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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书名: 虎辞山 作者: 猎衣扬 本章字数: 4211 更新时间: 2025-05-19 17:23:35
光绪十四年(1888年),因朝廷怠政,河道不修、水利荒废,北运河在通州平定决口数十丈、永定河在下游东安、芦沟桥、武清、霸州等处先后决口。九月,黄河在开州(今河南濮阳市)决口,黄流横决,两岸饿殍数百万。朝廷恐流民作乱,命曾国荃、裕禄各回两江、湖广总督本任,以资防范。十月,户部从各省洋药(鸦片)加征厘税取得白银十万,着甘军前营管带赫青鸿押往开州。
赫青鸿,甘军第一高手,光绪二年丙子科武状元。一杆大枪,二十年无敌手。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哪个习武的人,不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汗珠子落地摔八瓣,一身本事全是用血汗换来的,谁肯屈居人下?故而大江南北学枪的高手,都以挑落赫青鸿这面金字招牌为目标,登门动手者如同过江之鲫,然而,赫青鸿自枪法艺成以来,大小一百三十二战,无一败绩。
田器也是学枪的,他练的是家传的六合大枪,他老爹教枪极为严格,稍有差池便劈头盖脸给他一顿好打。田器天赋好、心气儿高,二十五岁那年,他提着一杆大枪,打遍了黄河两岸。
这一年,黄河决口,田器的老爹病死在了逃难的路上,田器除了大枪,还会木匠,本想着去洛阳做工,却不想半路糟了兵灾,奉命剿匪的官军杀良冒功,要不是田器跑得快,怕是已成了刀下鬼。彼时河南之地,灾荒不断,饥民易子而食,乱匪四处劫掠,官商勾结大搞囤积。田器走投无路,索性上山落草,在黛眉山抱犊峰左近杀官劫粮,绑架富商豪绅。田器为人信义,枪法又精,没过多久,便被推举为山寨第一把交椅。
九月二十七,赫青鸿途经抱犊峰,田器带人拦路。两队人马狭路对峙,田器提出要和赫青鸿比斗,赌注就是赫青鸿押着的这十万两白银。
官军阵前,有一将官,此人戴鬼面、提长枪、着金甲、骑白马!田器可以肯定,眼前这人,就是在“天下枪术第一”的位子上,坐了二十多年的赫青鸿。江湖传言,十七岁的赫青鸿曾于同治三年(1864年)随左宗棠征讨太平天国,围攻南京时,他带队爬城,被城头泼下的滚油烫坏了脸,自那时起,他便戴上了这副木刻的恶鬼面具。
“把路让开,我不杀你。”赫青鸿面具后面的一双冷眼扫视了一圈,发现田器带的人马全是饿得一脸菜色的饥民。
“你好大的口气。”田器深吸了一口气,两个裹着破衣烂衫的半大孩子捧过一杆杆粗把满(拇食指指尖相对,中间尚空三指之距),长过一丈,枪头一尺有余的大枪,田器单手一提,将大枪攥在手中,
瞧见田器这枪,赫青鸿眼神一肃,眯眼瞧了瞧田器胯下的马,幽幽说道:
“你这瘦马又老又跛,我不愿占你便宜,咱们步战吧!能撑一炷香,便算你胜。”言罢,赫青鸿翻身下马,走到了田器面前。
两人向相距十步,都做中平持枪,天下枪术不离“拦拿扎”三法。大枪若想扎得远,“持枪必须尽根,枪根当在掌中,与臂骨对直,则灵活而长”。所谓“尽根”,即枪根不露手外,为的是最大限度增加枪的活动范围,大枪多为战阵,既捅人也捅马,在面对大力冲击的时候,为了增加前捅的劲道,避免枪杆脱手,常常需要将枪根抵在身上捅刺,枪不露把,能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使自己免受枪根倒冲的伤害。同时,在大枪结阵对敌之时,枪不露把也能最大限度的保证同伴的安全和在高度密集的队列中避免相互掣肘。枪是缠腰锁,拦拿不离腰,中平枪号称诸势之首,变化无穷。“缠腰锁”就是把枪贴在腹部肋下,手心朝里握把,如同系腰带一样将“枪和身”捆在一起。即使枪杆的运动轨迹有了稳定的依托,能够更好地发挥腰力,同时也减轻了手臂的负担。战场的枪术是杀人技,没有旋转跳跃劈叉翻跟头的“花法”。所谓“花法”,便是“为了人前美观”而背离实战攻防所添加的技术动作。戚继光《纪效新书·比较武艺赏罚篇》中有言:“凡比较武艺,务要俱照示学习实敌本事,直可对搏打者,不许仍学习花枪等法,徒支虚架,以图人前美观。”古人传艺,每一个细节都是用血淌出来的经验,容不得丝毫马虎。
赫青鸿和田器在持枪的一瞬间,各自都展示出了高超的枪术功底。
“请!”赫青鸿一声低喝。
“小心了!”田器神情一肃,使了一招白蛇弄风,仰掌阳持,枪头低指,自下而上挑扎赫青鸿内圈,田器腰劲儿一崩,枪头宛如毒蛇出洞,枪头颤着枪花,枪杆嗡嗡低响,闪电一般扎出。田器练的是古传的六合大枪,何谓六合,内合“心、气、胆”,外合“手、足、眼”,大道至简,越浅显的道理越颠扑不破。心是脑海中的招法技巧,气是筋骨发力间的呼吸,胆是一往无前的气势,手是枪招变化的工具,足是进退攻守的根基,眼是判断形势的关窍。大枪是一根杆,扎枪时人的手臂伸缩是直线运动,而拦拿革枪则是圆周运动,田器能在一直一曲,一吞一吐之间抖出两种力,足见其功夫之深。
“好!”赫青鸿情不自禁地赞了一声,他练的峨眉大枪,有扎法十八,革法十二,面对田器迅若雷霆的一记挑扎,赫青鸿枪头顺时针摆动,横移五寸,凌空画弧,以缠字诀,先虚搭田器枪头,在接触的一瞬间下压,峨眉大枪称枪杆为“龙”,取意“见首不见尾”,对敌时要“审敌之虚实而趋其危”,持龙(持枪)要“止如水、峙如岳,淆之不浊,触之不摇,机深节短,使人莫测。”赫青鸿这一缠正抓住了田器的枪头新力方竭、旧力未生的时机,田器也是用枪的行家,绝不会将招式用老,枪头刚搭上赫青鸿的枪杆,便迅速从左转上,用磨旗枪势逆时针画了一个小如铜钱的圈,拧转枪杆,拨开了赫青鸿的缠拿,同时颠步闪左,斜进掤扎,掤乃揭之大者,其后手发力极为刚猛,田器的枪尖斜搭在赫青鸿的枪杆上,宛若一只从树梢探头的毒蛇,顺着枝头平窜,直取咽喉。赫青鸿剪步后跳,右手佯仰往后斜一拉,而后迅速高举过眉,枪杆前段下落,后段上扬,卸掉了杆子上田器搭枪的支点,田器枪头下的支点一失,枪头瞬间下沉了半寸。赫青鸿迅速移前足于后,左手持枪仰掌,一缩肘贴在肋下,两手将枪杆从腰间平举至肩齐,前手阳持枪杆,缩弯端抱怀中。枪术高手对扎,生死就在毫厘之间,田器不敢托大,既然枪头已经失了准,索性直接变招,可是赫青鸿根本不给他重新校准枪势的机会,他长吸了一口气,头顶项竖,松肩坠肘,松腰坐胯,收肛提臀,胯后坐膝前顶,前脚撑后脚蹬,整条脊柱如波浪翻滚,力贯周身,枪头上抬后垂直下劈,砍击田器持枪之前手。
劈枪法!
田器瞳孔一缩,晓得赫青鸿此招势大,能将浑身劲力接着枪杆抖动尽数灌注于枪头一点,若被砸实,前手必残。
“唰——嗡——”田器前手松把,以后脚为轴,前脚画弧,半扇身体一转,由侧身站立的左前右后变成了右前左后,后手变前手,枪头落地,使“地蛇枪”用“拨草寻蛇”直取赫青鸿双脚,上提扎膝,下拨扎脚,上上下下,提提拨拨,毫无痕迹可寻。
赫青鸿一劈不中,反被田器冲入下盘,他略一惊慌,连忙后踮步想向左进,田器挺枪头扎赫青鸿脚,赫青鸿抬起右脚,避开枪头,不退反进,在落步的同时抬起枪头,左右连扎,以高妙手法止住田器的动向,田器被赫青鸿一番连消带打,惹得心头火起,索性不再施展技法,大枪一抖,直接和赫青鸿对扎。
有道是:“枪之用在两腕,力由脊发,臂以助腕,身以助臂,足以助身,乃合而为一”。此二人定步互捅,两杆大枪在半空中不断点、崩、挑、拨、缠、拦、拿。单杀手扎、左右串扎、左右圈扎、穿帘扎、左右插花扎、投壶扎、实扎、回龙扎、迎枪扎、虚扎等用法层出不穷。此二人浸淫枪术数十年,一招一式无不精准狠辣,一炷香时限将至,竟然还没分出胜负。
突然,赫青鸿虚晃一招,缩身抽枪,田器身随枪进,闪坐跺拦,捉攻硬上,虚下扑缠,压住赫青鸿枪头,不让他脱身,赫青鸿枪头上挑,崩开田器的枪杆,使了一招苍龙摆尾,用枪花震散了田器的劲道,横扫田器下盘,田器后退,躲开横扫,倒提枪背对赫青鸿,先使白猿拖刀式,佯装不敌,枪拖身侧背对赫青鸿,赫青鸿挺枪来赶,田器倒运枪杆,在背后一绕,正赶上赫青鸿身影逼近。
“唰——”田器骤然转身,秦琼背剑衔接回马枪,身形倒转,步走骑龙,看准枪头,上步换脚,直奔赫青鸿心窝扎去。这一式回马枪,田器不知道练了多少年,施展起来犹如羚羊挂角,雪鸿泥爪,根本无迹可寻。
在赫青鸿的眼中,一点寒芒电射而来,直逼胸口。端的是“去如箭,来如线,指人头,扎人面,高低远近都看见。”
“来得好!”赫青鸿一声大喊,含胸侧身上步,这一侧身看似简单,实则在一瞬间将自己被攻击的目标面积缩小了一半,非胆气充足、技巧高妙、心神坚忍者不能施展。田器原本扎向他胸口的一枪,随着赫青鸿的侧身旋转,瞬间扎空。枪头贴着赫青鸿的衣襟窜了出去。
“咔嗒——”赫青鸿展臂一夹,左臂将田器的枪杆夹在了肋下,右臂单手提枪前捅,刺击田器咽喉,田器右手在胸前一晃,使了个“猫洗脸”的拳法,将赫青鸿的枪头挂到一半,翻肘一捞,让过刺来的枪头,将赫青鸿的枪杆也夹在了肘下。
“啊——”两人起声发喊,同时站弓步向前冲,想将对方挑起来,两根大杆子发出了一阵牙酸的“吱呀”声,田器额头上青筋暴起,赫青鸿的后槽牙咯咯乱响,笔直的硬木杆在大力的顶挑之下,弯出了两道弓形。此时,谁要是松了劲儿,谁就会被挑飞,人在半空无处借力,随便一捅就是“透心凉”。
突然,田器的枪杆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断裂声,断裂的振动随着枪杆传递到了田器的掌心。
“不好!”田器心里一声疾呼。
“咔嚓——”田器的枪杆拦腰折断,弓起的枪身发出一阵无力地呻吟,惯性作用下,田器的身形下意识地向左边一歪。
赫青鸿这等高手岂能放过机会!
“起来吧!”赫青鸿双手持枪,前臂伸直,右下向斜上方用枪身攉挑,力达杆梢,直接将肋下夹着枪头的田器挑飞。田器的身体被挑起,半空中无处接力,目光所至,赫青鸿长枪如电,凌空戳到。
“苦也!罢了——”田器双眼一闭,束手待毙。
然而就在赫青鸿的枪头抵达田器胸口的一瞬间,后抽枪杆,握把部贴身,枪头下垂,枪身斜立,守住了冲劲儿。
敬德斜拉鞭,枪术中的守式。
“扑通!”田器在半空中滚落在地,他摸了摸胸口,不可思议的看向了赫青鸿。
“我不杀你,你走吧!”赫青鸿淡淡地看了田器一眼,转身跨鞍,打马而去,尘土飞扬之中,田器满面羞红,向来自负的他,恨不得当时寻个地缝钻进去。
“这般遭人折辱,还不如一枪捅死我来的干脆!”田器站起身,紧紧地咬着牙,心中暗暗发誓:“此战所败,全因枪杆不趁手,赫青鸿你等着,老子遍寻天下,定要找到一杆上等的枪杆,待老子再找你比过,势必一雪今日之耻。”
心念至此,田器转身便走,当晚便弃了山寨,孤身出了河南地界,行走大江南北,以木匠的身份四处打听哪里有上好的牛筋木,直到他在天津卫的一处陋巷里看到了甲四院子中的那棵树!
他再也走不动了,在天津城里开了棺材铺,守着这棵树。
这棵树是他雪耻的希望,他练枪半生,枪是他的命,是他的魂,是他的一切,他必须给自己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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