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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年一遇的好知县
书名： 晚清湘军十大将帅 作者： 王纪卿 本章字数： 3795 更新时间： 2024-05-13 13:22:44

江忠源在京城屡试不第，决定放弃仕途，开始新的人生追求。

曾国藩预言江忠源将要干一番大事，为国献身，既是评价，也是鞭策，或许还是一种暗示。江忠源与社会基层接触较广，能够洞察社会动向。嘉庆道光以来，社会危机四伏，湘南到处都是会党，蠢蠢欲动，丛莽之间弥漫着造反的氛围。江忠源深有感触，预见到天下兵戈将动，社会面临着巨大的动乱。他客居京师时期，密切关注家乡会党的动态，湖南天地会、青莲教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未逃出他的视野。

面对天下将乱的形势，江忠源决定以暴制暴。他要组建一支武装，来铲除动乱的因素。他对曾国藩倾诉了自己的想法。他说，他的家乡新宁是一个动乱之源，他要回家团练乡人，依靠民间武装来保卫桑梓。

江忠源告别了客居八年的京师，返回会党四伏的新宁。在家里，除了培养弟弟江忠淑读书，他把全副精力用于钻研兵法，从事本乡的民兵建设。道光二十七年（1847），一个名叫雷再浩的新宁瑶族人聚众起事，江忠源率领他组训的民兵奔赴战场，经过几个月的战斗，将雷再浩的武装彻底镇压，取得了他一生中初次的军事胜利。

江忠源在新宁的军功惊动了朝廷，道光皇帝因此而给了他一个知县的头衔，江忠源借助武功步入了官场。道光二十九年（1849），他奉派前往浙江。此时浙江全省因发大水，秀水县是重灾区，那里饥民遍地，抢劫之风猖獗。巡抚吴文镕正愁没有合适的人选去秀水赈灾捕盗，他从门生曾国藩那里听说江忠源是个能干的官员，便把这桩差事交给了这个新来的下属。

江忠源领命来到秀水县，微服私访一圈，看到一副悲惨的场景：市面米价昂贵，饥民们耐饿不住，只好四处打劫。江忠源进入县衙，只见桌上案卷堆积如山，顺手一翻，抢劫案就有二十几桩。江忠源连下几道命令，捕快四出，抓了一百多名盗贼。有一名重犯，作恶多端，百姓提起他就为之变色。江忠源说：“治乱世须用重典，一定要狠煞盗抢之风。传本县之令，将此犯关进牢笼，让他在烈日下曝晒而死。其余人犯关进大牢，暂且不问。”

盗抢的根源是饥饿。杀一儆百之后，盗抢之风有所收敛，但饥饿仍然存在。为了使饥民能有食物果腹，江忠源全力投入赈灾。但是要让有钱人拿钱出来周济穷人，不是很容易办到的事情。江县令彻夜未眠，想出几条计策，第二天马上实行。

第二天清晨，他跑到赈灾局，召集管事的绅士，邀他们一起去拜城隍神。本县有头脸的人物到齐以后，江忠源从袖子里抽出一份誓词，问道：“我带领诸位来拜城隍，在神灵之前起誓赈济灾民。宣誓过后，诸位肯不肯签名？”

绅士们岂敢欺骗神灵，人人点头首肯。江忠源命人焚香燃烛，敲响钟鼓，率领一干人在神像前跪下，高声领读誓词，他念一句，绅士们跟着念一句。誓词中写道：如若昧了良心，不尽心尽力救灾，请神灵惩罚，天打雷劈。

誓词念出口以后，绅士们惊出一声冷汗：这可是要命的毒誓啊！如果发誓后不去遵守，不知有什么后果！这一番宣誓自然不俗，绅士们不敢不履行对神灵的诺言。

接下来，江忠源令人制成两种匾额，一种写上“乐善好施”，另一种写上“为富不仁”，准备送给有钱人。谁捐款捐粮捐得多，就叫人敲锣打鼓，把乐善好施匾给他送去，还给他戴上大红花；谁不肯捐款捐粮，就把为富不仁匾挂在他家门上，责令地保巡视，不准取下匾额，也不许掩盖，让他承受公开的羞辱。

江忠源的两项措施一经实施，无异于文明方式的劫富济贫，围观的百姓欢声雷动，民心安定下来。江忠源把稳了富人的脉搏：越是大户人家，越是害怕盗抢。为了提高富豪捐款捐粮的积极性，他决定大力保护捐献多的大户，在他们家门口张贴禁抢的告示，上面写道：此户踊跃捐款救灾，若有人胆敢来此抢劫，一律处以站笼晒毙之刑。这种告示比一百个护院壮丁还管用，有钱人自然乐于以积极赈灾来换取官府的保护。

江知县到任短短几天，未费多少周折，赈灾局就收到了十多万两银子的捐款。有钱人家知道这个湖南来的江知县有些雷霆手段，说得到做得到，抢着争要县府的禁抢告示，以保护全家生命财产的安全。

江忠源为了保证捐款迅速发到灾民手中，禁止官员和绅董染指赈灾的钱粮，以杜绝管理人员中饱私囊。他亲自乘船到各处查核饥民人数，分段汇编成册，交给捐赈的绅士，让他们自行按册发给粮款，每五天向县里汇报一次，以供查核。

江忠源的办法太好了，好到给其他县份添了乱。此事传到嘉兴县，百姓哗然，对县太爷说：“大人为什么不学学江青天，也来救救我们，反而鱼肉百姓？”大家一窝蜂似的涌向县衙，又打又砸，气势汹汹。知府隆锡堂亲自前往弹压，还是无法制止。无奈之下，只得把江忠源叫去做安抚工作，事情才告平息。

赈灾告一段落，江忠源跟幕友商量如何处置县牢里关押的一百多名人犯。大家的意见，不是斩首，就是绞刑，不是充军，就是流放。

江忠源说：“他们都是可怜人，饿得没法子了，才敢以身试法。一律打几棍子，都放回去吧。也用不着一一审理，总的造个册子上报就行了。”

幕友们说：“大人如此宽纵抢劫犯，难道不怕上峰驳回？”

江忠源说：“吴中丞那里，由我去解释。”他风风火火地赶到杭州，跑进巡抚衙门，向吴巡抚当面陈情。吴文镕对他的做法非常欣赏，夸赞道：“江知县，你杀了一个人，却保全了一百多人的性命，功德无量嘛。本部院要通令全省：对待盗抢人犯，一律照秀水江县令的办法办理。”

灾后重建的任务，继续考验江忠源的施政能力。洪水退后，已是秋天，田地里略有收获，聊供饥民果腹。江忠源下令，本县一概免征农业税。江浙州县的征税官员，素来欺善怕恶，弄得民不聊生。江忠源把赋税一免，万众欢腾。百姓渡过了难关，但县府和他私人亏欠了上万两银子，给后任留下了一大截亏空。

灾后的耕种遇到了难题。秀水县地势低洼，积水排泄不了，无法补种粮食。江忠源到郊野巡视，发现较高的地面没有被水，便劝说农民补种杂粮。浙江西部盛行养蚕，但在水灾之后，桑树大多枯槁。江忠源从《农桑集要》等书籍中找到补救的办法，写成《补救六条》，告示百姓。

灾民流亡在外，田地缺人耕种。江忠源将流浪者召回，禁止游手好闲，惩治奸猾刁民。他发现，秀水虽穷，但民风奢侈，喜好摆阔，恶习难改。若要提倡节俭，喊几句口号是不行的。他想了一个绝招，令人张贴告示，广告百姓：本县每天只花六十四文钱。知县带头，民间不再以勤俭寒酸为耻。

江忠源在秀水知县任上干了九个月，改变了一县的大局，抚平了水灾的创伤。一位士绅提笔写诗，歌颂他的善政，称他为两百年未见的好官。

二弟江忠济到秀水来看大哥，一入县境，便问父老：“当今的县令如何？”父老说：“父母生了我，如果我患病死亡，父母不能救活我。如今洪水杀人，甚于疾病害人，而江使君把我救活了。使君之恩，大于父母之恩哪。”

江忠济到了县衙，见江忠源天未明就起床，半夜才睡觉，每天忙得团团转，一刻也闲不下来。

江忠济说：“大哥，不能歇歇吗？”

江忠源回答：“二弟只见我身体劳作，却看不见我心中的歉疚。我是想以身体的劳作，来弥补心中的歉疚啊。”

江忠源在秀水干出成绩的时候，丽水知县在任上去世，士民禀报吴文镕，请求委任江忠源代理知县。吴文镕征得朝廷批准，令他去丽水上任。

江忠源官职卑微，战功和政绩却引人注目。咸丰即位之后，下诏求贤，吴文镕向朝廷举荐这位小官。曾国藩也上疏举荐。咸丰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颇为重视，命他来部引见。

京官曾国藩举荐丽水知县江忠源，引起了朝中的议论。曾国藩是礼部侍郎，中央政府的部臣，举荐地方官员，有私结朋党之嫌。浙江布政使汪本铨起了疑心，以为其中有什么猫腻。亏得武进人赵振祚路过杭州，将秀水绅士赞扬江忠源的那首诗念给汪本铨听了，汪某才解除了疑虑。

江忠源仕途升迁有望，正要进京觐见皇帝，不料海塘决口，必需干员指挥修筑，而此人非江忠源莫属。吴文镕上疏请留江知县，派他治理连年决口的海塘。四个月后，海塘工程完毕，江忠源可以进京了，没想到父亲去世的噩耗传来，他哀恸不已，呕出几升鲜血，一病不起。

恰在此时，江忠源家乡的造反军首领李元发率部攻占了新宁县城，谣传江忠源全家已被会军杀死。曾国藩听说此事，不知虚实，但他想，即便此系谣言，但会党寻仇，为害江忠源一家，极有可能，不能不防。他连忙给江忠源写信，劝他弃官回家救人。其实李元发不久便撤离了新宁县城，江家并无损害。可是江忠源在信息未通之时，且忧且愤，不知所措，病情加重，无医能治。

浙江有位名医能治绝症，只是索金太高，轻易不肯出手。秀水人听说江知县在杭州病入膏肓，结伴来求名医，请他赶紧去杭州治病救人。大家凑齐了医药费，没料到那位以爱财出名的回春妙手笑道：“给江公看病，谁还好意思要钱？”他当下雇了一条船，赶到杭州，日夜为江忠源把脉问诊，开具处方，一切在所不惜。恰好新宁杨溪村有信寄到，江忠源得知母亲平安无恙，心火去了几分，病情渐渐好转，名医才告辞而去。

江忠源健康有了起色，便要回家为父亲奔丧。秀水人得知他囊中羞涩，争着给他凑盘缠，江忠源恳切辞谢。吴文镕听到此事，感叹道：‘像江县令这样的贤官，怎么可以让他穷到没有钱回家，回了家又没钱埋葬父亲呢？”正巧，吴文镕奉旨调任云贵总督，他从浙江的官库里，以云贵总督的名义借支五百两养廉银，交给江忠源，叫他不要推辞。汪本铨也送给他一千两银子。江忠源感激他们的一片至诚至爱，哭泣着收下了，往家里赶去。

江忠源因父亲去世，必须回家奔丧，失去了进京觐见的机遇，仕途由此而中断。然而，他的前途上还有大把的机会。他具备良好的军事素质，有过镇压造反武装的经验，更重要的是，他充满建功立业的热情，他是这个动乱时代的骄子，是战争组织最渴求的人才，所以他仍有大显身手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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