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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浙江左布政使张缙彦空设戏局
书名: 审判日 作者: 王霄夫 本章字数: 13092 更新时间: 2024-12-09 09:30:20

河南归德人张缙彦是崇祯四年进士,十三年之后做到了正二品兵部尚书,却也遇到了危难之秋。洗清永远也无法洗清的污点,成为他今后多少年唯一要做的事。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七日,李自成攻北京,传言临危受命的张缙彦与大太监曹化淳打开了正阳门,放李自成大将刘宗敏进入北京。十八日晚,李自成军攻破北京内城,崇祯鸣钟召集百官,却无人到来,又听近侍说了张缙彦私开城门一事,悲叹君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

清军入关,张缙彦回归德老家募兵抗清,失败后逃到江南,效忠南明,两年后又失败,走投无路之下,在南京被洪承畴招降。

张缙彦入清后,为山东右布政使,顺治十年底,转任浙江左布政使。

洪承畴之所以能够招降他,是因为洪承畴充分展示了对他的信任,相信他即便被逼无奈,也绝对不会打开正阳门的。

张缙彦听闻此言,感激涕零,同意入清。但他发现之前的污点并没有洗清,反而又给他增加了新的污点,人们对他打开正阳门的批评再次甚嚣尘上。

渐渐地,张缙彦开始怨恨洪承畴,要不是洪承畴花言巧语,威胁利诱,自己怎么会上当投清。与洪承畴划清界限,还自己一生的清誉是他最大的愿望。

作为朋友,李渔认为当初毕竟是洪承畴把他招降了,保了他的性命,劝张缙彦好好地当布政使,在位子上为前明做些善后,为大家暗中当个靠山。

他遇到故人,最想说的一句话,就是我真的没有打开过正阳门啊。

由于通缉令没有解除,兰溪人李渔在浙中穷山恶水间辗转数年,一直过着逃犯的生活。看到前面几个名气较大的地方抗清首领被放了出来,李渔想过去官府自首,但又觉得风险很大,万一满人的政策收紧了,回到顺治二年前,自己肯定会被杀头。留在金华,熟人太多,知道他上山抗过清的人不少,不排除其中会有告密者把他出卖。充分评估之后,李渔决定离开兰溪,离开金华,于顺治八年秋来到杭州武林门外,租了一处房子定居下来,两年后,在杭州自组戏班。后来通缉令从金华跟到了杭州,李渔沉静了一段时间,发现没有人举报他,更没有人来执行,于是胆大起来,又开始在杭州各个场所公开露面。

李渔原来叫李仙侣,明万历三十九年生于江苏如皋,金华府兰溪县其实是他的祖籍。崇祯八年,按科举有关规定,年已二十四岁的李渔回金华原籍参加考试,取得府试第一名,取得了生员的资格。浙江提学将李渔的考卷印发至全省儒生,作为参考范文。崇祯十二年,李渔赴杭州参加乡试,结果榜上无名。崇祯十五年,因洪承畴松山降清,举国慌乱,李渔赴杭州赶考途中遇到民变,半路折回,在家中陪同病重的母亲,直至病逝。因有此一段,他对洪承畴绝无好感。三年之后,清兵进入江南,浙江全境很快陷落。从此李渔与功名再无交集,在兰溪老家盖好伊山别业后,一心一意到外面闯荡,广交各路朋友,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洪承畴在兰溪看戏的那天,李渔接到了正白旗正二品副都统董阿赖发来的戏帖,为庆祝杭州旗营工程最后一道城门平海门的竣工唱戏。

顺治二年六月,清兵进入杭州,八旗将卒皆驻城中,顺治五年,定浙江绿营兵标兵三营,共三千人,巡抚二营共两千人,民舍、官寺都被征用占住。其后,正白旗正二品副都统董阿赖率师驻防杭州,上请朝廷,要求在杭州城中圈地建筑专门的统一驻防旗营。朝廷责成浙江巡抚、辽东人萧启元负责办理,结果选中西湖东北部湖滨中段至大运河,仁和县的住宅基地及田地八百亩,钱塘县居民住宅地三百亩,共千亩土地作为旗城,加以圈建。旗营呈长方形,周长约十里,顺治七年主体建筑陆续完成。设五门,延龄门、迎紫门、平海门、拱宸门、承干门,水门三座,驻防旗兵近四千人。

几乎与董阿赖同时,浙江左布政使张缙彦早两个月前预订的戏约如期而至,时间恰好与旗营竣工典礼同一天。张缙彦是洪承畴同年进士侯恂的河南新乡同乡,崇祯四年进士,从清涧知县、户部主事、翰林院编著修、兵科给事擢升至正二品兵部尚书。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七日,李自成攻北京,外界传言临危受命的张缙彦与大太监曹化淳打开了正阳门,放李自成大将刘宗敏进入北京。十八日晚,李自成军攻破北京内城,崇祯皇帝鸣钟召集百官,却无人到来,大声悲叹:君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清军入关,张缙彦回新乡老家募兵抗清,失败后逃至江南,效忠南明,两年后又失败,在南京被洪承畴招降。入清后,为山东右布政使,顺治十年底,迁浙江左布政使。两个月前,从山东调任浙江的张缙彦恰好与回闽南的洪承畴同行,一直送富春江边,在严子陵钓台话别时,张缙彦再三挽留,请洪承畴转去杭州稍作停留。洪承畴归乡心切,没有答应,但约好来年初回程时,一定到杭州品茶看戏,小住几日。张缙彦到杭州就职后第三天,就拜访了李渔,并约下第二年正月的戏单,令李渔十分感动,但想不到会与旗营的戏单发生冲突。李渔因为与张缙彦已成朋友,希望他改日期,张缙彦却态度坚决,说这是根据一个重要人物的行程周密计划的,绝不能更改。后来张缙彦与董阿赖商量,董阿赖竟然作了退让,不仅同意李渔先完成张缙彦的戏约,而且更改了竣工典礼的日期。其中原因,直到得知洪承畴要来杭州的消息,李渔才恍然大悟。

最早告诉李渔洪承畴要来杭州的,是一个叫李乡君的神秘女子。

当时,李渔领养了两个孤儿,后来成为他最得意的弟子。一个是从金华婺江边收留的女孩,取名叫婺姬,当时婺姬与一群北方过来的流浪儿童在卖唱,李渔注意到一个特别清亮的声音,只见满面尘垢,以为是个男童,领回后,亲自为其沐浴,竟然发现原来是一个肌肤雪白的女孩,连忙为其穿衣,细问之下,女孩自称来自北京,张口之间,冒出几句难懂的话,李渔当时认为是朝鲜话,猜测她的母亲是一个嫁入明室的朝鲜人。还有一个到了杭州后收留的女孩,取名叫杭姬,饥饿难当的杭姬在天香楼前乞食,但目眶清透,头发金黄,看上去像西域胡族。李渔请她吃了一顿饱饭,知道她也从北京逃难过来,过长江后,与大人失散,李渔盘问其家世,杭姬隐约记得自己长得像母亲,出行都有锦绣马车。之后坊间风言风语,认为年过四十的李渔占有青春活泼的雏儿,有人甚至怀疑他奸污幼女,要到官府告他。

其实当时李渔喜欢的是像李乡君这样成熟的女性。传说这个李乡君正是秦淮八艳中的那个李香君,她与侯方域的传奇故事,使她成为当时江浙一带的名人,而才情并茂的李笠翁与为人正直、内心丰富的李乡君之间传出交好的风言风语,从来没有人加以记述,当时二李本人也是矢口否认。更诡异的是,据记载,李香君其间从未到过杭州,那个自称李乡君的人很可能是同姓同音而已,或者是假托其名。

李渔和这位李乡君第一次相遇是在涌金门外的西湖书社。

其时李渔落脚杭州数年,《笠翁诗集》、笠翁小说《无声戏》,由新任浙江左布政使张缙彦资助刻印,正在热销,只等售罄。有了资本,李渔打算在城内吴山下购置一块好地,盖一所宅子,将兰溪乡下的原配徐夫人、二夫人曹氏及两个女儿接过来同住,做一个地道的杭州人。张缙彦无疑是李渔的贵人,两人都早已知道对方,数度交往,便成了好友。张缙彦把李渔当成知己,后来一直全力相助,是由于李渔完全相信张缙彦对于当初打开正阳门一事的解释。张缙彦逢人就说,他不但没有和曹化淳一起打开正阳门,反而是拼死抵抗李自成的大军,最后上吊自尽不成才壮烈被俘,多数人认为这是张缙彦的一面之词,报以冷笑,甚至谩骂,只有李渔等少数人有自己判断,并认可了张缙彦的说辞,报以理解和同情。

对于李渔的理解和同情,张缙彦曾经激动得失声大哭,从此心存感激,对李渔的事业予以无私的支持。

温暖的阳光下,李渔坐在堆放了许多银子的方桌前,正在等待店家和他结账。道姑打扮的李乡君戴着一小片面纱,隐约盖住了小半张脸,但露出的双眼显得美丽睿智,极有光彩。她径直过来,把李渔当成了伙计,问他买了一本《无声戏》,也没有什么话,放下银子,拿起书就走。后来有人告诉李渔,刚才露出半张脸的女子叫李乡君,其实就是李香君。李渔一阵欢喜:原来李香君真的在杭州。但当时忙于售书,并没有跟出去或者继续打听。之后他加入杭州最有名的文学团体西泠诗社,与金华时的故交丁澎、辞官告假的著名诗人吴伟业及西泠诗社的主要赞助者徽州商人汪然明等,同游里西湖的岳坟,拜祭岳飞,再次与闻讯参与的李乡君见面。

岳飞墓前,李渔即兴写下了七言绝句《谒岳武穆王墓》:

忠臣尽瘁矢无地,万死甘心奈屈何。三字狱成千古恨,从来谤语不须多。

当时李乡君看着李渔写下的诗,不禁低唱轻吟,从面纱里面飘出这四句诗,赞叹一声,也没有更多的言语,便悄然离开了。这次岳坟相遇,李渔显然给李乡君留下了良好印象,但两人仍然没有继续来往。

一直到了顺治十一年初,洪承畴临来杭州之前,李渔和李乡君才再次见面。

娄平从兰溪回来,一筹莫展,经张缙彦指点,娄平好不容易打听到李乡君寄住在葛岭上的抱朴道院,兴冲冲地送上布司衙门的请柬。

李乡君问为什么要请自己到布司衙门看戏而不是戏场,娄平却对她卖起了关子,说有位大人点名要请她,但不方便在戏场这种地方,至于这位大人是谁到时候就知道了,千叮万嘱要她明晚一定要来。李乡君冷冷地推还请柬,说原来请我看戏还另有其人,请客的人是谁都不知道,我是不会去的。僵持了许久,娄平只好托出实情:点名请她的是洪承畴洪大帅,不能推辞,到时候,一定得去,因为洪大帅惦记李姑娘。

李乡君听到洪承畴的名字,表面还正常,但一股仇恨之火已经涌上心头。她想开口大骂一通,面纱也随着吐出的气息飘浮起来,又想这些话骂给娄平听也没有用,还不如不骂为好。于是马上喝了口凉水,使自己镇定下来,声明自己从南京繁华之所到杭州冷清道院,是静养读书来的,热闹喧哗的场所,她真的不想再去,何况是官府衙门。最主要的是她是李乡君,而不是李香君。

但娄平却表示自己已经暗中作过调查,知道李乡君曾对别的道姑提起自己经历,与李香君没有差别。同是明天启四年,即逢甲子年,生于苏州阊门枫桥一带,同是兄妹三人,同是八岁时,即随养母改吴姓为李。说起父亲,同样因为是东林党成员,被魏忠贤一党治罪后家道败落,漂泊异乡,同样是随同养母入住过秦淮河畔,同样是诗书琴画歌舞样样精通,同样是刚满十六岁那年见过侯方域。这些情况,听起来扑朔迷离,令人费解,但天下事哪有这样巧的,此李乡君就是那李香君。更让人惊诧的是,李乡君说李香君在苏州与侯方域曾经欢喜重逢,侯方域发誓要让李香君过上好日子。听起来,仿佛是她亲历一样。娄平显示自己不想揭破,说李乡君和李香君还不都一样,就像别人经常把他说成楼平一样。后来他看到李乡君手中的《无声戏》,突然笑了,说恐怕你会去的,你喜欢看李渔的书,给你透露一句,明晚请的就是李渔戏班。

娄平一离开,李渔领着杭姬、婺姬她们去游宝石山,经过了抱朴道院,正好从窗户里发现了李乡君。李渔急忙从假山上攀上去,一跳就跳到窗前,刚想说敬慕之类的话,李乡君先是披上面纱,然后对着窗外,出言直率,说我不是李香君,我是李乡君,乡野的乡。李渔正感到局促,李乡君拿起他的《无声戏》,说读笠翁新书,是一种享受。李渔不由得惊喜,趴到窗沿,说李姑娘过奖了,随后发出邀请,说近日有新戏上演,如有闲暇到戏班指点一二。

李乡君这时想起娄平请李渔戏班去布司衙门唱戏的事,态度突然转冷,讽刺李渔说客气了,谁不知道李笠翁是传奇大家、梨园名人,我李乡君哪有资格说三道四。见李渔愕然不解的样子,李乡君感到也许事出有因,自己该听李渔解释,于是问布司衙门请戏班唱戏,可知道是为谁唱。李渔想不到李乡君竟然知道这件事,犹豫了一下,如实回答说,布司衙门请了杭州的儒士诗友,都是乡君姑娘这样的名人。

李乡君又问,张缙彦没有告诉过你,请了什么朝廷大员。不等李渔回答,李乡君把请柬往窗外一扔说,听说洪承畴正从兰溪赶往杭州,这朝廷大员就是洪承畴。李渔捡起请柬一看,连说不可能,洪承畴怎么还敢到杭州来呢。李乡君一板一眼,说自己不过是提个醒,唱与不唱,外人不好强迫,布司衙门也请我了,但我是断然不会和洪承畴一块儿看戏的。要不是洪承畴投降清廷,挥师南下,这江南何至于这么快就沦为满人的天下,要不是洪承畴献计在江南开科取士,侯方域这些人就不会去考什么功名,你们崇敬的那个李香君和侯方域又何至于分手。

李渔这时才明白董阿赖为什么会让戏给张缙彦,原来是为了洪承畴。李乡君不去官府应酬,符合她的作风,真是性情中人,令人佩服。但李渔又想李乡君竟然提到了侯方域,看来是动了真气,也误会自己了,连忙表明自己也不是谁请都去的。对官府之请,自己有言在先,有三种人不给唱戏。接着声音朗朗,说出一番令李乡君刮目相看的话来:所谓三种人不唱,这三种人,第一就是不给钱的人,戏班以戏为生,没有唱白戏,喝西北风的道理。第二就是对戏班待遇不公的人。戏班子弟吃百家饭,但也是客人,吃喝二等不是待客之道。这第三就是不懂戏的人不给唱,对牛弹琴,岂不辱没了我皇皇戏文。其实这三不唱,不过是李某为戏班要一点尊严罢了。好一个三不唱,李乡君听了,不禁激动。李笠翁果然与别人不同,其用心良苦,她自然明白,不论市井唱戏的还是乐坊歌舞的,最重要的就是尊严。

李渔又解释张缙彦恰好给钱,管吃,懂戏,算是好友知己。

李乡君又口含讽刺,说李班主等着拿双倍戏金吧。李班主有三种人不唱,我心中却有三种人最为厌恶。这一是把大明葬送的奸臣和贪官污吏,包括开了城门向李自成投降、也算李班主好友的张缙彦;这第二就是那些屠杀江南百姓的满人刽子手;第三也是最恨的,就是像吴三桂、洪承畴这样丧失气节、卖国求荣、贪生怕死之人。尤其是洪承畴,更是可恶。他总督江南之时,进献开科取士之策,笼络人心,分化江南士人,摧毁人们的意志,江南读书人中有多少人上当受骗,被其利诱。

这时一阵风吹来,李乡君的面纱飘起来,李渔忍不住再次靠近窗户,想把李乡君看个仔细,但李乡君却别过脸去,不与他照面,还让他退后几步。李渔连忙一边后退,一边由衷地称赞李乡君,称其厌恶三种人是志存高远,李某的三不唱不能同日而语。但李某以为,张缙彦开城门一说,恐怕是讹传,还有那些考取功名者也无可厚非,他们也是出于无奈,就像侯方域。

不等李渔说完,李乡君突然要关窗户,李渔自知失口,刚想道歉,李乡君已经下了逐客令,说时候不早了,你走吧,改日再聆听教诲。

李渔离开抱朴道院,上了山,在鲜花盛开、绿树成荫的山顶,教杭姬、婺姬学《风筝误》新词,心里却一直想着李乡君的话,思谋如何想办法回绝张缙彦的这票戏。《风筝误》是李渔离开隐藏的山林,回到杭州以后新写的传奇,试演过几场,观众反响很好。婺姬、杭姬发现李渔此时显得情绪低落,一齐靠过来要安慰他。李渔心里一暖,爱怜地把手放在两个人的肩膀上,感到一阵欣慰。这两个女弟子虽然才十一二岁,确实是唱戏的好材料,他看好她们,要造就她们,她们年纪还小,只要日后努力,就能成为响当当的名角,唱红大江南北,甚至唱到北京城去。婺姬和杭姬上前撒娇地依偎着李渔,说师父不是说过,我们是您的婵娟吗,我们一定不辜负师父。李渔心情好了许多,开始教她们唱《风筝误》,日后杭姬演詹淑娟,婺姬唱詹爱娟,将来她们两个都是他的婵娟,当年屈原只有一个婵娟,而他却有两个。

此时保俶塔那边,木子李陪着一位客人,打断了师徒的教唱,这位客人正是企图行刺洪承畴未遂、跳入兰江逃走的文进通。他走过来站在石板上,向李渔作了一个揖,说了一句听起来没头没脑的话:日月在天永不落。

日月者,明也。李渔前几年和木子李他们在浙中山区抗过清兵、打过游击,一听这是反清复明组织的联络暗号,马上知道了来人身份,打发婺、杭二姬到湖边去背唱词,吊嗓子。等婺姬、杭姬离开,李渔让木子李和文进通坐下,提醒说杭州这地方,到处是满人耳目,可得小心。

文进通喝了一杯茶,问李渔明晚是否要带戏班到布司衙门去唱戏。李渔奇怪这事怎么谁都知道了,点点头说是为一个朝廷大员接风洗尘,定金已经付了。文进通问是否知道这位朝廷大员是谁。李渔想了想,说只知道是一位汉人大员,喜欢听汤显祖的戏,姓甚名谁,他并不清楚。李乡君跟他说这位朝廷大员是洪承畴,其实他不太相信,于是摇摇头,反问文进通是否知道是谁。

文进通嘴里恨恨喷出洪承畴三个字,并表示自己在兰溪差一点杀了他。木子李也把当时的情形述说了一遍。李渔不由得一怔,洪承畴居然去过自己的家乡兰溪了。

文进通把自己的计划直言相告:跟戏班去布司衙门,再次刺杀洪承畴,有去无回,决心为国捐躯。李渔连忙劝阻,说洪承畴他认得你。文进通说我化上戏妆,他岂能认得我。李渔明白了文进通的意图,显得不安起来,说到时候一定戒备森严,即使杀得了洪承畴,又何必白白送死呢,再说张缙彦还请了许多在杭州的前明儒士名人,总不能让大家一块儿受牵连。

文进通激动起来,说他们如果能为大明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应无怨无悔。杀死洪承畴,替大明报仇,替江南成千上万的百姓报仇,机不可失,都说李班主心系大明,旧恩不忘,报仇大事,不能袖手旁观。

李渔连连摇头,说自己当然可以例外,被请去看戏的前明旧臣、文场书生也可例外,张缙彦更可例外。他指着亭子外的婺姬、杭姬,说你送死不算,她们怎么办,她们还是孩子,她们稚嫩年华,只知道学戏、唱戏,图个温饱,国家忠义,前明大清的,于她们何干。万万不行,大不了不给洪承畴唱戏。

文进通不禁失望,但坚持要跟戏班一起混进布司衙门,至于具体办法,明天再到李宅商量。李渔知道拒绝也没有用,只好思谋缓兵之计,说明天不用到我宅中了,到时候我想办法通知你就是了。木子李送走了文进通,然后回来,对李渔说自己不想回兰溪了,李渔说那就留在戏班吧,正好用得着。两人叙旧,木子李怕被责怪,就把假托李渔唱《首阳山》得罪洪承畴这一段隐瞒了。

第二天不等李渔通知文进通,娄平又先到了一步,把李渔戏班早早请去了。

刚到后半夜,娄平带着一队营兵突然来到李宅。听到声音,一夜没有入睡的李渔紧张地从床上惊起,以为自己与文进通见面的事被人发现了,心里一阵慌乱,勉强镇静一下之后,迎了出去,木子李去开了门。原来是张缙彦请他带戏班到布司衙门。李渔顿时放了一半的心,回头吩咐木子李把人都叫起来,收拾好各自的戏服妆奁,跟他们走。这时婺姬、杭姬披头散发、衣裳不整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吵着要一起去,李渔只好让她们快去穿好衣裳,稍作打扮,然后再一起走。

戏班一大半人,约有七八个,纷纷回到自己房间,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最后在营兵的严密监视下,戏班的人手上拿着的行头、道具,特别是兵器等物,一件件检查后走出宅门,分别上了马拉的篷车,乘着月色,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布司衙门。娄平将戏班的人带到一个大房间,宣布从现在起,戏班最好住在这里,吃在这里,拉也拉在这里,谁也不要离开半步,一直等到明晚唱完戏。李渔一看,这不等于把戏班关在这里,说你看我们十来个人,男男女女,挤在一间屋子里算什么待遇?说着就要去找张缙彦。

娄平连忙说好话,布司大人交代,委屈李班主一个晚上,戏金加倍。见李渔还是不快,娄平索性说出实话:明晚张大人请的是洪承畴洪大帅,布司大人半夜里请你们过来,也是为你们好,怕你们嘴杂,走漏了风声,到时候引来刺客,这个责任谁也承担不起。事关洪大帅安全,跟张大人说也没用。

李渔脱口而出,说真的是洪承畴,事先没有说清楚给他唱戏呀。娄平拱拳向上,神情尊敬,说洪大帅盖世英雄,给他唱戏是抬举你。

李渔说我们开家班的,唱戏活口,图的是几个钱,给谁唱还不都是一样。娄平不理李渔,离开房间,李渔不禁责备自己不听李乡君的劝,忙追出去,要娄平告诉张缙彦,自己半夜里来半夜里去,感染风寒,坏了嗓子,明晚的戏唱不了,还是另请戏班吧。

娄平只想离开,头也不回,说洪大帅点的就是李笠翁的戏班。

此时,天蒙蒙亮,一夜未眠的李渔也不想再睡了,掀起隔帘一角,看到婺姬、杭姬还在熟睡,想叫醒她们,又不忍,一个人走到门外,发现四周都是营兵,后来想到布司衙门的后花园很大,是江浙园林的典范,今天不如趁早去看看。于是一个人来到后花园,只见园内古木参天,鲜花盛开,飞鸟惊起,撩动了清晨的安静,旧有的断柱和残壁表明这里也曾遭兵燹。李渔不禁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心中又升起一番感慨。前明时,这里原来也是布司衙门,清兵南下,曾经炮火,几乎毁掉,留下这一堆断柱残壁,至今没有清理。但这些树木花草却一逢季节,仍然生机勃勃,郁郁葱葱!这里正是练功吊嗓子的好去处,可惜改朝换代之后,依然是官府地方!这情景又如《牡丹亭·游园》一出,李渔不由兴起,也不在乎不远处的娄平等人,站在断柱上,望着远处湖水,目中无人地唱起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这时候在一边的张缙彦也不禁鼓掌,李渔一时也没有理会他,忽然停住,在断柱上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张缙彦上前,问李兄怎么了?李渔指了指眼前的院落,说这场景,这汤显祖的《牡丹亭》,让他想起多少前朝故事,联想起今晚自己竟然要为洪承畴唱戏,更觉得无趣、无奈,唱了今晚这一出,别人会怎么看自己呢?以前听说过这洪承畴是个赏家,也有风雅情趣,但他这个赏家,那是在以前,是前朝的事了,后来他带兵打仗了,心中只想着杀人,这双手一旦沾上鲜血,这赏家的兴致,这赏家的情趣怕是早就没有了。何况他现在是大明的叛臣,这江南百姓更是视他为不共戴天的仇人,要是演了今晚的这场戏,怕是以后有很多人会朝自己吐唾沫、扔石块了,李渔戏班怕是无法在江南立足了。

张缙彦沉默着良久,说想那么多何苦呢。李渔摇摇头,看情形今晚的戏不唱也不行了,何况戏金都收了,就是因戏金丰厚,自己才不问清楚就答应了。收了戏金还可以退,可是现在人被押到这里,骑虎难下,脱不了身了。

张缙彦摆好一桌茶饭,握住李渔的手,拉他入座,说这次算我欠你的。李渔问他这次既然请的是洪承畴,为什么还要请那么多心系前明的杭州名士。张缙彦诡异一笑,说自己不仅刻意安排了杭州名士,还同时向洪承畴的一些同科进士和几名故交发出了邀请,如原候任浙江按察副使赵则鸣、原国史馆编裁文瑞方等,他们都应该在赶往杭州的路上,最晚今天到杭州。

李渔不禁惊诧,说你让他们与洪承畴坐在一起看戏,这怎么行?张缙彦得意,说我不仅让他们一起看戏,而且还要一起吃饭,一起议论前明旧事,来个三司会审,让洪承畴在大家面前,不仅饱受指责,无地自容,而且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要为大明出这口恶气已经等了很久了。更重要的是,他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当众宣布与洪承畴绝交,说着把早就写好的绝交书读给李渔听,希望他提出意见,以便修改得更好。

李渔听完张缙彦充满激情的朗读,明白了他的用意,并没有提出什么修改意见,只是点点头表示赞扬。但他心里认为张缙彦此举太过荒唐,太过幼稚,只顾着沽名钓誉,冒犯了洪承畴,丢官不说,搞不好连同大家一块儿赔了性命。他抓住张缙彦,神情严肃,说痛骂几声、讽刺几句,哪怕洪承畴愿意表达忏悔之意,大家解了气,大明江山也回不来了,不如好好地当布政使,在位子上为前明做些善后,为大家暗中当个靠山。但张缙彦仍沉浸在自己的计划之中,听不进李渔的劝,说别人不理解,难道你也不理解。李渔说这不好,当初毕竟是洪承畴把你招降了,保了你的性命。张缙彦说要不是洪承畴花言巧语,威胁利诱,我是不会上当的,所以我这次是计划好的,洪承畴扶灵回程,过山东时,我就跟他约好了。我一直想制造机会,在天下人面前表明态度,与洪承畴划清界限,还我一生的清誉,不然我下了地狱都会备受煎熬,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李渔急了。张缙彦想借与洪承畴绝交,来洗清自己的名声,想法固然有可取之外,但没有实际意义,外人看来,像是一场狗咬狗的闹剧,谁都不会得一个好。李渔也不想给张缙彦泼冷水,只是问了句,如果有人借机行刺洪承畴怎么办?

张缙彦一听,不禁有几分慌乱,但马上又认为情况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他虽嘴上这么说,又赶紧找来娄平布置警戒。

到了中午,除了吴伟业、陆圻、丁澎等,那几个洪承畴故交赵则鸣、文瑞方等,尤其是同科进士一个都没有到,但布司衙门前围观的人却越来越多,而且赶也赶不走,娄平要去旗防营求助,被张缙彦阻止。形势尽管出现失控的苗头,但张缙彦仍然一心执行自己的计划,因此他接到洪承畴突然变卦、取消杭州之行的书信时,不禁大发脾气。好一个洪承畴,说不来就不来了,看来他真是诡计多端,比自己精明,让自己为他花钱请戏班,还正儿八经地点了什么《牡丹亭·寻梦》,把自己耍了一通。看来洪承畴是怕刺客,虚张声势,好让那些要杀他的人都赶到杭州,他却来一个金蝉脱壳,轻轻松松地往北京走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太高明了!更可悲的是,他避开了自己苦心布下的局。想到这里,张缙彦不免大感失落。

到了傍晚,戏班进入灯火通明的厅堂时,张缙彦也没有情绪顾及其他宾客,只要求李渔不要再演《牡丹亭》了,说听了有几分难受,总让人想起往事,不如来点俗的,李兄编的戏文传遍市井街坊,很多人喜欢看,就唱李兄新编的传奇,乐上一乐。李渔左右前后看看,表情惊奇,问洪承畴不喜欢听《牡丹亭》了?

张缙彦苦笑,说洪承畴不来了,皇上急召他回京城了。

顿时间,大松了一口气的李渔也觉得有几分可惜,洪承畴倒是一个赏家,不来听他李家班的戏,也算他的遗憾。但最终李渔如释重负,活跃起来,说不唱《牡丹亭》也好,这样就可以唱别的更新鲜的戏文,就唱一出拙作《风筝误》。

锣声响起的一刹那,李渔忽然想起文进通行刺洪承畴的计划,连忙走到张缙彦边上,说既然洪大人不来杭州,不到府上来看戏,不如对外界讲明了好。

张缙彦不解,刚想问清楚,李渔说洪承畴要来府中看戏,为不走漏风声,大人半夜里就把戏班请来,怕的什么?

张缙彦不承认自己怕什么,说自己没什么好怕的。李渔把话挑明,说大人不怕,可这洪承畴怕,他怕有人行刺于他,既然他不来了,张大人自然就不用担心了。不过外面有些企图对洪承畴不利的人并不知道他已经不来了,万一惊动了董阿赖的旗营,怕是引发一场血灾,张大人索性讲明了,也省得有人到这里闹事。

张缙彦连声说言之有理,当即叫娄平过来,要他马上到外面宣布洪承畴不来杭州的消息。但门口文进通和一些怀着同样企图的人认为娄平他们散布的是谣言,断定洪承畴诡计多端,搞的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唱的是空城计,于是坚持在司衙外虎视眈眈,伺机起事。直至后来从小巷里走过来一位素衣女子,当众确认了这个消息之后,人群才陆续散去。这位素衣女子称文进通等为各路英雄,告诉他们说洪承畴不仅不在布司衙门,而且根本就没有来杭州,劝大家还是赶紧离开。

众人看到这位素衣女子,一时都安静下来,这位素衣女子正是李乡君。见大家一时不肯散去,李乡君继续说服,说自己原本是今晚司衙中的客人,但是后来张缙彦府派人告诉她,洪承畴不来杭州了。她敢断定这个消息是真的,大家赶快离开,不要做无谓牺牲。

文进通带头离开,其他人刚刚陆续散去,董阿赖就带着一队铁骑赶到了。挤在人群中观察的娄平连忙回到衙中,告诉了正在看戏的张缙彦,张缙彦悄悄擦了把汗,然后把董阿赖请进来一块儿看戏。

戏演完之后,张缙彦当着董阿赖的面,说今日看戏,倒看出一些滋味来,等有闲时还要听完《风筝误》后面几出,并把一包银子交给李渔,说日后司衙有什么喜庆,还要请李家戏班。李渔接过银子,又推了推,说张大人太客气了。

张缙彦把李渔拉到一边,低声讲出实话,说李兄不愧是编戏文的人,心中有奇巧之谋。要不是李兄提醒,今晚说不定真会有一场纷乱,甚至一场杀戮。

当晚,张缙彦冷静下来,把苦心写好的《与洪亨九绝交书》烧了。

因为洪承畴没有来杭州,娄平不太高兴,想迁怒于李渔,说我还是劝你一句,往后李渔戏班在杭州地方,只管唱戏,休管其他,更不要给张大人惹出麻烦,也许能过安生日子。再有,日后洪大帅总还要来杭州,如果点了你们的戏,不能推辞。

李渔点点头,说李某散淡之人,心中只有一个戏字,给谁都是唱。

但李渔想不到的是,一场危机正降临到他头上。

就在洪承畴路过兰溪的那一天,前明浙江提刑按察使司四品按察副使赵则鸣来到了李渔的老家。

万历丙辰科一共取进士三百四十四名,后来少了两人,一人是会元沈同和,另一人便是河南归德府的赵则鸣。因为事后有人揭发,沈同和试卷由二甲第三名的赵则鸣代做,二人即被除榜治罪。直到天启二年,有新证据表明试卷代做者或许并非赵则鸣,但认为事出有因,也就没有恢复他进士及第的功名,勉强起用为浙江布政使司经历司七品经历。其间因查办诸起风化案,使得地方道德文章,风清气正,为自己赢得官声,至崇祯十二年春上调京,任七品都监察佥事。李自成造反,朝臣无计可施,赵则鸣请赴前线,因官位低下,不被允许。崇祯十二年春由洪承畴与人联合举荐,任浙江提刑按察使司五品佥事,但没有到任。之后,洪承畴降清,赵则鸣考虑到两人以前的关系,迅速写血书对其进行讨伐,因而不受牵连。崇祯十六年,诏任浙江提刑按察使司四品按察使,赴任途中,清兵就攻陷杭州,赵则鸣仓皇逃往会稽山中,参加山民抗清。其间与黄道周有所呼应,兵败后传出死讯,其实他趁乱逃走,潜往江西三清山,入观为道士,后为云游道长。

两个月前赵则鸣接到张缙彦的邀请信时,既惊诧又感到不安。惊诧的是张缙彦居然有办法知道他在哪里,而且按照计划好的时间把邀请信送到他手上;不安的是自己作为顺治二年的通缉犯,既然张缙彦有办法找到他,清人的爪牙也就照样能够抓到他,看来自己的行踪尽在别人掌握之中。一开始他想尽快逃离,尽快销声匿迹,但后来还是因为在杭州能见到洪承畴,多年来一直想当面谴责这个大明最大的叛臣的渴望,最终占据了上风。

更重要的是,因为有此机遇,另外有一桩未了的心愿,霎时间变得清晰、强烈,使得他迫不及待,义无反顾,置生死于度外,毅然决然,前往杭州。

在离兰溪县城约十里路的下李村,道士打扮的赵则鸣带着侄儿赵僮,很快就找到了村口池塘边那座造型别致的李宅,也称伊山别业。崇祯三年,李渔从如皋回金华后,做了两件比较重要的事,第一件事是参加县试,最终得了秀才的功名;第二件事,就是自己亲自设计、施工,用了四五年时间,建造了看上去别具江南风格的宅院,并取名伊山别业。赵则鸣找到伊山别业时,开门的是李渔原配徐氏和二夫人曹氏分别所生的两个女儿。

徐氏正在中堂念佛,二夫人曹氏则在堂下缝制戏装。赵则鸣叔侄进门之后,佛堂前的徐氏站起来迎客,曹夫人则负责给他们泡茶。徐氏知道他们是来找丈夫的,其时李渔已经捎来书信,准备接她们去杭州,但不知眼前两个道士什么来路,就告诉他们说清兵杀到金华的那一天,李渔就离开这里了,她和二夫人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了,也一直没有音讯。

两个年幼的女儿似乎想说什么,被徐氏喝住,只好低头帮曹氏缝制戏装行头。赵则鸣不禁怀疑,戏装行头是戏班之物,一定是为李渔所备,怎么会不知道他到哪里去呢?徐氏一笑,仿佛看出赵则鸣的怀疑,解释说二夫人缝制戏装行头不过是打发日子罢了,并不一定是戏班用得着。

赵则鸣放下茶杯,表露出真实身份,介绍自己原是大明浙江按察副使赵则鸣。

大明按察副使?大明不是已经亡了吗?徐氏听了有些目瞪口呆,连忙关门,低声警告说这里已是大清的地方了,道长说话小心。

赵则鸣一听,不免忧伤。大明已经亡了,但是他赵则鸣既为大明官员,正在为大明继续尽职尽力。他抬高声音,说国家已亡,贫道不在乎自己的前途性命。徐氏似乎明白了赵则鸣的来意,一定又是想拉李渔做反清复明志士。于是摇摇头,说这几年已经有很多人做过说客,都没有用,他不会去的,清兵刚到江南的前几年,他也算到山上躲了几年,但到底耐不住寂寞,又回到了热闹的凡世,他的兴趣,他的热情只是在一个戏字,反清复明这样的大事,他怕是再也没有热情了。

赵则鸣心中冷笑,他这次专程来会一会李渔,岂是动员他反清复明。他赵则鸣生是大明官宦,死是大明英烈,他在继续为大明做事,但做的与那些人不同,这次来兰溪,另有目的,他要为大明完成一桩未了的事情。赵则鸣不禁严肃起来,问李渔去了哪里,请李夫人指一个方向。

徐氏口气也冷冷的,说要找李渔,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你就到戏班里去找吧,只要有戏的地方就可能有他。道长到兰溪老家找他,那真是找错地方了。又问找他到底有什么不了之事?

赵则鸣口气严厉,说不瞒李夫人,贫道这次来是替大明讨一笔小小的旧债。徐氏连忙问什么旧债,说我丈夫何时欠大明的旧债,怎么没有听他说起过呀?

赵则鸣缓了缓口气,说这笔债与李夫人无关,本来早该讨了,只因世道变了,贫道一时自顾不暇,奔走他处,迟了几年。

徐氏更着急了,说赵大人就直说吧,夫债妻还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只要有证有据,不管过了多少年,欠多少,就应该还多少,这房子,还有家中的田地都可抵债。

赵则鸣听徐氏这么一说,心中有些感动,在他眼中,李渔仿佛是西门庆,徐氏则更像吃斋念佛的吴月娘,吴月娘本是正经贤淑的妇人,后来下场不幸,都是西门庆害了她。这一联想,赵则鸣觉得自己有点为难徐氏,看来李渔确实不在家中,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不如先离开,到别处再找找。临出门,赵则鸣说话柔和了许多,说这笔债并非金钱,不敢惊扰李夫人,我们找到李渔,自然会跟他结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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