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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待嫁美少女火婴戏场被耍
书名: 审判日 作者: 王霄夫 本章字数: 11279 更新时间: 2024-12-09 09:30:20
对生长在江南,从前明过来的人来说,很难明白一个满族少女的喜怒哀乐,尤其是内心的情感世界。
火婴平生第一次来江南,其时十五岁还不到。她对格格的身份并不看重,可以说没有什么感觉。因为在满族的女性长辈中,叫格格的太多了,也不见得哪个人活得特别幸福愉快的。尽管到了后金时期,作为正式称号使用时,君王和贝勒的女儿才称为格格,后来又按照汉人习惯,重新规定了封号,用于尊称地位高贵的女性,但很多亲王府里的女子,或是被皇后贵妃认下的养女,地位有高有低的,也都称作格格。
火婴心底里本来就不稀罕格格的身份,到了苏州江湖市井之中,早已把自己的这个身份忘了个一干二净。
出京之前,听义父说,因为格格太多了,几个王公大臣已经提议要把格格分为几个等级:亲王嫡福晋生的女儿为郡主,侧室所生的女儿为郡君;世子及郡王之女嫡福晋所生的女儿为县主,侧福晋所生的女儿为县君;贝勒嫡福晋所生的女儿为乡主,侧福晋所生的女儿为乡君;贝子嫡福晋所生的女儿为县君,侧福晋所生的女儿不受封,都称为宗女。如果没有正式封号者,也都一样统称为格格。
孝庄太后私下里跟曹尔玉提起过,火婴至少能封个乡主,理想的话,还能争取封个县君,当一个真正的公主。但条件是,必须与蒙古通婚,嫁给土谢图亲王的孙子三贝勒。
孝庄还许诺,火婴出嫁这一天,按公主礼,让额驸家将准备好的礼物抬至午门恭纳。礼品为鞍马十八匹、甲胄十八副、马二十一匹、驮六匹、宴桌九十席、羊八十一只、乳酒和黄酒四十五瓶,一件不少。而且,婚后火婴可以带着额驸三贝勒一起入宫,拜见太后、皇帝、皇后等,依次行谢恩礼。其时宫中少不得还要大张宴席,热闹一番。
曹尔玉看到火婴到江南后鱼入大海的兴奋劲儿,又想到她终有一天会嫁到草原上,在蒙古包里生活一辈子,一直不忍心开口跟她说起这件事。
这格格的身份还不如不要呢,看人家苏州小姑娘活得多惬意啊。
李渔离开苏州的这段日子里,戏班遭受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劫难。
王永康以李渔委托自己管理戏班为由,与娄吏目串通,把李渔家班集中到虎丘戏场,要他们与吴三桂家班一块儿挂籍,把李渔戏班的官印度牒,交给王永康保管,凡李渔戏班成员,都要到娄吏目这里登记画押改籍。
木子李带头,婺、杭二姬率先发作,戏班众人闹哄哄地说什么也不肯画押。娄吏目当场就扔了笔,说你们都是些吃百家饭的人,不肯入籍度牒,那就证明李渔戏班是擅自撮合起来的草台班子,那要吃官司了。
候在旁边的两个衙卒抖开一条绳索,三两下就把木子李捆了,木子李要反抗,王永康笑着警告,说跟我作对,就是和平西王过不去,和平西王过不去,就是和朝廷过不去,到时候不肯改籍,抓的就不只是木子李,而是你们师父了。
接着娄吏目来到客栈,在各个房间里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官印度牒。隔壁房间的赵则鸣听到响声,奔过来,推门看到王永康正在翻戏箱,赵则鸣说你们怎么可以趁主人不在,悄然入室,翻箱倒柜,与盗贼有何两样。
娄吏目顿时发作,开口就骂赵则鸣一个老道,不要在苏州多管闲事。
赵则鸣不甘示弱,回骂小小吏目,出口伤人,行为不端,贫道看你是私出公差,图谋不法勾当。
娄吏目一听赵则鸣说话的口气,心想当道长的竟然打得一口好官腔,怕是有些来历,威胁要把他弄到衙门里问清楚。见衙卒们冲上楼来,赵僮拉开姿势,与他们打斗,衙卒们一起拥上,强行将赵则鸣叔侄带到苏州府大牢。
赵则鸣进了苏州监牢,只见对面的槛内两个狱卒正对木子李用刑,木子李脸上挨了几鞭子,鲜血流下来,痛苦地呻吟着,几乎要死过去。
后来火婴出面,木子李比赵则鸣叔侄早几天放了出来。
赤五娘带火婴回到苏州,曹尔玉硬是赏了她二百两银子,并答应以后好好关照红春楼。但火婴心里惦念当时留在镇江的木子李,对曹尔玉说自己能死里逃生,也多亏了木子李出手搭救,李渔不怎么样,木子李倒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要模样有模样,要智谋有智谋,说着就要出去,看他有没有回来。
曹尔玉不让她出门,至于那个木子李,到时候他摆上一桌宴席答谢他,但还是派一个戈什哈到戏班打听消息。听戈什哈回来说木子李被苏州府衙娄吏目抓走了,火婴当即带了几个人离开曹府,跑到府衙要人。
衙卒中有认识火婴的,知道她是曹尔玉的女儿,只好叫出娄吏目与她对话。
娄吏目见火婴长得漂亮,要调戏她,火婴甩手一巴掌打在娄吏目脸上。娄吏目挨了一巴掌,一时蒙住了,但马上摩拳擦掌,冲上来要打火婴。一旁的戈什哈抽出刀来,要砍娄吏目。娄吏目吓了一跳,连连退步,脚后跟绊到门槛,差点摔倒。
衙卒们一看事情不妙,趁他们争吵的当儿,悄悄地把木子李从大牢的后门放出,叫了一辆车,送回了百花巷客栈。火婴闯进大牢,查找了几遍,也没有看到木子李的影子,逼问狱卒,得知人已经放走了。火婴先到虎丘戏场寻了一遍,后来又径直来到百花巷的客栈,指名要找木子李。
木子李这时回来不久,正躺在床上,婺姬、杭姬一边流泪,一边包扎木子李被打坏的脸。木子李纱布中露出两只眼珠,不停地呻吟。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的火婴听到,推门进来,看到木子李这副样子,不禁愤怒,正嚷着要去替木子李报仇,正好曹尔玉进来将她拦住。
杭姬怕火婴认出自己,已经躲开,只剩婺姬一个人,曹尔玉问事情原委,木子李见曹尔玉没有恶意,把娄吏目要他们改籍,加入王永康戏班,又把自己关起来,逼迫交出官牒的事说了一遍。曹尔玉打抱不平,先取出一张银票递给木子李,说为芦花岛的事替火婴表示感谢。
木子李摸不着头脑,也不敢接银票,问芦花岛什么事?曹尔玉以为木子李故意装糊涂,是在为火婴的名誉着想,对于火婴来说,芦花岛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心中不禁称赞木子李真是通情达理的精细之人,强令木子李接下银票,然后催火婴先离开,好让木子李好好休养。火婴不舍,约定他脸上伤好了,再来看他。
官船在这一天晚上停靠在浒墅关码头,李渔先一步告辞,洪承畴送他下船,心想木子李这样的人才跟了李渔,当个戏子,是埋没了,说如果哪一天戏班散了,你可来找本官,一定给你一份好差事。
李渔心中多少有点感动,差点想说出自己真实身份,但又怕洪承畴对自己不利,下船后,作了一个揖,说李渔戏班不会散的,木子李除了一个戏字别无他能。
李渔离开码头,摸着黑,兴冲冲回到百花巷客栈,但是楼上楼下空无一人,客栈伙计说戏班这些天都在虎丘戏场唱戏。他把东西一放下,兴致勃勃地直奔虎丘戏场。只见戏场内外灯火通明,李渔说是找李渔戏班,要走进去,却被拦住。看门者是一个陌生的面孔,指指门口招牌:李渔戏班要加盟平西王吴三桂家班了,哪里还有什么李渔戏班。李渔正愕然间,王永康从戏场里出来,一见李渔,就把他挡在门外,要拉他去拙政园参加宴席。
这时夜场的戏已经散场,观众已经陆续离开,李渔急于见到戏班弟子,也不理会王永康,走进戏场。刚刚下场卸妆的婺姬、杭姬和众弟子一齐围过来,叫了一声师父,一起哭了起来。李渔禁不住热泪纵横,一个个拥抱过来。听完弟子的控诉,李渔又是愤怒又是难受,说都是自己的错,不该离开他们。
这时王永康过来笑着要请大家吃夜宵,李渔婉拒了邀请,于是王文康发出了威胁,表示自己知道戏班子弟的来历,一旦被人告发,他真替李渔和戏班子弟的性命担忧。李渔心里顿时慌乱,迅速带着戏班子弟匆匆回到了百花巷客栈。
过了子夜,李渔一个人悄悄到红春楼见了赤五娘。李渔一进门,说他并非木子李,而是李渔戏班的班主李渔,当时在芦花岛上情况复杂,自己不得不隐瞒真实身份,所以冒名木子李,请赤五娘不要见怪。
赤五娘大笑,说明白了,那个长着一副丑模样的木子李才是真正的木子李,你这个木子李是假冒的木子李,是大名鼎鼎的李渔,害得火婴上了你的当。
李渔关好门,神情焦急,说自己有一件急事请五娘帮忙。这件事风险极大,恐怕让五娘为难。见赤五娘点点头,李渔把实情告诉了赤五娘,说这六名新班弟子,都是浙东四明山抗清的忠烈遗孤,我见他们无父无母,颠沛流离,实在可怜,就收留了他们,打算让他们学戏,在梨园行找口饭吃,不想此事被人得知,借此要挟我李渔。然后把吴三桂新女婿王永康以此要挟戏班挂籍吴家班的事情说了一遍。
赤五娘急得搓起手来,说孩子们处境危险了。
李渔说自己来是想马上给他们找一个藏身之地,自己三更半夜找她的目的,是想把这些孩子藏到红春楼里。
赤五娘苦笑了一下,说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赤五娘是大明郡王妃,冲着这些大明忠烈的后人,豁出去了,叫李渔快去把大明忠烈后人们接过来,说红春楼虽是人来人往杂乱得很,但正可以浑水摸鱼。这阁楼上有一间空屋子,绝没有人上去,并拍胸脯保证,有我赤五娘在,孩子们出不了事。
李渔回到客栈,新班弟子一个个睡得很死,李渔叫醒木子李,两人憋足劲抱一个,扛一个,先把四个新班弟子从房间里搬出来,下了楼梯,放上停在客栈外面的马车,折返回去时,不想遇上婺姬、杭姬也一人抱着一个走了出来,李渔一愣,把她俩手中的两个新班弟子放上马车。李渔心想她们什么都不知道最好,于是也不理她们,也叫木子李留下,一个人上了马车,不一会儿就到了红春楼。赤五娘正焦急地等在门口张望,新班弟子在睡梦中被搬上阁楼,赤五娘拿出红绸丝被,一个个帮他们盖好。这时李渔已经是一身汗,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多亏了赤五娘,这下孩子们暂时安全了。
洪承畴到苏州后的第二天,王永康在留园为他接风,曹尔玉、多哈等一同参加,恰好此时几个旗营中的满族将军到江南游玩,前几天刚到苏州,于是一同作陪。娄吏目在洪承畴面前极力表现,安排了王紫稼唱《西厢记》。洪承畴异常兴奋,王紫稼是唱红娘的,当年进京,轰动一时。才唱几句,那几个满族将军听了却不耐烦,一脸藐视,说有要事先走一步,拂袖离开。
等唱完,洪承畴还觉得不满足,只是点了点头,娄吏目连忙递上戏单,洪承畴看了看,眉头一皱,问怎么没有李渔戏班?不等娄吏目走进去狡辩,曹尔玉忽然大笑,说洪大人看戏非要点什么戏班,让他们为难了,所以只好用假话来搪塞。那个木子李,我也见过,分明在苏州。
但洪承畴喝了一口茶,心想娄吏目说李渔戏班离开苏州必有原因,李渔的行踪总有办法查清楚,自己不能在众人面前显得对他过分关注,于是口气平和,说王紫稼的戏也是一流的。
娄吏目正纳闷为何那几个满族将军突然离开,听洪承畴这么说,马上恭维他真是个大赏家,说王紫稼现在是平西王家班的名角,到了五月还要进京演出,为当今皇上大婚贺喜。
听到娄吏目这句话,正在埋头喝茶的曹尔玉猛然一惊,自己一忙竟把这一档子重要的事给忘了。自己离京前太后曾经再三嘱咐,让他物色苏杭戏班进京为皇上纳妃大典唱戏,让皇上高兴高兴,这件事,太后只肯告诉少数几个人。娄吏目十有八九是从吴三桂女婿那里得来的消息,吴三桂抢先一步在苏州组戏班,就是为了进京,向皇帝邀个头功。
曹尔玉打留园见过洪承畴回来,心里焦躁不安,去了趟红春楼,告诉赤五娘一个当时最大的一个秘密:皇上打算五月就要册立新皇妃,自己也要物色戏班进京庆贺。赤五娘找到李渔,劝他抓住这个机会。李渔因为王永康企图谋取戏班的事,心里一直惶惶不安,同意和赤五娘拜访曹尔玉。
曹尔玉正在自斟自酌,正在酒劲上,也不顾忌泄密什么的,兴致勃勃地把来龙去脉讲了讲。原来皇上即位不久,太后就册立自己的侄女、科尔沁贝勒的女儿为皇后。而皇上恰恰不喜欢这位皇后,加上这位皇后爱嫉妒,皇上无法容忍,要求废后另立。顺治十年八月,孝庄见废后之事实在没有回转余地,只好同意将皇后降为静妃,改居侧宫,另外选了还是科尔沁的多罗贝勒之女进宫为妃,也就是孝惠章皇后,但皇上对这位来自科尔沁草原的漂亮姑娘同样不感兴趣。
李渔听了也不禁来了兴趣,问皇上到底喜欢谁呢?曹尔玉说出了董鄂氏三个字。去年孝惠章皇后病危,内大臣鄂硕的女儿董鄂氏进宫服侍,五天五夜没有合眼。皇上对她可谓是一见钟情,看作是姿容绝代、才华出众、善解人意的红颜知己,非得把她娶进宫来。太后原来一直不同意,僵持了有些日子,现在松了口,眼下就先娶新妃,两年以后再娶董鄂氏。
李渔一则对顺治与董鄂氏如此深情产生极大好感,二则戏班若能进京,也是天赐良机,正好扬名天下。顾不上多想别的,马上答应明日就写一个戏单子送过来,用什么戏本尽可以点,特别推荐了一本《比目鱼》,是自己以前的作品改编的,现在只写了一半,就扔在那里了,这些天就把它改出来,一定赶得上进京。
赤五娘力赞李渔是个有情有义的热心人,曹尔玉吩咐的事他不会含糊的,当然以后戏班有什么事,曹大人也要多多关照。曹尔玉爽快表示,以后戏班有什么事尽管找他。李渔见曹尔玉如此性格,不由激动起来,说话豪放,说自己有个计划,不但要扩大戏班,招收学徒,还要邀请一批名角,组建天下第一戏班,轰动京华,演遍全国。
曹尔玉被李渔说得兴起,一拍桌子,让李渔只管大胆地把戏班搞得红红火火,所用资费,由他来负责。如此厚礼,太后和皇帝岂能不高兴。但又担心王紫稼帮王永康,他演的《西厢记》真是不赖,怕输给吴三桂家班。
李渔不以为然,让曹尔玉放心,李渔戏班里有一个角色,活脱脱一个崔莺莺一个杜丽娘,自己的那几本戏,要是有了她出来撑门面,必定是演一本火一本。这个角色叫乡君姑娘演,她原先并不是唱戏的,不过曾经在戏班客串一段时间,与戏班情谊颇深,与自己也有些私交,只要曹尔玉能够关照,想必能把她请回苏州。李渔拱手,认认真真地向曹尔玉作了一个长揖,为李乡君求情。
曹尔玉把李渔摁在座位上,叫他不必如此,有话就说。李渔坐了下来,低着声,说这位李乡君色艺双全,聪慧通达,但因为性情耿直,也得罪了一些权贵,给她安上一个私通逆党、图谋反清复明之类的莫须有罪名,迫害于她。还有,她带了几个小孩子都是旧时姐妹留下来的孤儿,如今投靠戏班,也怕被人诬陷是什么逆党后人。
赤五娘马上接过去解释说李乡君跟秦淮八艳差不多的人,一个歌妓知道什么反清复明,还不是有人看中她的美色,想找个由头逼她就范,害得人家姑娘如今只能东躲西藏,颠沛流离的,真是十分可怜。不过她才艺出众,早就名声在外了,这戏班如果能请到她出山,再加上调教好那些孩子,那才称得上天下第一戏班。
曹尔玉连连点头,表示赞同,不过一个秦淮歌妓、女流之辈,说什么私通逆党、图谋不轨,尽管请她回来。只要她肯出来为大清效劳,进京唱戏,有谁敢为难她,你就找我,再不行,有皇上,有太后,怕什么,那些小孩子,更不要说了。
李渔又站起来,一连三个长揖,声音感动,说李渔替李乡君、替戏班众弟子谢谢曹大人,自己别无报答,只有把戏本演好了,进京之后,一定拔得头筹,夺个魁首,以报曹大人的知遇之恩。
曹尔玉和李渔越谈越投机,要留他们吃便饭,又吩咐门外的戈什哈把小姐找来,但是等了半天,火婴还是没有出现。
其时,曹府后花园里,姹紫嫣红,蜂飞蝶舞,阳光明媚,引得在堂下梳妆的火婴愉快地走着云步,从房里出来,唱着无名氏的曲子:
对妆台,忽然间打个喷嚏,想是有情哥思量我,寄个信儿。难道他思量我刚刚一次?自从别了你,日日泪珠垂,似我这等把你思量也,想你的喷嚏儿常似雨。
唱着,火婴不禁真的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胡思乱想道:唱着这支曲儿,真打了喷嚏,一定有什么人念着自己,会不会是木子李呢?
这时戈什哈进来,说赤五娘陪了一个戏班的人来,曹大人请她到客堂去,火婴一听兴奋了,心想是不是木子李。但听戈什哈说叫李渔,火婴失望了,怎么不是木子李呀。戈什哈离开后,火婴懒洋洋地哼了几声,跟着走了几步,心想来的人是李渔,又不是木子李,我才懒得见他,随他去,我不见他,我逛街去,我现在就去找木子李。火婴在花园里转了几圈,就从后门离开了。
火婴因此遇到了种种不愉快。
火婴出门之后,哼着曲子,三步一跳地走路,经过拙政园时,差点与王永康撞了个满怀。王永康侧身避过,火婴不知往哪里走,喂了一声,向王永康问李渔戏班所住的百花巷客栈。王永康见火婴没有礼貌,又听她说是找李渔戏班的,正要发作,仔细看看她的俏模样儿,不仅没有伶人的风尘味,而且更像是大户人家女儿,再一看,不禁一惊,这女孩儿家,那模样,那声音,一等一的戏子材质,天生的名角苗子,加上王紫稼调教一二,吴三桂家班要是有了这样的女角,那不是如虎添翼。她很可能是去找李渔的,千万不能让她被李渔戏班网罗了。王永康心里这一谋划,于是和颜悦色赞美了一番,说姑娘口齿伶俐,青春活泼,面容姣好,天生丽质,是学戏的好材料。
火婴灿烂一笑,说木子李也是这么说的。王永康一脸不屑,说木子李不过一个演小丑的。火婴嘟了嘟嘴,表示不快,说木子李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怎么不过是演小丑的。
木子李也算一表人才?这姑娘的眼光与常人有些不一样。王永康冷笑,说姑娘遇到我算是有缘,不如先到我府上坐坐,我给姑娘介绍几个名角,那才叫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比木子李强一百倍,姑娘如果不信,请随我进来。
火婴哼了一声,她才不信这里还能有比木子李强的,看了看大门,也不犹豫,跟着王永康走进了拙政园。园中池水边,王紫稼正在唱戏。王永康介绍说这位是苏州名伶王紫稼先生,当即叫王紫稼来一段给火婴看看,王紫稼一见火婴,说看她眉目应该是唱崔莺莺的,我唱一曲让她学学:
见安排着车儿、马儿,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气;有甚么心情花儿、靥儿,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媚;准备着被儿、枕儿,则索昏昏沉沉的睡;从今后衫儿、袖儿,都揾做重重叠叠的泪。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久已后书儿、信儿,索与我凄凄惶惶的寄。
王永康鼓掌,说你听,好不好。
火婴说好是好,但也没有什么难的,说着就一字不漏、一音不差地把王紫稼刚才唱的一段唱了一遍。
王紫稼断定火婴初次听到这段曲子,不禁失口称赞,连说了四个好:好女子,好颜色,好记性,好悟性。
王永康喜出望外,连忙说当年紫稼先生可是轰动京城的,你要是想学戏,紫稼先生就是苏州城里最好的师父,你不是正可以拜他为师呀。
火婴警觉起来,说自己已经跟木子李约定好了,要跟他学戏,是不会拜别人做师父的。
王永康拦住,说木子李算什么,插科打诨的,根本不入流,为何非认定木子李不可,太让人费解。火婴一边走, 一边认真地告诉王永康,木子李和她患难与共,是生死之交。
旁观火婴好久的王紫稼追上来,仔细看了看火婴,说姑娘果然是个学戏的好材料,向王永康建议,如留下她,自己把她调教成一个活脱脱的红娘。
王永康拦住火婴,说姑娘听到了,紫稼先生可是慧眼识人才,伯乐相千里马,你留在我们戏班,让他好好教你,保管让你成为名角,吴三桂家班就要进京为皇上和太后唱戏,那个李渔戏班迟早归平西王。
火婴恍然,原来他们是吴三桂家班的,怪不得这么霸道,昂着头说你们吴三桂家班再厉害,也比不过李渔戏班,皇上和太后都喜欢看李渔戏班的戏,吴三桂也奈何不了李渔戏班。
王永康愣了愣,心想这小女子好大的口气,皇上和太后看什么戏都知道,问她到底是什么人。火婴越走越快,说她是跟太后说得上话的人,说着出门就离开了拙政园。王永康不敢再拦,看着火婴的背影,显然是往百花巷走的,不禁暗暗叫了声糟糕,她一定去找那个木子李了,要是她有什么来历,又向着李渔戏班,那事情就变得麻烦了。
但是火婴到了客栈以后,遭遇了不快。她急匆匆找到了客栈,一边上楼一边叫喊木子李的名字,恰巧看到木子李坐在楼梯口解下脸上的绷带,不禁走近看了个仔细,然后明白了什么,像当头被浇了一盆冰水,愣愣的脸一时凝固了,气氛刹那间变得有些可怕。婺姬和杭姬走到走廊上,看到火婴,有几分被吓住了,退又不是,站又不是,最后索性推出木子李,让木子李向火婴说清楚。
木子李硬着头皮,站起来,说姑娘你误会了,自己真是木子李。火婴仍然怔怔的,说那我要找的那个木子李是谁?木子李支支吾吾说了实话,自己根本没有去过镇江,更没有上芦花岛。火婴见到的是他师父李渔,她这会儿要找的那个木子李也是他师父李渔。
火婴抬头看着婺姬、杭姬,认出了假扮李渔的杭姬,突然明白了。原来上次假扮李渔的就是她,难怪自己觉得面熟,她们一直合伙骗自己,原来芦花岛上那个救了自己的木子李就是李渔,李渔也一直在骗自己。火婴说不出话,气得直跺脚,把楼板跺得震天响。
婺姬也不再示弱,双手叉腰,口气也硬了回来,说我们不是存心骗你,不过是跟你闹着玩的,和你开个玩笑。你也不要当一回事,戏班的人就喜欢寻开心,弄个笑话大家高兴高兴,又没有存心害你,你何必计较。
杭姬好言相劝,说事情也搞清楚了,你快走吧,师父回来了会责骂我们的。
火婴说你们竟敢骗我,甭想就这么轻易把我打发了。
婺姬逼上去,说那你想怎样,看你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戏班这种地方不是你待的。
火婴不肯相让,你们不说清楚,我就不走。
婺姬眼睛一转,嘲笑说你其实就是来找师父的,你不跟师父见上一面,哪里肯回去。你是不是喜欢上师父了。
火婴要回敬婺姬一句什么难听的话,又有点难以启齿,又看到戏班的人都围了上来,杭姬和木子李也跟着起哄,自己寡不敌众,一边提了提精神,说谁稀罕他,他也合伙来骗我,我不想见他,一边就下了楼梯,临出门,回头又宣布自己将再也不和李渔戏班的人来往了。
不想这时李渔兴冲冲地走进客栈,火婴回头,发现了迎面走来的李渔。但李渔只顾往门里走,并没有注意到火婴站在门口。火婴呆呆地看着李渔,眼里含着眼泪,终于忍住,大叫一声,木子李,你不认得我了。
李渔一听,站住了,回过头来,愣住了。
火婴迎上一步,摆出示威的架势,说刚刚在芦花岛上你还教我唱戏,转眼就不认识我了。
李渔确定她是火婴,又惊又喜,说怎么会不认识,我刚从曹大人府上回来,还提起姑娘,没想到你到这里来了。既然来了,就进去坐坐,我介绍戏班的人给你认识认识。
火婴抬头瞪着楼上的婺姬和木子李等人,说你戏班里的徒弟们我早领教过了,骗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你们汉人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然后又气呼呼地对着李渔,说我不进去,为什么要骗我?
李渔歉意地笑了笑,解释这是误会,自己并没有存心想骗她。当时在芦花岛上情况危急,怕暴露了真实身份,引起那帮人的怀疑,所以就谎称木子李,是避难避到岛上去的。如果自己不假冒木子李,还怎么接近她和李乡君,怎么能掩护她们离开芦花岛。
火婴一时想不出说什么话反驳,声音轻了下来,仍然责怪,说那也不能把我蒙在鼓里,害得人家还傻乎乎地到处找木子李。
李渔向火婴赔礼,承认是自己的不是,请她不要再放心上。哪天有空,唱段戏给她听,向她赔罪。
火婴友好了许多,眼神柔和,说自己不要他赔什么罪,就问他在芦花岛上说过的那句话还算不算数。
李渔连忙回忆,但自己在芦花岛上说过很多话,不知道火婴指的是哪一句。刚想再问,火婴自己说了出来,说你答应过要教我唱戏,不能赖账。
李渔恍然大悟,说绝不会赖账,所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火婴姑娘既然这么看得起我李渔,诚心诚意要跟我学戏,我当然愿意教。哪天有空就上门教你几出戏。
火婴笑了,原谅了李渔,说算你还是一个守信用的人,不用你上门,我来戏班学就行了。
李渔为难了,火婴身份尊贵,学几出戏权当自娱自乐,哪能正经八百地到戏班来学戏,连忙说恐怕有所不便,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你入了梨园行,有失姑娘的身份。
火婴急了,又翻下脸说什么身份不身份的,不让我来戏班,难道是怕我知道你的那些丑事?李渔一脸困惑,问我有什么丑事怕别人说道的?火婴涨红了脸,说你三房四妾还不够,还要和你那几个女徒儿,同一个碗里喝酒,同一只盆里洗澡,同一张床上睡觉。
李渔愣了半晌,又好气又好笑,说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话,什么我和几个女徒儿,同一个碗里喝酒,同一只盆里洗澡,同一张床上睡觉,我李渔的艳福真是不浅。这下子我是被你一棍子打死,成了一个大淫贼了。
火婴更加气呼呼了,说我没有胡编乱造冤枉你,是你那女徒儿亲口说的。
门外李渔和火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响,传到客栈楼上,杭姬听了不知所措,要拉着婺姬躲进屋里。婺姬拉住杭姬,说偏不躲,死不承认,看那个丫头还有什么招。
这时楼下火婴猛地拉住李渔的手,说要给他指出来是谁说的。李渔只好跟着,心里已明白一定是婺姬杭姬她们在背后如此编派他,真是岂有此理,非好好罚她们不可。走到楼梯口,火婴手一指楼上,说刚才她们两个人还在,一定是躲到房里去了。
不等李渔叫,婺姬探出脸来,杭姬紧随其后,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火婴手一指,说就是这两个小毛孩说的。
李渔显得很恼火,问婺姬和杭姬在背后编派过师父没有。婺姬不满师父生这么大的气,说什么也没有说过。杭姬声音低低的,说师父这么凶,好像对仇敌似的,有什么事,也要先弄清楚了,省得冤假错案,委屈了好人。
李渔没有更多发作,问她们为什么要骗火婴,跟师父一个碗里喝酒,一个盆里洗澡,一张床上睡觉。
婺姬抢先喊起冤枉来,坚决说她们绝不会不知羞耻,说这样的话,是火婴在冤枉人了,要不就是看错了人。
火婴连上几步楼梯,说自己记得清清楚楚,没有看错,又指着杭姬,说当时是她假扮你这个师父,她们两人合伙来骗我。
李渔当然什么都明白了,表情惊诧,说你们两个人小小年纪,越来越不像话了,看我不好好教训你们。说着便找东西,又一时找不到,索性脱下鞋子往楼上扔。但是鞋子没有扔上去,又落了下来,结果落到火婴头上,火婴先是怔住,然后恼怒地冲李渔吼了声,你鞋子扔我头上了。
李渔慌了神,说错了,错了,我不是扔你的,我是扔她们的。
婺姬、杭姬不禁乐了,站在楼上,笑出声来,说师父舍不得扔我们呢。
李渔真火了,说今天就是扔你们两个人,又脱下另一只鞋,往上面扔去,鞋在空中转了几转,碰在楼柱上,掉了下来,不偏不倚又落在火婴的头上。
一直躲在楼上的木子李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李渔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连忙赔礼。火婴气得胸脯一挺一挺的,说你根本就是扔我,捡起地上的两只鞋子就往李渔身上扔去。李渔走过去,也不躲避,让火婴扔自己出气。
楼上的婺姬不禁得意扬扬,说师父就是舍不得扔我们。
杭姬也声音甜甜的,说师父,扔痛你了,我们给你揉。
李渔抬起头,高声大骂起来,火婴再也忍不住,眼泪落了下来,转身就冲出了客栈的大门。李渔赤脚追到门外,火婴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好沮丧地回到客栈。婺、杭二姬下楼劝李渔,说火婴是个任性的主儿,犯不着追她,由她去。
李渔一脸严肃,说你们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你们得罪了她,闯下大祸了。
婺、杭二姬一时紧张起来,说我们这么做,也是怕她骚扰师父,也是为师父好。李渔声音低下来,说别找理由了,赶紧找她认错,我们吃戏饭的,求的是过安稳日子,不要说千金小姐,就是普通百姓,也得罪不起。你们如此下圈套捉弄别人,总有一天会给戏班引来灾祸。
婺姬、杭姬和木子李见李渔动了真气,低着头,不敢再说话了。
李渔望着自己的赤脚,一时也想不出怎么办才好。婺姬小心翼翼地问火婴究竟什么来历,总不会是什么公主吧?李渔在她头上敲了一下,说还真给你猜对了,她不是真的公主,也跟公主差不多,不过你们可不要到外面乱说,惹出什么事来,那真要砍你们的头。
婺姬不禁瞠目,害怕了,说她真是公主,那她这么恨我们,一定会到皇帝那儿告御状的。
李渔见她们吓坏了,又安慰说那倒不至于,你们还是小孩子,不好计较,还有师父毕竟在芦花岛上救过她一次。可你们要知道,王永康对戏班虎视眈眈,想把我们吞并,变成吴三桂家班,眼下戏班面临着生死危机啊。现在只有曹大人,当然还有他的女儿,就是你们得罪了的这位姑娘,是唯一能够帮助我们对付王永康的人。
婺、杭二姬低着头,说师父,我们知道错了。
一会儿,李渔又转怒为喜,告诉他们戏班要进京唱戏了。见徒弟们又高兴又惊诧,李渔显得踌躇满志,说再过两个月,皇宫里将有大喜事,曹尔玉大人要送上一份大大的贺礼。
众人面面相觑之后,抢着猜测起来,木子李猜的是苏杭美女,杭姬猜的是金银财宝,婺姬担心了,怀疑是要把她和杭姬选进宫去。李渔打断他们,说是我们戏班,曹大人的这份厚礼,就是请李渔戏班进京唱戏,送上几本大戏,你们一定要好好地唱,一定能誉满京华,轰动紫禁城。
婺、杭二姬不解,说现在不是大明了,给大清的皇帝唱戏,不怕别人说我们?
李渔怔了怔,说我们不过是唱戏的,在大明朝也是唱戏,如今大清了,要是不唱,那不饿死呀,大明朝已经回不来了。
大家一阵沉默,然后又担忧起来,说王永康抢先一步叫我们改籍,变成吴三桂家班,那王永康怎么肯善罢甘休。李渔心中冷冷一笑,说李渔戏班任谁也改不了,抢不走,曹尔玉盛情难却,我李渔机不可失,真是天不亡我李渔家班。只要咱们把看家的本领都拿出来,用心去唱,把每本戏都唱好了,曹尔玉满意,那大清的太后、皇帝看了高兴,不用说王永康,就是平西王吴三桂也奈何不得。
婺、杭二姬醒悟过来,问皇宫里什么大喜事?
李渔故作神秘,说皇上又要娶老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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