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日三岛由纪夫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日三岛由纪夫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18章
书名: 爱的饥渴 作者: (日)三岛由纪夫 本章字数: 2957 更新时间: 2025-04-14 18:17:52

弥吉却对谦辅的解围毫不在意,内心焦急万分。他之所以在谦辅夫妇面前提出二选一的办法,实则另有盘算:试探悦子的态度。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试探,背后藏着急切的诉求。倘若悦子袒护三郎,他或许只能容忍两人结婚;反之,若悦子在众人面前有所顾虑,违心地谴责三郎,那他就打算把三郎赶出家门。要是弥吉过去的部下看到他这般故作谦逊,玩弄心机,恐怕都会怀疑自己的眼睛。

弥吉的嫉妒,显得既无力又匮乏。想当年他正值壮年,要是发现别的男人觊觎自己妻子的心,定会毫不留情地扇上一记耳光,让对方打消邪念。好在去世的妻子,一心只想着用所谓上流社会的那一套来调教弥吉,没生出什么别的心思。如今,弥吉垂垂老矣,这衰老从内心深处蔓延开来,就像被白蚁从内部蛀空的雕鸟标本……

尽管弥吉直觉悦子悄悄爱上了三郎,可除了用这种拐弯抹角的办法,他实在想不出更有效的手段。

悦子看到老人眼中闪烁着无力又匮乏的嫉妒,内心涌起一股优越感,愈发感受到自己嫉妒的力量,以及内心深处取之不尽的“承受痛苦的能力”。

于是,悦子直截了当地说道:“总之,得先见见三郎,问清楚事情真相。我觉得我去问,比老爸您直接去问更好。”

某种危机感,让弥吉和悦子站在了同一阵营。不过,这种同盟关系并非像世上常见的同盟国那样基于利益,而是源于两人共有的嫉妒心理。

此后,四人无拘无束地闲聊到中午。回到房间吃饭的弥吉,让悦子给谦辅的房间送去大约二合的上等茅栗。

悦子准备午饭时,不小心打破了一只小碟子,手指也被轻微烫伤。

弥吉吃东西,只要菜肴软烂,不管什么都觉得好吃;要是食物坚硬,不管是什么,他都觉得难吃。他欣赏悦子的厨艺,并非因为味道,而是因为菜品软烂合口。

下雨天,檐廊边的木板门关上了。悦子在厨房做菜,为了保温,她没有把美代煮好的饭盛到饭桶里,而是直接放在锅里。美代煮完饭后,就不在厨房了,红火炭也燃尽了。悦子向千惠子借了火种,放到炭炉里,就在这时,中指被火烫伤了。

这阵疼痛,让悦子心烦意乱。不知为何,她觉得就算自己喊出声,赶来的肯定不是三郎,而是弥吉。弥吉会敞开和服衣襟,露出皱巴巴、茶色的小腿,匆匆跑过来问:“怎么了?”三郎是绝不会来的……要是悦子突然疯狂大笑,恐怕赶来的还是弥吉。他会满腹狐疑地眯起眼睛,不会跟着她笑,而是绞尽脑汁琢磨她笑的缘由……他早已过了能和女人开怀大笑的年纪……可他却是她——还远称不上老妪——唯一的回应者,唯一能给予反响的人。

在十六七平方米的厨房土间里,部分地面被雨水浸湿,形成一滩积水。水洼中,玻璃门透进来的灰色光线,慵懒地倒映在水面上。

悦子一直站在湿漉漉的木屐上,一边用舌尖舔着烫伤的中指,一边呆呆地望着这些反射光线,耳边充斥着雨声……即便如此,日常生活的运转依旧滑稽可笑。她的手仿佛不受控制地忙碌起来。她把锅架在火上,加水、放糖,再放入切成圆片的甘薯。今天午餐的菜谱是煮甘薯糖水,还有用黄油炒冈町买来的肉末和蘑菇,以及山药泥。这些菜肴,都是悦子在恍惚中带着满腔热情做出来的。

此刻,她像个陷入无尽幻想的下厨女佣。

她心想:痛苦还未真正开始。这是怎么回事?痛苦真的还没开始。因为真正的痛苦会让我的心脏冻结,让我的双手颤抖,让我的双脚无法挪动……可我现在却在做菜。这算怎么回事?我为什么要做这些?……冷静的判断、切中要害的判断、合情合理的判断,所有这些判断,甚至未来的种种,我似乎都能做到……美代怀孕了,我的痛苦理应到了尽头。难道还缺什么吗?难道还得付出更可怕的代价,这一切才能结束?

“……我首先听从自己冷静的判断。对我来说,见到三郎不再是一种喜悦,而是一种痛苦。但不看三郎,我又活不下去。三郎不能离开这里。正因如此,他必须结婚。和我结婚?这简直荒谬。和美代?和那个农村姑娘?和那个浑身带着烂西红柿味、尿骚味的笨姑娘?没错!这样一来,我的痛苦就会结束。我的痛苦会变得完整,不会再有任何余韵……这样一来,我多半就能卸下重担了。短暂的、虚假的安心也会降临。抓住这份安心,哪怕它是虚假的……”

悦子听到窗框上白脸山雀叽叽喳喳的叫声。她把额头贴在窗玻璃上,望着小鸟梳理被雨水打湿的翅膀。小鸟那又白又薄、如同眼睑般的东西,让它乌黑发亮的小眼睛若隐若现。喉咙处些许凌乱的羽毛不停颤动,烦躁的鸣叫声就从那里传出。悦子看到视野尽头,有个明亮的庞然大物。天空飘着毛毛细雨,庭院尽头的栗树林变得明亮起来,就像在黑暗的寺院里,突然打开了金光闪闪的神龛。

下午,雨停了,天晴了。

悦子跟着弥吉来到庭院。蔷薇花的支棍被雨水冲走,许多蔷薇花倒下了,他们得把花扶正。有些蔷薇花的花朵浸在泡着青草的混浊雨水中,花瓣像是经历了一番痛苦挣扎后,散落在水面上。

悦子扶起其中一株蔷薇,用发绳把它系在立着的支棍上。幸好花茎没有折断。她的手指触摸到湿润花瓣的重量,这重量里承载着弥吉的自豪。悦子出神地望着漂亮的鲜红花瓣,手指触碰花瓣时,有一种清爽的触感。

弥吉默默无言,面无表情,带着一股赌气的劲儿,专心操持着这项工作。他脚蹬长统胶鞋,身穿军裤,弯下腰,一株株地扶起蔷薇。他这种默默无言、近乎面无表情的劳动状态,展现出骨子里未丧失的农民气质。此刻的弥吉,也是悦子喜欢的样子。

恰巧三郎从悦子面前的石子小路经过,他打招呼道:“我没注意到,不好意思。我刚才在做些准备工作,让我来帮忙吧。”

“不用了,都弄好了。”弥吉头也不抬地说道。

只见三郎戴着一顶大草帽,浅黑色的圆脸在帽檐下朝着悦子微笑。破旧的草帽帽沿斜斜地耷拉着,夕阳在他额头上洒下明亮的光斑。他笑的时候,嘴边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悦子看到这如被雨水冲刷过般新鲜的雪白,内心仿佛被唤醒,重新鲜活起来。

“来得正好。我有话跟你说,跟我到那边去。”

以往,悦子在弥吉面前,从未用如此开朗的语调跟三郎说过话,哪怕是无需避讳弥吉的正常交流。如今,这些话仿佛挣脱了束缚,甚至让听者都能察觉到,话语中带着露骨的引诱。悦子全然不顾接下来残酷的任务,怀着半陶醉的心情,说出了这句自己无比喜欢的话。因此,她的语调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难以抑制的甜美。

三郎有些困惑地看了看弥吉。悦子已经推着他的胳膊肘,催促他朝着杉本家门口的方向走去。

“你打算站着把话说完?”

后面传来弥吉略带惊讶的喊声。

“对。”悦子回答道。

悦子急中生智,这下意识的举动,让弥吉失去了偷听她和三郎谈话的机会。

“你刚才要去哪儿?”

悦子开口问的,竟是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我正要去寄封信。”

“寄什么信?让我看看。”

三郎老老实实地把手中卷成圆筒状的明信片递给悦子。这是写给家乡友人的信,字迹十分稚嫩,只写了短短四五行,简单讲述了近况:昨天这里举办祭祀节,我作为年轻人也去凑了热闹。今天实在太累了,但不管怎么说,热闹一番还是挺开心的。

悦子缩了缩肩膀,笑得身子直晃。

“这信写得可真简单。”

悦子说着把信还给三郎。三郎听了,似乎有些不服气。

沿着石板小路的枫林,把雨后的水滴和夕阳的水珠洒落在铺石上。一些枫树已经披上红叶,下面满是红叶的枝桠在风中轻轻摇曳。他们来到石阶处,刚才被枫树梢遮挡的天空豁然开朗。这时,两人才发现天空布满了浓云。

这种难以言喻的愉悦,这种无比静谧的氛围,让悦子心里隐隐不安。为了终结自己的痛苦,她尽情享受着这仅有的闲暇时光,可这样做难免会遭人怀疑。难道自己打算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闲聊下去?难道不打算挑明那个关键又棘手的话题,就这么敷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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