋代的六大家在嘉祐元年的这一年，就像是被冥冥中命运牵引着一般，竟神奇地会聚在了一起。

当时，欧阳修想介绍苏洵和王安石互相认识，对此，王安石倒没什么异议，可苏洵却瞧他一副“囚首丧面”的样儿，很是不喜。在得知他就是那位“拗相公”王安石后，苏洵更是对欧阳修坦言道：“我知道这个人，是一个不近人情的家伙，像这种人，将来一定是天下的祸患。”

据说，当天苏洵回到家，就写了那篇致使“苏王交恶”的《辨奸论》。

在这篇《辨奸论》里，苏洵先是说：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可测人比测天还难。测天的话，起风下雨还有个征兆，可人却是善于伪装的，一个人是忠是奸，你很难测定，很多人往往大奸似忠，世人往往容易被其欺骗。

他先开题写到这里，立刻笔锋一转，就开始明晃晃地搞人身攻击了：

今有人，口诵孔、老之言，身履夷、齐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与造作言语，私立名字，以为颜渊、孟轲复出，而阴贼险狠，与人异趣，是王衍、卢杞合而为一人也，其祸岂可胜言哉？

这段话没有公开点名，可谁都知道他写的是王安石。因为当朝只有王安石屡次被征召都拒绝入朝，且每拒绝一次，名气就越响。在王安石出山之前，人人都称其是“负天下大名三十余年”，大宋能否中兴，全系在此人身上，苏洵在文中以此为例，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内涵谁。

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竖刁、易牙、开方是也。

这里的“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是关于王安石的两件逸事。

“衣臣虏之衣”说的是王安石为人邋遢，往往脸也不洗，衣服也不换，与当时名士们的风流俊逸大相径庭，实在有点影响士大夫阶层的整体形象。

他的朋友们因此邀请他去洗澡，洗完澡后，就把他油腻泛黄的旧袍扔掉，换成了崭新的长袍。可王安石从澡堂出来，提起衣服就穿，一路走回去，愣是没发现自己的衣服给人换过了。

“食犬彘之食”说的是有次宋仁宗宴请大臣，王安石也在受邀之列。宋仁宗与臣子们在内苑钓鱼为乐，可王安石当时正在想事情，就坐在凉亭上发呆，无意识地拾起桌子上的鱼饵就吃了起来，不一会儿，盘子里的鱼饵就被他吃得一粒不剩。

宋仁宗看了，面露不悦，对宰相们说道：“王安石是个伪君子，如果误吃一粒鱼饵，还可以说是没注意，可哪有人把一盘鱼饵都吃净的道理？可见王安石就是个想在朕面前作秀出位的小人！”

这两件事在当时盛传，苏洵以此作为比喻，就算没有指名道姓，可谁都知道他就是在说王安石。

苏洵全篇文章洋洋洒洒，明言王安石是王衍、卢杞、竖刁、易牙、开方这样的欺世盗名之辈，让人们要多加警惕。

这篇文章一出，舆论哗然，不过大多数人都不以为然，就连苏轼、苏辙两兄弟都觉得父亲有些言过其实。直到后来王安石主持变法，致使天下沸然、朝纲大乱，人们这才想起苏洵的这篇文章，一时之间怅然万千，纷纷感慨苏老泉先生果真有先见之明。

可能讲到这里，很多人就悟了，难怪王安石处处针对苏轼兄弟，说他们是战国纵横之学，还压住了苏辙的委任状，敢情他们两家是早有嫌隙……

那是不可能的。

其实《辨奸论》究竟是否苏洵所写，目前还有争议，不过主流的学者都认为，这应该是王安石的黑粉假托苏洵之名写出来的赝品。

按著名宋史学家邓广铭先生的考证，这个伪造者就是《邵氏闻见录》的作者邵伯温，这人还做戏做全套，为了圆谎，假借张方平、苏轼之名编造了《文安先生墓表》《谢张太保撰先人墓碣书》等史料来作伪证，可谓是王安石的头号黑粉。

但是，不论《辨奸论》是真是假，苏王两家早年互相看不顺眼，这个倒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但里面应当没有私人恩怨，而是学术见解上的分歧，即王安石的新学与三苏的蜀学之间的差异。可别小瞧了学术之争，认为这无伤大雅，事实上后来苏轼与程颐之间不对付，找个空当就要嘲讽，也是源于此等门户之见。

但从《辨奸论》里的描述中，我们还是可以大致还原出王安石的个人形象。

王安石，字介甫，有着古怪桀骜的个性，生性冷漠，不近人情，连自己都可以忽视，那其他人就更不在他的思考范围之内。

这种人是固执乃至于偏执的，一旦他选择要走上改革这条路，那么哪怕前方遍布荆棘，他都会走得义无反顾。所以，在后来的变法之路上，他虽走得步步惊心，但仍是只知抗争而不知顺从，更不懂得什么叫妥协。因为他知道，要完成变法，就不得不弃掉他人的爱慕和身后的美名。

一千多年以来，王安石是中国历史上最饱受争议的人物之一，喜欢他的人爱他多年成了习惯，讨厌他的人恨他多年也有了感情。有时候我都在想，会不会是后人看他的主观色彩太深重了，对这个人，好像能够理解他，又好像无法明白透彻。

如果他只是一个单一的人物就好了，可他偏偏是个复杂的矛盾体。但就是这样的一个矛盾体，他的一生却又是如此分明。他从来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知道自己要走上一条什么样的路，他从未回头，也从未想过回头。

像他这样的人，活着或许就是一种煎熬，既煎熬自己，也煎熬别人。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