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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汉英的伤心之地
书名： 晚清湘军十大将帅 作者： 王纪卿 本章字数： 5289 更新时间： 2024-05-13 13:22:44

咸丰三年（1853）年初，太平天国建都金陵，随后派出北伐、西征两路大军。北伐一路企图直捣北京，西征一路向长江上游推进。这时候，江忠源奉旨在九江驻守，阻挡洪杨的西征部队。

江西巡抚张芾判断太平军有可能进兵九江，也可能从湖口进入鄱阳湖，直指南昌。如果他们入湖，官军在沿湖要隘驻兵无多，无力阻挡，只能听任他们南下。南昌守军正规军加民兵，共计五千多人，对付太平军大将赖汉英的数万人马，防守也将十分吃力。

张芾正在感到为难之际，督粮道邓仁坤向他建议：只有江忠源能够守住南昌，应当立即上疏请调楚勇来防守南昌。 张芾当天就拜发了请调江忠源的奏疏。他等不及上谕到来，决定先派军官去请江忠源。一匹快马将他的告急信送到九江城内。

江忠源先前所奉的上谕是坚守九江，但从巡抚的告急信中已可看出事态的紧急。前线的情况瞬息万变，他想起戏文中常说的一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他派人把刘长佑找来，说道：“皇上没叫我去守南昌，但南昌是未经战火之地，应该保全。事情紧急，难度较大，我应当先挑重担。”

刘长佑说：“部队因伤亡和中暑，已经大大减员，还望斟酌。”

江忠源问道：“除掉病弱，精兵还有多少？”

“一千二百人。”

江忠源说：“留下伤病号，集合所有精壮，准备出发！”

江忠源决定先斩后奏。他给咸丰上了一道奏疏，不等批复，立即开拔，力争抢在太平军之前进入南昌。楚勇刚刚起程，探闻敌船已入鄱阳湖口，乘风直上。情况已经十分明显，敌军的攻击目标不是九江而是南昌。江忠源庆幸自己先走了一步。

楚勇开始用脚板跟赖汉英的船队比赛，比赖汉英早十几个小时抵达南昌。他见城外的民房鳞次栉比，很可能成为太平军的隐蔽所，见到张芾以后便说：“请中丞下令，立刻焚烧城外的房屋。”

张芾一愣，问道：“为什么？”

“靠近新城门的章江门和广润门，外面人烟稠密，贼寇一到，藏在民房里，谁也看不见！必须全部烧毁，否则没法守城！”

张芾略一沉吟，果断地说：“听凭江公处置。”

南昌市民不如张巡抚觉悟高，对烧房一事想不通。街头巷脑都有市民议论：江大人是什么人？怎么一来就要烧房子？逆贼还没杀到，你就实行焦土政策，不是你家的房子，烧了不心疼，是不是？

江忠源向绅士父老耐心解释：“你们不是军人，没守过桂林和长沙，不知贼军占据了城外的民房，就有了前进隐蔽所。南昌城周围房屋这么多，楼高墙厚，留下来后患无穷啊。”

江忠源没有更多的功夫磨嘴皮，手一挥，率领亲兵出城放火。据说大火三日不息，古代名胜滕王阁也被烧毁。

江忠源巡视城防，看过地势以后，预测太平军将从东北方向攻来，而得胜门和章江门首当其冲。他分派楚勇防守这两座城门，自己在敌人将会主攻的章江门楼坐镇。他当天就夜宿谯楼，下令炸毁城墙外面的矮墙，不让太平军有隐蔽之地。

第二天上午，赖汉英率领一千多艘船只组成的大军，乘着北风大作，向章江门驶来，风帆蔽江，黑压压一片。船队在南昌附近停泊，赖汉英说：“我军突袭，城内应无准备，兵贵神速，立即进攻！”

江忠济随大哥站在章江门城楼上，只见敌船向岸边靠拢，纷纷向城头开炮。江家兄弟冒着炮火，指挥守军开炮还击。一排炮弹射到江面，击沉敌船三艘，把太平军压制在水面上。

赖汉英被炮火震得站立不稳，抬头一看，只见楚勇的蓝色军旗在章江门上空飘扬，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惊叹一声：“江忠源来了？他怎么来得这么快？”

城头上忽然一阵喧哗。江忠源问道：“什么事情？”只见江忠济带领楚勇押着四名绿营兵过来，报告说：“敌军方才开炮，这四人就要攀绳逃出城外，被楚勇抓住了。”

江忠源说：“统统斩首，以肃军纪！”楚勇杀了四名逃兵，再也无人开小差。

赖汉英初战失利，损兵折将，颇为懊悔不该轻敌。当下派小船抄到南门外的南湾。这里的守军指挥官是知府林福祥，他命令机动部队开炮，击沉敌船二艘，并将登陆的敌军击退。

南昌官军初战小胜，士气高昂。江忠源对友军还是放心不下，对张芾说：“我带来的楚勇，个个身经百战，军纪森严。我要派他们到四城督战。”江忠源将一千二百名新宁勇抽出七百名，分派到七座城门，每座城门各派一百名楚勇，对他们下令：只要发现有人企图逃走，立即斩首。

楚勇的勇敢表现大大鼓舞了友军，南昌的城防力量顿时加强。赖汉英在湖南吃过江家军的苦头，知道这一次的攻坚战不好打，决定稍稍后退，率领船队向得胜门驶去。这时城外的大火还没烧尽，赖汉英指挥部队登陆，下令救火。太平军扑灭了得胜门外的火焰，这里的民居保留下来，成为太平军的掩体。他们以此为根据地，不久便挖地道轰城，南昌人这才明白：江公果然有先见之明。

这时北京的上谕送到了，咸丰不但批准江忠源增援南昌，还根据张芾和陈孚恩的奏请，任命他总统城内外各营兵勇，统一指挥。

赖汉英以城外残存的民房作为前进基地，令部队一边对城内开火，一边暗挖地道。江忠源决定先发制人，令楚勇从永和门空心炮台突出门外，三四千名太平军在高坡上开火射击。楚勇冒着枪林弹雨直扑敌阵，太平军抵挡不住，退到坡后。楚勇在高地站稳脚跟，太平军拼死回扑，楚勇顽强抵御，当天击退了太平军的四次冲锋。

楚勇不怕死的精神再次鼓舞了守军。知府耆龄和林福祥在城上指挥大炮和抬枪射击，打破两军对峙的僵局。邓仁坤新筑空心炮台，指挥乡勇在台内用大炮连射，以猛烈的火力击毙不少敌军。城内各营不忍让楚勇孤军作战，下城增援，一时矢石如雨，迫使太平军全军撤退。

楚勇收队之后，江忠源下令加筑月城，鼓励士卒下城焚屋清濠，以防地道暗攻。赖汉英没有强攻南昌城，而是在完善自己的营垒，同时让工兵悄悄挖掘地道。得胜门外很快就竖起了一道栅栏，保护太平军的水师。他们将上千艘船连接起来，绵延十多里，构成水上封锁线。赖汉英又令部队稍稍退后，靠着文孝庙修筑三座壁垒，三面围墙，一面靠水，保护船队。部队前可登陆，后可上船。

太平军的壁垒修得坚不可摧，开挖的地道长达五六里，斜向逼近城墙。江忠源隐隐听到地下的声响，知道老对手在打什么主意。他令人迎着声响挖过去，破坏了四条地道。楚勇又用石头在城门外垒砌一座小城，阻挡一面，以防敌军把地道挖到城墙下。

江忠源和刘长佑是城防的主心骨，两人轻易不敢合眼，长期缺乏睡眠。地下常常传来一些怪异的声响，彷佛死神随时可能从地底钻出，弄得人心惶惶。全靠着楚勇将领镇定自若，军心才未动摇。

赖汉英的攻城策略，使南昌攻防战的核心转移为地道战。太平军不断在城北得胜门外暗挖地道，江忠源则在城内加筑月城，从章江门到得胜门楼，两军不断接仗。江忠源又令部队在得胜门老月城内开掘深濠，安设瓮听，侦察敌军动向，防止敌军轰塌城墙。

六月四日早晨，赖汉英下令引爆地雷，炸塌了得胜门西月城外六丈多长的城墙，缺口两旁还各有三四丈的裂缝，声震一城，黑烟迷目。江忠济率领一百多人用布袋盛土垒筑，修补缺口。不料城墙大垮，筑墙者多被埋在墙下，江忠济也在其中。未被埋掉的随从将他拔掖而出。

江忠济站立起来，只见几千名太平军蜂拥而上，江忠源和江忠济督率楚勇当先阻击。张芾闻报赶到缺口处，战情正在紧要之时，太平军用火箭枪炮向城内射击，子密如雨，楚勇站立缺口冒死拒敌，血战一个时辰，将冲上缺口的敌军全部杀毙，敌军方才稍稍退却。楚勇乘势压下，太平军抵敌不住，败入屋内。楚勇林立城下，形成一道防御线，使太平军无隙可乘。

赖汉英功亏一篑，大为遗憾，下令在这条地道的左右继续开挖几条地道，暂不动用主力攻城。攻城部队躲在屋内凿孔，用枪炮射击，派小股部队四出侦察。江忠源派出探子，测出敌营位置，指挥大炮轰击，击毁几处敌营。又令各部在城内开挖暗濠，杜绝太平军的地道。

南昌保卫战打到此时，从湖北、江苏和湖南陆续有清军的几千援兵赶到。江忠源让援兵在永和门和章江门外扎营，分为左右二翼。东南四门距离太平军稍远，防守较易，江忠源未派部队在那里驻扎。

六月二十三日凌晨三点，赖汉英在前次炸开的城墙缺口之西，又用地雷炸塌四丈多的城墙，太平军趁势发起冲锋。江忠济正在巡城，发现敌情，指挥楚勇打退敌军冲锋，正要乘胜压下，缺口右边相连处的城墙又被轰塌五丈多，两处共塌九丈多，轰伤多名官军。江忠济见势危急，持刀督勇向前，誓不独存。他刚刚冲到缺口，太平军抛来的大火药包爆炸，烧伤几十名楚勇。太平军将领手执黄旗，乘势上城，江忠济率部奋力迎击，太平军站不住脚，将领被江忠济击毙。楚勇一齐赶上，将太平军赶下城头。

西边打得正惨烈的时候，太平军又在旧缺口东面引爆地雷，炸垮六丈多长的城墙。多亏这里的楚勇没有擅离岗位半步，当即堵住了缺口。太平军将大火药包抛掷进来，时值南风劲吹，毒烟内灌，许多楚勇官兵受伤，自计必死。刹那间，北风骤起，将火刮向城外，太平军阵脚动摇。

江忠源听到爆炸声后，亲自带人到缺口救援，部队士气更加高涨。江忠源想：士气必须鼓舞，光靠嘴巴表扬不行，还得加上物质刺激。他把布政使叫来，令他派人到银库里提取银子，摆在城墙上。副省长立即照办，银子很快就运来了。江忠源说：“传我的命令，运一块砖来，赏银一两！运一块石头、一根木头过来，赏银五两！”

在银子的诱惑下，群众的积极性空前高涨，砖石木头大量运来，一日之内，缺口已经填塞，新墙修得跟旧墙一般高。

赖汉英这次攻城，同时在三处爆破城墙，轰塌城墙共二十五丈有余，致使城防比前面几次更加危险。由于新宁勇的杰出表现，守军仍然化险为夷。各处守军前后毙敌约二百多名。

赖汉英不断向金陵求援，石达开陆续向南昌派出援军。赖汉英兵力得到补充，虽然攻城未果，但足以扫清南昌外围。然而这对攻城并未带来多大的好处，他几经博弈，都未能达到目的，只得继续在得胜门以西挖掘地道。为了牵制赖汉英，江忠源派新宁勇专门对付地道，从城内向外挖掘，十天之内破坏了三处，大大拖延了赖汉英的攻城进度。

这时候，从湖南开来的新宁勇和湘乡勇陆续抵达南昌，夏廷樾统带一千三百人抵达永和门外扎营。罗泽南和朱孙贻的一千二百人抵达南昌外围，驻扎在得胜门外的七里街。江忠淑的一千名新宁勇也在同时开到，在章江门外扎营。

与此同时，太平军也有援军新到，他们的七十多艘战船从下游驶到河干停泊。

湖南援兵一到，江忠源立即部署官军分七路出击。此次出击，最激烈的战场在七里街。音德布统带云南营，朱孙贻带领湘乡勇，王坤带领镇筸营，加上川勇和贵勇，总共二千八百人，来到永和门东北，分三路进攻七里街敌营。

太平军出动三四千人迎敌。罗泽南带湘乡勇首先出击，云南兵随后。鏖战良久，太平军后撤。罗泽南不知是计，挥军追杀，直抵敌营。罗泽南见到太平军纷纷上船，心中大喜，令部队焚烧船只，捣毁敌营。忽听一声炮响，二千多名太平军从左边山后抄出，侧击湘乡勇。罗泽南反身抵抗。太平军又从右边营后抄出一千多人，湘乡勇腹背受敌，顿时乱了阵脚，纷纷逃走，千总杨受春等人当即阵亡。

太平军乘势扑来，领队的湘乡书生拼死搏杀，罗信东、罗镇南、易良幹和谢邦翰四人战死，太平军仍然紧追不舍。阵亡的四位书生都是罗泽南的弟子，虽然他们不怕死，却无法约束部队。幸亏武生杨虎臣率部奋力横截敌前，勉强抵挡一阵，才保住了湘乡勇主力。经查点，云南兵阵亡三十二名，湘乡勇阵亡八十一名。

湘乡勇刚刚战败，张芾又接到经警报：南昌西南方几百里外有会军起事，攻打泰和与安福。紧接着，吉安告急：会军正在攻城，杀死了知府。

张芾领着一帮僚属急匆匆来找江忠源商量对策。江忠源沉思片刻，说道：“湘军刚刚吃了败仗，颇难对付粤逆，不如派去泰和镇压会党。我把楚勇也派去，合成三千人，吉安当可无恙。”

江忠源是湖南团勇的老大哥，为了照顾湘乡勇，打算让他们离开主战场。张芾对江忠源言听计从，惟独这件事有所顾虑。他说：“逆贼几次炸毁城墙，城内人心惶惶。如今抽出三千人增援吉安，城防力量大大削弱，恐怕不妥吧？”

张芾提出反对意见，僚属们纷纷附和。他们说，不管湘乡勇是不是劲旅，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少一支部队就少一分胜算。

江忠源道：“泰和土匪刚刚造反，即时扑灭，还算容易。要是他们扩张了势力，与长毛勾结起来，断绝了南昌上下的道路，那就危险了！如今南昌的兵力超过一万，留下这三千人，也不会多到哪里去，派出这三千人，城防兵力也不为少。事情孰轻孰重，一眼就能看出，诸位还犹疑什么？”

江忠源力排众议，将湘勇和楚勇派了出去。事实表明，他的想法是正确的，城内减少三千兵力，并未影响城防大局，而泰和与安福的会党遭到湘勇和楚勇的打击，很快就被镇压下去，未能为赖汉英提供增援。赖汉英攻打南昌九十多天，折损了不少精锐，丧失了攻占此城的信心，所以后期并无大的举动。江忠源测度出地道的方位，令健卒向城外挖沟，引水灌入地道，已将太平军所挖的地道废除。太平军此前连克武昌、安庆、金陵三座省会城市，赖汉英本以为攻占南昌是小菜一碟，没想到碰上了江忠源这块硬骨头。杨秀清和石达开决定将他撤回长江之滨，改攻长江上下游。

江忠源看出赖汉英已经丧失攻击意志，决定发起反攻，迫使敌人撤围。此时南昌城内的高官对局势看得很清楚，以现有兵力和设施，要想把这股太平军聚歼在南昌城外是不可能的，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保住南昌城了。

南昌坚守了九十五天，终于解围。太平军撤退时，官军没有船队，无法顺流尾追，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赖汉英撤走。太平军渡过鄱阳湖，进入长江，扬长而去。南昌战役为江忠源的形象增添了一份神勇，给赖汉英的履历表记上了一笔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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