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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虎辞山 作者: 猎衣扬 本章字数: 5580 更新时间: 2025-05-19 17:23:35
甲四的画影图形贴满了大街小巷,回到天津后,他一直昼伏夜出,白天扮作鱼虾贩子,躲在陈家沟子娘娘庙(建于元末,民国时改为天津第二十二小学,原址位于今河北区光复道街劳动和社会保障服务中心附近)后巷摆摊,晚上则尾随窦山青,查探他的居所和活动路线,伺机下手杀人。
大胜寺后巷老宅的床底下有一柄快刀,早年间甲四曾为一位当江洋大盗的朋友出头比拳,那朋友感念甲四义气,将一柄盗自蒙古王爷府上的宝刀相赠,十数日前,甲四用这把快刀砍了洋人汤普森的首级,抢回了徒弟魏傻子的人头,连同魏傻子生前的一些衣物火化成灰,捧着骨灰坛子出城下葬,为防因身藏利刃而遭人盘查,甲四早早地将刀藏回了住处,此番已将窦山青藏身之处探听妥当,正好取刀杀人。
月明星稀,甲四矮着身子穿过一片四下无人的街巷,伸手轻轻一推,拨开了老宅的门。
突然,一抹淡淡的血腥气略过了甲四的鼻尖,甲四冷眼一瞥,只见阴影之中依稀坐着一个顶盔掼甲的大汉。
“什么人!”甲四瞳孔一缩,两腿一蹿,劈手一拳直击那人面门。
那人不招不架,轻轻地在脸上一抹,摘下了一只恶鬼的面具,露出了一张甲四无比熟稔的脸。
“田木匠?”甲四收住了拳头,惊声轻呼。
“好久……不见!”
“你怎么……”甲四借着月光仔细一瞧,只见田木匠面如金纸,一声甲胄之上刀劈斧凿,血痕累累。
“快起来!”甲四伸手去扶。
“别忙活了……我小腹一道……贯穿伤,全靠腰带勒着,一松开……伤口崩开……死得更快!”田木匠轻轻摇了摇头,拍了拍甲四的手。
“你怎么伤成这样?你这身盔甲哪来的?”
“威风不?”
“威……风!”
“采得百花成蜜后,不知……不知辛苦为谁甜啊。我呀……因为替别人出头,而被袁世凯追杀!”
“谁?袁……”甲四想破头也想不到,田木匠一个练枪的武夫,怎么能和袁世凯这样的封疆大吏结上仇呢?
“你……你帮谁出头去了!是朋友吗?”
“狗屁的……狗屁的朋友!是对头!我平生第一大对头!”田木匠一声苦笑。
“怎么回事?”
“这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了,甲四……我要是死了,你给我埋这棵树底下,这枪杆是我的……你已经答应送给…….送给我的!练武的爷们儿,一口唾沫……一个钉!到了阴曹地…..地府也得算数!” “算!到哪都算!”
“等到了下面,好好炮制出一根好枪杆,老子……老子必将他挑落马下!”田木匠两眼一瞪,发出一阵剧烈的干咳,大口呕血!
“谁?你要挑谁?”
“赫……赫青鸿……”
半个时辰后,甲四在树下挖好了坑,将气绝多时的田木匠连人带甲的葬了进去,连同黄土一同掩埋的,还有一个故事,一个田木匠讲述于临终前的故事!
七日前,赫青鸿一行三人自蓟州大营南下,直奔小站兵营。
甘军对战新军,大枪对战马刀,华人对战洋人,这一场拼斗牵动着无数人的神经。赫青鸿为人低调,不愿旗鼓大张,一路改换形行装,专走乡野山路,途经市镇大多绕城而走,走过三百里路,小站兵营就在眼前。
赫青鸿作为统兵的将官,出军营的机会不多,田木匠就是再想找他拼斗,也不敢打上军营去闹事。此番赫青鸿轻装简从来小站,对田木匠来说,简直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虽然新枪杆还没制好,但他还是想试一试!
天津城南有座宅院,宅院里住的是甘军一位大员的外宅小妾,田木匠的手艺好,桌椅板凳衣柜床全都会做,田木匠一来二去,便和主家搭上了关系,那位军中大员常来天津寻欢私会,一次酒后胡言道:“现在黑市上的赔率是一赔三,我买了二百两的注押赫青鸿胜,明日未时赫青鸿出营奔小站,料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得胜归来,哈哈哈哈,到时老爷我得了银子,再给你置办一套小院儿。”
“爷!您就不怕万一……那洋人赢了!”那小妾软语相问。
“哼!想赢赫青鸿的枪……做梦!宝贝儿,你就等着数钱吧!”
墙根儿外偷听的田木匠微微一笑,连夜出了天津城,直奔小站。小站地处天津东南,东临渤海,系京津屏障,进能挡关,退可纵横,乃历代兵家屯兵防御之地。小站城外十五里,土路边有酒肆一座,此为进出小站必经之路。
田木匠算好时辰,走进酒肆。
“爷!我们这儿今个不待客了!”店小二伸手将他拦在了门外。
田木匠扫视一圈,发现里面七八桌酒客吃喝正欢,而且厅中尚有闲桌儿。
“怎么茬儿啊?怕我不给钱吗?”田木匠有些恼火,一推店小二,吵嚷起来。
柜台后头的账房抬了抬手,冲着店小二喊道:
“放他进来吧,别在门外吵嚷,耽误了贵客登门。”
店小二白了田木匠一眼,闪身放他进了屋,田木匠选了个靠里面的座位,点了一锅“贴饽饽熬小鱼”,一盘鲅鱼饺子,一壶高粱酒。
天津有句老话,唤做“当当吃海货,不算不会过。”意思就是说,把家里能典当的东西都拿到当铺去当一当,换了钱买海鲜吃,这种做法不算是不会过日子。天津人好吃,不但喜欢吃,而且讲究吃。无论是是南北大菜还是街边小吃,天津人都有研究,有钱有有钱的吃法,没钱有没钱的吃法,而这当中,尤以“靠海吃海”的海货滋味最是考究。
所谓“贴饽饽熬小鱼”,便是将河里的鲫鱼、麦穗小鱼或是海里的杂鱼(梭鱼、刺儿鱼、驴尾巴、青条鱼、小鲈鱼、愣蹦鱼、小鳎目,小黄鱼、小黄花鱼、黑头等)掏空内脏洗净,贴面用油煎透,下葱、姜、蒜、腐乳、醋、酱油、糖入锅调汤汁烹熬,将玉米粉加水和面制好成饽饽生坯逐个贴在锅沿四周,盖上高粱秆皮编的盖帘,在蒙严湿布,盏茶的功夫便香气四溢,玉米饽饽外酥里嫩,挂着鱼香,配上芦台产得高粱酒,那滋味真叫一个绝。(郭德纲相声里有言:这边吃着,那边枪毙你爸爸,你都不心疼。形容的就是这“贴饽饽熬小鱼”。)
田木匠咬一口鱼嚼一口饽饽,呷一口酒,吃喝得正美。门外马蹄声响,三骑快马在门外勒住了缰绳。只听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说道:
“赶路了许久路,腹中饥饿,我做东,咱们填填肚子!”
这个声音无数次的出现在田木匠的梦中!
“赫青鸿来了!”田木匠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斜眼向酒肆后院的马棚看去,大枪太长,酒肆空间狭小,不方便随身携带,他把裹好的枪藏在了一捆毛竹里,那捆毛竹就倚在拴马的树旁。
酒肆的吃饭的堂屋不大,门又低矮,赫青鸿提着大枪着实不便进出,可酒肆的前院又挨着土路,大风一刮,车马一过,碗里偏能漂上一层沙土。赫青鸿无奈,只得将大枪靠在了门边上,和两个随从空着手走进了屋里。
就在赫青鸿迈步进屋的一瞬间,田木匠便锁定了他!
没错了!就是他!身形体貌都没错,头上带个大草帽,为的就是遮住脸上的恶鬼面具!
“大爷!您吃点什么?”招呼客人的店小二迎了上来。
“先上壶茶水解解渴,三碗汤面,五斤牛肉,若有糕饼点心,包好上些,我们带走。”
“好嘞!”店小二笑着打了个千,给赫青鸿三人斟好了茶水,扭头钻进了后厨。
没过多久,后厨的麻布帘一晃,店小二捧着食盘上菜,在赫青鸿面前的桌子上摆好了汤面和牛肉。
“爷!这是您要的糕饼。”店小二从手腕摘下了一个油纸包,捧在手心,双手递向了赫青鸿。
“有劳!”赫青鸿放下茶碗,伸手去接,就在赫青鸿的手碰到油纸包的一刹那,店小二瞳孔中冷光骤闪。
“刺啦——”店小二两手一扯一甩,油纸包从中裂开,大蓬的石灰飞横飞而出,瞬间迷住了赫青鸿的双眼。
“啊——”赫青鸿猝然中招,双目一黑,眼眶里油泼一般的刺痛,店小二一招得手,右手向左袖里一抽,拽出了一把短刀,合身一扑,扎向了赫青鸿的心口。
“奉袁大人令送你上路!”店小二一声狞笑。
赫青鸿虽然双眼被迷,但是耳力还在,两手一合掰住了店小二持刀的手。跟随赫青鸿的两名将官拔身而起,刚要上前,突然腹中一阵剧痛,。
“头儿,茶水有……有毒!”这两名将官说话间,鼻孔便开始淌血,脸色一片乌青。
“不好……”赫青鸿一提气,发现自己的手脚渐渐无力。
柜台后算账的掌柜,抄起桌子上的砚台摔在了地上,大声喊道:
“动手!”
话音未落,隐藏在酒肆内吃酒食客中的众杀手纷纷拔身而起,从桌子底下抽出长短刀斧,齐刷刷的围了过来。
“原来这是个套儿!”田木匠一下子反应过来,扔了手里的筷子,抄起屁股底下的凳子丢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倒了一个抡斧头横削赫青鸿脖颈的大汉。
赫青鸿强提一口气,蹲身坐步,成左提膝步,左手腕下压店小二的匕首向外砸挂,右手握扣拳,由心口处向前、向上击出。店小二一捅不中,手指一拨,匕首在掌心旋转,改正手握为反手握,顺劲下扎,放挑赫青鸿手腕,赫青鸿伺机右转侧身,右拳变虎爪,爪指朝下,揪住店小二持刀手腕,往下划弧回搂,左手扣掌于右肘底,骤然击出,正中店小二鼻梁。
这一式出自通背拳,名曰:魁星点斗。
店小二鼻梁断裂仰头后倒,赫青鸿就地翻滚,缩在桌子底下,躲过了五六刀抡砍,闭着眼睛向后一撞,靠在了墙上,两手摸着墙砖侧身向屋外移动。
屋门外立着他的枪,持枪在手,虽万人亦敢往之。
“不能让他出去!”店掌柜奋勇当先,抡着单刀冲到,其余众人知道赫青鸿此时目不能视,唯靠听声辨位,于是乎纷纷用手中兵刃敲打地面,一片嘈杂呼喝之中,赫青鸿左冲不是,右冲也不是。店掌柜阙准机会,滚地横劈,一刀正中赫青鸿小腿,赫青鸿身子一晃,两张大渔网兜头罩下,套住了赫青鸿上半身,五个大汉发喊,向后一拽,将赫青鸿拖倒。
田木匠使了个摔法,放倒了一个向他冲来的杀手,回身在桌上一捞,用麻布垫着手抓起了一只烧得涮肉的黄铜炭炉左右乱抡。那炭炉底下被烧得通红,凡被砸着的人,无不皮开肉绽,烫起一串燎泡。一时间,田木匠威不可当,转眼便冲到了赫青鸿的身边。
“接刀!”田木匠丢出炭炉,砸倒一人,伸手一捞,揪住他的手腕,右手上翻左手下翻,“咔嚓”一下扭断了他的手腕,夺下短刀一柄,向后掷去,赫青鸿耳朵一动,伸手一捞,接过短刀,“刺啦”一声划破了渔网,与田木匠背对背的靠在了一起。
“谢了,朋友!”赫青鸿咳了一口血,攥了攥手中的刀柄。
“少臭美,哪个是你朋友?”田木匠啐了一口唾沫。
赫青鸿笑了笑,幽幽说道:“我眼睛虽看不见,耳朵却听得出,当年黄河边,白猿拖刀换秦琼背剑再接回马枪……你那杆大枪,绝了!若不是枪杆不济,你我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你……还记得我?”
“当然!”
“我今天到这儿……”田木匠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是来找我打架的,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当年我就断定,能和我争枪术第一人,非你莫属。”
“有件事我得说明白了,老子虽然是来找你打架的,但我与这帮子人却不是一路!”
“当然!大枪,是正大光明的东西!心怀龌龊之人,无论如何也练不到顶尖儿上。”赫青鸿一声冷哼。
田木匠满面唏嘘,咧嘴笑道:“你我才见第二面,你竟如此信我……”
赫青鸿起腿踹倒一名杀手,沉声喝道:“大丈夫行走天下,结交朋友全凭意气相投,和见过几次面有甚关系?”
田木匠抿嘴一笑,抽了抽鼻子,瞪着眼向店掌柜冲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满地狼藉,十几具尸首躺在地上,新刷的白墙上溅满了鲜红的血。
田木匠累得几近脱力,右手一松,掌心的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扶着膝盖喘了好一阵子粗气,直起腰走到赫青鸿的身边,拉起他的胳膊,将他架在了肩膀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酒肆的屋门边上。
“姓赫的,别睡啊!醒醒!老子这就带你看郎中,我寻到了一根上好的枪杆,等你的伤好了……老子一定捅你个透心儿凉……喂!醒醒!”田木匠背着赫青鸿,不停地叫喊。
就在田木匠的脚跨出门槛的一瞬间,赫青鸿缓缓张开了眼,抬起血红的手,“啪嗒”一下抓住了门框。
“你干嘛呢?”田木匠扭过头。
“枪……”赫青鸿手指一伸,指向了门边。
田木匠走过去,伸手攥住了赫青鸿倚在墙上的大枪。
“它……是你的了!”
“你什么意思?”
“我……毒攻心了,救不了了,枪给你,才不会辱没了它。”
“你说什么屁话!你不能死,你死了老子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你不能死,你得活着,活着和我打一场,让我赢了你!你撑住,前面二十里就有医馆……”田木匠攥着枪,背着赫青鸿就往马棚跑。
“兄弟,你得应我一件事……去和一个洋人教官打一场…..”赫青鸿不住的咳血。
“命都快没了,还管什么洋人?”
“不!不!必须得打,要是不打……以后咱们的子弟就得改学……咳咳咳……改学洋人的功夫了!”赫青鸿用仅有的力气死死地抓着田木匠的肩膀,让他停下脚步。
田木匠一跺脚,大声骂道:“爱教不教,爱学不学,管你我屁事?”
赫青鸿听到此处,一咬后牙,沉声喝道:
“咱们的大枪是怎么学来的?”
“怎么学来……师徒父子啊,几千年了,不都是这个规矩嘛。”田木匠被问得一头雾水。
“那你……咳咳咳……咳……你会把你的大枪教给洋人吗?”赫青鸿趴在田木匠的肩膀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田木匠想都不想的就答道:“肯定不会啊,老祖宗的真东西怎能传给外族人?”
赫青鸿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问道:“既然咱不肯传真东西给洋人,那洋人为什么要把真东西传给咱呢?洋人是傻吗?”
“这……”田木匠一下子愣住了。
赫青鸿伸出手牢牢的扳住了田木匠的肩膀,哑着嗓子说道:
“兄弟,咱们的子孙儿徒学不到真东西,就要挨外人的打!习武传艺,安能不为后人计?”
“我……”田木匠吞了一口吐沫,停下脚步思索了一阵,扭头正要和赫青鸿辩驳两句,谁知这一扭头才发现背在身后的赫青鸿早就断了气。
“姓赫的?姓赫的!姓赫的……”田木匠嗓音都跑了调。
“你别死啊?话才说了半截……你他妈的王八蛋,你死了我这辈子都没机会赢了,你别坑我啊!”田木匠使劲的攥着赫青鸿的脖领狠命的摇晃。
日落黄昏,暮色四合。
田木匠将赫青鸿葬在了山岗之上,坟头没有立碑,只摆了两坛烈酒。
喝一坛,洒一坛。
晚霞染透云边,田木匠已醉得眼花耳热。
“咣当——”田木匠将手里的酒坛砸碎在地,振衣而起,披金甲,带鬼面,持长枪,打马向南。
小站兵营,辕门外,有兵丁见田木匠单骑冲来,连忙摇旗示警,大声喝道:“来者何人?”
田木匠横枪一晃,胯下战马人立而起。
“小贼!识得甘军大将赫青鸿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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