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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希亮
书名： 诗酒趁年华：苏轼传 作者： 陈舞雩 本章字数： 2065 更新时间： 2024-01-04 16:18:12

嘉祐八年（1063），对苏轼宽容宠信的老上司宋选离任了，新任的凤翔太守换成了陈希亮。

陈希亮，字公弼，四川青神县人，说来还是苏轼妻子王弗的同乡，而青神与眉山恰好毗邻，苏轼在陈希亮手下做事应当是比较舒服的。

才怪。

事实上，与前任太守宋选的礼贤下士、笑脸迎人不同，这位新任太守陈希亮走的是高冷范儿。据说，在京城士大夫请客吃饭都不带他的，因为大伙儿知道，这人吹毛求疵、不解风情，一旦席间请了他，看到他的那张冰块脸，就什么诗酒雅兴都没了。

苏轼是个生性散漫、无拘无束的人，摊上了这么一个古怪刻薄的领导，只能是水火不容，要生出事端来。

比如，陈希亮刚一到，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当时，因为他几番为民请命，官府的衙役都亲切地管他叫“苏贤良”，以往的宋选对此都是乐见其成的。可换成陈希亮，在得知此事后，就发起怒来，不但将这么叫的衙役拖下去打了二十记板子，还撂下一句：“府判官就是府判官，有什么贤良不贤良的！”

自这时起，苏轼就开始和陈希亮不对付了。

他记得以往宋选在的时候，自己不论做什么，宋选都是赞许有加，全力支持，这个判官当得那叫一个顺心得意。可如今陈希亮来了，就开始对他的日常工作指手画脚，鸡蛋里面挑骨头。

他拟的公文，被陈希亮挑剔。他提的建议，被陈希亮驳回。这一来一回，他有了气，在中元节那天，故意不去知府厅拜会，陈希亮抓住这一点上书朝廷，说他有失礼仪，结果导致他被罚了八斤铜。

苏轼自出道以来，不论是庙堂宰辅，还是江湖名宿，哪个不是把他捧在手心里宠着，何曾受过今天这般委屈？

他在心里记恨上了陈希亮。

后来有一次，陈希亮在自己官衙后院修建了一座精美的亭台，他非常满意，就为之命名“凌虚台”。但是，台子修好了，还缺一篇碑记。按说，陈希亮自己就是天圣年间的进士，写篇碑记不在话下，可不知怎的，他却指名道姓，让一向与他不对付的苏轼来写。

苏轼本就看陈希亮不顺眼，如今得了这个差事，就存心想给陈希亮难堪。他遵了太守之命，挥毫写下一篇《凌虚台记》，可内容却是含沙射影，嘲弄暗生。

他说凌虚台的四周，有当年秦穆公修的祈年殿和橐泉宫，有汉武帝修的长杨宫和五柞宫，还有隋文帝的仁寿宫和唐太宗的九成宫，个个都是恢宏大气、美轮美奂，可如今还不是连影子都找不到了，更别提面前这区区的凌虚台了。

这话饱含讽刺之意，可陈希亮听了，不但没生气，还命人将这篇文章刻在了石碑上，只字未改。

从这一刻起，苏轼对陈希亮的印象慢慢改观。

其实，如果我们很讨厌一个人，不论对方做什么，我们都会下意识地从不好的方向上去解读，然后越发讨厌。可当我们放下成见，真正地试图理解对方时，兴许就会发现对方不为人知的可爱一面。

苏轼对陈希亮的态度转变，就始于此。

在后来的时间里，他陆陆续续听说了一些关于陈希亮的传闻。

有人说，陈希亮自幼父母双亡，被哥哥一手带大，可哥哥长大后误入歧途，去放高利贷，还让他去收账。他亲眼看到百姓为了还贷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就动了恻隐之心，将借贷的人都通通找来，将他们的借据当众烧毁。

有人说，陈希亮在长沙做知县时，逮捕过一个为非作歹的僧人。这僧人后台强硬，在长沙横行无忌，无人敢惹，之前好几任县官都不敢得罪，可陈希亮来了，硬是顶着各方的施压，将此恶僧绳之以法。

还有人说，陈希亮为人刚正不阿、不徇私情，每到一任，就会拆毁那些伤风败俗的祠堂，要求那些装神弄鬼的巫师改邪归正，多有后台的地头蛇他都敢问罪，那些土豪劣绅对此人是又恨又怕。

当这些传闻零零碎碎地传入耳中时，苏轼心中一阵惘然。他知道那是人前所看不见的陈希亮，原来对方一直都站在无人企及的高处，所以注定无人理解。

多年后，陈希亮去世，苏轼看到讣告后怅然若失，平素不为他人写行状的他，这次却为陈希亮破了例，写就了一篇长达三千字的《陈公弼传》，其中便有这样一段话：

方是时，年少气盛，愚不更事，屡与公争议，至形于言色，已而悔之。

可以说，到了最后，这对总是拧着脾气的一老一少，终是走向了圆满的和解。

其实，苏轼所不知道的是，陈希亮从一开始就对他没有恶意，甚至还很喜欢他，每当看到他没有心机地嚣张着，飞扬跋扈地单纯着，整天为了和自己赌气而气鼓鼓的，陈希亮都会不由暗自发笑，可表面还是会装得硬邦邦的。

陈希亮家与眉山苏家是世交，真论起辈分，他比苏洵还高一辈，所以他在后来的自述中也坦白了当年的心思：

吾视苏明允（苏洵字明允）犹子也，某犹孙子也。平日故不以辞色假之者，以其年少暴得大名，惧夫满而不胜也，乃不吾乐邪！

苏轼年纪轻轻就身负盛名，多少豪门名宿、王公贵族对他视若上宾，倒屣相迎。可在陈希亮看来，年轻人太过一帆风顺不好，容易飘，今后在官场上是要吃大亏的。

所以，他才不介意当一把这个“恶人”，出手敲打苏轼一番，让这个孩子早早地体会到人世的险恶与挫折。只有这样，将来在那波诡云谲的朝局里，他才能少受点伤。

苏轼的前半生，有时候真的很令人羡慕。自打进入汴京后，苏轼遇到的都是对他好的人，不论是欧阳修、韩琦还是富弼，他们都把苏轼当作自家子侄一样对待，包围在他身边的都是满满的善意。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第一个讨厌他的“坏人”，可当最后真相揭开时，却依旧是隐晦到骨子里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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