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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布鲁克林有棵树 作者: (美)贝蒂·史密斯(Betty Smith)著;梅静译 本章字数: 6190 更新时间: 2024-01-04 16:18:11

“妈妈,你的孩子们不够争气。”凯蒂苦涩一笑。

“但故土没有的,这里有。尽管要经历各种艰难又陌生的情况,但这儿有——希望。在原来的国家,一个人就算努力工作,也无法超越父辈。如果父亲是木匠,儿子或许也只能当木匠,没机会成为教师或神父。儿子或许有所长进,但也只能达到父亲的水准。在原来的国家,人的命运由过去决定。到了这儿,他便属于未来。在这儿,只要心地善良,诚实地做正确的事,他就有可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种人。”

“不对。你的孩子们并没有比你更好。”

玛丽·罗梅利叹了口气。“那或许是我的错。我不知道如何教育自己的女儿们。因为几百年来,家里都是给地主干活,我背后毫无依仗啊。竟然没有送长女上学。我真无知,不知道在这个国家,我们这种家庭的孩子也可以接受免费教育。所以,茜茜哪儿有机会超越我。但另外三个……你们都上过学。”

“我只念完六年级,如果这也能算受过教育的话。”

“你家尤尼,”她不会发“约翰”的音,“也是。还不明白吗?”她的声音激动起来,“这已经是个开始——之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她抱起孩子,举得高高的。“这个孩子的父母都会读写,”她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对我而言,这已经是巨大的惊喜。”

“妈,我还年轻,才十八岁。我很强壮,会努力干活的。但我不希望这个孩子长大后,还得辛苦干活。妈,我必须做什么,必须做什么才能为她创造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该怎么开始?”

“秘诀就是读书写字。你能读书,必须找本好书,每天给孩子读一页。每天不落,直到孩子能自主阅读。到时候,她肯定每天都会读书。我知道,秘诀就在于此。”

“我会的。”凯蒂保证道,“什么书算好书?”

“有两本书堪称伟大。莎士比亚算一本。我听说,那本书写尽人生所有传奇。人类已知的所有美、智慧和人生百态,都在那些书页里。据说,他的故事都是能搬上舞台演绎的。我还从没跟读过那部伟大作品的人说过话。但在奥地利时,我听地主说,那本书里的某些内容像歌曲一样动听。”

“莎士比亚的书是用德语写的吗?”

“英语。我当时还听我们的地主说,他年轻的儿子即将去海德堡大学呢。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另一本伟大的书是什么?”

“《圣经》,新教徒读的《圣经》。”

“我们也有《圣经》啊,天主教的《圣经》。”

玛丽偷偷环顾了一下四周,“虽然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说这种话或许不太合适,但我还是相信,关于这个世界和上面那个世界里那些最伟大的故事,新教徒的《圣经》讲得更动人一些。一个很亲密的新教朋友曾给我读过几页她的《圣经》,所以我才有了刚才那些感触。

“那就这本和莎士比亚的书吧。哪怕有读不懂的句子和不知道确切发音的词,你也必须每天给孩子读一页。你必须这么做,孩子长大后才能明白什么叫伟大的作品,也才会知道威廉斯堡的这些经济公寓并非整个世界。”

“新教徒的《圣经》和莎士比亚。”

“我给你讲过的那些传奇故事,你也得讲给这孩子听。那些是我妈妈讲给我听的,也是我外婆讲给我妈妈听的。故国的童话故事,你也得讲。那些不住在地球上,却永远活在人们心中的仙子、精灵和矮人之类的生灵,你都得讲。缠着你爸那家人的凶恶幽灵,以及你婶婶那双着了魔的邪恶眼睛,也得讲一讲。我们家的女人遇到麻烦或临死前,都会出现一些征兆。你必须教孩子识别那些征兆。此外,这孩子还得信仰上帝和他唯一的儿子——耶稣。”说着,她还画了个十字。

“噢,圣诞老人也不能忘。六岁前的孩子,必须相信圣诞老人。”

“妈,根本没有幽灵或仙子。干吗跟孩子撒这种愚蠢的谎?”

玛丽厉声反驳:“地上有没有幽灵,天堂有没有天使,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根本没有圣诞老人。”

“但你还是得那么教导孩子。”

“为什么?我自己都不相信,还怎么教?”

“因为,”玛丽·罗梅利简单地解释道,“孩子必须拥有一样宝贵的东西——想象力。孩子必须有个秘密世界——从未存在过的生灵都住在里面。有必要让她相信这些,她得先相信这些世上并不存在的东西,然后,当世界丑陋到不堪忍受时,她才能回过头来,住进自己的想象世界。我自己哪怕到了今天这个岁数,依然觉得很有必要回忆圣徒们奇迹般的经历和各种伟大的神迹。只有脑中想着这些,我才能挺过这宿命般的生活。”

“孩子会长大,自己发现真相。知道我撒谎,她会失望的。”

“那就叫‘了解真相’。自己了解真相,是好事啊!首先一心一意地相信,然后渐渐不相信,这是好事。如此一来,人的情绪会变得更饱满,更绵长。作为女人,当有人让她失望时,已经经历过失望的她,接受起来也不会太难。教导孩子的过程中,别忘了受苦也是好事。受苦能丰富人的性格。”

“如果这样,”凯蒂苦涩地评论道,“那我们罗梅利家的人,性格倒是挺丰富的。”

“我们的确是穷人,也饱受苦难,日子过得非常艰难。但就是因为知道刚刚我说过的那些事,所以我们是更出色的人。我虽然不识字,却已经把生活中学来的一切都告诉了你。你必须把这些告诉你的孩子。此外,你随着年龄增长得到的新感悟,也得告诉孩子。”

“我还得教这孩子什么?”

“得让她相信天堂。不是有天使飞舞、上帝位于宝座的天堂……”玛丽一半德语一半英语,艰难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而是一个人们或许能梦想成真……得偿所愿的神奇之处。那或许是另一种宗教吧,我也说不好。”

“然后呢,还有什么?”

“死前,你得有一小片自己的地。或许,你可以在上面建一座房子,让你的孩子(或孩子们)继承下去。”

凯蒂哈哈大笑。“我自己的地?一座房子?我们付得起房租,就算走运啦。”

“即便如此,”玛丽坚决地说,“你还是得做到。因为数千年来,我们都是在别人的土地上干活的农民。在原来的国家,就是这样。在这儿,我们进入工厂,用双手做更好的工作。每天总有些时候,我们不再属于主人,而属于自己。这很不错。但能拥有一小片地,就更好了。一小片或许能传给孩子们的地……那能让我们在这个世界有所提升。”

“如何才能拥有自己的土地?约翰尼和我都上班,却只能赚那么点儿。有时交完房租,剩下的几乎连吃食都无法保证。怎么省得下买地的钱?”

“你得找个空炼乳罐,好好洗干净。”

“一个罐子……”

“整齐地切掉顶盖,然后在罐身上割出手指长短的条状开口。每条口子都开这么宽。”她用手指比出两英寸的距离。“把这些条状开口往后掰,整个罐子看起来就像个粗陋的星星。在顶上开一条狭长的口子,然后把罐子钉进衣柜最黑的角落,每一根条状开口上都要钉颗钉子。每天,放五美分进去。三年后,那就是一小笔财富,足有五十美元呢。拿那笔钱去乡下买块地。收好能证明地属于你的各项文件。这样,你便是地主了。人一旦拥有自己的土地,就不会再回头当农奴。”

“每天五美分,看起来是挺少。但从哪儿才能弄到?现在都不够花,还要多喂一张嘴……”

“你就这么做:去果蔬店,先问一捆胡萝卜多少钱。那人会说三美分。接着,你便开始找,找出一捆不那么新鲜也没那么大的胡萝卜,跟他说‘这捆次点儿的,两美分卖不卖?’口气要坚决,两美分能成交。剩下的一美分,就存进星星储钱罐。再比如,到了冬天,你花二十五美分买一蒲式耳的炭。天冷,你要在炉子里生火。但等等!再等一小时。挨一小时冻吧。往身上裹条披巾,对自己说‘我挨冻,是为了省钱买地’。那一小时,将为你省下相当于三美分的炭。那三美分又可以放进储钱罐。夜里独自在家时,别点灯。坐在黑暗里,做会儿美梦。算算省下了多少油钱,将相应的数额放进储钱罐。钱会越存越多。总有一天,会存够五十美元。到时候,你就能拿那笔钱在这片长岛买块地。”

“这么存钱,真的管用吗?”

“我以圣母的名义发誓,管用!”

“那你怎么没存够买地的钱?”

“我存够了。刚到这儿,我就做了个星星储钱罐。我花了十年时间,才存够第一笔五十美元。我拿着钱去找附近的一个男人。那人说,跟他买地童叟无欺。他给我看了一块很漂亮的地,还用我的语言跟我说:‘它是你的了。’他收了钱,给了我一张纸。我却读不懂。后来,我看到有人在我的地上盖房子,就把那张纸拿给他们看。他们满眼同情地笑话我。那块地根本不是那人能买卖的。那就是场……用英语该怎么说来着……‘骗子’?”

“骗局。”

“唉。我们这种从老国家来的新移民,经常因为不识字,被那种人骗。但你已经受过教育。你要先读读那张纸,确定地是你的,才能付钱。”

“妈,那你就没再存钱了吗?”

“存了。从头开始。因为有那么多孩子,第二次变得更难。我存了,但搬家时,你爸发现了储钱罐,把钱都拿走了。他才不会用那些钱买地。他向来喜欢禽类,就买了只公鸡和很多只母鸡,养在后院。”

“我似乎还记得那些鸡,”凯蒂说,“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说,鸡蛋可以在附近卖很多钱。啊,男人真会做梦!第一天晚上,二十只饥饿的猫翻过栅栏,吃了不少鸡。第二天晚上,意大利人翻过栅栏,偷走了更多。第三天,警察来了,说在布鲁克林的院子里严禁养鸡。我们不得不付他五美元,你爸才没被带去警察局。你爸把剩下的几只鸡卖了,买了些金丝雀,说养这种鸟至少不用担惊受怕。于是,第二笔存款就这么没了。不过,我又开始存了。或许有一天……”她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接着起身,围上披巾。

“天黑了,你爸就要下班啦。愿圣母保佑你和这个孩子。”

茜茜下班后便过来了,甚至没来得及掸掉蝴蝶结发夹上的灰色橡胶粉末。看到孩子,她激动得声音都哽住了,连连称赞她就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婴儿。约翰尼一脸怀疑地盯着她。在他看来,这孩子青紫干瘪,仿佛有哪儿不对劲似的。茜茜给孩子洗了澡(小家伙第一天估计洗了十几次澡)。然后,她冲到熟食店,哄得店员给她开了个赊购账户,下周六发薪水了再还。她一口气买了两美元美味佳肴:已切成薄片的舌头、熏鲑鱼、乳白色的熏鲟鱼片和酥卷。她还买了一袋木炭,把火烧得旺旺的。她端了一盘吃的给凯蒂当晚餐。随后,凯蒂就跟约翰尼坐在厨房里,一起吃了起来。屋里满是温暖的气息,还有各种味道:精美的食物、香甜的脂粉和一种更浓郁的糖果香气,最后一种味道来自茜茜。她脖子上有条仿银金丝心形吊坠,味道就是从吊坠中央那个又白又硬的小圆球里发出来的。

约翰尼一边抽着饭后雪茄,一边打量茜茜。他不禁纳闷,人们给同胞贴“好坏”标签时,遵循的依据是什么?就拿茜茜来说吧,她是坏女人,但也是好女人。在男人方面,她算坏人。但她走到哪儿,哪儿就生气勃勃。那是一种温柔善良、势不可当、风趣又强烈的生活气息。从这方面来说,她又是好人。约翰尼希望自己刚出生的女儿也能稍微像茜茜一点儿。

茜茜宣布今晚要留宿时,凯蒂一脸愁容地说家里只有她和约翰尼睡的那张床。茜茜说,约翰尼要是能保证让她生个弗朗茜那样漂亮的宝宝,她也愿意跟他睡。凯蒂皱起眉。虽然知道茜茜肯定是开玩笑,但这也反映出茜茜部分真实又直接的个性。于是,凯蒂说教起来,约翰尼则打断她们,说自己得去学校了。

他还没法告诉凯蒂自己丢了两人的饭碗。他去找哥哥乔吉。乔吉当晚有工作。幸运的是,他们还需要一个人伺候餐桌,中途也需要人唱唱歌。约翰尼不仅得到了这份工作,还预定了下周的另一份工作。他又干起歌唱侍者的行当,并且从此以后,再没干过别的活。

茜茜跳上凯蒂的床,两人几乎聊了一整夜。凯蒂说了对约翰尼的担忧和对未来的恐惧。她们聊起玛丽·罗梅利。对艾薇、茜茜和凯蒂来说,她真是个好妈妈呀。两人也聊起父亲——托马斯·罗梅利。茜茜说他是个老废物,凯蒂则说她应该多表示一些尊重。茜茜啐了一句“呸,瞎扯!”凯蒂哈哈大笑。

凯蒂把那天跟妈妈的对话告诉了茜茜。储钱罐的事让茜茜很着迷。虽然当时已到半夜,她还是起床把一罐牛奶倒进碗里,当场做起储钱罐来。她试图爬进逼仄的衣柜钉罐子,却被宽大的睡袍拖了后腿。于是,她干脆脱掉衣服,光溜溜地爬了进去。衣柜装不下整个人,她跪在那儿把罐子钉到地上时,白花花的屁股就露在外面。凯蒂咯咯笑个不停,直笑到她都担心自己会不会大出血。凌晨三点的巨大敲击声,把其他租户都吵醒了。楼下的“砰砰”捅天花板,楼上的“咚咚”踩地板。茜茜含混不清的声音从衣柜传出来,呵斥哪个租户如此大胆,这么吵吵嚷嚷,家里还有个生病的女人呢。这话又引得凯蒂一阵大笑。“这还让人怎么睡?”茜茜边问,边砸下最后一锤,带起一声惊天巨响。

储钱罐就位,她重新穿上睡袍,朝罐子里放了枚五分镍币,正式开启了这个“买地户头”,才爬回床上。凯蒂说起那两本书,她听得非常兴奋,承诺一定帮忙弄来,算作送给孩子的受洗礼。

弗朗茜暖和舒适地躺在妈妈和茜茜之间,度过了人生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天,茜茜便开始寻找那两本书。她去了一家公立图书馆,问图书管理员如何才能弄本可以一直留着的莎士比亚和《圣经》。图书管理员没法帮她弄到《圣经》,但说文件堆里有本破了的莎士比亚,正准备丢了,茜茜可以拿走。于是,茜茜买下了这本书。这本破破烂烂的老书包括所有戏剧和十四行诗。书里有旨在分析剧作家用意的复杂脚注和详细注释,有作者简介和照片,每部剧还配了钢板版画插图。整本书字体很小,纸张很薄,每页分两栏排版。茜茜买下它花了二十五美分。

《圣经》来得困难些,但终究还是弄到了,而且更便宜。其实,茜茜根本没花什么钱。那本《圣经》封面上有个名字——基甸。

买下那本莎士比亚后,过了几天,茜茜一天早晨醒来,用胳膊肘推了推现任情人。当时,两人在一家安静的家庭旅馆共度良宵。

“约翰,”虽然他叫“查利”,她还是喊他“约翰”,“梳妆台上是本什么书?”

“《圣经》。”

“新教的《圣经》吗?”

“嗯。”

“我要把它顺走。”

“去吧。他们把它放在那儿,就是给人拿的。”

“不是吧!”

“是的。”

“别开玩笑了!”

“人们把它偷走,读了,然后改过自新,最终悔悟,于是将它送回来或另买一本,好让其他人顺走,阅读,改过自新。那么,将书放在这里的那个公司,并不会损失什么。”

“啊,那这本可就有去无回咯。”她拿了条旅店里的毛巾将书裹起来。这条毛巾,她也要一并顺走。

“哎呀!”她的约翰突然被一阵冰冷的恐惧包围,“你要是读了它,改过自新,我就得回老婆身边去了。”他战栗着搂住她。“答应我,你不会改过自新。”

“我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你不会?”

“别人说什么,我从来不听。而且,我不识字。我只凭感觉判断对错。我感觉不好的,就是错的;我感觉好的,就是对的。而跟你待在这儿,我感觉很好。”她一把搂住他的胸膛,在他耳边响亮地亲了一下。

“茜茜,真希望我们能结婚。”

“我也是,约翰。我们一定能成,哪怕只是一阵子。”她诚实地补充了一句。

“可我已经结婚了,该死的天主教信仰,不能离婚。”

“不管怎么说,我也不相信离婚。”茜茜说。她不断再婚,却从未享受过离婚的好处。

“茜茜,你知道吗?”

“什么?”

“你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别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他看着她将薄薄的莱尔线长筒袜套在匀称优美的腿上,然后吧嗒一声扣上红色丝质吊袜带。“再亲一个吧。”他突然恳求道。

“我们还有时间?”口气虽现实,但她还是把袜子脱掉了。

就这样,弗朗茜·诺兰的藏书开始了。

[18]一种妇女头饰。

[19]全部或部分用黑麦粉制的面包。

[20]棕榈主日,即复活节前的星期日,纪念耶稣受难前胜利进入耶路撒冷,因当时民众曾用棕榈树枝欢迎耶稣,故名。

[21]圣牌,指铸有宗教人物像或图案的硬币状金属牌,通常为天主教徒佩戴,认为经教会宣福圣化后具有灵效。

[22]布鲁克林海军造船厂,全称为美国海军纽约造船厂(United States Navy Yard, New York),或简称为纽约海军造船厂(New York Naval Shipyard,NYNSY),是昔日美国海军的一座造船厂。位于纽约布鲁克林区东河东岸、曼哈顿东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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