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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太子少保洪承畴遭遇刺客
书名: 审判日 作者: 王霄夫 本章字数: 12700 更新时间: 2024-12-09 09:30:20

明万历四十三年福建乙卯科第十九名举人洪承畴,于次年丙辰科殿试获二甲第十四名,捷报传来,举族欢庆。明末之时,洪承畴历经半生奋斗,誓为风雨飘摇的大明王朝的中流砥柱。然而崇祯十四年,清军围攻锦州,洪承畴率十三万兵马驰援,结果大败,率残部困守松山城,数次突围未成,城中粮绝,城破被俘。清兵将其押解至盛京,囚于寒室。洪承畴一心学文天祥,不肯投降。直到皇太极亲自临视,解下自己身上的貂裘给他披上。洪承畴感到一阵温暖,叩头降清。

其实在他心底深处,范文程的六个字让他感到了解脱的力量。

范文程向他劝降,洪承畴严厉斥责他数典忘祖,世祖范岳为洪武皇帝效忠,曾祖范鏓,正德进士、嘉靖兵部尚书,祖父范沉为沈阳卫指挥同知,祖祖辈辈食朝廷俸禄,你却投靠努尔哈赤,帮外族夺大明天下,必定背负千古骂名。

范文程并不反驳,只说了六个字:大明骨,大清肉。

洪承畴听到这六个字,极度震撼,愕然半天,久久没有吭声。

是呀,骨肉一体,只能合之,岂能分之?

松山陷落之时,北京讹传洪承畴殉国,崇祯帝大为震惊,设立祭堂,亲自致祭。洪承畴降清的消息传到北京,祭奠停止,举朝骇然。此后洪承畴余生,心中波浪再难平息,回想其时大明举国上下,都希望他成为又一个文天祥,不屈而死,而他却偏偏没有死,就因为没有死,他就得为大明覆亡承担罪责。

每一次躲过刺客之后,他只希望项上人头不会落到别人手里,这生前身后的骂名,他又能奈何。

前明太子太保、大清太子少保洪承畴入清后,三次回过福建泉州的南安老家,三次都遇到过刺杀或者说疑似刺杀。

为了躲过刺杀,洪承畴于顺治四年和顺治七年两次来回北京与福建,似乎都有意避开江浙,经江西、安徽南下北归。第三次回家是在顺治十年,他奉命经略湖广及两广、云贵五省,总督军务兼管粮饷,凡满洲亲王、公侯、将领、抚镇以及文官五品以下官员均受节制,兵马听其调度,一应抚剿事宜,事后报闻,看起来职权甚大,其实是让他为前方打仗的吴三桂等人做后勤保障。因为中间他得到消息,说清廷正与闽南沿海的郑成功军队谈判,以泉州划给郑成功管辖为条件,诱其降清。如果属实,洪承畴的老家将由郑成功管辖,以郑成功对降清的父亲郑芝龙的态度,必定对自己家族不利。情急之下,洪承畴顾不得向顺治请示,偷了个闲,私自沿长江而下,回了老家。到南京下船,遇上从山东转任浙江左布政使的张缙彦,证实了与郑成功谈判的消息。

洪承畴自福建匆匆回程,转道衢州,再从兰溪上船到达杭州。就在兰溪停留的时候,遇到了让他刻骨铭心、此生难忘的两件事:一是在兰江边戏馆看了一出戏,其内容让他深受伤害;二是看戏时遇到一次真正的刺杀,而这个刺客是自己喜欢的一个熟人。

洪承畴离开福建踏上赶往武昌的回程时,已是顺治十一年正月。

出仙霞关的那一刻,洪承畴感觉到这是他最后一次回老家了,回看生他养他的家乡,思想起前两次回老家的情景,内心激荡起对亲情的眷顾和诀别,但更充满难堪和痛苦。

七年之前,即顺治四年,洪承畴父亡丁忧,入清后第一次回到老家。

洪承畴出身南闽望族,父亲洪启熙,以孝道名闻乡里,娶妻傅氏,也是名门闺秀,所生三子,长子洪承畴,次子洪承畹早逝,三子洪承畯。洪承畴童年入溪益馆读书。因家境转贫,十一岁辍学,在家帮母亲做豆干,每日清晨到英圩埔走街串巷叫卖。当时本家长房洪启胤在水沟馆办村学,发现洪承畴极有天分且抱负不凡,免费收他为徒,重返校门。洪承畴在水沟馆读了五年书后,又到泉州城北学馆读书。洪承畴学习用功,博览群书。万历四十三年,二十三岁的洪承畴赴省参加乡试,为乙卯科中式第十九名举人。次年,赴京会试,连捷登科,为丙辰科殿试二甲第十四名,赐进士出身,可谓光宗耀祖。洪承畴入清后,一向以兄长为荣的承畯羞于见人,终日把自己关在房斋里,写字画画,放言与长兄洪承畴势不两立。洪承畴到达时正当中午,承畯在路口拦下他,到天黑才让他进入村埔。

守制期满,诏令洪承畴马上回京辅佐朝政,他希望能带母亲一起北归。傅氏口头上一百个不愿意,承畯更是竭力阻止,同时还在父亲灵位前,动员了族亲中的长辈,对长兄进行了一次凌厉的围攻和批判。

让妇孺等无关人员离开之后,三弟承畯关好门窗,直奔主题,首先重复了几次写给洪承畴书信中所提的谴责之词,严厉诘问他此生为何辜负大明。

洪承畴态度平和,甚至有几分谦卑,充满感情地回顾了自己的从政经历,点头承认大明对自己不薄。天启二年任浙江提学佥事,两年后升迁两浙承宣布政左参议,天启七年升陕西督道参议,历经擢升,至陕西三边总督,崇祯十二年春改任蓟辽总督,主持边事,贵为大明太傅、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大明何曾怠慢过他。

承畯激动之下,甚至拍起了桌子,大声说你既然觉得自己有愧于大明,有愧于家乡父老,有愧于恩师,难道不应该跪请认罪?

洪承畴不计较承畯的无礼,也不与其他人有更多的争论,只淡淡一句,都过去的事了,对与错,后人评说,自己愧对的是先父,不能为他送终,说着便跪了下来,向父亲灵位拜了三拜。

最后,包括母亲傅氏在内的所有人都支持承畯的提议,一致认为清朝的官没有什么好做的,劝他不要再为清廷效命,想办法辞官回乡。

对此,洪承畴无法答应,只能耐心地进行解释。清廷入京后,对他十分器重,以他仕明时的原职衔任命他为太子少保、兵部尚书,授秘书院大学士,成为清朝首位汉人大学士,情同再造。更重要的是,皇帝和摄政王多尔衮对自己慰劳备至,宠信有加,甚至一连数日召见垂询各省应兴应革之事,包括袭用明朝的许多典章制度等建议,无不采纳。自己入清,正可以做一些事,保护一批人,例如劝谏不崇信孔孟的宣导儒家学术,让满人官员习汉文,晓汉语,让前明士子参加科举,促进满汉合流。

承畯生气的是兄长居然还为自己评功摆好,操起桌上的砚台往洪承畴脸上投掷过去。

洪承畴头一歪,避过,仍不计较。

傅氏却感到长子的话有几分道理,阻止承畯继续为难兄长,随后斥退所有人,对长子进行单独问话。她对洪承畴投清的经过再三盘问,希望弄清楚心中的怀疑。首先突然问洪承畴,劝降你的人是不是你的契儿?

洪承畴脸色大变,赶紧伏地,连声否认。

傅氏又问,不是契儿那是契弟吗?

洪承畴已是一脸汗水,恳请母亲相信儿子,发誓说无论与那个范文程还是那个叫皇太极的人,绝对没有什么契兄契弟或者契父契儿的关系。

傅氏相信了儿子的话,解除了心中最严重的怀疑,如释重负,但又要他说明,是否如外界所骂的那样,是皇太极妃子小博尔济吉特氏诱惑了他。

关于这一段使家族蒙羞的情节,承畯在傅氏面前作过详细的描述:

当夜皇太极派宠妃小博尔济吉特氏携人参汤到兄长囚所,见他闭目面壁,毫不理睬,于是言语娇嗔,劝他即使绝食,也要喝口水而后就义,居然先将参汤喝进自己口中,然后再喂入兄长嘴里。望着迷人的红唇,兄长竟迎上去喝了一口。小博尔济吉特氏又如此再劝,兄长竟连饮了几口,只觉得下腹燥热难当,忍不住便与小博尔济吉特氏拥抱起来,竟然行了男女之事。后来兄长得知那夜把壶劝饮的丽人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庄妃博尔济吉特氏时,不胜惶恐,可是皇太极和庄妃待他态度如常,好像根本没有发生此事。内心惭愧的兄长越发感激,决心死心塌地为大清效劳。

只有傅氏知道,丈夫洪启熙是因为听到这个传言后才身心俱碎,一命归西。她本人听到承畯说起这一段,也是捶胸顿足,呼天抢地,数次寻死不成,但冷静之后,将信将疑,总觉得大儿子在这件事情上是清白的,渴望有那么一次机会,大儿子能给她一个明白的解释,一个彻底的否定。

在母亲面前,洪承畴表现得底气十足,问心无愧,只承认已经公开的说法,即皇太极亲临囚室问寒问暖,见他衣服单薄,当即脱下自己身上貂裘,披在他身上,使他感动。

他把事情的经过作了详细解释:

崇祯十四年清军围锦州,他率十三万兵马驰援,结果大败,率残部入松山,清兵包围松山城,明军数次突围未成,城中粮绝,坚守了两个月,城破被俘,清兵将他押解到盛京,囚于寒室。皇太极爱惜他的才能,但误以为他好色,确实也派过多个北国美女来陪伴他这个南人,但他不为所动。皇太极无计可施,特命最受宠信的汉臣、吏部尚书范文程前来劝降,他当时一心学文天祥,不肯屈服,且大骂范文程。

一直站在门外听话的承畯一阵冷笑,尽情地讥讽兄长,说范文程发现你数次拂拭衣尘,回去告诉皇太极,说你一定不想死,你如此爱惜自己的衣服,更何况自己的性命。

洪承畴对弟弟的责疑和不理解表示难过,但并没有过多反驳,而是坚持按照自己所认定的事实进行解释。说到委屈处,他动情地流下了眼泪,叹了一口气,说皇太极亲临囚室,解下身上的貂裘要给自己披上,关切地问:天寒地冻,先生难道不冷吗?他久久沉默之后,叹息皇太极真是命世之主,于是叩头降清。

作为母亲的傅氏听到儿子受冻的情节,不禁落了泪,反过来劝承畯不要再责难大哥了。承畯却不仅没有轻易原谅兄长,反而痛声大骂,说梁上落下来一块燕泥,掉在衣服上,你还要一遍一遍去弹掉,当然说明你贪生怕死。松山陷落,北京讹传你殉国,崇祯帝大为震惊,设祭堂三十六,亲自致祭文的当刻,你降清的消息传到北京,祭奠停止,举朝骇然,大明君臣何堪,洪家又是何堪啊。

洪承畴以沉默表示自责,最后还是争取到了母亲对他的理解和支持。对于傅氏来说,其实她心里最难以释怀的仍然是降清过程中,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长子是否与小博尔济吉特氏有过瓜葛。对此洪承畴双腿一跪,在父亲的灵前发誓,坚决否认小博尔济吉特氏诱惑他的谣言,连对期间见过小博尔济吉特氏也作了否认。不仅因为此事侮辱了他和小博尔济吉特氏,更可怕的是会对自己、对全家,甚至整个家族带来灭顶之灾,因为小博尔济吉特氏正是当今皇帝的生母、皇太后。

傅氏宁肯相信儿子的发誓,以使心中最大的症结得到解除,到了天快亮时,终于松了口气,答应随同儿子去北京。但临走前傅氏又要他做一件事,去看望正在同安客居的黄道周妻子蔡玉卿,登门道歉,以便对族亲,对四邻,对闽人有所交代。

傅氏的提议让洪承畴深感为难。

洪承畴降清之后受命招抚江南,斩杀了许多拥护明王室的义士,其中就包括大学士、乡贤黄道周。黄道周就义后,蔡玉卿忍受悲伤,将丈夫遗骨运回漳浦北山,葬于其父母墓旁,以慰黄道周在天之灵,因此也更是得到乡人敬佩。黄道周死后,蔡玉卿与同安林家后人多有来往,傅氏打听到此时蔡氏恰好在同安寓居,希望洪承畴前往离南安一水之隔的同安林釬旧宅,拜见蔡玉卿,借机作些解释。

林釬与洪承畴既是同乡又是同科,两人于万历四十三年同时赴省乡试,都为乙卯科中举人,都是次年赴京会试,林釬为丙辰科一甲殿试第三名,成为探花进士,而洪承畴也高中二甲第十四名,赐进士出身。中间林釬因为得罪魏忠贤一党,仕途磨难,挂冠回乡,与黄道周结为知己。崇祯元年,林釬复出,拜为东阁大学士,入阁参与军国大事,崇祯九年五月逝世,赐谥文穆,身后名望,令洪承畴深感不如。

傅氏给儿子出了一个大难题,即便他愿意去,蔡玉卿又怎肯见他?即便见了,必定是一场让他颜面丢尽的难堪。洪承畴犹豫之后,拒绝了母亲要他去同安见蔡玉卿的要求。僵持数日之后,傅氏又对儿子妥协,希望他下次回家时,以别的名义资助蔡玉卿一笔金钱。洪承畴一口答应,母亲才同意跟他去北京。承畯本来还要阻挠,不想半夜有人潜入洪宅行刺,被洪承畴随扈驱赶。天亮发现正堂贴着檄文,内容是为黄道周报仇,取洪承畴一家性命,但没有落款。安全起见,承畯只好答应母亲随同洪承畴一起去北京。

傅氏在京城住了三年,因为遇到了一件令她极不愉快的事情,不久病故。

此前傅氏身体健康,没有任何重病在身的征兆,不想一天孝庄太后突然亲临洪府,看望傅氏。傅氏仓促出迎,慌乱间跌倒在地,而其时洪承畴却是先扶孝庄进门,没有顾及地上不起的傅氏。事后傅氏责问他为何不扶起年迈的老母,却要搀扶年轻的太后。洪承畴跪地解释,孝庄太后是满人,脚穿高跟靴子,进门时一定得有人帮扶,不然很容易踉跄失足,所以一时顾不上母亲了。傅氏再也不语,当晚不省人事,三天后不治而死。洪承畴强忍悲痛,依旧进宫入值,后来在没有把实情禀报顺治和太后的情况下,私自扶母亲灵柩回家乡,与父亲合葬。

洪承畴于顺治七年底这一次回老家,之所以行色匆匆,旋即赶回,一是为了躲避承畯对母亲死因的纠缠;二是从海上来了一群前明将士,突然闯到南安,企图攻入洪宅。幸好征闽主帅博洛派重兵将他们打退。洪承畴又躲过一劫,当天到达福州,仓皇之间,自然没有来得及兑现资助蔡玉卿的承诺。

顺治八年闰二月,刚刚亲政的顺治决定对全体朝官进行审查筛选,任命刚回北京的洪承畴兼管都察院,负责对所有御使的甄别。为了保密,洪承畴召集吏部官员临时到火神庙商议,秘密确定起升、外转、外调和降黜名单,结果得罪了一批官员。御史张宣弹劾洪承畴多次集议火神庙,意在密谋反叛,又未请旨私送其母回闽。洪承畴解释火神庙集议是为了商议甄别御史的事情,没有别的议题,至于送母亲南归,没有先请旨,甘愿服罪。顺治隔日就下了谕令,借火神庙是为商议人事不受干扰,不应该有所怀疑揣测,为了母亲甘愿服罪,当然情有可原,洪承畴留任,以观后效。

时隔三年,洪承畴于顺治十年底赶在冬至前回福建,到双亲坟前祭祀后,动员弟弟洪承畯一家离开泉州,以避免日后遭到郑成功的加害。他不事声张,也不见过更多族亲,只在父母的老屋里住着。得知兄长上一次为扶母亲灵柩回家,险遭弹劾,且兄长年纪渐老,来日无多,此次归乡居然央求带他去漳浦看望蔡玉卿,去黄道周坟前烧一炷香,算是完成母亲遗愿,承畯也不再责难他了,只是坚决不肯离开泉州,说宁死郑成功刀下,也不做清廷顺民。

洪承畴急于赶回武昌,而承畯一定要留他过了年,洪承畴也觉得这可能是此生最后一次回老家,因此住到顺治十一年的大年初五才离开。

兄弟辞别,难过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几天后,洪承畴出了闽地,过仙霞岭时稍作停留,祭扫了同科三甲第十名的阮大铖。以往几次路过,自己并不记挂他,如今可能自己老了,思想起这些同科同榜,多了几分追念。崇祯十七年三月,李自成破北京,同年五月,福王在南京即帝位,终崇祯一朝没有被任用的阮大铖被起用为兵部右侍郎,不久晋升为兵部尚书。阮大铖曾入籍东林党,后来却又遭东林党人排挤,其品格本不足道,但他颇有才华,尤善词曲。他写的传奇也为世人喜欢。顺治三年六月,洪承畴劝阮大铖与其他东林党人一道剃发降清,算是遂了他重归东林的心愿,并授予官职。阮大铖感激涕零,自请为前驱,破金华后入闽,过仙霞岭时因病发死于石道。洪承畴想起这位同年进士如此下场,与自己有一定关系。如果自己当初不招降他,他今天也许过着著书立说、作曲弄墨的自在生活,何至于成了他乡野鬼。

想到此,洪承畴暗自叹口气,就地拜了一拜。

下山过了仙霞关,刚在驿馆歇下,便发现几个可疑人物一直在外面徘徊,洪承畴留了一个心眼,决定马上离开,赶到衢州住宿。果然刚一离开,驿馆就发生了大火。第二天洪承畴听说起火,断定十有八九是冲自己来的,但也不愿过多追究。因为计划赶到杭州后休息几天,洪承畴婉拒了浙闽总督刘清泰的挽留,直奔兰溪,准备沿水路到杭州。

兰溪属浙江金华府,婺江、衢江于此交汇为兰江,又在严州与新安江汇合,入富春江、钱塘江。在兰溪短暂停留的当晚,洪承畴在兰江边的戏馆看了一场戏,这场戏的内容深深刺痛了他。后来戏馆老板辩称,这戏的戏本由邑人李渔李笠翁编撰。

本来洪承畴并没有在兰溪住下的计划,而是乘船直奔杭州。他的旧属、浙江布政司经历司经历娄平从杭州远道赶来兰溪,早早在兰江码头迎接洪承畴。娄平是苏州吴县人,当年洪承畴总督两江时的贴身随从,曾跟随他走州入府,乘船过桥,吃了不少苦头,后来他奉调进京,路上把娄平留在了山东,在山东承宣布政使张缙彦关照下任经历司从六品经历,娶妻生子,年初又随同出任浙江左布政使的张缙彦来到杭州,做同样官职,日子也更加舒适。

与洪承畴的相见,并没有娄平想象中的许多叙旧寒暄,而是直奔主题。娄平汇报了张缙彦拟就的日程安排:第一天晚上便宴之后先看戏,第二天晚上以洪承畴的名义,在平湖秋月宴请若干名人。洪承畴看到名单中李乡君的名字,眼睛一亮,不想娄平随后说,在邀请的客人中,只有李乡君还没有找到,不知她是生是死,是真是假,如果人在杭州,也是行踪不定,居无定所。

洪承畴急了,因为据他的情报,李乡君确实已经在杭州出现,既然在杭州,就一定能找到。自己有些心思,也不好跟外人说,此次路过杭州,他其实是去寻梦的。这些年来,他一直有这个心愿,就是想见一见这个名叫李乡君的女子,因为他认定她可能就是李香君。当年秣陵教坊,秦淮八艳,除开陈圆圆这个人不说,他所艳羡的另有三个人:一位是柳如是,可惜她心有所属,且名花有主,嫁于万历三十八年庚戌榜探花钱谦益。另一位是顺治八年,以二十七岁芳龄早逝的董小宛,董小宛十六岁时已是芳名鹊起,后来在苏州半塘与冒襄即冒辟疆相遇。在柳如是的斡旋下,由钱谦益出面给董小宛赎身,然后从半塘雇船送到如皋冒襄老家,两人鱼水不离,可惜董小宛短命。

还有一位就是李香君,她与洪承畴的同年、三甲第十一名进士侯恂的公子侯方域,闹出过故事。顺治二年,洪承畴总督两江,客居南京,曾在秦淮河边梅香楼上,隔着珠帘,听过一个年少女子唱《牡丹亭·游园》,一曲终了,他的烦躁之心顿觉清亮温馨,宁静安详。记得别人都称这位女子为李香君。他猜想她离开侯方域之后,其心其情,正如一叶小舟,漂泊不定。算起来她现在也该出三十,正是一个女性最有情韵、最解风情的年纪。望着滔滔兰江水,洪承畴满脸沧桑,无限感慨,自己一生厮杀,如今老了,总想找个诸如李香君的红颜知己,使心中有所依托。

看到洪承畴沉思着,娄平猜到了这位旧主子的心思,跟着着急起来,表示回去之后,翻遍杭州城也一定把这个叫李乡君的女子请到。洪承畴也索性把话挑明,说要不是这个原因,自己又何必在杭州停留呢?他催促娄平立刻赶回杭州,让张缙彦继续寻找李乡君。

结果娄平连茶水也没有喝一口,就被洪承畴打发回杭州了。

出身蒙古科尔沁左翼中旗的二等侍卫多哈奉皇帝旨意,从北京赶到武昌,又从武昌追到福建,传旨洪承畴先不回湖广,而是直接回京。科尔沁左翼中旗由孝庄父亲和硕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掌管,所以多哈其实也是听命孝庄,这次明里负责洪承畴北归的安全,暗中却负有监视这位头号降臣的使命。他看看天色,说皇上、太后命洪大人回京有急事,建议洪承畴在兰溪上船,直达杭州。但一路上快马加鞭的洪承畴此时并不急着要赶回杭州,而是指了指兰江边的戏馆,说既来之,且在这里住一晚,有戏看戏。

多哈对随行的便衣护卫逐个布置,要求他们注意警戒,严防可疑人等。洪承畴则有些不以为然,认为只要行事低调一点,兰溪这样的小地方,谁又能注意到他洪承畴呢!

但是兰溪地方虽小,却是交通繁忙之地,一到晚上,各种船只纷纷靠岸,人流一下子多了好几倍。当袖中藏着两把短刀、名叫文进通的刺客下船,疾步逼向兰江戏馆的时候,洪承畴一行正好进入这家兰江边最气派的戏馆,并对各自民族艺术的优劣进行着争论。江南一带的戏曲是洪承畴生平最爱,他就是要请多哈这个来自草原的蒙古骑士听听江南最优美的戏文——《牡丹亭·寻梦》,让听腻了战马嘶鸣的多都统的耳朵享享福。

多哈大概知道点江南戏曲是怎么一回事,不以为然:汉人就知道充什么雅兴,我们科尔沁草原上的人却从来没有这样的耐心听这种又慢又软的曲子,这江南戏文固然优美,但哪比得上我们草原上的情歌长调慷慨嘹亮。洪承畴也不管多哈的这些想法,兴致勃勃地等点戏的小丑过来。据他所知,这天下家班,名气大的有吴三桂、查继佐、如皋冒家、山西亢家、泰兴季家、李渔、毕沅、王梦楼等人,其中这几年在江浙名声突然大振的李渔,就是兰溪人氏。在兰溪看戏,说不定会与李渔有关。果然不等他问什么,小丑自豪地吹牛说李渔李笠翁是他自小玩到大的朋友,李渔以前的名字叫李仙侣,自己的艺名木子李就是李渔给起的。

对木子李的说法,洪承畴心中怀疑,耳闻李渔生长在江苏如皋,为了考功名才回到原籍兰溪,清兵攻陷江南之后,听说他归隐山林,说不定现在回了兰溪老家,如果不见一见,那倒是一件憾事。于是问李渔是否在兰溪,如果在,可否引见。

木子李当然为难,说不巧了,李渔离开兰溪好些日子了,听说他这会儿在杭州。洪承畴挥挥手,多少有些失望。本想如果在兰溪结识李渔,那是有缘,借此机会表露自己当时的真实境遇和心路历程,以赢得同情,求得理解,以李渔的妙笔文章,故事传奇,为自己正名,让世人、后人知道自己的万般苦衷、千种无奈,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正想着,便说了句:人不在兰溪,说明与我无缘。

木子李连忙说李渔人可能在杭州。洪承畴嗯了一声,似乎没了兴趣,不再说话了。

这时乔装后的文进通靠着柱子站着,洪承畴回了回头,与文进通照了个面,好像觉得眼熟,皱了皱眉头,一时又想不起来何时见过,但神情陡然紧张了一下。

笛声悠扬,台上杜丽娘款款起舞:

……这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意,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洪承畴放松下来,陶醉地轻轻击掌,嘴里低低哼唱着,表情沉醉,眼角渗出几滴热泪,他显然进入了回忆之中:昔时京中,前明崇祯皇帝为犒劳进剿李自成的有功将士,曾在宫中破例宴请,其间有江南伶人助兴,他当时在场,听的就是这出《寻梦》……京华旧梦啊,洪承畴此刻像以往那样眼前旧事再现,心中波浪再起,他得进士入朝,擢升极快,沐浴皇恩,迁至封疆大吏,总督边事,可谓朝廷重臣、大明柱国,不想松山兵败,囚于盛京,其时大明举国上下,都希望他成为又一个文天祥,不屈而死,而他却偏偏没有死,就因为没有死,他就得为大明覆亡承担罪责……这样一遍遍问自己时,眼前满是崇祯的影子,挥之不去。接着又一次次努力让自己想到皇太极亲自临视,解下所披的貂裘穿在他寒冷的身上,那一刻他需要的就是刹那间的温暖,对于他这个生长在四季无冬的闽南人,这种温暖就是阳光,是空气,比吃饭、比睡觉更加重要,这种温暖无疑是恩重如山,情同再造,每每想到此处,崇祯的影子才淡去。这种心理变化几乎每天都在他身上发生,一物一事一景甚至一语都会触到他的内心深处,不知何时能了。

台上,杜丽娘婉歌道:

春归人面,整相看无一言,我待要折,我待要折的那柳枝儿问天,我如今悔,我如今悔不写题笺……

洪承畴一边听着,一边尽力安慰自己:是呀,自己何须感叹,大明消亡,自是天数,这戏照看,这《牡丹亭》还不是照听。

此时站在柱子后面的文进通过来,拔出袖中卷着的像书信一样的东西,抵向洪承畴的后背。洪承畴打节拍的手突然停止,眼睛也同时睁开,猛地回过头去,低声叫了声文公子是你啊,稍作停顿后,又说你别忘了,你的父亲史馆编裁文瑞方还在京城呢。

文进通迟疑了,洪承畴一笑,当年你在我的身边,我对你怎么样?文进通突然大怒,狠声说不要提当年了,我问你契儿是什么意思?

洪承畴一怔,说你这样的美少年在我身边,别人是误会,是嫉妒,你不要听信胡说八道。文进通当年英俊年少,日夜跟随洪承畴左右,只因某夜自己突觉得孤单,要他与自己同床共眠,次日一早,文进通突然不辞而别,洪承畴怀疑他一定是听了别人的挑唆。果然文进通今日来问契儿一事来了。如今文进通长得越发英武,洪承畴不禁激动,说你走之后,我可是一直想念你,你且听我解释。

文进通打断洪承畴,说我不听你解释,今天我是学荆轲来的。

两人正说着话,那几个假扮看客的护卫迅速出手,将文进通挡了出来。文进通招架一番之后,且战且退,纵身一跳,跃出戏馆的高墙。多哈见文进通如此猖狂,不肯放跑他,带着侍卫们追出戏馆,将退到江边的文进通围住,多哈逼上前来,喝令他束手就擒。文进通突然纵身一跳,投入滚滚兰江。

仍在看戏的洪承畴依然端坐不动,喝了一口茶水,继续看戏。这江南之地,要对他洪承畴不利的人何止千万,有本事,他们尽可骂他,甚至杀他。听说文进通已经投江逃走,叹息一声,说夜色沉沉,不要找了。又解释说此人父亲与自己有过交情,当年他小小年纪就来找我,想到军中立功,后来投靠了左良玉。详细的情况,洪承畴不愿多说。多哈听说原来是旧人,更觉得可恶,提剑又要出去,洪承畴连忙加以劝阻,说不过是路过兰溪,何必纠缠不休,看戏要紧,不能让这件事冲淡了兴致。

其实洪承畴放走文进通除了有所怜惜外,还因为文进通是宋末状元丞相文天祥的十七世嫡孙,如果文进通因为自己的缘故被捕,或者没了性命,这天下人,后世人对自己的指责、贬损,何止增添了十倍口实。他相信文进通只是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前来责问。如果他真是刺客,也不过是好名气,充英雄,只要他父亲在北京,他就不敢真的杀自己,当然自己也不会对他怎么样,要关要杀,最好因为别的事,因为别的人,不能跟自己有一丁点儿关系,绝不能让自己的名字因此而跟文天祥联系上。

真正让洪承畴感到受伤害的却是后面发生的事情。

洪承畴正恍惚间,《牡丹亭》已经唱完了一出,点戏的木子李走过来,建议听一出李渔新编的《苏武牧羊》。洪承畴脸色微微一变,放下茶杯,本能地摇了摇头,说这是前人写的故事,不会是李渔写的,随便唱别的,不想听这一出。

锣声中,木子李出场做了几个逗笑的怪动作,一边绕场,一边念白:各位看官,我是上山砍柴的樵夫,今日上首阳山,给人送吃送穿的去。木子李继续做着各种滑稽动作,然后对里面的两位长须学士说,两位今日不用采薇了,我今天给你们送来好吃的了。

洪承畴一脸疑惑:自己还真不知道李渔曾写过《首阳山》这一出。台上一位显然就是伯夷的一边出场,一边问是什么好吃的,另一个长须学士,显然是叔齐的紧接着出场,说我们要问清楚了才要。木子李唱着奇怪的曲调,从筐中捧出一把小米。叔齐先让伯夷的慧眼看看,小米是商黍还是周粟。伯夷长叹一口气,说不用看了,如今这天下是周的天下,这土地是周的土地,这人民是周的人民,这种出来的小米怎么可能是商黍,那你说我们还能吃这小米吗?叔齐表示坚决不吃,宁可饿死,也不食周粟。

洪承畴看到这里,笑脸慢慢地绷紧。多哈倒觉得好看,咧嘴笑起来。台上的戏还在继续,樵夫劝他们这是何苦,这改朝换代是大势所趋,何必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伯夷、叔齐同声表明,我们采薇首阳山中,与世人何干?与周何干?我们不吃你这小米了,你就成全我们的名节吧,然后唱着《采薇曲》退下。樵夫似乎是即兴念了一段:这世事真是难料,这人心变得更快,这伯夷、叔齐可是上古的事了。伯夷、叔齐真迂,他们如若下了首阳山,还不是享尽富贵荣华啊。

洪承畴已经坐立不安,握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多哈发现洪承畴的变化,问洪大人这戏不好看吗?但此时台上樵夫全不知道自己尽情讥讽的洪承畴就在台下看戏,在喝彩声中,反而越说越起劲,说出了终于惹恼了洪承畴的那一番话——

各位看官,这改朝换代是大势所趋,上古这周灭了商,而先前这元灭了我们大宋,这清灭了我们大明,保不准也是天意,是大势,这上古偏偏有伯夷、叔齐不能顺应大势,不知通变。如今又有更厉害的角色,也不躲到山里去,那黄道周、夏完淳一个个都赴了黄泉。

听到这黄道周的名字,洪承畴脸色血红,不禁往事联翩。顺治二年,朝廷任命他总督军务,招抚江南各省,但黄道周一介书生,不自量力,组织区区三千义军出仙霞关,由闽北入江西,抗击清兵,结果被俘。黄道周被解至南京,洪承畴因为黄道周和自己为闽南同乡,不禁喜出望外,一心招降。但黄道周并不领情,竟然誓言绝食,洪承畴深为怜惜,请来同乡好友,喻之以乡情,黄道周没有动心;乡人又邀他去市上游逛,并进入饭铺,黄道周仍是不肯进食。无奈最后洪承畴几次亲自出面,苦苦相劝,不想黄道周不但不解自己的一片苦心,反而写了副对联骂他:史笔传芳,未能平虏忠可法;洪恩浩荡,不思报国反成仇。这上联赞颂史可法忠贞爱国,为大明捐躯;这下联骂的就是自己了,洪恩浩荡的第一个字是洪字,不思报国反成仇,成仇就是承畴,两字同音,分明说他洪承畴不思报国。尽管如此,他仍然上书清廷,以自己头上顶戴担保,请免黄道周死罪。但黄道周坚决不领情,声明自己过吉州庐陵时,在文天祥故居前起过誓,决定有去无回,一旦兵败,唯求一死。临死前在东华门前大呼四句:纲常万古,节义千秋,天地念我,家人无忧。观者无不动容,洪承畴也不禁流泪拜祭。

事情过去几年,本来已在淡忘之中,不想今日被人揭起这段不快。这唱戏的人远比刺客更为可恶,居然编了戏文挖苦、贬损自己。想到这里,洪承畴脸色又变得铁青,突然站起来,伸手抽出多哈腰上的佩剑,猛地向台上掷去,剑落在台板上,直直地立在那里。台上扮演樵夫的木子李吓了一跳,但随机幽默了一下:这天上何故掉下刀剑来,难道天兵天将也在打仗,也在杀戮?

洪承畴怒不可遏,身手矫健地跃上台,拔剑架在木子李的脖子上。木子李哆嗦不已,但嘴上还问大人为何要杀我。多哈这时也明白过来,高声斥骂说刚才说什么黄道周、夏完淳,分明是要反我大清。木子李连声辩解,说小民不敢,这大清一入江南,小民就剃了头发,梳了辫子,小民是大清的顺民。小民不知道洪大人在看戏,小民是骂黄道周、夏完淳不识时务。

洪承畴把剑举起,但没有落下,然后又把剑还给多哈,舒了一口闷气,问戏文是谁编的。木子李看出洪承畴并不是真的要杀自己,镇定了许多,说不是小民编的,是小民的同乡李渔李笠翁编的。他看我们戏班经营惨淡,生活无着,就编这本《上古传奇》送给我们,小民不过是照本宣科而已。

虽然洪承畴对木子李的冒犯不了了之,但却是一夜难眠,第二天一早起来,不发一言,精神差了许多。喜欢整洁的洪承畴换上一身崭新官衣,正在按着自己长期的生活习惯照镜子,心想自己活到今天,也算赚了。顺治二年五月,豫亲王多铎率师攻占南京,福王被擒,随即占领常州、苏州、嘉兴等地,多铎被胜利冲昏头脑,悍然下剃头令,反对者,杀无赦,立即激起江南百姓的强烈反抗,抗清浪潮风起云涌。危难之中,多尔衮于闰六月急忙授予洪承畴招抚江南各省总督军务大学士,取代多铎。洪承畴采取以抚为主、以剿为辅的策略,尽量避免过多的武装冲突和流血,招抚、举荐大量明朝降官,用和平方式招抚徽州、九江、南昌等十三府,使这些地方免遭兵火洗劫。想到他入两江后,不仅劝阻满人再开杀戮,而且屡请清廷推恩江南百姓,善待儒生士子,以期和睦相处,因此才有了休养生息,甚至歌舞不禁、言谈不羁的和平局面,自己已经努力过了。当然,他受命招抚江南,也屠杀过江南抗清义军,斩杀过拥护明王室的义士,明宗室长乐王朱谊石、瑞安王朱谊防、金华王朱由产、高安王朱常淇、瑞昌王朱谊贵也败亡自己手中。江南人唾骂他,谴责他,误会他,也随他们的便吧,只要这项上人头不会落到别人手里,这身前身后的骂名,他又何奈。

多哈官衣在身,走进室内,洪承畴仍照镜子,多哈安慰他,洪大人征战南北,历险无数,又何曾伤到一点皮毛。劝他尽管放心,一路上都有戒备,谅刺客们不敢再冒险了。自己是专程护送洪大人的,洪大人要是有个闪失,自己怎么向皇上交代,皇上还在北京等着见你,建议不要走水路,快人快马,陆路北上,因为突然不走水路,可以避开那些刺客,还可以加快行程。等多哈一大通话说完,洪承畴放下镜子,冷不丁地说了句:杭州一定要去,刺客并不可怕,可恨的是那些舞文弄墨、作词编曲诋毁、丑化自己的文人。说着又推开窗户,指着兰江,说可叹这一江春水何等美色,但兰溪人殊为可恶。

多哈才明白洪承畴是放不下那个编《上古传奇》的李渔,连忙说既是本地人,何必绕弯路,派人把他抓来,如果证实是他编的,就把他杀了。

洪承畴摇摇头,没有同意。那些所谓的文人,向来喜欢沽名钓誉,有时候把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他们要的是声名远播,流芳千古,李渔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如果真的把李渔抓来,或者杀了,那真是成全了他的美名,对于李渔这样的道德不修的文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揭露他,让他抬不起头来,让他遗臭万年,这样他会比死还难过的。想到这一层,洪承畴不免得意地笑了起来,说李渔早已不在兰溪,有可能在杭州了。此辈人物舞文弄墨,赚取银钱,收伶狎妓,行为不检,在江南那些读书人心目中,名声并不好。而且,他还有一件最难以洗脱的事,很多人认为是他写了天下第一淫书《金瓶梅》,我要慢慢计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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